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下,白日裏顯得格外荒涼蕭瑟的沙漠隱藏在夜色之中,隻露出影影綽綽的起伏形狀。嗚咽的風聲驟然而起,宛如無數沉眠的猛獸忽然從睡夢中驚醒,發出威脅的低吼聲。李遐玉收迴目光,便聽前頭傳來眾人的歡唿聲,想是已經到達綠洲了。


    眼下商隊行走的大漠因在黃河以南,時常有地下暗河隱伏,綠洲宛如串在暗河上的珠玉,並不難尋。他們今日尋得的綠洲並不大,隻是一截暗河露出了地麵,留下潺潺一段溪水,旁邊生了一叢胡楊林。


    行商們將駱駝牽到胡楊林中,讓它們環繞起來,而後在駱駝們中間建起了簡易帳篷。他們常年在外行走,做起這些事來自是駕輕就熟。不多時,一群人便圍坐在火堆邊,高聲談笑,喝酒吃肉,十分輕鬆歡快。


    作為這次商隊的管事,自然比尋常胡商想得更多些。不僅須得安排護衛在周圍巡邏,還需關照那幾個來頭確實很不小的少年郎。因實在忙碌,管事便吩咐手底下的夥計,去瞧瞧那三個少年郎可建好了帳篷,是否用了夕食。他還特地讓夥計送去些古樓子、胡餅、烤餅,以及風幹羊肉等。


    那夥計抱著一堆吃食,心中不免嘀咕起來:那三兄弟究竟是什麽人?管事待他們居然如此盡心盡力?他們都是康家雇傭的人,便是康五郎君親臨,恐怕也隻有這等待遇了。到得三頭駱駝邊,夥計便見三兄弟正忙著:兩個年紀稍長的少年郎很是利落地在胡楊樹下搭帳篷,年紀最幼小的弟弟則在火堆邊烤胡餅,時不時撒些香料,傳出誘人的香味。


    夥計說明了來意,將所有吃食都留下,李遐玉便將烤熱的胡餅與他帶迴去嚐一嚐:“煩勞替我們兄弟幾個謝過管事的好意。另外,還請幫我們捎帶一句話——若是管事今夜有了閑暇,我們兄弟三人有些事情想要請教於他。”


    夥計自是點頭答應,隱隱覺得有些能夠理解管事待他們為何如此殷勤。雖說平常的時候,兄弟三人無論衣著打扮或是言行舉止都很是尋常。但若是與他們親近一些,便總覺得他們確實有些與眾不同。尤其是兩個相貌俊美的弟弟,就算是說話也透著一種說不出的韻味。


    收拾妥當之後,謝琰與孫夏便在火堆旁坐下,吃著李遐玉烤的胡餅,喝著熱乎乎的羊肉湯、剛煮沸的羊奶羹,渾身上下都透著暖意。辛苦地走了一日,也隻有在享用夕食與歇息的時候,才發自內心地覺得無比愉悅。


    “阿玉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孫夏啃著胡餅,“餅烤得很酥脆,香得很!羊肉湯、羊奶羹也好喝!果然,元……阿玉真是能幹,什麽都會!”他食量驚人,一口氣吃了四五個大胡餅,猶覺得有些不足。


    “確實是人間美味。”謝琰笑道,“嚐起來比家中做的還好些。阿玉可是放了什麽特別的香料?前兩天似乎並沒有這般好滋味。”他出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世家,便是早就沒落了,家中的衣食住行亦無不精致。他雖說什麽都穿得、什麽都吃得,但品嚐到美味依然十分敏感,很輕易便能辨別不同的味道。


    “我用茶餅與一位行商換了種他自西域帶來的香料,據說叫‘安息茴香’(孜然)。在胡餅和羊肉中加了些,果然味道不錯。”李遐玉道,“還剩下一小袋,帶迴去給祖父祖母嚐嚐鮮。”茶如今是風靡長安之物,一塊好茶餅亦是相當難得。就算安息茴香十分珍貴,以物易物也算是等價交換了。


    “這安息茴香似乎確實罕見,若論價值,應該比胡椒更金貴。”謝琰道,“迴去之後,可問問康五郎君,讓咱們家的商隊也跟著去西域進些安息茴香與胡椒。”自從與康五郎、石氏相交之後,柴氏便索性做起了行商生意,跟著康家在西域、長安之間往來,在靈州開了好幾間賣西域、長安風物的鋪子。賺取的資財,則專門供李遐玉、謝琰養活女兵部曲之用。


