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沐浴,你速速換上衣衫出去罷。”李遐玉打斷了他,臉上已經紅得要滴出血來。她從未想過,自己在他麵前,居然也有如此羞窘的時候。隻可恨仍不能像他一樣,隨時口出情話或者戲弄之言,完全落了下風。不過,她堅信,如今不過是她不適應而已。遲早有一日,她必定能淡定如平常,甚至在口舌、舉止上皆能與他平分秋色。


    謝琰自是不知她的心思,笑著換了身斜襟大袖長衫,便出得帳去了:“莫急,我去內堂中等著你,也好帶你在正院中走一走。咱們便是中午再去見大兄也使得,他昨夜吃醉了酒,就讓他多歇息幾個時辰就是。”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新婚生活


    因起得太遲的緣故,待李遐玉打理妥當之後,便已經將近辰正時分了。若非她果斷拒絕了念娘盛裝打扮的提議,可能還須得坐在銅鏡前耗費小半個時辰。當她披著貂裘步出青帳時,謝琰正立在梅樹底下,微微仰首觀花,衣袂翩翩猶如臨風君子。青衫烏發紅梅相映,襯得麵容越發俊美出眾,風度閑逸雅致非常。


    聽得身後的腳步聲,他含笑迴首,伸手將新婦攬入懷中:“這幾株原是野梅樹,在賀蘭山上狩獵時偶爾得見,覺得樹形虯曲遒勁,頗有風姿,故而特地移栽迴來。想不到花開的時候,顏色竟也如此純淨穠麗。白雪紅梅,真是可入畫的極美景致。最漂亮的幾株植在此處,園子中還有數十株,顏色交雜,亦是別具一格。”


    李遐玉輕輕踮起腳,嗅著清幽的梅香:“這香味,比那些濃烈的合香好聞許多。尤其似有似無之時,才最是動人。若是往後教我來選熏香,定然要選些單香才好。大部分合香以變化出眾,香味交雜,反倒教人覺得不美了。”


    謝琰見她粉麵梅花相映,又仿佛對自己的動人之處毫無知覺,雙眸越發柔和。有心想與她親近,卻是在青天白日、大庭廣眾之下,於是隻得勉強按捺住情思。他端詳了一番,摘下她身側數朵正盛放枝頭的紅梅,遞給旁邊的念娘:“串起來給娘子插戴上。”梅花形狀太小,花梗又短,並不適合簪戴,否則他便直接給她簪在墮馬髻上了。


    “是。”念娘終於得了用武之地,忙不迭地拿手捧著,迴去尋適合的珠鏈。李遐玉搖了搖首:“折一兩枝插瓶便罷了,你偏想一出是一出,隨手摘了幾朵花,倒教我的婢女費盡心思。”不過,念娘也甚為喜歡這些,或許費心思亦是心甘情願。罷了,隻要不勉強她日日盛裝打扮,給她尋一些事做轉移注意力倒也不錯。


    “生得這麽好的紅梅,若不插在你的發鬢中,倒是暴殄天物了。”謝琰迴道,綿綿情話隨口便來。李遐玉聽得,禁不住笑了起來:“我以前真是看走了眼,竟不知你也能如此花言巧語。”兩人私下相處的時候,頗為君子的謝三郎瞬間便化作了甜言蜜語的隨性之輩,仿佛露出了另一個麵目,教她無法抵擋,更令她耳紅心跳。


    “完全出自真情實意,又如何能算作花言巧語?若是你也能對我這般‘花言巧語’,那我便滿足得很了。如何?娘子什麽時候,也能‘花言巧語’一句來給我聽聽?”


    “你等著罷,我且學著呢。就照著你來學,日後你聽的時候,或許便能體會我如今這種一言難盡的感覺。”


    “你不喜歡?怎麽我瞧著,你卻是歡喜得很呢?”


