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李和派人傳喚,郭巡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何長刀是李和的親信,跟隨他已有二三十年之久,素來忠心耿耿。郭巡雖是從別處遷轉而來,又是世家支脈子弟,卻在河間府也待了好幾年,如今對李和亦十分信服。


    “李公急召,可是薛延陀之事有了應對之策?”


    謝琰立在李和身後,不動神色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年約三十餘歲的黑臉漢子。此人生得精瘦無比,看起來並不勇武,舉手投足隱約還有些世家的影子,但行走間虎虎生風,顯然武藝也並不弱。


    李和冷哼道:“薛延陀之事馬上就要有眉目了!不過,郭果毅,老夫要說的不是這個!你可曾聽聞,十一月初冬至那日,懷遠縣遭到賊人劫掠,殺傷百姓搶奪錢財後逃逸?!這麽大的事,咱們河間府居然沒有人上報?!難不成以為此事和咱們沒有幹係,便偷偷替懷遠縣縣令隱瞞下來?!還是說,咱們河間府的府兵居然對此事一無所知?!一千二百人都成了瞎子聾子?!”


    郭巡張目結舌:“竟有此事?屬下確實不知……”


    “老夫記得,懷遠縣縣城附近應該也有咱們的府兵定期巡視!!他們就算是番代征防,也總有輪換的!不可能都在軍營裏練兵罷?!去當遊奕、守捉的,就沒有發現半點跡象?!他們腦袋上的眼珠子是白長了?!警備如此鬆懈?!他日薛延陀人大舉進攻,是不是得打到軍營裏才能看見?!”


    “屬下這便趕去軍營調查……”


    “明天一早,咱們都一起去!”李和打斷了他,一雙厲眼看向角落裏某個臉色略有些變化的隊正,“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那隊正臉色十分難看,行禮稟報道:“先前屬下統率的府兵曾報,十一月中上旬在懷遠縣以北發現數百流民……流民管轄並非折衝府之事,屬下就沒有在意。但後來幾天再去看時,流民似乎都不見了。屬下還當是懷遠縣縣令將這些流民都妥善安置了。”


    李和道:“流民之事怨不得你們。先前薛延陀人叩邊,懷遠縣以北的村鎮多有受害,夏州流民無處可去,也都湧來了靈州。不過,馬賊之事,咱們折衝府的府兵絕不可能毫無發現。若不是有馬賊的內應,就是已經被懷遠縣縣令收買。必須將這些個畜生找出來!按照軍紀論處!”


    “是!屬下遵命!”


    說完此事之後,李和又將每個校尉、旅帥都喚上前,仔細詢問他們日常訓練之事。他並不提大戰在即,但這群武官都是屢經沙場,自然察覺出些許端倪。上戰場是所有將士的責任,亦是謀取軍功富貴的進身之階。知道戰事將起,他們心中既有熱血又有野心,精神倍感振奮。或許也有人會想到危險,會想到性命之憂,會想到家人,但到了出戰的那一刻,卻沒有任何一人會退卻。


    眾人足足說了一夜,始終不曾休息,隻在中途用了些酒水吃食,醒一醒神。到得翌日淩晨,弘靜縣城門堪堪打開,數十騎便一路往賀蘭山奔去。河間府軍營就位於賀蘭山腳下,黃河之畔。


    這一晚,不僅李和、謝琰徹夜未眠,李遐玉亦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她並不習慣與別人同眠,而且孫秋娘不斷地往她懷裏鑽,這般黏黏糊糊也讓她頗有些別扭。便是她與李遐齡姊弟間的感情再好,小家夥也因自恃是小郎君的緣故,很少如此纏人。


    然而,每當看到孫秋娘那酷似孫氏的眉眼,她便忍不住心軟。倘若她有個妹妹,定然也會是這般模樣罷。隻要這樣想,她便越發為這孩子先前所遭遇的那些事而心生憐惜。眼睜睜看著親人被殺,經曆比之他們先前越發慘痛。是了,無論是誰,有了這樣的經曆之後,必定都想尋一個能安心信賴之人。她還有祖父祖母,還有謝琰;孫秋娘或許……隻能尋著她了。


    她願意當她的阿姊,讓她全心全意依賴,就像待阿弟李遐齡那般疼愛她:風風雨雨都會為她遮擋,所有仇恨都會為她報,手把手教她一切,他日再將她交給一個可信之人……


    就當她確實又有了嫡親的阿妹、阿兄便是。雖然,或許這位阿兄並不像謝琰那般可靠。但,多了家人便多了溫暖,可靠與否、伶俐與否又有什麽要緊呢?


