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曲譜想來原是左府大夫人所有,而後在左鳳凰房裏存著,這迴四姨太無意中碰著了,神誌不清上吊死了,死法竟與當年投繯席庫的左夫人一模一樣。”


    顧為川共甘賢總算聽聽明白了,道:“看來是左府有人下毒了”


    “這人還至少在左府呆了十年有餘。”甘賢亦是領會。


    四人此後皆不再多話,行馬迴到了杜府。


    方進宅門,卻見兩個慧明立在堂前,同時天真爛漫地笑迎上了連映雪,一左一右抓著她袖擺,,她不由微笑地揶揄道:


    “鄒雲,不要以為你讓杜掌櫃給你易了容我就認不出來你了,你是空有佛殼子沒佛心的。”


    眾人落座堂前,連映雪方秉著燭火好好照向他倆。隻見這兩個小和尚一式的衣物鞋襪打扮,一式的光頭,舉止動作廝像,還閉著嘴裝啞巴,不肯露出聲來。


    甘賢不由笑道:


    “你不收徒則矣,一收還兩個鬼靈精,當年你怎麽氣老門主的,這迴可權當是因果報應。”


    連映雪邊細細打量這兩個小和尚,無賴答道:


    “難道我當年不折騰老門主,我現下收的徒兒就會不折騰我了麽?惟有當時折騰了,我現下才不會吃虧,這帳賢哥哥你算差了。”


    甘賢忍不住笑道:“原來你是早有遠見,我隻望你別像老門主一樣,被徒兒氣得七竅生煙、食不下咽。”


    連映雪這時已伸了手輕輕搭在當中一個慧明小和尚的光頭上,道:


    “從來隻有我氣旁人的份兒。鄒雲,你雖故意熏了同慧明一樣的檀香,頭上也和他一樣點了五個佛門戒疤,可你曉得不曉得,這戒疤也不是胡亂點的!第一年點個“清心”,後兩年修為良好,再點個“樂福”……所以自小向佛的慧明,頭上的戒疤是不同年份點的,疤痕新舊略有不同。而慧明給你剃度時,按著佛門規矩,因你剛入門所以尚未點疤,這會你頭上五個疤想必是拿粉彩塗的,因給你易容的人似乎並不通佛事,新舊相同,是而露出了破綻。”


    鄒雲垂頭喪氣地露出了聲兒道:“我和慧明打賭!賭師傅你肯定看不出來!可慧明說師傅你悟性天成,一眼就能識破!師傅你就不能蠢一點麽?害我又輸給慧明這小禿驢!”


    慧明隻上前拽住鄒雲,道:“阿彌陀佛,鄒施主,你既然輸了,咱們去燙你修佛之路的第一個戒疤罷?”


    鄒雲想到腦袋要被點著了的佛香燙一下,頓時不管不顧甩脫了慧明的手,撒腿就跑,慧明冷冷地瞧著他跑遠了,雙手合十道:


    “善哉善哉,鄒施主你恐怕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說著慧明就施起生疏的輕功心法,步法卻輕飄極了地朝鄒雲追去。


    甘賢看了倒是有些驚訝,道:“這慧明才看了幾頁心法就有如此身形,他於輕功上倒是有些天賦,映雪兒不如你把這個徒兒讓給我?”


    “要收徒把鄒雲領去。”連映雪淡然,甘賢笑道:“那我還是心領了。”


    這時,一直在偏堂聽著連映雪如何識破真假慧明的杜冷桐,共左鳳凰一齊步了出來,杜掌櫃擊掌笑道:


    “公子高才,是在下不通佛事、賣弄雕蟲小技,倒貽笑大方了。”


    連映雪謙了幾句,惟白無恤不忘正事,道:


    “閑話稍敘,敢問左姑娘可認得甘莊主手上這本曲譜?”


    作者有話要說:  寫了個新文玩,也是推理武俠,這個可心狠手辣多了,當然也會更黑色幽默一點,至於典雅風範,都是浮雲。幾個男主角也是加強版的。請戳:


    同時日更中的《被掛牆頭的女殺手》


    ☆、雪霽思湖


    近前,左鳳凰認得甘賢手中那曲譜,疑道:“這原是在我房中,敢問公子是如何得來的?”