    說話間,謝琰牽著李遐玉穿過梅樹,走至台階前被雪覆蓋的芍藥叢邊:“這是從家中園子裏移栽來的芍藥。”兩人踏上台階,立在內堂廊下迴首望去:白雪紅梅、青鬆褐石,皆是錯落有致,別有一番意趣。若是此時此刻坐在廊下,煮酒賞雪看梅,也不失為風雅趣事。


    想到此,李遐玉抬首與謝琰對視一眼,吩咐思娘去準備:“行障、炭盆、紅泥火爐,樣樣都備齊了。午食之時,我們自己炙羊肉吃。”既然是自己煮酒,當然免不了自己炙肉。便是他們意欲風雅一迴,軍中的習氣到底也夾帶了幾分。如此,倒是更痛快些。


    果然,謝琰聽得之後,亦是微微一笑:“心有靈犀一點通,娘子果然知我甚深。且讓他們備著罷,咱們先在正院中轉一轉。”說罷,他便推開了內堂的門。裏頭的擺設布置大抵與李遐玉的閨樓相似,以一扇石屏風分隔內外。外頭是待客與平日起居的廳堂,長榻、短榻以及棋盤、雙陸等一應俱全;裏頭則是寢室,垂帳深處是箱型大床,又有梳妝台、衣櫃、博古架、書案等物;在角落中特地隔出一間更衣室並小浴室。二樓則隻有一間大茶室,此外皆可為觀景或習武之處。


    自內堂中而出,轉向北邊麵闊三間的正房。中間的廳堂亦是辟作茶室,左間是郎君的書房,右間則是娘子的書房。書架上如今大半都空著,隻放了謝璞連日來默寫的書籍,餘下的待往後再添置。牆上掛著書帖與畫卷,看上去很是文雅,角落裏卻懸著二人慣使的弓和橫刀,又增添了幾分錚錚之氣。左耳房是郎君製弓雕玉的工坊,右耳房是鋪滿青磚修了浴池的大浴室。左右廂房暫時作庫房使用,分門別類放著日常會使的綢緞皮毛珠寶頭麵等物,後罩房則封存了另一些不常用的嫁妝並作為婢女們的起居之地。貼身婢女思娘與念娘合住一間,幾個年紀尚幼的婢女四人一間,再空出一間備用。


    兩人時走時停,在正院中逛了一圈之後,又穿過月洞門前往後頭的園子。假山活水、花木亭亭、茂林修竹、亭台樓閣樣樣齊全。雖然並不算軒闊,卻因布置得當的緣故,很有幾分不同的景致。


    “外院除了正堂那個大院子,便是演武場以及兩個客院,每日早晨咱們都可照常去習武。不過,我那幾個隨身帶的部曲也住在外院倒錯房中,他們也會常去。正院後頭還有一個院子,可留給祖父祖母過來住。園子裏的樓閣收拾收拾也能住人,玉郎、秋娘與憨郎他們都盡可來住下。”謝三郎牽著自家新婦,往迴漫步而行,“原本外院、內院還有幾個小院子,讓我給拆得一幹二淨,一半修成了演武場,一半修成了園子。不然,原本的園子簡直小得不忍心看。如今,倒是勉強能住得罷?”


    “不過是個三進的小宅子,卻是樣樣俱全,確實已經很不容易了。”李遐玉彎了彎唇角,“原以為咱們很快便要迴家去住,你不會為這座宅子費什麽心思,如今看來,卻是暗地裏下了不少功夫。若我不在這裏多住些時日,豈不是對不住你這一番心意?”


    “既然已經買了下來,自然有事無事便休整一番,也算給咱們一家尋個旁的住處,偶爾能夠散一散心。”謝琰迴道,有些輕描淡寫,“你安心罷,於我而言,這宅子並不能算什麽。我心裏也確實不在意那些旁人的閑話。住在嶽家又如何?若是迴家去住得更舒服些,便盡早家去,總好過讓你孤孤單單地守在這座宅邸裏。橫豎往後若是有了餘財,我必會購一座三路七進的大宅第,當作咱們的家來仔細布置。如今沒有給咱們的孩子留什麽空院子,那時候便正好給他們多建幾個院子。”


    “你未免也想得太長遠了些。”李遐玉笑了起來,“三路七進的大宅邸,那得添多少人才能住得下?區區幾個人便住進去,宅邸空空落落的又有何趣味?每一迴去十娘姊姊那裏,便覺得有些淒清,我倒是寧願去莊園裏歇著呢!”


