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臻兒成了大官兒。史妹妮一家和亮姐一家都受到人們的尊敬了。今天就是母親的葬日。按照風俗,史妹妮家應該給李四的母親做個花供(1)。老奶奶也風風火火的迴來了。她一直在河東忙著給人接生。婆媳倆就開始做花供。“母老虎”當然來幫忙,“呱呱雞”更是當任不讓,還有劉俊麗,東臨的會記家的女人等一堆人,連隊長的媳婦張肉肉,還有“一枝花”,閉月羞花的媽。“狐狸”在院子裏伸著舌頭想吃肉。大公雞一直對它不滿的發出警告。“狐狸”不理它。豐年就給了“狐狸”一片肉,高興的“狐狸”把尾巴搖了又搖。花供由十個圓饃(2),八個菜和一個禮條和一掛小火鞭組成,要說也不廢什麽東西的。隻是窮。就弄了一個肉菜。七個素的。禮條也是小鼻子小眼的。二斤重。還需要有拾塊錢的“封”禮(3)。實在沒有辦法了,“母老虎”說:“就通過俺鯰魚的手,借隊裏的吧。”隻有如此了。正做肉菜,俊麗“嗚”的差一點兒吐到菜上。“呱呱雞”說:“是涼著了吧?”俊麗連忙支吾:“我昨晚上就沒蓋。”新媳婦朱石花跟著熱鬧:“我也和妹妹一樣,想吐。我是害喜哩。(4)”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劉俊麗這廂醜的無地自容。劉俊麗推說:“是不是天爺有要下雨呀。我看看天。”就到院子裏看天。天已經陰得黑雲壓城了。黑雲壓城裏的劉家寨的樹木都在顫抖。一場空前的暴雨就要來臨。史妹妮堅信,天上的雨一時半會下不來。雨打靈,輩輩窮;雨打墓,輩輩福。李棟婆可是個護犢子的人。生個女兒比皇姑的官還大。人家就是得神靈的護佑。死了躺在靈缽上還指揮著天地神仙。在靈缽上四天,天也不下雨。這天非得等到她李棟婆埋到土裏才下雨不可!

    “狐狸”好象突然想起了什麽,連忙的就走出了劉豐年的家。“狐狸”迴到小茅草屋裏。劉瑞秋和那個詭秘的人影兒都不在。那個詭秘的人影兒就是潘二爺。潘二爺現在一個人躲在劉家寨的窯洞裏。潘二爺從窯洞裏走出來,潘二爺爬上窯頂。雲彩真低。底的潘二爺伸伸手就能摸得著。雲彩低,天就暗。簡直就要黑了一樣。下吧,下吧!下個天塌地陷,下得康溝河決口,下得腦膜炎和瘧疾泛濫!潘二爺在詛咒。潘二爺早就知道,李臻兒出息了。潘二爺想起應該有把槍。如果有槍。李臻兒是中央委員。如果把李臻兒怎麽了,那可是絕對的大影響。怎麽下手呀?她帶著一群警衛員。這個厲害的女人。那次分明是已經悶死的鳳凰,怎麽就叫她又飛上了天?!她會不會還認識我?我就不相信她不認識我?!潘二爺狠狠的走迴窯洞,又開始為他的一鳴驚人計劃準備。

    天一直的低垂著雲彩。就是不下雨。因為怕下雨,母親的葬禮馬上就要開始。隻是還沒有開始,是因為等老太太的娘家“客”。隻要娘家客一到,葬禮就要開始。

    門外又來了兩輛小車,不知道又是哪裏來的大官官。該來的不該來的,都來了,就是差老太太的娘家客。

    這廂,為母親送錢的人一直的絡繹不絕。一個老漢領著兩兒子,他把帶來的紙錢放在靈桌上,仨人並排開跪在靈前。他們嘴裏默默地祈禱著,也不哭。男人大都不哭,隻有孝子賢孫們才哭。燒紙的活由支書李原會和公社胡書記二人幹著,這可是個苦重的活,因為估計著來燒紙的少說也有三五百撥。他們對著靈位磕頭,作揖,站起來。靈前又跪了一群婦女,有東街的,有西街的,有南胡同的,有北拐彎的,有老的,有少的,沒法單個燒,人們擠進來,自覺組成隊。婦女們嚎著勁大哭,有專人提醒:“叩頭,叩頭,起來!”這撥人剛起來,又一撥來了,領頭的是麻七柱。他抱著一大抱燒紙。他身後是全公社各大隊的支書。他抱的紙有大有小,顏色深淺不一。麻七柱對身後的人喊:“跪下!”眾人就下跪。人群中就一個人不是支書。這個不是支書的人就是獨眼龍。獨眼龍雙手捂著臉嘿嘿地哭了一陣,沒淚珠兒。李原會說:“甭嘿了!禮到了。前客讓後客!” 獨眼龍朝起站的時候,咋就看見了潘二爺。一個要飯的,也來燒紙錢?獨眼龍思想著。就朝潘二爺走過去。