    想到此處,她抱住孫秋娘瘦弱的身體,朦朦朧朧地睡過去了。好似剛入睡不久,她便被一陣嘈雜聲驚醒,聽見思娘正一板一眼地與念娘爭執:“元娘昨日明明吩咐,每日卯初即起來習武。今天才是第一日,怎可輕易違背?”


    “昨日聽到了那樣的噩耗,元娘已經耗盡了精神,晚上也一直沒睡好。你自己好好睜大眼仔細瞧瞧,她臉色那般蒼白,就應該多睡一睡才好呢!若是勉強去習武,反而生病了,那便是得不償失了!”


    “元娘如何吩咐,咱們這些做奴婢的,便照著做就是了。她既已經下定決心,便不該荒廢才是。你所言不過是揣測,無須當真。”


    “你……身為貼身奴婢,不知道替元娘著想,要你何用?”


    兩個貼身侍婢雖是壓低聲音在寢房外爭吵,李遐玉卻聽得一清二楚,遂起身道:“我已經醒了。念娘,你一直替我著想,確實是有心了。不如,你待會兒讓粗使婢女去廚下替我要些羹湯,先暖一暖身子。說不得渾身暖和了,臉色也能好些。不過,思娘的堅持亦不無道理。我已經打定主意要效仿平陽昭公主,必須勤練武藝。從今往後,日日都須得卯時初起,風雨無阻。除非實在病得不能起身,或者家中發生了大事,否則你不必攔她。”


    兩個貼身婢女的心思都是好的,但所考慮之事、在意之處各不相同。李遐玉深知她們都是替自己著想,便從妝匣裏取了兩個攢珠釵,賞給了她們,微微笑道:“你們是我身邊的人,我希望你們能親如姊妹,行事有商有量。之前那些爭執,都很不必放在心上。”


    “是奴太心急了些。”念娘道,“說話也太重了。”


    思娘也道:“奴說話一直都不好聽,念娘也多有寬容。今日不過是替元娘擔憂罷了。”


    李遐玉在她們的服侍下梳洗完畢,換了身易於行動的胡服皮襖:“思娘隨我來,念娘在這裏守著秋娘。若是她醒了,便聽她差遣就是。”


    “是。”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看有親之前問,為什麽在貞觀盛世還能發生這樣的事……


    請大家注意,這是邊關,而且薛延陀人之戰還在進行當中,本來就是混亂的時候


    不過懷遠縣令肯定有問題啦,祖父正要調查這事——但是馬賊之類的,一般不是折衝府的責任~~


    話說為了寫這章,資料都要查得我頭昏眼花了


    第一,當時的靈州都督到底是誰,我甚至想隨便安一個大家都知道的,比如說李靖(otz)、尉遲恭、薛萬徹等赫赫有名的大將,以及李大亮等存在感也不錯的,他們都當過靈州大都督。但是,最後居然讓我搞到了資料……至於是誰,大家會知道的,但是夏州都督死活查不到。


    第二,查資料才徹底搞清楚,崔敦禮(咱們家上一篇男主爹的原型)也當過靈州大都督→ →,就在貞觀十七年太子事定後。當完大都督就成了兵部尚書,算了,隨便了,崔爹爬得太快,咱們無視這段經曆好啦!