    “到時候你再養上百個女兵,成日帶著她們操練起來,不也熱鬧許多麽?而且,有三四百女兵陪著你,我無論身在何處都能安心一些。你帶著她們也自在,隨時隨地都能出門。若是想在漠南漠北馳騁一番,或者剿一剿馬賊山匪,亦是大可無妨。”


    “這倒很是。咱們家的婢女,若是不會武怎麽能成?婢女部曲仆從加起來,也有不少人。猶如在莊園中一般,處處都有人聲,倒也不怕冷清了。”


    “咱們再生三兒兩女,教他們娶親招婿,都住在家中。幾十年後兒孫滿堂,恐怕三路七進的宅邸都未必裝得下了。那時候便在旁邊再買個大宅子,中間打通了。六路七進的大宅邸,總該什麽都裝得下了。憨郎、玉郎也住在鄰近,加起來可是數百人的大家族了。到得那時,莫說是陳郡謝氏,便是弘靜李氏、懷遠孫氏的名聲也會傳得遠了罷?”


    “寒族晉為世族,豈是那麽容易的事?《氏族誌》修完之後,那些頂級門閥何曾認過?況且,弘靜李氏、懷遠孫氏,聽起來似乎並不響亮。等……等等!!誰……誰要生三兒兩女?你倒是想得齊全。按我說,一雙兒女好生教養長大便足夠了。再者,兒女都是緣分,半點勉強不得。你莫要想得太多,免得日後倒是容易失望。”


    “好罷,全憑你喜歡便是,一雙兒女自然也極好。我隻是覺得他們有些孤單,能成雙成對便更好了,總也有人作伴不是?你想想,你孤零零地帶著玉郎好些,還是有我、憨郎與秋娘與你們作伴好些?”


    昨日才新婚的新婿新婦很是一本正經地暢想起了往後的生活,越說越是精神。直到迴到內堂之後,依舊意猶未盡。廊下已經設了行障遮住寒風,火盆紅泥火爐都準備妥當。李遐玉坐下之後,飲了一口溫熱的酪漿,這才覺得腹中竟是十分饑餓。謝琰恍然想起兩人並未用朝食,便立即命廚下再備些容易克化的吃食來。


    “原本宅子裏有多少仆婢?都是祖母從老宅中撥過來的,還是你新買的?待會兒讓他們都來見一見我,免得還須得你去安排這些內宅事務。”李遐玉道,又吩咐給她插戴好梅花串的念娘,“遣人去客院瞧一瞧,大兄是否已經醒過來了。若是起身了,便請他來此處,與我們一同吃酒炙肉罷。”


    此時,庭院中的青帳已經拆除了,裏頭的陳設也都挪進了內堂。謝琰瞧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原處,迴味起昨夜,倒是頗有幾分惆悵:“不如留著也好。在帳篷裏住著,倒也別有趣味。偶爾住上幾日,亦無不可罷。”


    “……青帳哪裏能留著?”李遐玉臉頰微紅,瞥了他一眼,“你若是實在喜歡得緊,日後再搭建就是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兄弟暫別


    以紅泥小火爐煮著劍南燒春,又有炭爐烘烤羊肉,安息茴香的奇異香味勾得腹中饞蟲蠢蠢欲動,酒香濃烈更令人禁不住想要盡快品嚐。除此之外,食案上還擺著易克化的清湯餅、豆粥、羊乳羹、駝蹄羹,以及七返糕、古樓子與芝麻胡餅等。一身青衫的新婿饒有興致地翻動著炙羊肉,絲毫不在意渾身沾染上的腥味;穿著紅衣的新婦則笑彎著雙眼,時不時替他灑上些醬料,舉止之間亦很是隨意。


    “娘子,這炙羊肉應是醃製好的,若是再灑些鹽,怕是味道太重了罷。”


    “我倒是覺著如此方是正好,不信你嚐嚐?”


    “不,娘子說得對。娘子可是曾去廚下學了數個月廚藝的,某自愧不如,自然都聽娘子的。有娘子襄助,想必這些炙羊肉的滋味定是上佳。某可得多炙一些,免得咱們吃得不夠盡興。娘子如此勞累,到時候也須得多進一些才好。”


    “安心罷,我必不會與你搶。”


    當謝璞過來時,所見的便是二人一派悠閑自在的場景。分明是昨日才成婚的新婿新婦,卻絲毫不見生疏羞怯,舉手投足默契非常,言語之中又帶著小兒女情濃時的意趣。謝大郎不由得迴想起當年自己新婚時分,亦曾自詡為神仙眷侶,卻到底不比得眼前這般愜意暢快。此時此刻,說什麽君子遠庖廚或者不夠莊重之類的話,顯然是十分多餘的。想到此處,他索性也不再去想世家大族的那些繁雜規矩,展顏一笑,拾階而上。


