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們來到王氏的院子裏時,謝璞與小王氏、謝璵與顏氏都堪堪趕到。兄弟妯娌幾人都匆匆忙忙地交換了個眼色,實在猜不出王氏這麽晚了到底還能折騰出什麽事來。小王氏與顏氏都眼皮子直跳,想起王氏先前給的那些綾羅綢緞與頭麵首飾,心裏總覺得越來越不對勁。


    守在內堂門口的侍婢給他們打起簾子,輕聲喚道:“郎君與娘子們都來了。”


    屋內正勾著嘴角笑的王氏聽了,立時便雙眉倒豎起來。她隻讓侍婢去喚謝琰夫婦,何曾讓大房和二房也跟著過來?必定是那寒門賤婦攛掇著,生怕自己吃了虧,要讓兄嫂們過來與她說好話呢!


    她剛要出言斥責,將謝璞與謝璵兩房都遣迴去,但心中轉念一想,又覺得這實在是個敲打的好機會。過去這些時日,她對付那寒門賤婦實在有些吃力,無論是諷刺還是斥責,她都八風不動,簡直是無從下手。事後她總是懷疑,長子媳婦與侄媳婦是否在心裏都會嘲弄她拿這賤婦毫無辦法。不過,今夜若能逼得她求饒或哀哭,必定能震懾心思已經不穩的小王氏,更能讓顏氏再也不敢生出什麽異心來。


    “進來罷。”想到此處,王氏便紅光滿麵地讓他們都入內。


    眾人禮數周到地躬身行禮之後,便各自在旁邊的短榻上坐了下來。謝琰兄弟三人坐於右列,小王氏妯娌幾個坐在左列。王氏那幾個裝扮得花枝招展的貼身婢女含羞帶怯地端上食案,侍奉吃食漿水等物,身段端的是搖曳生姿,可惜沒有任何一人注意到她們。


    謝琰抬首端詳,發覺王氏的氣色似是極好,且顯得越發眉飛色舞,心中愈加覺得無奈甚至於悲涼。他們是嫡親的母子,為何她總是見不得他過得好?之前送的那些包藏禍心之物,他暗自處理了,勉強忍著沒與她計較什麽,卻已經是徹底寒了心。無事尚且能生出是非來,今夜又想出了什麽餿主意折騰阿玉?難不成她從未想過,折辱阿玉便是折辱他麽?


    “夜色已經如此深了,母親卻仍未安寢,反倒使人將我們喚來,究竟所為何事?”並未待謝璞出聲,他便淡淡地問。正要開口詢問的謝璞立即瞧了他一眼,心中有些憂慮。母親許是並未注意到,他卻覺得自家阿弟似是越來越不耐煩了。他原本性情便執拗,離家出走多年之後,母子情分已經淺得很了。若是這般磋磨下去,僅有的那一點情分也會徹底消磨幹淨!到時候,連他也無法想象,他能做得出什麽事體來!


    王氏巡睃著他們三兄弟,佯作憂慮哀傷之狀,假模假樣地拿著錦帕按了按眼角:“今日下午,我做了個夢,夢見了你們的阿爺。他怒斥我說,三郎如今尚且無後,恐他往後無人承嗣,心中憂慮難安。我左思右想,覺得實在不能教他在地下不得安寧,所以便想著喚三郎和元娘來問一問,你們到底有什麽打算。”


    謝琰隻覺得心中滿腔的鬱氣瞬間便湧了出來,一時間雙目冷冽之極。他從未想過,她居然能拿出早逝的父親作為幌子。難不成她覺得自己這般做,地下的父親就會覺得安穩了麽?如此堂而皇之地拿著逝者作為借口,才是大不敬!!


