說話的是丁嘉,一個對女子說話時候都會麵紅的男子,“秦大夫,我知道你的本事好,你瞧瞧看我娘子的牙,可好?”站在丁嘉身邊的是一個身材豐腴的女子,眼底是淡淡的青色,右臉頰腫起,她的表情很是難受。顯然為牙疼所折磨。


    牙疼起來是最難受的,想到給人看牙,秦錦然並沒有準備牙鏡,今日裏的事情提醒了她,等到時候還要讓匠人做個內窺的牙鏡才好,幸而今日裏陽光充足,用壓板壓住了舌,筷子撥著已經腫起的麵頰肉,秦錦然窺見了丁夫人的問題。清熱降火的藥她恐怕吃了不少,吃得都已經體內陰虛了,她的毛病是因為牙床過窄,而橫生的智齒無法從牙床之中完全長出,勉強生出了一點兒頭,就這般卡著,讓丁夫人吃足了苦頭。


    “如何?”丁嘉有些苦惱,“吃了不少清熱消火的藥,已經不能夠再吃下去,偏偏牙齒還是疼的不行,這如何是好?”


    這種橫生的智齒,一般的處理方法就是上了麻藥之後割開牙床,若是牙已經橫生了大半,就要用鉗子捏碎了牙,取下牙根,還要用小挖勺把牙根挖的幹幹淨淨,而後再縫合上牙床,也就慢慢好了。像是丁夫人這般的牙,隻是冒了一個小頭,就略過了用鉗子捏碎牙冠的過程,不過仍要割開牙床,縫合牙床。


    秦錦然解釋了之後,丁嘉就有些猶豫,“我想想再說。”


    秦錦然隻是說道:“還需要早做準備的好,若不然,還會疼的更厲害。”


    現在隻是智齒冒一個小頭,就疼成這樣,若是再讓牙齒長上一段時間,恐怕更是難受了。而丁夫人恐怕實在是疼得不行,才會遠從洛陽到了京都,想要治好自己的牙疼。


    丁夫人見著丈夫拒絕,有些著急,清熱的藥她已經吃了不少,全然無用,京都裏的有名大夫也給她看了病,都沒有辦法,到現在也就隻有秦錦然明確說了可以治,如何治,雖然聽起來是可怕了些,但是隻是拔牙不是嗎?


    “丁嘉,我難受的很。”


    “可是這縫合之術……”丁嘉脫口而出之後,又有些後悔,尷尬地對秦錦然笑了笑。


    自從邪醫之說被張貼到了告示欄,秦錦然知道更多的人對自己有了疑問,見著丁嘉如此,也不生氣,“沒關係,我這裏本身還需要匠人打造器械,若是決定了,到時候再找我。”


    丁夫人聽到是這樣說的,也隻好點點頭。


    丁夫人過來看牙病,正是休沐日的前一天,休沐日的時候,秦錦然也就幹脆和薑夢還有周月嶸兩人,去了匠人的店鋪裏,定做了牙科手術需用的器械。


    無論是牙鉗,還是牙鏡,這些器材都有些怪裏怪氣,不過工匠仍然是應下,答應五日之後做好了就送到醫術院裏去。


    周月嶸聽說了丁夫人的事情,有些不服氣,“既然不相信你,就不要求診就是。牙疼了熬一熬就是,小孩子長牙的時候,也不過是覺得牙有些癢,我想,不會疼的太過於厲害的。”


    “那你因為你牙好,所以不曾經曆過壞牙時候的難受,有人貪吃甜食,吃壞了牙,便會有牙洞,這裏就暴露了內裏的牙床,若是發炎時候,便如同有血在牙床之中湧動,帶動的麵頰還有頭都是發疼。”秦錦然對周月嶸解釋說道,“再說了,剖腹取子的法子才出了事,現在雖然隻是在牙床上割一個小小的口子,恐怕也是要慎重的。”秦錦然自嘲地笑了笑,“雖然穆院長那一日替我說了話,邪醫兩字,還是入了不少人的耳。”


    周月嶸驚唿出聲,滿眼是不可思議,“若是京都裏的百姓誤會你,還可以說是情有可原,為什麽醫術院裏的大夫,還會有這樣的說法?走,我替你討公道。”


    “你沒聽姐姐說起了,穆院長替秦姐姐開口說話。”薑夢說道。


    秦錦然抿抿唇,“不過縫合之術,我當時就沒有把握讓所有人都接受,這般的法子,有人反對也是意料之中,正好遇到了郭蓉的事情,才漸漸出了這樣的說法。”


    解釋到了這裏,周月嶸壓下了心中的不平,把這件事情放在了心中,最好還是同穆大夫說一聲,秦姐姐明明一心為了病人,現在竟是成了邪醫,怎能夠不讓人傷心?