    第三,折衝府是地方軍事機構,全國五六百個,經常撤或者增,他們的職責挺有意思,以後會陸續說到噠~


    第四,這些敵人都是給男主女主刷經驗用的,報仇雪恨是必須的


    ☆、第二十一章  守候消息


    因時候尚早,外頭仍是夜色漫天,隻得淺淡星光灑下,依然很難辨清周圍景物。思娘十分妥帖地在院子中點燃了好些燈籠,均高高掛在小樓前的廊下,在淩冽的寒風中飄動。飄忽不定的昏黃燈光下,十來個箭靶依次而立。二十步、三十步內尚可看得清楚靶心,愈遠便愈是模糊。李遐玉卻非常滿意,畢竟戰場之中射箭靠的是經驗與直覺,沒有時間猶豫,否則時機稍縱即逝。若能在黑暗中射中箭靶,將來便不虞戰場上地形、氣候、敵情瞬息萬變了。


    她略微舒展手臂,拿起兩石弓,一絲不苟地開始射箭。先從二十步外的箭靶開始練手,而後目標越來越遠。到得百步左右,已是兩石弓的極限。且不說殺傷力大幅度降低,箭亦不易控製方向,更是屢屢脫靶。


    這樣的結果,她自然不能接受。不過,磨練射藝並非一朝一夕之事,倒也很不必急於求成。思及此,她便覺得自己還應該額外增加一些能助長臂力的練習。兩石弓用於射獵尚可,在戰場上至少須得用五石弓才好。


    “阿姊真厲害。”就在她想著朝食之後向祖母柴氏請教的時候,身後傳來了讚歎之聲,清脆且柔軟,充滿了崇拜與敬畏之意。


    李遐玉迴首看去,便見孫秋娘正立在掛滿燈籠的廊下,雙目亮晶晶地望著她:“阿姊射箭真準!比阿爺阿兄都厲害!”她年紀小,往常又很少與人交際,說不出多少詞句來,隻能重複著“厲害”二字,聽來卻無比真摯動人。


    李遐玉道:“與祖父祖母相比,便算不得什麽了。而且,你是不曾見過阿兄射箭,如臂指使,百發百中。”若她能練得謝琰如今的射藝,便應該能上戰場一試了。不過,若真去了戰場上,千軍萬馬之中考驗的並不僅僅是武藝,更有主將調兵遣將、審時度勢之能。因而,除了武藝之外,她要學的還有治軍之道、兵法等等。


    孫秋娘知道她說的是謝琰,但在她看來,李和與柴氏威嚴過甚不好親近,謝琰又是陌生人,自然還是李遐玉更親切許多。“阿姊,咱們小娘子也能射箭麽?以前阿爺連弓箭都不教我摸,隻讓我跟著阿娘去學女紅。”提起自家父母,她仍是十分傷懷,但到底也是心性堅定之人,並未啼哭失態。


    “當然能學。射箭又並非難事,不論誰喜歡,都能學。不獨射箭,你若要學琴棋書畫,也可延請女師來教。”李遐玉心中輕歎。外祖家都是心善之人,待她也很好,總是見著她與阿弟便很歡喜。唯一讓她心有芥蒂的,便是看重玉郎更甚於她,且常在阿娘跟前念叨不能讓她這小娘子學射獵,免得性子學野了。看著孫氏、孫春娘姑侄兩個,以及眼前孫秋娘的言談舉止,便知他們心目中的女子該是何等綿軟柔順的脾性了。


    所謂脾性,其實並無高下之分。人生而便獨具性情,隻是很不該認為天下女子或者男子便須得相同就是了。或許,秋娘的真實脾性也未必是那般柔弱的罷?不然,她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


    想到此處,李遐玉便問:“秋娘,想不想學射箭?”


    “想!”孫秋娘迅速應道,顯然就等著她這句話呢。


    李遐玉便讓思娘去找了一張半石弓與她:“秋娘,咱們什麽都能學。隻有一樣你須得記住,不論學什麽,到底當真喜不喜歡,若你下定決心要學,便絕不可半途而廢。如果你能做到,我從今日起便教你射藝,如何?”


    “好,我一定天天都跟著阿姊。”孫秋娘認真地點了點頭。


    這時候,李遐齡梳洗完畢,出了正房。他在房中時,便隱約聽見院落裏有些動靜。好奇地出來察看後,卻發現自家阿姊正在教孫秋娘射箭。小家夥睜圓了烏溜溜的眼睛,心中有些酸酸的:他的箭法是阿兄教的,阿姊都不曾指點過他呢!怎麽如今卻親手指導起這位小表姊了?兩人還這般親熱,就像嫡親的姊妹似的。


    他心裏吃醋,原本拿在手中的風車也不打算送出去了。這本便是阿兄親手做了送給他的,他又何必因為擔憂小表姊怕生,想送她禮物也好與她親近些呢?不錯,風車是他的,阿姊也是他的,誰都不能搶!