    “今早將這曲譜從棲鳳樓偷出來的四姨太,還未到晚間就在自己房內上吊了,而白藥師驗出這曲譜浸過五石散膏。五石散惑人心神,四姨太恐怕是因此才自殺,我聽說左姑娘的娘親當年也是懸梁自盡而死,敢問這曲譜可曾是她的心愛之物?”連映雪道。


    左鳳凰聽說弦外之音,道:“你的意思是我娘親當年自殺,同這曲譜有關?”


    “不僅如此,敢問左姑娘,幼弟左霖兒去世前晚,你是否也無意中翻看了這曲譜?”


    左鳳凰目光驚詫,勉力迴憶道:“當晚我爹給我和秦烈擺和好酒,我心中不快,多飲了幾杯,迴到房中心中鬱鬱,就取了這曲譜來練琵琶,裏頭的曲子我從小就跟母親學過,指法純熟,所以並無須多加翻看,大概也不曾怎麽碰著這紙頁上的五石散膏。”


    白無恤聽得此,已了悟道:“是而你中毒不深,並未神智昏昏,但你酒力不勝,又碰過此書,才會昏睡到了午時而不自知。”


    連映雪亦道:“是而你弟弟被困衣櫃時唿救你也不曾聽見,甚至有人將你的琵琶摔碎在地,你也毫無知覺。”


    左鳳凰忍不住落下淚道:“霖兒粉雕玉琢,乖巧伶俐,我雖和他不是一母所出,可血親不改,我怎麽可能忍心眼睜睜看他在衣櫃裏一點點地窒息而死。”


    杜冷桐見她傷懷,安慰道:“凡事都有定數,連月來你哀痛不減,又好作琵琶哀音,更加憔悴,我倒寧願不曾替你修好那琵琶。”


    連映雪聽得這句,忽而覺得心內真相如蝶隱隱就要破繭而出,仿佛隔紗撫物,形狀已出,卻無法更深入地捕捉細節。她隻問道:“那日見左姑娘彈奏鳳凰琵琶,琵琶音色天成,一點也聽不出暇疵,若非事先曉得那琵琶被摔碎過,恐怕一點也不想不到是修複之作,杜掌櫃的手藝當真巧奪天工。”


    “哪怕是做這琵琶的匠人親自來,恐怕也不見得有冷桐手藝的一半。”左鳳凰說起琵琶來總算哀傷稍減,語中盛讚杜冷桐,他隻謙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倒不敢尊大。”


    深諳風雅事的顧為川公道地說了句:“杜老板不必如此,這琵琶若讓旁人修了,必然是毀了,不然左姑娘也不會專程找你這位知音。”


    杜冷桐忙又謙了幾句,連映雪卻問道:“那左姑娘對照顧您幼弟的左小月還有何印象?按理她該寸步不離左少爺,可她生前將罪名盡數推到您身上,這又是為何?”


    “死者為大,我本不該說她的壞話,但小月的確不是伶俐之人,礙於資質有限,行事常有差錯,行事卻自命不凡,性格也乖張,常與旁的丫環有齟齬,但眾人因她是左管事的女兒,凡事便讓著她一些,卻使得她愈發驕縱,而且她似乎……”


    左鳳凰欲言又止,停頓良久,方道:


    “小月似乎看上了秦烈,和好酒那晚本不是她來伺侯的,但她親自過來倒酒、與秦烈眉來眼去,一聽我爹有意撮合我和秦烈破鏡重圓,還不小心摔碎了酒壺,甚是失態。”


    左鳳凰如實一一道明。


    “這個女子豈止不可愛,還甚是可惡了,”甘賢皺起眉頭,道:“難道是她殺死左少爺然後嫁禍給左姑娘你?”


    “我也曾懷疑,但小月她本心不惡,從來隻食素菜瓜果,連不經意看見庖廚那殺雞宰鴨,都會驚怕,是而我爹半點也不曾懷疑她,連我也是不信她做得出殺人的事來,她不過是個有些笨拙任性的小丫頭罷了。”左鳳凰道。


    眾人不再多話,惟連映雪最後又問道:“再問左姑娘一句,那天你打開衣櫃時,那銅鎖是鎖上了,還是未鎖扣在櫃門上,或者衣櫃上根本沒有掛著銅鎖?”