    尚未有穆英解開秦錦然的局,就輪到了秦錦然給丁夫人牙床上動刀。


    丁嘉帶著丁夫人看過了所有的大夫,開出來的方子都是清熱解毒的方子,就算是說了丁夫人的病症是由於新生的那顆牙齒引起的,看過的大夫也隻是搖頭,那麽一丁點的冒頭,如何能夠拔得出來?有大夫就勸說讓丁夫人再緩一緩,等到牙齒全部長出來了再拔。


    丁嘉巴巴地看著夫人,秦錦然的邪醫之說,讓他望而怯步,雖然尋了秦錦然,仍然是想要通過其他大夫治好自家夫人的病症。丁嘉說完之後,卻見到夫人幾乎帶著哭腔說道:“我這牙已經長了半年的時間,四五個月前,就是冒出一丁點的小尖兒,現在仍是如此,要是再等下去,我還不如一頭撞死了的好。”


    “夫人當真不能夠再忍忍?”


    丁夫人搖搖頭,“若不是難受,我也不至於上京,若是再等上一年半載,我當真是受不了。”


    “她有邪醫之說。”丁嘉咬牙對妻子說了,自己不願意讓秦錦然治病的緣由,“她現在又想用邪術給你治病。”


    “邪醫,邪術?”


    “就是把你的牙床割開,再縫合起來。”丁嘉說道,“先前我們院中就有人張貼出了告示。”丁嘉說到了這裏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仿佛口中說的事情是再邪惡不過的事情一般。


    丁夫人忍不住說道,“我記得你先前讀古醫書裏,說過縫合之術,怎的到了你口中又成了邪術?”


    “如果不是在死人身上剖過了,她如何有這樣的本事?更何況,先前女院之中的郭姑娘,就是被她所害。”


    “死人身上剖過是無稽之談,都看過醫書,指不定秦大夫自己私下裏琢磨,郭姑娘又是怎麽迴事?”丁夫人聽過了郭蓉的事情之後,就說道:“秦大夫有縫合之術,還能夠治別人都不能治好的牙疼,她還有沒有別的本事?”


    丁嘉細細說來,秦錦然還用過金針撥障、輸血還有救了別人以為死亡的嬰孩。丁夫人連連搖頭,“既然秦大夫有這樣的本事,又怎會排擠郭大夫?隻怕是那位郭大夫心術不正。”


    丁嘉聽到了妻子如此說,仍然是有些猶豫,“我總不能夠用你的命冒險。”


    這平實的話,在丁夫人的耳中仿佛是世間最為動人的情話,麵上忍不住露出了羞澀的笑,“好了,又不是別人那樣剖腹露腸,隻是一個露出牙齒大小的小口子,能有多兇險?


    私語了許久,最終定下了在秦錦然那裏拔牙。而秦錦然的器械尚未到,再往後延了兩日,智齒的生長,讓牙床發炎,造成淋巴發炎感染,讓丁夫人的嗓子腫了,此時連咽口水都是難受,麵上也浮腫了一圈。


    發作成這樣,到了不得不治的地步,丁嘉問道:“按照你說的法子,我夫人不會生其他的病?拔了牙就好了,是嗎?”


    秦錦然也能夠明白丁嘉的擔憂,“隻是拔牙,放心吧,我有把握。”


    “那就好。”丁嘉對著夫人點點頭,“勞煩秦大夫給我夫人拔牙。”


    屋子裏點亮了宮燈,給丁夫人上了麻藥,不過一刻鍾,秦錦然就撐開了她的口,在牙床上落下了第一刀。


    金屬與牙齒的碰撞聲,還有鉗子捏碎牙齒的聲音,讓隔著屏風的丁嘉膽戰心驚,而穆英掌燈一直看著秦錦然用小勺挖出了牙根之後,縫合牙床。


    “已經好了。”秦錦然讓丁夫人咬住了棉球兩刻鍾的時間,壓迫止血,頭兩日必定是難受的,等到血凝塊兒掉了,牙也就好了。


    ☆、第143章 京都之中暗流湧


    丁嘉忍不住問道:“疼不疼?”


    穆英聽到了丁嘉的話,眉峰隆起,拔了一顆牙流了這麽多的血,自然是疼的,現在藥效還沒有過,等到藥效過了的時候,才是折磨,顯而易見的事情,丁嘉問這些做什麽?