    “拜見大兄。”李遐玉起身向他行禮。謝琰忙著炙羊肉,一時抽不出空暇來,便隻是拍了拍身旁的席位:“大兄坐下罷,且嚐嚐我炙羊肉的手藝。”他嘴角含笑,動作十分隨意,並不似前一段時間那般克製,卻讓謝璞覺得親近許多。


    “大兄先進些清湯餅墊一墊罷。昨夜剛醉酒,如今腹中空空,可不能先吃什麽油膩之物。”李遐玉道,命婢女再端來小食案,放在謝璞跟前。“大兄可別怪我們失禮才好,實是方才見白雪紅梅之美景,便想試一試在廊下進食觀景。煮酒風雅,炙肉卻是俗事,然而大俗大雅,相配起來亦頗有趣味。”


    “在自己家裏,又不必拘泥於什麽俗事雅事,隨性盡興便足矣。行軍時也常炙肉來吃,手藝漸漸練出來了,大兄嚐嚐罷。”謝琰接過話,“劍南燒春味道足一些,也適合炙肉時飲用。”說罷,他便將炙烤的羊肉切幾片下來,堆在一旁的瓷碟中。那炙羊肉片薄厚適中,肥瘦相間,邊緣處微微卷起來,瞧著竟是色香味一應俱全。


    謝璞舉箸夾起吃了幾片:“果然不錯。”昨夜他待客擋酒,確實醉得狠了,並不適合用油膩之物,於是又轉而啜了幾口清粥壓了壓,這才繼續品嚐。謝琰將剩下的羊肉炙完後,便洗淨了雙手,與他斟酒。兄弟二人隨意地喝著小酒,吃著炙羊肉與佐酒小菜,李遐玉也跟著喝了幾杯。


    “轉眼間,我來靈州便已有十餘日了。能親眼得見你成家,心中已經十分滿足,也不枉我奔波這一迴。”謝璞道,“雖說有心想與你多待些時日,不過,到底還是放心不下留在長安的妻兒。故而,我打算明日便啟程返迴長安。”


    對於他的決定,謝琰其實並不意外:“八年不曾見,我原本也想留下大兄多住幾日。不過,大嫂與侄兒都在長安,也難免大兄有些不放心。明日到底有些太急了,且如今的天候騎馬趕路太難熬了,不如讓我們略作準備如何?”


    李遐玉微微一笑,接道:“三郎說得是。總該備下幾輛輕便的馬車,再多派些部曲沿路護送才是。我還須得準備些土儀給大嫂與侄兒呢,大兄且寬限一兩日罷。靈州特產之物很是不少,很該讓大兄多帶些迴長安才好。”如賀蘭山產的灘羊皮、狐皮等毛皮,以及西域產的氈毯、葡萄酒、香料等,都是上等之品。


    “你們無須太過費心。”謝璞搖首道,“眼下你們過得也並不容易,不須如此客套。不然,我這個什麽都拿不出來的長兄,豈不是更無地自容了?”


    謝琰挑起眉:“大兄此言差矣。不論怎麽說,我也是有俸祿職田的,又有娘子替我經營打理,過日子也尚算寬裕。不過是送些土儀而已,平日裏打獵也積攢了不少皮毛之物,家中又釀了葡萄酒,再買些香料便足矣。此外,我會多備上一份,請大兄帶迴去捎給母親。也不必提我與元娘的事,權作心意罷了。”既然已經成婚,那麽有些常人看來該盡的孝道心意,也該漸漸補全起來。何況,他是三兄弟之中唯一入仕的,又已經成家,該孝敬的東西,自然分毫都不能少。一方麵算是維係家人之間岌岌可危的情誼,另一方麵亦是不能給母親任何發難的借口。


    謝璞怔了怔,釋然笑道:“成了家之後,你行事果然便周全許多。也罷,就當替你走一遭就是。迴頭,我再讓你大嫂備些長安的土儀,讓部曲捎帶給你們,也算是今年的節禮。日後逢年過節,也該走動起來才是。”