    “阿兄,什麽時候咱們也隨著自家商隊去西域走一走?便是涼州、甘州、肅州、沙州等地,我也不曾去過呢。總覺得若是一直待在靈州、夏州,眼界仍是有些狹小。”李遐玉又道,“而且,咱們那群部曲女兵也很該多出門曆練。跟著別人家的商隊,帶著女兵實在不方便,隻能讓部曲充作護衛同行。咱們自己的商隊,便應該無妨。”


    “說得是。”謝琰道,“剿滅馬賊之後,我們便去與祖父、祖母說,他們定會答應。”


    三人用完夕食之後,便開始查看綠洲附近的地形。這片胡楊林太過稀疏,一眼便能看得十分清楚,倒也不虞馬賊會藏身其中、悄悄來襲。當然,商隊亦是藏無可藏、避無可避。不過,有胡楊樹遮擋一二,也總比開闊之地更好些。


    “小郎君,周圍已經查看過了,暫時並無異狀。”一個作護衛打扮的大漢從胡楊樹後轉出來,沉聲道,“不過,便是沒有馬賊來襲,也可能會有狼群出沒。”雖說如今已是仲春時節,但北地仍然寒冷得很,獵物亦依舊十分稀少。狼群整個冬天都在忍饑挨餓,發現一眾“膘肥體壯”的獵物之後,自是絕不可能放過。


    “若隻是狼群,便交給你們處置。”李遐玉道,“我有些擔心,馬賊狡詐,會趁著商隊被狼群圍擊的時候前來取漁人之利。”狼群要的是獵物,而不是那些不能吃的貨物,於馬賊而言,說不得還省了些殺人搶奪的氣力。


    “阿玉說得不錯。”謝琰沉吟片刻,“若我是馬賊首領,必定也不會放過如此良機。若是有狼群跟在商隊後頭,馬賊可能就在狼群之後。且先注意著周邊的動靜罷,及時示警。若是當真有狼群,尋常商隊護衛自是沒有你們那般的好身手,適當受一些看起來嚴重的輕傷才在情理之中。”


    “此計大善。示之馬賊以弱,讓他們失去警惕,也好突然反擊。”李遐玉頷首。


    那大漢便行了叉手禮:“某明白了,這就傳訊下去。三位小郎君也小心些。”


    夜色漸深,吃飽喝足的行商們都鑽進帳篷休息去了,隻有數十護衛仍盡職盡責地守在綠洲四方,輪值換班。到得黎明前,沙漠中猛然浮現出一群眼冒綠光的餓狼,他們立即大喊起來:“狼襲!有狼襲!!”


    正在睡夢當中的李遐玉聞聲翻身而起,迅速檢查了藏在靴子裏和袖中的匕首之後,便作一臉驚恐狀走出了帳篷。謝琰、孫夏緊隨其後,兩人手中都執著一柄看似平凡無奇的馬鞭,似乎像是好不容易才翻出來的“武器”。


    “呔!那邊的三兄弟!趕緊牽著你們的駱駝過來!!先圍在一起!”


    “別慌張!不過是一群狼而已!將駱駝拴緊,別教它們嚇得跑了!”


    “安心罷!商隊有護衛呢!!”


    “咱們也不是吃素的,在大漠中行走,誰不曾殺過狼?!”


    數位行商發現了他們,很是熱心地指點寬慰起來。商隊管事也忙派了夥計去接應他們:“莫慌張!人先過來!就算駱駝跑了,也不會走遠!!”


    三人牽著駱駝與他們匯聚在一處。除了護衛之外,商隊攏共二十來人。康家的管事夥計加起來不足十個,剩下的都是跟著商隊結伴同行的胡商。不過,大家帶的駱駝卻很是不少,林林總總加起來將近一百頭。因護衛帶得很足,商隊確實並不懼怕狼群。然而,駱駝嗅到狼的氣息之後,卻有些焦躁起來,都想掙脫韁繩逃走。


    行商們輕輕拍打著駱駝的頭部,撫摸它們長長的頸部以示安撫。李遐玉、謝琰、孫夏見狀,也似模似樣地跟著照做。他們的駱駝原本一直在拉扯韁繩,但見周圍的駱駝都安穩地臥了下來,遂也安靜許多。