    謝璞的神情也冷淡下來,甫要出言相幫,便立即被王氏堵住了:“元娘生了染娘這麽些年,都未開懷,莫不是傷了身子罷?你也莫要憂慮多思,我聽聞有位極擅長婦科的醫女,已經派人延請了過來。讓她且替你調養著,說不得什麽時候就能給我添個小孫兒呢。”


    謝琰被她生生地氣得笑了起來,挑起眉:“元娘生染娘的時候,我正在戰場上,後來隻匆匆地迴去探望了一迴。而後,我們一別便是這麽些年,前些時日剛剛重逢。母親,你分明知道我們別離比相聚的時間長久得多,居然能以此作為借口發難?!”若是他不在阿玉母女身邊,她還能給他生出兒子來,這才奇怪罷!!


    李暇玉垂目不語,嘴角輕輕地挑了起來。她當然很清楚,王氏並不需要講什麽道理,她隻是需要這一個借口來發難罷了。就算是眾人心裏都很清楚,她此言完全是無稽之談,那又如何?她隻需要蠻橫地抓住“無子”這個事實便足矣。


    果然,王氏眉峰擰了起來,拍案怒道:“你如今尚無承嗣之子,難不成是我說錯了?!她嫁給你都已經四五年了罷,不但沒給咱們謝家開枝散葉,還把持著你不教任何人親近,難不成是我說錯了?!我送給你那幾個人都被她弄到何處去了?!你能答得出來麽?!無子又嫉妒,出身又低,毫無教養可言,無論是換到哪個人家,也合該出婦了!!也就是我性情仁慈,才能容得下她!”


    “無子是我的過錯,與她何幹?”謝琰毫無動容,淡漠地迴道,“且嫉妒又從何說來?母親給我的那幾個伺候醫藥的婢女,手腳不伶俐,我還處置不得她們了不成?將她們遠遠地送去靈州又如何?沒有當場打殺了她們還是輕的!”他曾在戰場上征伐,手中握著無數條性命,說起“打殺”二字的時候,竟帶著血腥的煞氣。


    王氏心中一驚,卻因自恃身份,態度依然十分強硬:“你既然不滿意那幾個,那今日就從我的貼身婢女中挑兩個收了房!她們都是我從小教養長大的,論起氣度,絲毫不比世家旁支嫡女差,定能將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聞言,謝琰一眼掃了過去,瞬間便殺氣四溢。那幾個原本滿麵嫣紅的婢女見狀,竟是嚇得渾身顫抖起來。她們雖說跟在王氏身邊也見過幾分世麵,但何曾直麵過危及性命的威脅?原本見著三郎俊美又身居高位,能做他的婢妾,心裏自然是千般萬般願意。如今見他原來是個煞神羅刹,看似隨時都能拔刀出來殺人,她們嚇得連三魂七魄都要散了,哪裏還顧得上羞羞答答或者搔首弄姿?


    見狀,謝琰輕輕地笑了起來,帶著難以形容的諷刺意味。不待他繼續出言,李暇玉便淡淡地接過話:“阿家,兒記得咱們陳郡謝氏陽夏房的家訓,是容不得婢生子的。婢生子如同奴仆,上不得族譜,更稱不上主子。”當年謝琰可是讓她背了整整一本家訓與若幹世家譜係,她從未見過這種世家大族將婢生子當迴事的,如今可真是開了眼界。


    王氏想不到她竟連家訓都如此清楚,眯起眼睛。而小王氏與顏氏對視了一眼,立即接過話:“可不是麽?不過是幾個奴婢,三郎既不喜,自然該早些打發出去。阿家為三郎承嗣著想,亦是一片好心——不妨再等一兩年?待元娘將身子骨調養好了,說不得孩子便立即跟著來了呢?”


    “你說得倒也有道理。”王氏順勢下了台階,見底下眾人似乎略鬆了口氣,嘴角邊露出了冷笑,“家訓中寫得很清楚,我一時著急,倒是忘了。既然如此,便讓醫女過來,好生地照顧元娘罷。當然,三郎的承嗣之事亦是十分重要。我已經使人打聽好了,去聘一二正經出身的良妾迴來,生出來的孩子便是不認在元娘名下,也是可上族譜的庶子了。”


    原來這才是後著!!她就等著這個時刻!!什麽強行送婢女,都不過是幌子!一則堅持要將良妾聘迴來,挑撥他們夫婦之間的情誼;二則已經買通那個醫女,欲對阿玉不利,日後再以她多病無子為由將她休棄,或者幹脆便讓她就此病亡!!