    “這會兒不疼,等到藥效過了,就要疼了。”秦錦然說道。


    丁嘉絮絮叨叨又問了許多,秦錦然還沒有煩,立在一邊的穆英就清了清嗓子說道,“就是清熱消腫,若是你家娘子能夠吃得下東西,熬些消腫的藥就是,若是吃不下去先冷敷再熱敷,你也是大夫。”


    言下之意是還有什麽好問的?


    聽到了穆英的話,丁嘉果然不再問,紅著臉說道,“勞煩秦大夫了。”


    等到丁家夫妻兩人離開,穆英問道:“你這法子不錯,就是乍一見到如此多的血,真真是嚇了一跳。”秦錦然同穆英仔細說了如何在牙床上劃開,牙床上的血管豐富,流血是無法避免的,牙周神經在手術過程之中是絕對不能夠碰觸的。若是動了牙周神經,至於牙齦萎縮才是麻煩。


    穆英凝神聽著,時不時與秦錦然發問,秦錦然一一作答。


    兩日之後丁夫人口腔裏的傷口血凝已經掉落,丁夫人的嗓子也已經消腫,口裏吃得是流食,隻等著再養一養就好了。


    丁嘉感激不盡的同時,也同人說起了秦錦然這縫合之術新的妙用,穆英此時也拋出了秦錦然用縫合之術從未失手過一次的事實,如此雙管齊下,日子就像是迴到了先前一般。


    薑夢時時關注著,聽到秦錦然如此說,想了想就說道,“因為目前為止縫合之術尚未真正醫死過人,若是真的醫死了人,恐怕風向立即就變了,那些把不讚同放在心底的人,就會站出來說起了縫合之術的弊端。”


    秦錦然點頭,鬢發的宮花被風吹得顫兒,“是這樣沒錯。”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薑夢歎了一口氣。


    “好了。”秦錦然打起精神來,“也沒有你想得那麽糟糕,我問心無愧就好。”


    周月嶸就嚷嚷著,“秦姐姐見招拆招。”


    薑夢甜甜一笑心中卻有隱憂,秦姐姐自然是問心無愧,可是這京都之中,像是有一隻無形之手操控這一切,“對了,你先前去津市,給那個人治病,現在如何了。”


    提到了季家的幼子,秦錦然露出了欣慰的神情,“已經有好轉,季舒舒上次同我說,麵上的傷痕已經褪去了四五塊兒,身上也較往年好了許多,就要好了。”秦錦然雖然沒有明說醫治的是季家幼子,周月嶸與薑夢兩人也已經猜到,因為那孩子的妖孽之名,總是這般含糊說起他的病症,不曾指名道姓。


    女子交談說話,向來是漫天隨意聊起,一會兒就換了話題,從秦錦然的醫術到後來就說到了薑夢,周月嶸的叔叔已經迴來了。秦錦然先是一愣,算起來時間,此時已經距離永安王爺離開京都有一月有餘的時間,差不多應當是他趕赴到了錢塘,發現薑夢不在,就迴來了。


    轉眼間已經過去了一個月的時間,秦錦然有些思念孩子與他了,趙梓晏三個字繞在心間,如同溫柔的春風,把一顆心都吹的繾綣與柔軟了起來,她什麽時候離開京都?秦錦然垂下了眼眸,她來京都是為了獻上藥方,現在藥方的事情要壓一壓,醫術院半年為一期,她原本就是開堂了兩月之後過來,現在入醫術院已經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也就是再多待上兩個月的時間,就可以迴錢塘了。


    薑夢單手撐腮,並沒有把永安王爺放在心上,指尖繞著麵頰邊的發絲,“我知道了,永安王爺這個人,雖然花心了些,還是有自己的原則,那就是從不碰他人之妻的。”若是沒有嫁給方磊,她也會想法子與永安王爺周旋,現在與方磊做了名義上的夫妻,也就省了這一步。


    “我就是告訴你一聲,你心中有數就好。”周月嶸說道,“對了,這一次隻有我皇叔一個人迴來,按個叫做清風的,好似出了事,沒有跟皇叔一塊兒迴來,她好似與你有些糾葛,是你的妹妹?”


    “並不是。”薑夢抿唇一笑,“什勞子的妹妹?我哪裏有妹妹?”


    “我也不喜歡她,還有一個叫做媛兒的,也是討厭。”周月嶸吐了吐舌頭說道。


    李媛兒?薑夢低眉淺笑,無論是清風還是那個李媛兒,同她有什麽幹係?她已經從他劃定的那個圈子裏走了出來,跟著秦錦然見著了不一般的人生,“秦姐姐,我們什麽時候迴錢塘?”


    “才來沒有多久就想要迴去?”周月嶸故作生氣,扭過了身子,“那你又何必來?”