    “哈哈!小兄弟!安撫駱駝可不能這麽用力!”旁邊的行商笑道,“你若是再拍下去,可別將它惹惱了!”說著,便手把手地教起了孫夏。孫夏一向喜愛馬與駱駝,便有些笨拙地跟著學起來。


    李遐玉與謝琰靠在駱駝上,仔細觀察周圍的動靜。護衛已經退到了附近,圍成一圈將商隊與駱駝都保護起來。狼群由二十來頭狼組成,散發著幽幽綠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眾人,時不時發出幾聲震懾的狼嘯。


    商隊管事來到兩人身側,低聲道:“狼群比原先想的更多些。駱駝倒是不打緊,護著人就好,大家應當也能理解。”他話音方落下,發現狼群數量不少的行商們便不再說笑打趣,紛紛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這些貨物都是大家的心血。”謝琰道,“想來他們也寧願齊心協力共同殺狼,而非棄下駱駝不管。咱們數十個人,也不怕鬥不過這一群狼。”


    管事便道:“我們衝出去殺狼倒也無妨,不過三位小郎君可得小心些。”


    “管事盡管安心罷,我們兄弟不會隨便逞能。阿弟有我們護著,應當也安全無虞。”


    說話之間,商隊諸人便都走出了駱駝群,手執胡刀,與護衛站在一處。狼群謹慎地觀察著他們,許是在權衡到底能不能從這麽些人類身上討得好處。不過,數十頭駱駝實在是太誘人了,它們根本舍不得放棄,長嘯之後便猛地撲了上來。


    轉眼間,商隊之人就與狼群對戰廝殺在了一起。餓狼兇猛,保護貨物的胡商們也同樣兇猛。一時間嘶吼喊殺聲交織在一處,血肉橫飛,異常血腥。謝琰取出弓箭,看著誰落在下風,便射箭相助。為了藏拙,他也並未太過用勁,準頭亦偏了幾分。饒是如此,每一箭都射中,也足以讓眾人紛紛轟然叫好了。


    孫夏有些悶悶地坐在一旁,壓低聲音道:“阿琰還能射箭,我卻什麽都不能做。”他也想衝出去,勇猛無比地殺狼。“唉,阿玉,馬賊真的會來?我有些按捺不住了,雙手都癢癢得很。”


    “大兄貼在地上聽一聽。”李遐玉匍匐在沙地上,細細聽著周圍的動靜。雖說大家的腳步聲很重,狼群的步子也有些紛亂,但馬蹄聲到底是不同的。便是在紛繁嘈雜的聲音之中,她也能辨別出來。


    孫夏也仔細聽了,立即麵露喜色:“果然來了!!”說罷,他轉身就要去翻駱駝馱的貨物——他用匕首、胡刀都很不趁手,所以將雙斧藏在了貨物裏頭。


    李遐玉趕緊拉住他:“大兄,雙斧有些太醒目了。我給你一把匕首,且先隨便用一用。待會兒看我的暗號,再取出雙斧衝殺。”


    孫夏點點頭:“都聽你的。”說著,他接過玩物似的匕首,仍是有些不滿意地撇了撇嘴。


    李遐玉又對謝琰道:“阿兄,馬賊來了,咱們見機行事。”


    謝琰放下弓箭:“狼群也快要殺光了,他們確實是時候出現了。”按照他們之前的安排,護衛們都或多或少地受了傷,有些看來傷口血肉翻卷,很是嚴重。便是胡商們,也多有受傷的,臉上滿是疲憊之色。馬賊們見狀,自然會以為時機已到。


    他話音未落,便聽胡楊林外傳來馬蹄之聲,有人十分囂張地哈哈大笑:“本來以為隻能看到一地屍首!沒想到這一群人倒還有兩下子!!”


    “不過都是紙糊的燈籠架子而已!!”


    “嘿嘿!大漠鷹在此!!識相的趕緊將身上的錢財都交出來!!”