    這群燒紙的還沒有站起來,另一群湧向靈前。支書李原會和公社胡書記急忙催促:“快點!快點!後麵等著呢!”就這樣,連連續續,緊緊張張,直燒了兩個時辰,隨著一聲炮響,親戚們來燒紙了。

    第一撥來的是李四的二姐家。二姐不知啥時候從院裏走到門口迎接家人。一撥十來個人抬著一張桌子,桌上擺著一副大供。十八個菜,有葷有素,中間放著一快禮條。禮條有四、五斤重,是一塊豬的平肋肉。禮條下壓著一個黃紙包,紙包裏封了二十元的禮。這一大疊子燒紙,是粗糙的草紙,紙旁擺著兩掛小鞭。執事見第一個大供到,唱著喊:“南劉街二妮家燒紙了!”抬供的人就成一列站在靈前。執事的喊聲剛落,吹鼓手就吹打起來,吹奏的是鍘美案,調子很熱鬧。李四的二姐丈是個文縐縐的老學究。他對三剛五長,對二十四孝對三叩九跪研究的透徹。研究的成果一直沒有地方發揮。今天終於有了個表現的天地。就開始了冗長的乏味的二十四拜禮(5)。

    靈前執事的喊:“孝子到!”老學究慢吞吞的正禮帽兒,就迷著眼睛找中間線兒。李四披麻戴孝側跪在靈前,蘭姐這個還沒有滿月的女人也帶著幾個女兒跪在李四一側,渾身上下一身白孝衣。

    李臻兒帶著姐妹們跪在屋裏母親的靈缽前。

    穿著蘭綢子大襖大褲的李四媽媽的屍體直挺挺地在靈缽上放著。她的四肢被肥大的棉襖棉褲撐得直直的,象平常人仰麵睡覺。她的兩隻腳被一條倒麻繩絆著,嘴裏被塞進一枚帶孔的銅錢,銅錢眼裏牽著一條紅線,紅線就掛在耳朵上。一張黃裱紙嚴嚴實實地蓋著她的臉。她頭對著門腳蹬著裏,頭前放著一張小桌,桌上放著兩樣東西,一盞盛著食用油的燈。另一樣就是被李四卡死的那隻褪了毛的老母雞。本來的那隻白母雞現在正在找食呢。

    油燈中有粗粗的棉線撚兒,撚兒燃著,已經連續著了四天四夜,一股嗆人的味道在屋裏彌漫。

    足足停了半袋煙工夫,跪著的人有些發困,老學究才跪下來。劉豐年拉拉娘的衣襟問:“這個姐夫裝什麽傻呀?!”史妹妮說:“別說傻話。這是老太太最喜歡的大禮!”

    執事的這才喊“禮!”老學究終於把二十四拜禮的第一拜,拜了。……

    李四和妻女以及等孝子們一直陪著一撥又一撥的客人哭泣。實在說,哭了幾天了,就是李四和蘭姐也把淚哭幹了。

    執事看著天,天上沒太陽,憑感覺,現在也有兩點的光景了,嘴裏自語道:“他們還挺能沉得住氣!”他說的老太婆的娘家客。四十八家親戚來了四十七家,就剩了一家,這一家就是老太婆的娘家客。女人去了,最挑禮的是娘家人,人是怎麽去的?是不是被虐待死的?去世前害的什麽病?治沒治?兒女們孝順不孝順?活著 時候鬧氣不鬧氣?如此種種,娘家人都是要問及的,甚至還要興師問罪。娘家客沒來,孝子們不準吃飯!要是沒有娘家客認可,屍體不能入殮,不能入殮自然就不能出殯,不能出殯哪裏還談的上埋人。

    老太婆姐妹六個,就是缺哥哥少弟弟。閨女一個個出嫁了,剩下父母老兩口一死,家裏就絕戶了。老太婆四、五十上就沒了娘家,如果不是殯埋老娘入土,跳不過去這道門檻,李四才不願意看那些人的臉色呢!他可是受過姥娘家那些人的氣。

    李四也沉不住氣了,他站起來往街上走。李臻兒問 :“怎麽了?”李四說:“姥娘家的人沒來。”李臻兒“啊”了一句,對了好像看到了一個什麽熟人?!這裏我沒有什麽熟人的呀!不對,這裏是我的家,熟人自然最多了。這個是誰,一隻眼睛,一直就在身邊警衛員似的。警衛員們一直在左右不遠處的。