    於是,李遐齡撅了撅嘴,讓珍娘把風車拿進去,再將他的小弓取出來,自己則奔到李遐玉跟前:“阿姊阿姊,我也要射箭。你看看,我射箭的姿勢怎麽樣?”他已經跟著謝琰學了一段時日,又經常得李和指導,自然並非尋常的初學者。不但姿勢有模有樣,沉下心來拉弓射箭時,也顯得格外風采奪目。當然,準頭又是另一說了,仍需繼續努力。


    見他如此情態,李遐玉有些疑惑。小家夥顯然比以往纏人許多,她一時有些難以理解。正要開口拒絕,讓他繼續尋謝琰指點,她忽然福至心靈,仿佛明白了什麽。弟妹爭寵,她確實從未經曆過,卻好似突然覺得熟悉無比,自然也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你跟著阿兄練習了這麽久,姿勢自然好看得緊。”首先當然須得兩方都誇讚一番,教他們不必勉強自己與對方比較,生出不必要的爭強好勝之心,“秋娘才剛開始學,氣力雖然不足,但確實是有天分的。”


    然後,或許可以試試讓兩人親近些:“你們倆的準頭都須得好好練一練——不如這樣罷,玉郎待會兒練投壺時,記得帶上秋娘一同去。你們還可多頑一頑彈弓,在院子裏多走一走,活動活動腿腳。”


    李遐齡與孫秋娘都是聰敏靈透之人,自是很清楚李遐玉的言下之意。聽了她的話之後,兩人都乖巧地答應了。他們的想法也相當一致:先應了再說,若是實在很難和平相處,便在私底下解決就是。而且,無論發生了什麽事,都無須一一告知阿姊。


    直到用朝食的時候,李遐玉才知道李和、謝琰出門去了,孫夏則因太過疲倦的緣故,仍在沉睡之中。柴氏見她臉色算不得太好,便喚仆婢趕緊將朝食端上來:“清晨起來練習射藝固然是好,但也不可太過疲累。而且,若是餓著也沒什麽氣力,倒不如先略用些吃食,墊一墊再說。”


    “兒已經飲了羹湯暖胃,卻不知這些竟是如此不頂用。”李遐玉道。


    “得用些麵食才能耐得住饑。廚下熬了一夜的羹湯,配上蒸餅、胡餅或者饆饠才好呢。”柴氏道,“你們如今可不比得從前了,鎮日都須活動起來,隻進些湯湯水水自是不夠的。而且,你們都正在長身子的時候,就應該多吃些,將來身子骨才會更結實。”


    許是應了她的話,三個孩子跟前的食案上都擺得滿滿當當,各色吃食、配菜一應俱全。光是肉羹便有羊肉羹、鵝肉羹、雞子羹,俱是用小碗盛著;蒸餅則是菘菜豬肉餡兒的,小巧玲瓏地放在素胎磁碟中;另還有七返糕、水晶龍鳳糕、曼陀樣夾餅等麵點,以及紫米粥、雞肉粥、餳粥等可供不同喜好之人選擇。至於各色醃製的酢菜等便更不必再多提了。


    雖說吃食豐富,但因每一樣都量小的緣故,用完之後也不過是八分飽足而已。柴氏將李遐齡、孫秋娘打發出去頑彈弓,道:“昨夜恐怕你也睡不著罷?我亦是後來才得知,秋娘竟是與你一道睡的。”


    “與秋娘無關,隻是心裏到底有些難受,想得也多了些罷了。”李遐玉迴道。


    柴氏將她攬進懷裏,寬慰道:“你祖父認為府兵中定有知情者,必須即刻找出來。若能從那些人身上得到確切的消息,便不必驚動懷遠縣縣令,亦能知事情前後始末了。更何況,咱們家的部曲已經去了懷遠縣調查,想來兩三日便可迴轉。此事如此重大,瞞得過一時,也瞞不過一世,總能尋著目擊者。”


    “兒省得。”李遐玉道,“待尋得罪魁禍首之後,兒必定要手刃仇敵,為外祖一家雪恨。”