    左鳳凰沉思良久,道:“我衣櫃上慣常是扣著銅鎖掛著鑰匙的,那天我並未記得與平時有不同。”


    看來是有人故意將左霖兒悶在櫃裏了,連映雪暗暗沉吟,並不道破,再無多問,爾後眾人一齊用過晚飯,便各自迴房歇了。


    時值大雪,酉時長天落起細雪來,急雪飄零了一夜,辰時雪藹晴和,連映雪久不曾見落雪,乍臨江山素裹的清豔之美,又是在西子湖畔,不由觸動起來,便去借了左姑娘的冬裳錦袍,換迴了女裝。左鳳凰大清早見麒麟公子來訪,本以為是查案之事,斷沒料到他是假鳳真凰,兩人共鏡梳妝,雖無爭妍之心,卻有共賞之意,左鳳凰握住她的手,不由感懷道:


    “我如今惟一的弟弟也喪命,身邊再無兄弟扶持不提,亦無貼心姊妹共居,常感天地寂寥,但見著你,如你不嫌棄我攀附之意,可願認我作個姐姐?”


    左鳳凰乃脫俗之人,典雅端麗,知書達理,連映雪又豈會拒絕?兩人義結金蘭,爐邊長坐賞雪,沒幾句便說到了終身之事來。


    惟左鳳凰已曆一劫,才頗為感觸道:“原先父母之命,我與秦烈強為婚姻,終難長久,我仗我父威勢,強極言辭,近乎威嚇,方從他手裏取迴一紙休書,落魄歸家。經此一劫,我本再無旁念,隻一心苦研琵琶技藝。”


    “左姊重歸待嫁身後,難道不曾再見過杜掌櫃?”連映雪含笑望她,左鳳凰不由臉色稍紅,道:


    “不瞞你說,我雖常常想起他,甚至清夜冷寂時,指上每首曲子我都是為他才彈的,可我畢竟已嫁過一次人,又怎好貿貿然去見他。我隻聽說他這幾年都是獨身,沒有娶親,我曉得他是為我才如此,得他這樣看重,我已心滿意足,又怎好擾他前程,我心中發願之時,隻願他盡早覓得賢婦。”


    “你當真如此想的?”連映雪不由悵然,道:“原來愛人之心深遠時,眼中已再無自己。”


    “豈止如此,連攬鏡時,臨水時,倒常見的是他的模樣,無端端竄出來,嚇人一跳。”左鳳凰憶起從前情狀,連映雪聽著不由笑道:“姻緣自是前生注定,這次左姐姐可莫要再錯過了?”


    左鳳凰臉上羞紅,無從言語,隻反詰道:


    “那妹妹你呢?我看與妹妹同行三位公子都是人中龍鳳,且對你皆是注目有加,隻是不知妹妹心中,可中意哪個?”


    “依左姐姐看來,我中意哪個呢?”連映雪淡然。


    “你這麽問我,我倒不知該說不該說了。”左鳳凰含笑,才道:“我看妹妹雖常常行止皆同那位顧公子一處,多有親近之意,但每每言語之時,妹妹卻不自覺與那位白公子默契非常,他看你時目光灼灼,你看他時,又何嚐不是如此?


    依我旁觀者清,你和那位白公子雖相隔甚遠,卻總似同遊元宵節花燈市的有情人,目光流連交錯時,旁的人竟都像多餘的一般。”


    連映雪愈聽愈難掩目光訝色,久久無言,醒神隻起身告辭道:


    “難得西子雪晴,我該邀人乘舟遊湖,才不會辜負良辰美景。”


    左鳳凰含笑將連映雪送至門口,隻多問道:“不知妹妹要邀誰?”


    連映雪未答,隻微微一笑去了,左鳳凰望得見她穿著大紅織錦袍踩雪而去,牡丹正好,華年正好,難怪惹來相思無數。


    杜府望湖樓上,瞧得見西子湖起了薄冰,老石雪岸,柳邊之橋覆白,遠望去,如情斷。


    連映雪共顧為川泛舟而去,舟船頭邊激起片片薄冰晶瑩,卻無所滯礙,寒鳥翔飛往來,她不由淡笑道:


    “物換星移,但西子湖風景,千年永同,令人心安。”