    “給老子聽著!將貨物和駱駝全都留下!或許俺們會考慮留你們一條性命!!”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十六章  剿滅馬賊


    雖說大唐如今正處於盛世,但北部邊疆多年不安穩,又是諸族雜居之地,是以滋生了不少馬賊盜匪之流。有些馬賊盜匪算得上是“盜亦有道”,更多的卻是無惡不作,如同遊牧部落一般襲擊村莊城鎮,燒殺劫掠,兇名赫赫。很多馬賊盜匪都給自己取了名號,隻消報出名字,商隊便會自行作出判斷——到底是乖乖束手就擒,還是談判一二,或是索性絕望反擊。


    “大漠鷹”並非近來在靈州夏州附近的商道上襲擊殺人的馬賊名號,但惡名也依然在外。這群馬賊約莫上百人,一向喜怒不定,常常在搶光貨物錢財後,還會興致一起便胡亂殺人示威。商隊管事聽得這個名號後,臉上遂流露出苦澀,竟完全失去了反抗的意誌。其餘胡商有聽過“大漠鷹”名號的,亦是既震驚又恐懼;不曾聽過名號的,看旁人如此反應,也都頓時變得頹然之極。


    若是一小群馬賊,他們或可拚盡全力與之一戰。但如同“大漠鷹”這般成群結隊又兇殘無比的馬賊,便是有上百護衛,恐怕也隻能淪落得傷亡慘重的下場。粟特胡商雖為逐利而生,卻並不會看重貨物甚於自己的性命,必要時也很懂得退讓。


    李遐玉、謝琰與孫夏並未急著出頭,依然沉默著跟在胡商們後頭,看起來既不顯山亦不露水,就像是尋常的少年郎那般。商隊管事見狀,也暗暗放下心來。他別的都不擔心,唯恐這三個少年郎因一時意氣而出了什麽差錯。


    “哈哈!果然!聽到俺們的名號,他們就嚇得要尿褲子了!!”


    “與他們廢話作甚?趕緊牽走駱駝!這恐怕得有一百頭了!今天收獲不錯啊!!”


    馬賊們躍下馬,迅速分作兩隊:一隊人態度蠻橫地將胡商及護衛們像趕牲畜一樣趕在一處,命他們交出隨身的所有錢財與金玉寶貝;另一隊人嘻嘻哈哈地去牽駱駝,查看裏頭都有些什麽貨物。


    李遐玉與謝琰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們的動靜,孫夏則一直低著頭,唯恐自己掩飾不住雙目中冒出的怒火,惹來那群馬賊的注意。胡商們亦都十分沉默,將隨身的所有物品都拿了出來,一個大錢也不敢私藏。


    然而,就算眾人都十分配合,馬賊們也十分不滿意。一個馬賊突然抽出刀,在身邊的胡商臉上狠狠劃了一道:“一個粟特商人,身上怎麽才這麽幾個大錢?!你糊弄老子是不是?!”那胡商疼得慘叫起來,張著嘴唇想要辯解,馬賊卻十分不耐,轉手便要殺了他。


    “住手!”孫夏實在忍耐不住,大聲喝道。他雖是生得十分魁梧健壯,但眉眼極其青澀,一眼便能看出隻是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郎。馬賊們時常遇見這種熱血上頭的半大小子,並不意外他會跳出來。每個商隊都有這樣的黃毛小兒,自以為能夠替天行道或者說服他們這些亡命之徒,卻往往會斷送掉自己的性命,甚至禍害全商隊的人。


    “我們已經將貨物錢財都拿了出來,你們憑什麽殺人?!”孫夏喝問道。他生得憨頭憨腦,詢問時雖也有幾分氣勢,但同樣帶著一股楞氣。商隊管事心中哀歎不已,焦急得恨不得趕緊上前捂住他的嘴。


    “‘憑什麽’?”馬賊們哄然大笑,“就憑老子一時心情不好!!就憑老子看你們不爽!!”


    “俺們殺人,也用得著理由?!”


    “是啊,老子最厭惡你這樣傻頭傻腦的玩意兒!!什麽本事都沒有,還敢充什麽英雄!!你不是看不得別人死麽?就用你自己的性命來換!!”


    “哈哈,你說這傻子會不會換?”


    “嘖,自己的性命當然比旁人金貴,他哪裏舍得?”


    “那你說這傻子會不會撲過來?想著以一命換一命,殺一個人也值了?”


    “那也得看看他有沒有這般的好身手。”


    “咱們之中若有人被這麽個傻子殺了,也怨不得旁人,要怪就怪自己身手太差。”


    一群馬賊嘲弄著諷刺著,都並不將孫夏放在眼中。孫夏氣得滿臉赤紅,攥緊拳頭便想衝過去。不過,李遐玉和謝琰一直拉著他,不讓他貿然前去。馬賊們注意到了他們三人的動作,很是感興趣:“哎呦,這商隊可真是有趣,居然還有兩個更小的!”“這到底是走商還是帶娃娃?!哈哈!”