    “大兄說得是。”李遐玉笑道,“這些都是我分內的事,頭一遭可不能出什麽差錯。”說罷,她便起身去了內堂,列起了土儀的單子。土儀歸土儀,按理她這做長輩的,至少該給謝家小郎見麵禮才是。於是,她命思娘與念娘開了後罩房庫房,將不常用的嫁妝箱籠都抬出來,挑了個金鑲玉長命鎖項圈,並上好的徽墨一盒、一方石硯。此外,她還給小王氏這位長嫂備了個鑲嵌紅寶的蝦須鐲,並十張潔白無瑕的狐皮,以及西域傳來的薔薇香露一瓶。


    “元娘,這些禮是不是重了些?”思娘忍不住問,“畢竟方才大郎君也說了,不必送禮。”


    “大兄替三郎考慮,我也不得不為三郎考慮。”李遐玉迴道,“謝家娶妻,以我的門第最低,然而娘家官階卻是最高,嫁妝大概也是最為充裕的。畢竟我是四品折衝都尉家的孫女,若是給出的禮物太簡薄,不免教人輕看。當然,亦不能太過厚重,否則大嫂或許還以為我是寒門小戶出來的,根本不懂什麽規矩,隻會顯擺呢。”


    “是奴想得太簡單了。”思娘慚愧地低下頭,“奴還想著日後作管事娘子,替元娘分擔內宅事務,卻連這種人情往來之事都不懂得。”念娘在一旁笑道:“人各有所長,你算賬的時候何等精明?這種人情往來之類的事,便盡管交給奴便是了。更要緊的事,是盡快將底下幾個小丫頭教出來,也好讓她們早日獨當一麵。到得那時,元娘就不必為內宅中的事煩心了,有什麽事盡管吩咐奴們去做。”


    李遐玉笑望著她們,打趣道:“可不是麽?若是你們不教出幾個可心的小婢來,我可不能將你們放出去成親。你們也須得著緊一些才好,免得教某些人望穿了秋水,私下怨我棒打了鴛鴦,遲遲不肯成全。”思娘與念娘本便比她年長,早已到了該成婚的時候,也各自有了心心相映的意中人。兩人都相中了部曲,也在她跟前過了明路,隻等合適的時候放為客女(部曲妻女),當色成婚。她們二人是她的心腹,她也有心日後將她們徹底放為良人,主持外頭的事務。不過,眼下尚缺少得用的心腹之人,隻能暫時留在身邊聽用。


    兩個婢女聞言,皆紅了臉。這個嗔道:“奴們原是不舍得元娘,才想一直留在元娘身邊。若是元娘也舍不得奴們,便是不成婚,一輩子作元娘身邊的婢女,日後給小郎君小娘子當傅母,心裏也歡喜得很呢!”另一個也道:“隻要元娘發話,就讓他們等一輩子罷。元娘身邊的位置,奴還舍不得讓給其他人呢。”


    “拆散兩樁婚事,那可是造了大孽。這種事我可不能做。”李遐玉抿唇笑道,“何況,我連嫁妝單子都給你們備好了,一人八抬,難不成還留給別人?”


    主仆三人一麵互相打趣,一麵將禮物收拾出來,十分利索。而內堂廊下,謝琰與謝璞繼續漫不經心地飲酒談事。


    “年後,又該是省試之時了。大兄此番出行,恐怕也誤了備考罷?希望大嫂可別怨我才好。先前我曾提議大兄放棄進士去考明經,大兄如今考慮得如何了?”


    “……今年既然已經過了府試,那便再去考一迴進士。這也是最後一迴。明年,便考明經就是。此前是我想得岔了,無論如何,能夠入仕才是最為緊要的。若是當真有才幹,便是從正字一路往上走又如何?想來,取中之後,母親也總不會鬧著讓我重考才是。”


    “希望如此。”謝琰卻不似兄長這般樂觀,淡淡地道,“大兄在吏部關試結果出來之前,還須得小心一些才好,免得橫生出什麽枝節。此外,也總該接觸一些實務,方能真正提升才幹。當今聖人身邊,從來不缺驚才絕豔之輩。吾等唯有腳踏實地,才能令人高看一眼。”


    “你說得是。誇誇其談與言之有物,相差的唯有真正的見識。”