    真是一位全心全意為兒子打算的好母親哪!真是好狠的心!!


    謝琰目眥欲裂,拍案而起,食案因他劇烈的動作而翻倒在地,所有的吃食漿水都散落滿地,一片狼藉。而他絲毫不介意,踩踏在這片狼藉上,目光冰冷:“母親所說的良妾,便是李七娘給你推薦的,出身隴西李氏旁支的庶女?”


    王氏被他的動作驚了一跳,疑惑道:“你怎麽知曉?!不錯,正是隴西李氏之女。雖是庶女,但聘迴來做良妾也已經很不錯了。至少比元娘的出身高得多,不會辱沒咱們陳郡謝氏的門楣。也幸而有李七娘從中牽線,不然還遇不上這樣合適的。”她說著,竟是漸漸眉開眼笑起來,並未注意到謝琰已是麵無表情。


    “好一個隴西李氏女。”他輕輕地笑了笑,語氣中卻含著幾分詭異。謝璞與謝璵都愣住了,小王氏與顏氏更是遲遲未迴過神來。


    李暇玉則是好整以暇地撣了撣袖子,笑容晏晏地起身,並立在他身側:“阿家有所不知,這個隴西李氏女,可並非李七娘說的丹陽房旁支,而是安康房旁支。當初那個數次三番加害三郎的李襲譽,正是安康房嫡支。想來應是他家那些已嫁之女心中不忿,想要報仇雪恨,才安排了這麽一個人罷。此人是不是真正的隴西李氏女尚且不能確定,若是入得咱們謝家,定是要對三郎不利的。”


    王氏怔住了,喃喃道:“怎會如此……不可能……她不可能騙我……”


    聽她自言自語,顯然是承認了,謝璞幾人簡直要呆住了。而李暇玉倒是早有預料,笑盈盈地接道:“兒倒是不反對阿家聘個甚麽良妾進來,不過到時候便不保證這些人會是什麽下場了。”態度從容至極,仿佛她所說的是歡迎之詞,而非威脅之語似的。


    謝琰冷冷地補上一句:“不論是什麽人,隻要膽敢入我三房,我必教她們有來無迴。這世間居心叵測的人何其多也,除了阿玉,我一個也不信!婢妾,良妾,我都不需要。倒是每日射箭的靶子都是木頭與稻草做的,射起來也沒什麽趣味,做個活靶子倒也使得了。”


    那幾個婢女聽了,竟嚇得尖叫起來,連滾帶爬地躲遠了,蜷縮在角落裏不敢再看向三房夫婦。謝璞幾人則再度被如今劍拔弩張的情境驚呆了,完全不能相信,到底家中什麽時候竟成了這般模樣。


    ☆、第二百一十八章  又施一計


    “李七娘可是李十娘的堂姊,正經的隴西李氏丹陽房貴女,我與她素來無冤無仇,她為何要蒙騙於我?!況且她們姊妹不是你們自小相識的故人麽?怎麽可能謀算你們?那個良妾到底是丹陽房旁支還是安康房旁支,查一查族譜不就知道了?她怎會連這種事都要騙我?!”


    迴過神來的王氏試圖將方才的漏洞都描補過去:“我不過委托她替三郎你物色一二身份合適的良妾,她又何必安這麽一個人在你身邊?且你們是如何知道的此事?!莫不是就為了推拒這個良妾,所以胡亂安上個借口罷!”