    顧為川怕她迎湖風著涼,指上替她又細細係緊了袍帶,微微笑道:“難得你肯換迴女裝,今日是大雪,當補身益氣方一年不再受寒,我已經托杜府的廚子給你熬了盅紅棗桂圓,一會遊完湖上岸,應正熬好了。”


    連映雪微微一笑,忽開口道:“你待我很好,從前你也待我很好,隻是我性本乖張,你君子端方。”


    她語中笑意漸哀,道:


    “可惜我眼裏揉不得沙子,當日有謝婉之,將來亦恐怕還會有林婉之、趙婉之,你從不懷疑那些貌似嬌柔的女子往往攻於心計,你亦永遠感激那些看似好心助你的女子,不能狠下心拒絕她們的楚楚可憐……”


    連映雪心中不由得想起當年,謝婉之故作好心獻策,有意無意當著她的麵與顧為川私語時的模樣,她嘴角冷冷勾起,道:


    “即便我已有足夠底氣與她們周旋,但於我而言,若情字須如此耗費心神、刻意周旋,恐怕我不屑為之。”


    顧為川臉色蒼白,他心底最懼怕聽到的話終於還是猝然降臨,他眉眼亦俱染了清哀,道:


    “我自知對不起你,你當年救我,半年無微不至;於洛陽你再救我,生死罔顧。你曾經待我情深似海,如今亦是仁至義盡,我若真如你所說,君子端方,應當早日放手。是我一直來私心切切,總暗存幻想,如今露水破滅,亦是……意料中事。


    明日,我當迴洛陽。隻是你身處詭譎殺戮,當自珍重!不過,有白公子和甘公子護著你,我的擔心隻怕是多餘的了。”


    顧為川言辭苦澀,胸襟卻還算瀟灑,人生苦短,自當如是,好聚好散,切莫強求。


    惟泛舟決別的二人,不曾料到那望湖樓上一個身影,自他望見湖舟上二人私語親昵,亦已魂斷,他背後立著的甘賢隻苦笑道:


    “想不到映雪兒終究還是選了顧為川。”


    白無恤眉峰俱淡,道:“想來我離開雪域多時,雪劍門無人主持,我也該迴去了。”


    甘賢看見白無恤清冷離去的身影,隻歎氣道:“隻怪當年,老門主竟給你倆設了死局。”


    當晚,杜府惟寂寂長夜,白無恤同顧為川已先後離開,隻甘賢一個擔心映雪兒孤伶伶被人暗算,方忍耐心中苦意留了下來。連映雪從他口中曉得白無恤已走了,道:


    “他走之前有沒有留什麽話?”


    甘賢苦笑道:“沒說什麽,大概他心底厭倦了中原罷。”


    連映雪剪燭無言,隻仰頭望窗外清冷雪夜,風霜凝霧,冷徹心扉。若姻緣真是前生注定事,堪堪能有幾迴錯過?


    作者有話要說:  小顧正式出局。


    小甘看中女主,是因為得女主為此生知音,再無旁人可及她,是愛意麽?敢許有點癡心,但卻不是瘋狂。


    np是不可能滴,獨身卻會纏繞整文很久,真虐啊!!!!讓我們看案不看情!!!!線索已經全了,該猜兇手了。


    p。s。女人一過了二十五,就該追求典雅端麗的氣質、知書達理的涵養——穿著破洞運動衣在鄉下一個人邊曬太陽邊喝老酒的作者如是說。


    ☆、斷情之斷


    賦雪歸來,綠窗一夜霜風緊,冒風雪而來的幾輛馬車停在杜府門口,先是灰袍的左管事從前頭一輛油青綢車彎著身兒下來,此時,後一輛華彩繪金馬車下已由車夫置好了腳凳,左管事忙小跑近前侍立著,此時先是一身烏光紫裘的左慕之緩步下得車來,其後穿一身朱襖紫裙、年齡約摸三十餘的俏麗婦人,左老爺親自扶著她下車來,她抬頭仰望一眼這杜宅烏瓦簷上、朱門鎏金鋪首的積雪,隻覺寒意逼人。


    杜府大門早有小廝開得門來,一身學儒打扮的杜冷桐迎出來,左老爺看不上杜冷桐,杜冷桐亦不屑左府的銅臭,左、杜兩家本是要生口角的,可今日是麒麟公子特意下帖,說左家阿姊殺弟的案子——已有了眉目,他們哪還有心思提舊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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