    “若教我來看,盡早求一任外放,必定對仕途有益。”


    “如果能取中,我打算先學幾年實務,再謀取外放。”


    “如此也好。大兄有此心,我們兄弟二人互相支應著,陳郡謝氏複興便指日可待了。”


    “至於二郎……”說到此,謝璞不免苦笑,“我們二人身為親子,卻都違逆了母親;二郎作為侄兒,一心承歡母親膝下。論孝道,我們確實不如他。如此也好,有朝一日,他若當真能考取進士,也會成為你我的助力。”


    “以二兄的脾性,還是一輩子都在家中讀書得好。”謝琰絲毫不客氣,“便是當真中了進士,在官場上也走不遠。日後,大兄也無須為了顧及二兄的顏麵,替他籌謀出仕。大兄是宗長,還是以咱們陳郡謝氏陽夏房的利益為要。”


    “……”謝璞一歎,望向他,“仔細想想,你的性情果決,比我更適合宗長之位。”


    “未必如此。”謝琰搖首笑道,“我容易劍走偏鋒,可擔不起一族人的聲名。大兄莫要高看我了。罷了,不提這些,咱們來飲酒,不醉不歸!”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新婦迴門


    因著謝璞返迴長安之故,李遐玉準備了足足六車塞得滿滿當當的土儀,並三輛輕便保暖的馬車。謝琰挑了二十名部曲作為隨行護衛,一路保護他的安全。他自己培養的部曲其實不多,護衛中大部分都是李家的部曲,個個身經百戰。謝璞帶來的幾個部曲大都是馮四師傅的親戚,素來自視甚高,對三郎君此舉不免有些微辭。然而,他們從未見過血,私下見了凜然生威的李家部曲們,亦隻有打從心底佩服的份了。


    隔日,冒著風雪送走大兄謝璞之後,迴程的路上,謝琰便吩咐車夫將馬車趕去李家位於靈州的別院。兩座別院僅相隔一個裏坊,來往極為便利。不多時,馬車便停在李家別院門前,聞訊而來的李遐齡立即迎了過來。


    因見隻有一輛馬車,他掃了一眼,笑道:“阿姊、姊夫可算迴來了。從今日開始,是不是都在家中住著了?祖母和大嫂早就將你們的院子收拾出來了,隻等著你們趕緊過來住下呢。”無疑,他的言下之意便是趕緊讓仆婢去那小別院中將該拿的行李都取來,兩人也不必再迴去了。


    聞言,謝琰似笑非笑道:“今天不過是迴門,過幾日再搬迴來住。”原本他也並不在意什麽時候歸家來,但這幾日兩人成日形影不離,沒有任何人打擾,也終於教他品出了二人獨處的種種好處。若是歸了家,玉郎、秋娘、茉紗麗、孫小郎,每一個都會與他搶媳婦,自然不如眼下更暢快些。


    李遐齡沒想到他居然如此坦率直接地拒絕了,微微怔了怔之後,立即又眼巴巴地望向李遐玉——阿姊,阿姊一定不會拒絕的!


    誰知,李遐玉笑吟吟地瞥了瞥謝琰,也道:“宅邸中還有些事須得打理,再過些時日罷。總不能什麽規矩都不曾立起來,就留著一群人空守在那座宅子裏。”她心中自然知曉謝琰拒絕的原因,也覺得如今的時光到底難得,還是應當順著他的意思多陪伴他。而且,宅邸中的諸事還未完全打理妥當,作為主母若是突然離開,也確實容易生起亂子。


    李遐齡聽了,自是難掩失落,心中暗道:阿姊嫁了出去,果然便是謝家人了,竟事事都聽姊夫的。轉念又想,幸虧嫁的是姊夫,若是嫁了旁人,日後哪裏這麽容易見著?恐怕光是侍奉舅姑便須得耗費大半時間罷。想到此,他的心情竟又奇異地好轉了不少,於是又道:“怎麽謝家大兄沒有同你們一起過來?他昨日遣人送了些親手抄的書與我,我正想好生謝謝他呢。”


    “大兄已經啟程迴長安去了,我們適才正是送了他出靈州城,所以才來得有些遲了。”謝琰接道,“他送書與你,也有答謝你之意。你隻需好生進學讀書,便是全了他這一番心意了。至於其他,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也知道,你們二人的性情頗為相投。日後有機會去長安,你再去拜訪他便是了。”