    謝琰望著勃然大怒的她,臉上已經沒有任何波瀾:“原來母親寧可信這種心懷不軌的外人,也不信自己的兒子。”若是阿玉不揭破此事,她如何可能會想到去查別人家的族譜?恐怕一蒙頭就讓人將這個禍害抬進了家門,日後將內宅攪弄得風雨不寧。何其可笑?當母親的居然會信任一個陰險毒辣的外人,幫著此人謀算設計家人且不說,受到質問的時候,竟還反過來懷疑自家人。


    王氏本能地覺得自己的威信受到了折辱,越發怒火激昂:“我知道,你就想護住這個寒門賤婦!!什麽都是借口!你不過是受了她的蠱惑,竟什麽也不管不顧起來!隻是給你聘個良妾,便在這裏喊打喊殺的,莫不是要連我也一起當作箭靶殺了?你這個不孝子!”


    她已經氣得口不擇言,手指著淡然淺笑的李暇玉,恨聲道:“都是娶了這個禍害,你才變成如今這般模樣!不論我說什麽,連一個字也聽不進去!簡直是不孝之極!若是不將她休棄了,這個家還如何能容得下我?!如今皇後都要死了,她還能有什麽憑仗?!留著她,於我謝家又有何益?!”


    聽得這個驚天的消息,謝璞等幾人無不愣了愣,難以置信地看向王氏,又望向謝琰與李暇玉求證。謝琰朝著他們微微頷首,證實了這個消息。李暇玉亦是一歎:“原來,阿家確實是得知了這個消息,才趕在今夜對兒發難。隻是,皇後殿下不過是重病,阿家怎麽就如此忍耐不住呢?竟是絲毫不擔心日後殿下病愈,為兒出頭麽?”


    王氏見他們承認了,嘴角勾了起來,眼中帶著冷意:“都已經病入膏肓了,怎麽可能痊愈?她若是死了,武貴妃和楊賢妃且還有得爭呢,還能顧得上你?賤婦,莫以為隨口一說,便能繼續拉著皇後作幌子!從今往後,她都護不住你了!三郎,今日我便將話撂下了,若是你不納妾,便隻能休妻。”


    “若是我不納妾,亦不休妻,母親待要如何?”謝琰依舊不為所動,冷淡地迴道。


    謝璞瞧著他的神情,已然心急如焚。然而事到如今,他又能如何解決這一迴的衝突?母親都已經將三郎逼迫到這個地步了,他還能如何違著良心替母親說話?三郎又如何願意聽他的?若是三房今日退了一步,下一迴可能就是休妻了!誰都很清楚,母親絕不會因納妾而覺得滿足,她滿心就想著換一個出身高貴的兒媳,根本容不下弟婦!


    “那我便要好好地給你媳婦揚一揚名,讓長安城內內外外都知道,她是個品性如何低劣的寒門賤婦!善妒不孝!心狠手辣!”王氏見三房夫婦二人仿佛都沒有什麽反應,更是焦躁不安起來,“但凡你還在意咱們陳郡謝氏的名聲,便不得不休了她!”


    “原來母親心裏還有陳郡謝氏的名聲,我還當母親為了一己私欲已經將父親與祖父臨終的囑托都忘得一幹二淨了。”謝琰迴道,“當母親四處汙蔑一個先帝親封,聖人與皇後殿下交口稱讚的命婦的時候,陳郡謝氏的名聲就已經毀得一幹二淨了。嫉妒不孝,心狠手辣,原來作為長輩,隨口就能給晚輩安上任何罪名,我真是長見識了。”


    “誰說我沒有證據?!”居然被幼子如此指責,王氏更是羞惱之極,連聲對外頭道,“你們都是死的麽?還不趕緊給我進來!!”隨著她的話音落下,竟快步走進來一群體格粗壯的粗使仆婦,在幾個管事娘子的帶領下,抖抖索索地跪了下來。


    謝璞與謝璵不知這又是鬧的哪一出,有些茫然。小王氏與顏氏卻倏然想到了什麽,臉上掠過了焦急之色,隻恨不得立即提醒李暇玉其中有詐。然而,李暇玉卻對著她們輕輕搖了搖首,而後抬眼瞧了過去,笑吟吟道:“證據在何處?兒真想見識見識。”


    為首的管事娘子抬眼掃了她一眼,勉強掩飾住驚懼之色,方伏地稟報道:“娘子……西路宅邸的門都有人守著。奴帶著這些粗使仆婦想衝進去,卻被她們蠻橫地打將了出來,根本沒有任何空隙闖進去啊!”