    李原會說:“我姥家不會是不來了吧!”李臻兒說:“他們不來也不能不埋人呀!”正說著,有人喊:“來啦!來啦!”果然來了,三輛太平車,男男女女拉了三大車。

    四十多個男男女女一太平車,就“嗚哇嗚哇”地哭,“號啕”的婦人們用手巾掩著臉,隻聽見哭叫。男人們沒有掩臉,張大嘴巴叫。哭叫著,直奔到屋裏,娘家客來了,在屋裏屍體旁的閨女們連忙起身,恭敬地迎接。娘家人把李老太太圍了個結結實實,這個摸老太太身上的送老衣裳,摸著說:“棉花套得有點薄。”心裏說:“誰家有這樣的好!”那個說:“怎麽這麽粗糙?連大針腳也看見了。”那個講:“我這姑姑純粹是受罪受死的!”心裏說:“這個人真有福。女兒是個大官兒。”這個又挑剔:“怎麽把腳綁得怎麽緊?叫我姑咋走?”李四連忙給鬆了鬆那根繩子。那個又說:“我姑這臉沒洗幹淨,一會兒多洗洗。”女人們說著,男人們不言語,看了一陣,退到靈位前。執事喊:“娘家客燒紙!”吹鼓手凹腰扛肚猛勁吹打,吹的是小放牛。執事喊著,娘家客燒紙叩了頭,孝子們打雜的迫不及待地吃飯。

    吃過飯,娘家客再看一看老太婆的屍體,入殮儀式就開始了。

    男女分別站在門的兩側,一條大大的寬寬的長布被幾個人拉著兩頭,屍體由眾多孝子賢孫和閨女女婿托扶著,從屋內的靈缽上托起,眾人嘴裏念叨著:“媽,啟輕呀!”“姑,啟輕呀!”“嬸,啟輕呀!”等等,在布的遮擋下,避著陽光被抬到碩大的棺材前。靈缽支起來,屍體放在靈缽上。執事端來多半碗白酒,閨女們每人手裏捏著一團棉花,依序等著。娘家客派來了代表,他們看著屍體,點點頭走開。執事喊:“給恁娘洗臉吧!”眾閨女就又真的哭起來,手裏的棉花蘸著酒,在屍體的臉上抹擦,邊擦邊說:“媽,你洗臉吧!媽,你洗臉吧……”李原會等近枝的侄子也和親兒女一樣給老太太洗臉。李臻兒也象弟弟妹妹一樣,認真地用酒擦了又擦娘的那張早擦幹淨已經被冰凍住的臉。擦洗了屍體的臉,碗裏還有一些酒,李四先飲了一點兒,把碗又遞給大姐。李臻兒毫不遲疑地喝了一口,又遞給二姐,沒到六姐,碗裏的酒就喝幹了。

    執事唱的是什麽,人們沒有聽清,一群“打雜”(6)的男人圍上來,抬著屍體放進棺材中。娘家客站在屍體的腳後看,兒女們早圍過來,根據娘家客的手勢挪動著屍體的姿勢,很快就擺正了。娘家客的代表說:“就這吧!”木匠們上來,把棺材的天往棺材上推,一推,那榫就合住了槽。木匠拿著大斧子,把半尺多長的大鐵釘“咣咣咣”的朝棺材的木頭榫旁猛釘。兒女們連忙喊:“媽呀,您要躲釘呀!媽呀,您要跺釘呀!”

    閨女們狠命拍著棺材的幫,哭喊著叫:“媽呀!媽呀!”哭聲喊聲,木匠們“叮當叮當”釘棺材聲還有皮刹繩捆棺材的“吱噶噶”聲在院子上空迴蕩,迴蕩,久久地迴蕩。在聲浪中,棺材被抬到牛車上,車把上坐著八個姑娘和一個兒媳婦。兩輪馬車上也載著披麻戴孝的人,另外三輛牛車上也滿載著戴孝的人。在院門口,李四掂著一個瓦盆。瓦盆的中央被鑽了一個眼兒。李四哭著,嘴裏叫著“媽呀媽呀”,圍著棺材轉了三圈,揚起手,把手裏的瓦盆重重地摔在車頭上,瓦盆被摔得粉碎。隨著李四摔盆的手揚起,吹鼓手們又吹起悲傷的曲調。在悲傷的曲調中,牛車馬車還有人群浩浩蕩蕩朝李宅墳走去。娘家客圍著李臻兒一直說著話,這個說:“我是你姥爺。”那個講:“我是你六表兄。”……

    解釋(1)花供:人死後,親戚給他她的第一次的祭奠禮物。就是一桌子菜飯,供死者帶到陰間享用。花供就是小供。和後麵李四姐姐們的大供比起來要小。這是血緣規定的。(2)圓饃:傳說,陰間的一切都是圓的。饅頭也必須是圓的。(3)“封”禮:是隨供的禮金。(4)

    害喜:方言,即妊辰反應。(5)二十四拜禮:一種煩瑣而冗長的葬禮上才使用的禮儀。(6)“打雜”:方言。對擔負埋死人的人稱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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