    “傻子!這是你弟弟?”一個馬賊冷不丁冒了出來,揪住李遐玉的領子將她拎了過去。李遐玉、謝琰早便發覺他接近,但仍然暗示一眾部曲不必激動,依舊按照原定計劃行事,看準他們的暗號再反擊。


    “喲!倒還算是個生得不錯的小子!也可惜是個小子,若是個姑娘,應當能賣得高價!”那馬賊細細打量李遐玉,遂調笑起來。李遐玉仍隻作畏懼之態,似乎已經嚇得絲毫不敢反抗了。謝琰皺眉,仿佛又是擔憂又是恐懼。孫夏則梗著脖子望著他們,被徹底激怒了:“畜生!趕緊將我阿弟放了!!”


    “居然敢罵老子?!嘿,不給你們一點顏色瞧瞧,你怕是不將老子放在眼裏!”馬賊大怒,陰沉地剜了一眼被他挾持的李遐玉,抽出腰間的刀:“劃破這張臉、斷手斷腳什麽的,未免太過可惜!就給你這小子留個全屍!到了地下,要怨就去怨你的兄長!!”說罷,他一刀便刺了過去。


    李遐玉早便有所準備,手微微一抖,袖中藏的匕首便落了下來。說時遲那時快,她翻手扭住馬賊的手臂,順勢就用匕首擋住了馬賊刺來的刀。趁著他驚訝的時候,迅速側身移到他身後,匕首立即捅進了他的後背。


    這些變故隻發生在片刻之間,所有胡商與馬賊幾乎都呆住了,眼睜睜地看著那張俊俏卻沾染著鮮血的臉上露出絲絲笑意,拿著匕首的手輕輕地甩了甩,動作仿佛極為輕柔,說話時也相當雲淡風輕:“大兄,無須再忍了。看,這群畜生的身手也不過如此。”


    幾乎是下一刻,謝琰瞬息之間便奪過一個馬賊手中的胡刀,大開大合地砍殺起來。他的刀法沉著之中帶著瀟灑靈動,身形變換,便已經殺傷了好幾個馬賊。孫夏則嗷嗷大叫著衝向另一邊的駱駝,遇上前來阻攔的馬賊便用拳頭揍過去,順道拿搶來的胡刀插幾下,早已經將李遐玉先前給他的匕首忘到了腦後。一群方才還萎靡不振的護衛也紛紛精神起來,奪刀殺人一氣嗬成,行動間越見章法,招招狠厲不容情。


    馬賊們立即反應過來:“點子太硬!!快跑!!”他們劫掠多年,自然知道這並非尋常商隊護衛能有的身手。他們這迴是看走眼了!居然栽在這三個乳臭小子手裏!!若不趕緊逃走,恐怕這迴熬不過去!


    “一個也不能放走!”謝琰立即道,“砍馬腿!!”


    終於拿到雙斧的孫夏意氣風發,聞言雖然心疼那些馬,卻也並不遲疑地飛奔過去,招招對準馬腿。本來撥馬欲逃的馬賊們驚喊大叫著,都摔作了一團。馬的嘶鳴哀叫聲與馬賊的哭罵求饒聲頓時交織在一起,嘈雜無比。


    李遐玉也找到了弓箭,立在駱駝群後,箭無虛發,直取馬賊的咽喉與胸前要害。她如今能使四石弓,勁道極大,在這樣的距離之下,可謂是箭箭奪命。有馬賊想衝過來殺掉她,卻被謝琰一刀劈死在地。兩人配合十分默契,不久便收割了數十條性命。


    胡商們個個目瞪口呆,簡直無法相信,那三個小少年郎居然身手如此出眾,轉瞬便殺了好些個馬賊!此時在他們身上,隻能見到濃濃的血腥與煞氣,哪裏看得出半點之前的青澀?他們原以為這不過是三頭小馬駒,想不到卻是比狼崽子更兇狠幾分的虎崽子!!