    王氏氣得險些倒仰,竟是不分青紅皂白地怒道:“若非做賊心虛,怎麽不敢讓我的人進去搜!分明底下仆婢都看得清清楚楚,你不知是與何處的人來往,偷偷摸摸藏了好些信物!怎麽,不敢讓我的人進去仔細看一看?!”


    “堂堂四品官的宅邸,怎能容得一群低賤的仆婢放肆?”李暇玉輕描淡寫地迴道,“且恕兒從未聽聞,就因為一群仆婢栽贓了個莫須有的罪名給兒媳,阿家便要大肆搜查院子。兒從未當過賊,也從未做過什麽錯事,如何能容忍這般慢待?”


    “行得正,坐得端!若是你不心虛,便讓我親自去搜!”王氏冷笑著道,“若是搜不出來,我再也不尋你的麻煩!若是搜出來了……你給我立即滾出謝家!!”這個眼皮子淺的寒門賤婦收了她那麽些東西,她便不信一樣都不曾留下來。便是吃食都扔了,還有綾羅綢緞與頭麵首飾呢!還有那些裝東西的匣子盒子箱籠呢!怎可能什麽都尋不出來!


    聞言,李暇玉竟是拊掌笑了起來,迴首笑靨如花地對小王氏等人道:“兄嫂們可聽見了?待會兒可一定要為我做主。阿家若是反悔不認了,我自然也是毫無辦法,隻得請兄嫂們判一判此事的是非曲直了。”


    謝璞臉上滿是失望與痛心,毫不猶豫地點頭道:“弟妹盡管放心。”小王氏有些擔憂望著他,亦是輕輕頷首道:“弟妹安心罷,阿家賜給你的那些東西,我都曾見過。若是那些東西出了事,定然是阿家身邊有小人作祟,與弟妹沒有任何幹係。”


    謝璵與顏氏亦迴想起這些時日王氏賜下的各種物品,又聯想到方才她一計不成再生一計的模樣,俱是心中一寒。遇見如此不慈的長輩,送出的所有禮物皆是裹著蜜糖的毒箭,又該是何等令人痛苦不堪的事?偏偏她自以為得計,絲毫不將晚輩們的尊崇與敬意放在心上,竟是百般踐踏,教誰還能對她生得出孝心來?


    王氏沒想到,方才還滿臉茫然的大房二房竟然轉瞬間就變了臉色,顯然皆對她不孝不敬,越發震怒無比:“什麽我給她送的東西都見過?!六娘,你的意思竟是,我專程派人送了東西陷害於她?!”


    小王氏垂眼不語,顏氏亦是側過首不接話。謝璞、謝璵兄弟更是目光沉痛,甚至還帶著幾分愧悔之狀。李暇玉則依舊安定從容,謝琰冷冰冰地掃了底下那群仆婦一眼,無形之間便透出煞氣來:“母親,不必去搜了。你送的所有東西,元娘都交給了我來處置。吃食裏頭藏的毒藥,綾羅綢緞裏頭夾帶的信件香囊,頭麵首飾上抹的藥物,匣子箱籠裏夾著的玉佩之類,我都已經燒了個幹淨。”


    王氏的臉色瞬間一片慘白,竟是怔怔地望著他,一時間說不出半句話來。


    謝璞與謝璵皆是一震,隨即也本能地看向了王氏。在他們猶如實質一般的指責視線下,王氏冷汗津津,禁不住後退了一步。她自知此番做得確實有些過了,目光躲躲閃閃,猛然間瞥見李暇玉腰上的一件玉佩似曾相識,竟是猛地撲過去,劈手便奪了過來。


    “母親——”謝琰上前一步,皺著眉張開雙臂護住愛妻,“母親這是何意?”