    薑夢捏著周月嶸肉唿唿的耳垂,同她說道:“來的時候是與溫家大公子一路,也不知道迴去的時候,他與我們一道不?”


    秦錦然知道溫鈺安與那私塾家的夫子與夫子之女有些糾葛,這一次就是溫鈺安去解決失去記憶時候的糾葛。


    聽到了溫鈺安的名字,周月嶸的心中一動,“溫公子也要迴去?”


    “又沒有趕考,他來京都是解決一樁舊事,事情解決了總要迴去,溫家小的小,殘的殘。”


    “他為人純孝。”


    “可惜了錢家女,有眼不識金鑲玉,自個兒還去做了趙家大少的平妻,笑死人了。”薑夢知道趙家人的德行,知道他們不過的不好,才心安。


    錢家女,周月嶸把名字記在了心底,她先前和孟若婷還有一些“交情”,弄得秦錦然差點喪命,她也被折騰去了大半條命,眯了眯眼,既然錢家女做了趙家二房,若是東風壓倒西風,或者是西風壓倒了東風,趙府也就是平淡過日,隻有讓兩位旗鼓相當,趙府也才能夠熱熱鬧鬧不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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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月嶸的知會讓薑夢在遇到永安王爺的時候,神色自如,而永安王爺則是意外之驚喜。


    彼時京都裏是陰雨綿綿,整座城池氤氳於楊柳青青煙雨鬱色之中。而她撐著一支傘,是初夏陰雨天裏最靚麗的一抹顏色。永安王爺從傘下衝出,到了薑夢的麵前,聲音是難以按捺的激動,“我尋到你了。”因為奔跑唿吸帶著急促,自從見到了薑夢的衣角,就覺得眼簾之中全是屬於她的顏色。


    永安王爺身邊的侍者早已經知道自家王爺的性子,站在原地候著自家王爺。


    薑夢勾唇散漫一笑,“王爺尋我做什麽?”理了理發髻上簪的一根素銀簪,她還做清歡時候,額頭上是細碎的劉海,而現在梳成婦人的發髻,露出光潔的額頭。


    因為薑夢的動作,永安王爺才注意到她的發飾,狹長的鳳眸裏滿是不可思議,他抬高了聲音,“你嫁人了?”


    “不錯。”薑夢頷首,笑盈盈看著永安王爺,以前她一直是避著她的,自從有了方夫人這一身份之後,不逃不避,站在他麵前,好奇曾經枕邊人的反應。


    “你怎麽能嫁人?”永安王爺一想到薑夢嫁人,就覺得心中仿佛被刀割過一樣,往後退了一步,發絲蓬著霧白的水汽,聲音越發揚了起來,“他知道你的身份嗎?”


    “知道,我並沒有一點朱唇萬人嚐,”薑夢笑著,右手食指與中指撚動細長的傘柄,讓傘緩緩轉動起來,最後鬆鬆靠在肩膀上,傘轉動就放緩了下來,“他說並不在乎,我想,總歸是個正妻,這般也好。”


    永安王爺低低地說道:“我也可以……”


    “可以什麽?”薑夢側過了頭,目光越過了永安王爺,落在了他身後正趕了過來的方磊身上,“王爺總是能夠遇到許許多多的紅顏知己,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在王府之中,不過是換了個地方與人勾心鬥角,現在我倒是自在的多了。”


    “王爺。”方磊對著永安王爺行禮。


    永安王爺看著方磊,這是薑夢的丈夫?他身形高大,沉默在自己麵前行禮,就像是王府之中那些沉默的下人,不,與他們不同的是,他挺直著脊梁。


    “殘廢。”他低低地說。


    方磊手背上的青筋浮現了出來,他還尚未說什麽,就見著薑夢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


    方磊忍不住看向了那隻素白的手,那隻讓他魂牽夢縈的手,就算是已經與她成親,他也從不曾碰觸過她的手,她說的什麽他都聽不到,隻是悄然地會握住了她的手。


    好軟


    他的腦中隻有這樣一個念頭。


    永安王爺聽著薑夢輕啟紅唇,“一個妓子與一個殘廢,也說得上是般配了。”


    永安王爺是從樓裏接迴的薑夢,就算是知道她的容貌清麗,氣質典雅,更是不曾被人碰觸的,他仍是對薑夢存在輕視,最為盛寵薑夢,在巷子裏鑄就愛巢,便也是因為覺得薑夢的身份過於低微。


    薑夢的離開,加上李媛兒的挑撥,便讓原本的不舍與不甘,化成了綿延徹骨的相思,讓永安王爺也難得反思了自己,或許正是因為他骨子裏看輕了薑夢,才讓她離開。


    “清歡,你怎能如此說自己?”


    “我說得難道不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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