    “……姊夫本該派人送信與我,讓我也去送送他才是。”李遐齡皺起眉,越發悵然,“我還以為尚有機會再向他討教呢!謝家大兄讀了好多書,倒教我有些慚愧了。之前我還問過十二郎,他家中可有謝家大兄說的那些藏書,他悄悄去翻了一遍,說是有好些都不曾聽說過。不愧是陳郡謝氏,果然底蘊深厚。”


    “不過是南北之差罷了。”謝琰輕描淡寫,“謝家南渡又北遷,藏書多是東晉之物,自然與一直都在北地涼州的隴西李氏不同。你到底想尋什麽書?說來與我聽聽?若是我曾看過的,給你默寫幾本出來也使得。”


    “姊夫也都記得?”李遐齡頓時忘了腹誹他奪走了阿姊,一雙烏黑的眸子瞪得滾圓,充滿了崇拜,“姊夫不是十來歲就離家了麽?那時候便已經將家中的藏書都看了個遍?真是厲害得緊!那你是不是也能像謝家大兄那樣,記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地默寫出來?”


    “嗬,我們兄弟三人自幼進學,苦讀數載,自是看過那些藏書。不過,當初能默寫,如今多年不看,未必能一字不漏。”謝琰微微一笑,神情中帶著幾分莫測高深,“我自忖記性比起大兄來也不算差,想來所記的內容應該是相差無幾,至少不會教你無法理解。你且說說看,想看那一卷書?我若是得空,便與你寫一些。”


    兩人立時便如先前那般親密起來,李遐玉看在眼裏,不禁感歎謝琰哄玉郎的本事真是越發好了。當然,若是換了她,則更是手到擒來。


    說話間,他們便來到了內院月洞門附近。孫秋娘、茉紗麗皆立在風雪之中翹首以盼,見一雙新人比肩行來,新婿依舊是玉樹臨風優雅閑逸,新婦亦是風姿出眾雍容穩重,禁不住在心裏歎一聲:好一雙賢伉儷。端詳片刻後,兩人便立即上前,親熱地把著李遐玉的手臂,又仔細打量了一番。乍一看去,李遐玉與身處閨中時並無任何差別,隻是滿腔情意都不再掩飾,眼角眉梢多了幾分脈脈之情罷了。


    因著風雪越發急了,眾人便顧不得再多說什麽,加快腳步來到正院內堂。謝琰、李遐玉雙雙跪倒在長榻前,給李和與柴氏行稽首大禮。李和扶著銀須,越瞧他們越是滿意;柴氏則不免仔細打量孫女,生怕她過得不習慣。至於新婿謝琰究竟對她好是不好,卻是半點都不必擔心,端看孫女如夏花綻放一般的氣色也可知曉一二了。


    “三郎,聽說迎親那一日,你被秋娘打了二十來下?”然而,滿意歸滿意,看著這臭小子到底還是有些手癢。於是,李和斜睨著孫女婿,嘿然一笑:“竟然讓小娘子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這些天恐怕將武藝落下了罷?!走!且隨著我去演武場練一練身手!憨郎,玉郎,你們也都過來!!”


    孫夏搔了搔腦袋,沒有領會他的言下之意:“三郎的步伐和往常一樣輕巧,看起來不像是武藝已經落下了……”李遐齡則迅速地起身,笑著接過話道:“祖父說得很是。孫兒也有些日子不曾和姊夫對戰了,今日不妨試一試。”迎親禮那一天,他這個小舅郎舉著橫刀,卻根本沒有機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出手,心裏早就憋悶得狠了。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大好的機會,自是須得緊緊把握住!


    謝琰挑起眉,也並不辯解婚禮之時有意相讓之類的緣由,頷首道:“都聽祖父的。”


    柴氏橫了他們一眼:“刀劍無眼,你們可仔細著些,新婿可不能隨意見血。此外,馬上便要用午食了,若是錯過了時辰,我們可不會等。”祖孫四人隨口答應著,便興致高昂地大步而出。孫小郎盯著自家阿爺的背影,嘴裏嗚啊嗚啊地,站起來撲騰兩下,又搖搖晃晃地一屁股坐在了祖母的懷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顏風華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華飛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華飛白並收藏紅顏風華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