    王氏卻無暇理會他,拿著那塊玉佩定睛一瞧,竟是大笑起來,總算教她尋見了漏網之魚:“這玉佩是男子之佩,上頭刻著的字——雲鷹?弘微?賤婦,你如何解釋?!這分明是男子之名!說!!你那奸夫到底是何人?!”


    她得意洋洋,滿以為這便是絕地反擊了,抬首卻見晚輩們皆是神色奇怪地望著她,竟似乎是對她已經徹底絕望了。她不由得攥緊手中的玉佩,卻不知何處出了差錯,色厲內荏道:“難不成我說錯了?!你們自己好生看一看,這不是男子之佩是什麽?!上頭是不是刻著男子的名字?!”


    室內陷入了一片奇異的沉默之中。


    忽地,李暇玉輕輕地笑出聲來,扯了扯謝琰的袖子:“不小心將你的玉佩戴了出來……”


    謝琰自然知道,這絕非他隨身戴著的玉佩。想來應當是阿玉心中不忿,刻意讓人照著那些夾帶之物刻了一塊玉佩,就等著母親往這個套中鑽呢。當然,此時此刻他絕不會否認,反而順著她的話一歎:“母親,雲鷹是元娘的小字,而弘微是我的字。”


    王氏徹底呆住了,手中的玉佩落在地上,瞬時間便摔成了粉碎。她抖著嘴唇,終於明白幼子媳婦到底是算計了她一迴。然而她又該如何辯解,自己竟然連她的小字與幼子的字都不知曉?他們應當與她提過,但她那時在想什麽?竟然並未記住?連這樣重要的事,她都不曾記住,這些時日她到底在做些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王氏的戰鬥力本來就很差→ →


    大家想一想,她上麵沒有公公婆婆,連丈夫都早逝,在家裏根本就是一言堂,哪裏有什麽宅鬥的經驗?


    被元娘和三郎一直盯著,不管李七娘給她出了多少主意,一計不成又來一計,還是放長線栽贓的這種……都沒有任何用處,反而讓自己徹底在晚輩麵前失去了所有威信和信任


    她其實就仗著自己輩分高,所以死命地作,要把家裏所有事都掌握在自己手裏- -,當所有的晚輩對她都失去了信任和敬意之後,她的日子,也就那樣了。因為說實話,別說謝璞、謝琰夫婦了,就連謝璵的智商都比她高……


    ☆、第二百一十九章  掃平家事


    三更之鼓已然敲響,謝家宅邸內卻依舊燈火通明。一群訓練有素的部曲仆婢們宛如行軍一般,悄悄來到內外院各處門戶前,各司其職地緊緊守住,不許任何人等出入串聯。幾個管事自恃身份,意欲破門而入,卻教這些人利落地捆了個結結實實。他們不服,還待要叫喚引起旁人的注意,隨即被人卸了下頜。


    中路後院內堂之中,王氏有些茫然地掃過跟前的兒子侄兒,發覺他們目光中或警惕、或失望、或悲哀,唯獨沒有敬畏之意,更毫無親近之態。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他們年幼的時候,圍坐在她身邊認認真真識字的模樣。每個孩子偶爾抬起眸時,總是會朝著她甜甜一笑,滿是濡慕之態。究竟從何時開始,她撫養他們長大的感情,便如豔陽底下的水跡,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王氏忽地覺得有些頭暈目眩,不自禁地後退兩步,複又覺得雙腿發軟,往地上跌坐下去。離她最近的謝琰疾步上前,將她扶住。李遐玉亦是趕緊過來,把住她的手臂,攙扶著她進入內室。夫婦二人將她送到床榻上歇息,又給她蓋上了衾被,神情淡然而疏遠,似乎並無怨怪之意,當然亦無關切之情。