    柴氏見她滿臉堅毅之色,也不再勸,又道:“從今日起,你便須得學著挑女兵了。咱們家如今約有四五十婢女通曉武藝,可讓她們作為隊正、副隊正,訓練新挑出來的女兵。若是誰訓練得妥當,便重賞升職。如此,你也可很快便拉起一群人馬來,不必太過耗費心思。何況,我將她們調教出來,隻做了婢女未免有些可惜了。”


    李遐玉頷首:“祖母,咱們家部曲中有多少小娘子?其中又有多少人願意當女兵?兒想,與其去外頭買人挑揀,倒不如從家中開始,人也信得過些。至於外頭之人……兒先前覺得被賣作奴婢,從此低人兩等,確實是件慘事。但仔細想想,若是能保住性命,有吃有穿,總比凍餓而死更好些。”


    “何為‘善’,何為‘惡’,何為‘幸’,何為‘噩’,你確實該想得更清楚些。”柴氏滿意地道,“莫僅僅從自己的喜惡出發,隻須設身處地想想他人的境遇,何事對於其人是必須的,便知該如何行事、如何待人了。當然,也不可一味隻想著他人,多想想自己該如何立威,該擔當什麽、放棄什麽,亦是重中之重。”


    “是。”李遐玉應道。她心中很清楚,自己確實尚有許多需要學的。祖母說的道理倘若能參詳明白,從容運用,便足可受用一世了。


    一家人並非枯等著消息,忙忙碌碌地很快一日便過去了。到得晚間時,李和卻並未出現,隻得謝琰一人一馬,帶著幾個老穩持重的部曲迴到家中。


    作者有話要說:  解釋下:


    本文是古穿古,不是那種重生到過去噠


    所以重點是現在的生活,而非過去


    何況,過去對於元娘來說尚且沒有多少意義,她還沒有想起來……


    目前唯一的影響,大概就是堅定走增加實力的道路了~~


    但是這確實不意味著以後沒有影響,不然我也不會安排古穿古啦……其實是先想到義陽公主報仇的梗,才擴展到現在的→ →


    ☆、第二十二章  祖父出征


    卻說謝琰到得家中,尚來不及換身衣衫,便風塵仆仆地趕到正院內堂。此時已經臨近用夕食的時候,家中諸人都齊聚在此處。柴氏見了他的形容模樣,便知李和必定是遣了他迴來傳消息:“莫急,便是大軍立刻就要出征了,你也先坐下來歇口氣再說。”


    李遐玉微微一怔,她尚且不知薛延陀之戰的情況,以為此事已經結束了,卻料不到祖父竟然須得出征。她心中一緊,有些急切地望向謝琰,無言地詢問他今日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麽事,薛延陀叩邊之事朝廷到底作何打算。


    謝琰朝著她淺淺地彎了彎唇角,以示安撫:“祖母說得是,此事尚且不算太急,咱們亦不必過於憂心。不過,祖父說他大概沒有餘暇迴家,行李等物還需部曲早日送到軍營中去。”因孫夏、孫秋娘、李遐齡都在旁邊,他也不能多說什麽,隻得囫圇地將諸多消息暫且一帶而過。


    柴氏道:“便是他不提,行李也早便收拾妥當了。待我親自查驗過後,明日一早便命部曲送去。他可是未曾提及想帶走多少部曲在身邊護衛?該不會想將這數百人都留給咱們這群老弱婦孺罷?”說到此,她嘴角勾起,麵含笑意,一雙眼卻是精光四射:“自個兒老胳膊老腿,還不知好好保護,隻當我們都是柿子捏的不成?”


    李遐玉與謝琰都不知該如何接話,很是默契地雙雙沉默不言。孫夏聽得懵懵懂懂,搔了搔後腦勺。孫秋娘與李遐齡雖大致能聽明白,但見阿兄阿姊都不言語,便也睜大眼睛隻作什麽都不懂。


    “既然此事不急,那便先用了夕食再說。”柴氏又道,便讓仆婢端上食案。食案上的各色吃食依舊十分豐富,較之朝食更多了不少葷腥,如炙羊肉、駝蹄羹、乳釀魚、光明蝦炙等。謝琰因不習慣軍中那些一言難盡的夥食,姿態優雅地將吃食一掃而光。孫夏見了,自是不願輸給他,亦吃得十分幹淨。