    商隊管事隻呆怔片刻就迴過神來,衝著眾胡商道:“咱們趕緊退到一處去,萬萬不能讓馬賊挾持了!反倒妨礙了小郎君們!”說罷,他便撿起一柄胡刀護身,且戰且退地去往胡楊林中。胡商們也忙不迭地跟了過去,幾人雖在中途被馬賊砍中了,卻於性命並沒有妨礙。


    大多數失去了馬的馬賊見無路可退,越發悍不畏死地衝殺起來。然而,他們再如何兇悍,也並不是訓練有素的部曲的對手。何況經曆一番廝殺,此時雙方的人數已經大致相差無幾。部曲們結成簡單的陣型,將馬賊衝開,分作幾部分,而後配合得當地絞殺過去。


    孫夏哇哇大叫著舞動雙斧,獨自與四五個馬賊周旋,也絲毫不落在下風。李遐玉繼續淡定地射箭,注意著全場的動靜,時不時便放箭相助。至於謝琰,他不知何時找出一匹雙腿完好的馬,獨自趕去追擊零星幾個慌不擇路逃走的馬賊們了。


    當天色終於大亮的時候,綠洲上已經倒臥了一地屍首,血染紅了那一段小溪,散發著濃烈的腥味。胡商們不敢作聲,緊緊地盯著李遐玉等人。此時馬賊已經快要殺盡了,隻有孫夏仍在與最後幾個人對戰。李遐玉放下箭,命部曲們檢查自己與敵人的傷亡。


    幸而這迴部曲中雖有傷者,卻都傷得不算重。於是,他們遵照命令各自領了任務:或給自己包裹傷口,或給每具馬賊屍首都補上一刀。李遐玉逐個查看了馬賊們的衣著打扮以及身上攜帶的財物:“他們的首領已經逃了,實在可惜。”她本想留一個活口,問一問附近馬賊的分布情況。更重要的是,他們或許知道當年襲擊懷遠縣的馬賊如今身在何處。“不過,阿兄已經去追了,或許能抓住一兩個活口。”


    “小郎君,這些屍首該如何處置?”這迴跟來的一群部曲的統領名喚李丁,便是之前那個曾向三人稟報的大漢。他是李和身邊最得用的部曲之一,素來十分忠心。


    李遐玉略作思索:“聽說鄰近官府多有通緝這些馬賊的告示。將他們的頭割下來,再讓……商隊管事出麵,改日去領些賞錢。尋常馬賊大概也換不來多少賞錢,便將那些小頭領的頭顱交上去就是,也不會太過引人注意。”她曾想過要築個京觀,也好震懾周圍的馬賊。但一則人頭有些太少,築京觀並不能起到威懾的效果;二則他們還是適合隱藏在商隊中行事,不能讓周圍的馬賊太過警覺;三則他們這一迴的任務是私下進行,亦不宜驚動官府。


    “是。”李丁遂領命而去。尋常馬賊與馬賊小頭領的衣著打扮不同,倒是不難辨認。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又去請了商隊管事過來,幫著一同確認。


    商隊管事看著這一地的屍首,臉色無比蒼白,也頗有幾分頭暈目眩。然而李遐玉卻麵色如常地朝他微微一笑:“還須煩勞管事一二了。若經過城鎮時,便將這些頭顱交上去領些賞錢。我們家的護衛這一趟實在辛苦,這些賞錢便權作撫慰他們了。”


    “小郎君客氣了。”商隊管事忙道,“若不是有你們在,我們恐怕至少須得折損幾人,所有貨物也都保不住。別說是這點小事了,他日小郎君若有什麽事,就盡管吩咐某等便是了!救命之恩,某這一輩子絕不會忘記!”


    “不錯不錯!”其他胡商又敬又畏地圍了過來,紛紛道謝,“想不到小郎君兄弟幾個竟有這般好身手!都是你們救了我們!!”尤其是方才那個險些被馬賊殺掉的胡商,哭得不能自已:“差點就丟了命!多虧了幾位小郎君!往後便是讓某赴湯蹈火!也定不推辭!”


    遇到狼群襲擊之後,又逢馬賊劫掠,眾人在這幾個時辰內飽受驚嚇,驚魂未定,情緒比平日更加激動,均忍不住流下熱淚。李遐玉倒是依舊如初,笑道:“此處綠洲血腥太重,已經待不得了。不如各位助我家護衛一臂之力,將這些馬賊屍首都掩埋在胡楊林下,而後我們再另尋一個綠洲休整一番?此外,我阿兄去追擊馬賊未歸,也正好等他一等。”


    “小郎君說得是!”


    “趕緊將他們埋了罷!看著便難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顏風華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華飛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華飛白並收藏紅顏風華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