    謝璞等人隨後亦反應過來,入內仔細探視:“母親身體恐有些不妥,趕緊邀醫者前來診治罷。”幸而給謝琰治病的幾位佛醫道醫都住在家裏的客院中,雖說夜半相擾確實有些不該,但好歹這些名醫都是能信得過的。


    小王氏待要安排侍婢前去邀請醫者,謝璵卻道待名醫們應當誠心一些,便親自掌著燈籠去請了。顏氏不放心,帶著仆婢與他同行。李遐玉則命人將王氏那幾個貼身侍婢以及管事娘子、粗使仆婢都捆了起來:“若非這些小人挑唆,咱們謝家何至於家宅不寧。好好分辨清楚,既然是家生子,便闔家都捆起來發落。”


    這些奴仆知道太多陰私,若是讓有心人逮住,恐怕用不了多少時候便會反口攀咬主家。她絕不能讓謝家兩代人之間的爭鬥顯露於外人跟前,令人抓住空隙,指責兄弟妯娌幾個“不孝”。陳郡謝氏的名聲,確實不該因此事而有任何折損。


    小王氏雙目微微一動,挽住她的手臂,又淡淡地添了一句:“調配些藥,給她們都灌下去。別讓她們日後有機會說出些不該說的。”聞言,還待要掙紮的管事娘子、粗使仆婢們都癱軟下來,那幾個年輕貌美的貼身侍婢卻很是不甘心,哭喊道:“奴願意給大郎娘子做牛做馬!饒奴一命罷!”


    “還不趕緊將她們拉下去?”李遐玉使了個眼色,雨娘與晴娘熟練無比地卸了她們的下頜,“待天亮之後,立刻將她們送去靈州。還是比照先前幾人,都放進田莊裏頭去。若是做得好,自然還有機會迴到富貴鄉中來。若是不成,便酌情處置了就是。”並非她毫無仁慈之心,隻是這些仆婢隻顧著助紂為虐,毫無是非善惡之念,合該受到這樣的懲罰罷了。況且,與整個謝家相比,孰重孰輕自不必言。


    謝璞與謝琰兄弟二人立在床前,沉默地守著王氏。他們皆聽見了外頭的動靜,卻依舊沒有作聲。畢竟,王氏是他們嫡親的母親,既有生養之恩,亦有撫育之情。而如今家中鬧成了這般模樣,王氏居然做下了這等陰私之事,全無理智與品性可言,心中最煎熬最難過的無疑便是他們兄弟了。


    便聽小王氏又問:“元娘,皇後殿下病重的消息,宮中定然守得很嚴,阿家又是如何得知的?我與阿顏今日都在家中,阿家一直待在院子裏,並未出門宴飲,也沒有任何人前來拜訪她——”說到此處,她頓了頓,懊惱地接道:“中饋由我打理,有人私傳消息我卻毫不知曉,簡直是處處漏洞……”


    李遐玉溫聲迴道:“阿嫂無需自責。這些仆婢看似盡職盡責,其實都聽從阿家的話,為阿家傳信也在意料之中。咱們日後再好生挑一挑人,將他們的缺都補上就是了。至於傳話之人,李七娘李八娘姊妹二人沒有這等探聽宮闈之事能力,大抵——應當是千金大長公主。”


    這位大長公主她當初確實是得罪得狠了,若非後來聖人又找借口發作削了她的實封,令她不得不暫時蟄伏起來,恐怕她絕不會善罷甘休。當然,如今看來,這些敵人竟是不知不覺擰在了一起,共同來給她找不痛快了。


    小王氏似是驚住了,良久方苦澀地迴道:“千金大長公主這等人物,聲名早已敗壞,常人避之不及,阿家居然……恐怕那個甚麽醫女,也是千金大長公主府中的罷。除了宗室公主,多少人家中供奉得起醫女?”便是博陵崔氏二房,亦是真定大長公主府才養著幾個醫女。而她們本應是為宮中嬪妃看診之人,得了太醫署精心教養。世族門閥若能得其一,便已經是難得至極了,如何還願意輕易送給謝家?