    待用完夕食之後,柴氏便吩咐李遐齡帶著孫氏兄妹去外頭散步消食,她則扶著李遐玉、謝琰,轉入內堂一側的書房當中。雖說李家人是部曲婢女出身,但李和與柴氏皆識字斷文,亦學了不少兵書。故而,這間書房倒並非純屬擺設。書架上許多書軸皆久經磨損,雕刻成獅頭狀的軸頭因長年撫摸把玩的緣故,顯得很是潤澤光亮。


    “我已讓阿田與阿周守在外頭。”柴氏道,“往後有什麽話,咱們祖孫幾個都在此處說。你們也可隨時來這書房中,學習兵法戰例。若有不懂之處,盡管問便是了。”


    謝琰與李遐玉皆頷首,三人便立在書架旁說起話來。


    “今日一早趕到河間府軍營之後,祖父就嚴令軍營中任何人不可外出,很快便層層查到了十一月初在懷遠縣輪值遊奕、守捉的府兵。將這些人分開來盤問之後,不多時便尋著了內賊。”謝琰先說起了懷遠縣馬賊劫掠一事,“內賊共有五人,其中兩人應是馬賊的內應,說話間漏洞百出,卻死活不願吐口詳述那些馬賊的相貌形容、說話口音等。祖父已經派武官去往他們戶籍所在的村落,驗證他們的手實究竟是真是假。若有所得,必定能尋出那一夥馬賊的蛛絲馬跡。”


    “另外三人均受了懷遠縣縣令的威脅與收買,是以不曾上報所見所聞。不過,他們倒是將馬賊與那縣令的事都倒了個幹淨。詳細情況,祖父會派部曲繼續調查。據這些人所言,懷遠縣縣衙內均已是人心惶惶,那縣令約莫也彈壓不住了,此事遲早都會教刺史與都督得知。”


    柴氏擰起眉:“那縣令真是糊塗之極!難不成想趁亂將此事捂住,也好全都推給薛延陀人?先前薛延陀人侵擾,百姓便已經有傷亡,按理也算不到他頭上。防範馬賊侵襲卻是他的份內之事,不思如何處置馬賊、安撫百姓,反倒為了政績考評一錯再錯。偏偏他底下那些縣丞、縣尉竟然沒有一個知曉事理的?”


    “據傳,那縣令自稱是都督的親戚,素來獨斷專行。”謝琰迴道,“縣丞、縣尉等深信不疑,從不敢違背他所言。”


    李遐玉眨了眨眼:“都督的親戚?咱們靈州都督,是衛公(李靖)之弟李正明李公罷。兒以前曾聽祖母提過,衛公是隴西李氏丹陽房嫡脈,難不成懷遠縣縣令亦是隴西李氏之人?”隴西李氏位列五姓七家,是地位權勢皆為頂級的世族豪門,光是房支便有十餘個之多。其中丹陽房、姑臧房、武陽房、敦煌房都是顯支,時人稱為定著四房,煊赫多時。更別提如今皇室亦自稱是隴西李氏之後,故而在《氏族誌》中名列天下第一門戶。


    柴氏噗嗤笑了:“但凡姓李的,好似都想與隴西李氏、趙郡李氏扯上什麽幹係。咱們家還姓李呢,也不會厚著臉皮到處去說自家是都督的親戚罷。”她目露輕蔑之色,哼道:“世家子皆有譜係,冒認親眷之事便是不問隴西李氏,其他世家定然也清楚得很。尤其是那些顯支嫡脈、支脈,不是誰都能攀得上親的。”說著,她不動聲色地瞥了瞥謝琰。


    謝琰並未察覺,隻頷首道:“祖父當時便氣得樂了,立即寫了信,命部曲送去靈州都督府與刺史府,說‘管他是不是隴西李氏子,便是宗室子,犯了事也必須受罰’。孩兒覺得祖父所言甚是,如今斷沒有什麽‘刑不上大夫’的道理。”


    “此事既然已有些眉目,他日若尋出那些馬賊來,便讓你們帶著部曲去剿滅了。”柴氏道,“若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也便不須與任何人交代了。你們好好想一想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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