    “阿嫂放心,經此一事,想來阿家也不會再受那些小人的蒙蔽,定會與她們斷了往來。”李遐玉迴道,眉宇間帶著幾分寒色與久經沙場的悍然,“至於李七娘與李八娘,心思毒辣,我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她們。”這姊妹二人不是一直似有似無地炫耀自己的禦夫之道麽?不是成日謀劃著給別人送妾麽?不是還想著誣陷人的名聲麽?她倒是能成全她們,讓她們知道什麽叫做自食苦果。


    裏屋中,王氏忽然張開了眼睛,有些茫然地四顧。她方才聽見了幼子媳婦最後那句話,心中一緊,竟突然有些驚懼,於是掙紮著要坐起來。謝琰與謝璞上前,委婉地勸道:“母親身子不適,且躺著歇息罷,醫者立刻便過來了。至於其他事,有六娘、元娘她們處置呢。”


    王氏望著他們,嘶啞著聲音道:“我再不起來,恐怕你們這些不孝子還不知會做出什麽事來!”


    她心中有懼意,卻不願意示弱,故而說話間便含著幾分怨氣。隻因她如今終於明白,自己能憑仗的隻有兩個兒子,若是兒子們不再尊敬她親近她,她還能過什麽樣的日子?但她性情一向固執強硬,一時間又不願意示弱,於是顯得越發冥頑不靈起來。


    謝璞定定地望著他,倏然拉著謝琰便雙膝跪了下來,伏地道:“母親,長安居,大不易,確實處處都不適合我們。孩兒明日便辭官,奉著母親迴陳州陽夏老家去。二郎若是今次考不中,也歸家去繼續備考即可。三郎如今好不容易成了正四品官,是家中的頂梁柱,往後就留在長安罷。”此舉,便與分家無異了。


    “大兄?”謝琰大驚,“大兄何至於此?”


    王氏亦是又驚又怒:“你自己考了明經取中了,好不容易做了官,如今卻又要辭官?!你當這做官辭官是可這般隨意的麽?!你還記得你們阿爺臨終前的囑托麽?!你還記得振興陳郡謝氏的責任麽?!你如此任性,還當什麽宗子?!”


    “若是繼續留在長安,母親恐怕不知又會受到何處的小人挑撥,將好端端的家弄得人心渙散了。”謝璞堅定地迴道,“原本咱們謝家兄弟齊心,長輩晚輩和樂融融,眼下卻是栽贓陷害無所不為,不僅想壞自家人的名聲,甚至要取自家人的性命!若是阿爺與諸位先祖地下有知,恐怕也會覺得六娘不堪為宗婦,兒子更不堪為宗子!”


    “住在長安,於我們何益?!家宅不和,鬧得人盡皆知?陳郡謝氏的聲名從此一落千丈?!倒不如就此罷手,就算隻留著祖先的名聲也好,總勝過讓他們從此蒙羞!”


    王氏啞口無言,長子字字句句都是在指責她,她亦是無法反駁。她倏然想起早逝的亡夫,他若是得知她做出的這些事,是否會責怪她毫無德行可言?


    小王氏與李遐玉立在屏風外,麵麵相覷。此時她們卻是不便出麵,唯有沉默而立,靜靜聽著了。若是謝璞此舉以退為進能讓王氏迴心轉意、幡然醒悟,自然是皆大歡喜;但若是非得迴陳州陽夏老宅,彼此相隔千裏才能恢複安寧,那也唯有遵此下策了。畢竟,如今官位高的是謝琰,最無辜的則是李暇玉,應該保住的也是他們的前程與家庭。


    “大兄……事不至此。”謝琰低聲接道,“大兄如今得了不錯的名聲,聖人也誇讚過,升遷指日可待,怎能錯過如此良機?且二兄不知何時才能入仕,你我兄弟正該守望相助才是。否則,留著我一人在朝中孤掌難鳴,不知何時又會沉沉浮浮,謝家又何談振興?”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顏風華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華飛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華飛白並收藏紅顏風華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