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過後,農閑的日子開始了。村裏人沒事幹,大姑娘、小媳婦、大嬸、大娘們開始納鞋底縫補衣裳、做針線活兒,在這個階段要把全家老少所有的衣服、鞋子都趕做好,盡量為農忙時節減輕負擔。女人們愛三、五成群地攛在一起做針線,今天在你家,明天在她家,邊做邊嘮嗑。男人們沒事了也和老婆娘們湊在一起嘮嘮家常,遇上一些多嘴好事的人,愛東家長西家短說閑話嚼舌根,調撥是非,經常有人為傳閑話而惹出不少事端。

    那天早飯過後,建民和虎旦去胖嫂家串門。胖嫂夫婦三十多歲,是村裏有名的“紅火人”,也是一對“夫唱婦隨”的標兵,堪稱模範夫妻。胖嫂心寬體魄,一身肥膘。高高的額頭,濃濃的眉毛,眉毛下鑲嵌著一對迷人的小花眼,兩個肥厚的耳朵不大不小正好安在橢圓形的臉上,白皙的臉蛋兒微微透紅,總泛著光。笑起來右臉上有個小酒窩,圓圓的下巴下堆積的脂肪,使她的脖子顯得很粗,渾身上下到處是一塊兒一塊兒的脂肪。如果再瘦點兒,她一定是個“大美人”。但是,一身肥膘卻使她的風韻減了大半。在經常遭受饑餓的年代,這種肥胖的人很少,可是她卻“喝上涼水也長膘”。就因為胖,無論男女老少都管她叫“胖嫂”。好像“胖嫂”是她的代名詞,比她輩分大的人也都這麽叫,久而久之大家就把她的名字忘記了。胖嫂說話聲音洪亮,愛說愛笑,她的笑聲很有感染力,無論到哪兒,隻要聽到她的笑聲,你會不由自主的被逗樂了。平時說話辦事好像大大咧咧有點兒發愣,相處久了才會發現,其實她粗中有細很有心眼。

    與胖嫂相比,她的丈夫卻是個“瘦高個兒”。雖年長她三歲,可滿臉皺紋,背有點兒駝,頭發已有些花白,看上去差不多比她大七、八歲。他黑裏透黃的臉給人一種總吃不飽的感覺,所以村裏人常說:他家的糧都讓老婆吃了。做事的準則是:三思而後行。所以辦事愛隨大流從不冒險。有些文化,家裏常放些科學知識、文化娛樂方麵的書籍,喜歡經常看看。家裏的農具、工具壞了不但能修理還能改進。村裏人手表不走,鎖打不開,眼鏡腿掉了都找他修,甚至半導體收音機壞了,他也能幫著修理一下。心情好或幹活兒的時候,常會向公雞打鳴似的扯著嗓子唱幾句,自編自唱隨時能把周圍的景物編進去。一有空經常愛在家裏自拉自唱,一到農閑時分,就會招一幫愛唱愛拉的人到家裏來熱鬧。

    建民和虎旦沒事也經常去湊熱鬧。建民還給他們唱些在學校唱過的歌,對整日和土打交道的農民來說,聽到這些歌也感覺新鮮。年輕人們希望接受新東西,對老掉牙的“二人台”、“蠻漢調”等民歌反爾不太感興趣了。所以,建民有了顯示的機會,他使出渾身解術,在家把學校最拿手的歌練好,到這兒唱給大家聽。在這種“土洋結合”的場合裏,也另有一番情趣。

    虎旦走後,玉蘭一個人在家感覺無聊,也拿了點針線活兒去找李大姐。來到她家門口屋裏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兒聲音,玉蘭推門走進去,把李大姐嚇了一跳 .她倉惶地將手中的東西掖到袖筒裏,看見進來的是玉蘭才鬆了一口氣。

    “哎呀,是你啊!突然衝進來,嚇我一大跳。” 李大姐邊拍著胸脯邊笑著說。

    玉蘭見狀也不好意思地說:“大姐,對不起,把你嚇壞了吧?我太冒失了。”

    “可不是嗎!以後小心點兒。” 李大姐邊說邊把玉蘭拉到自己身邊坐下。

    玉蘭抬頭仔細的看了看李大姐,發現她兩眼發紅好像哭過,便驚疑地問:“大姐,你怎麽啦?有什麽事嗎?”

    李大姐衝她點了點頭,並長長地歎了口氣,滿臉悲哀的望著窗外,好大一會兒才從袖筒把剛才掖進去的東西抽出來遞給她,原來是一封信。玉蘭猶豫地看著李大姐,“沒事,你看吧。” 李大姐低沉的對玉蘭說。玉蘭拿起這封信看了起來。

    我可愛的女兒:

    你好!進來一切都好嗎?做夢也想不到今天能看到爸爸給你寫的信吧?……這些年天天做夢見到你,可是醒來後卻什麽也沒有,為此我曾不知流過多少眼淚。原以為在有生之年,很難見到你們了,但萬萬沒想到蒼天有眼,給了我莫大的福分,讓我今生又與你媽媽和你們團聚了……。

    整整背了二十多年的“黑鍋”今天總算熬到了頭,很快組織上就要摘掉爸爸“右派”分子的帽子了,已經找我談了話。昨天還恢複了我的工作,仍然迴原單位上班,你媽媽的問題也徹底解決了。另外,還把我和你媽這些年的工資也一次補發給我們,除此,還答應解決你們兄妹幾個的工作問題,詳細情況見麵後再細談吧。

    孩子,爸爸告訴你這些,就是要你高興,要你做好思想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那一天——和家人團聚,早日迴到我們身邊。工作的事很快就要有著落了,等候佳音吧!一有消息我們很快告訴你,這個階段你盡快做好迴家的準備吧。

    孩子,我的寶貝。爸爸、媽媽想念你,希望你馬上迴到我們身邊。

    此祝:

    身體健康,幸福、快樂!

    爸爸

    1979年11月18日

    玉蘭看完信,兩眼早已濕潤了,她小心的把信疊好輕輕遞到李大姐手裏。此時的心情和李大姐一樣也非常難過,不知該對李大姐說些什麽,隻是默默地坐下來看著李大姐掉眼淚。忽然間好像有塊巨大的鐵石壓在自己的胸口上似的,憋得喘不過氣來,真想放開聲大哭一場 ,她情不自禁的抱住李大姐嗚咽起來。兩人悲傷地哭泣著,整個院子裏隻有她倆,過了好一會兒兩人的情緒才逐漸平靜下來。

    李大姐為玉蘭擦了擦眼淚,並且歎了口氣說:“玉蘭,真不好意思,為了我惹的你這麽傷心。”說著眼淚又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

    玉蘭也一邊為李大姐擦眼淚,一邊苦笑著搖了搖頭說:“大姐,沒事,別多心。我千裏之外來到這兒,人生地不熟,如果沒有你的幫助和鼓勵,說不定早就呆不下去了。”

    “大姐,你準備怎麽辦?成良哥和他家裏的人都知道嗎?”她接著問。

    李大姐搖了搖頭說:“不知道,今天一早我才拿到這封信。”

    “是誰送來的?” 玉蘭又問。

    “是老支書打發人送來的。昨天他去公社辦事,郵遞員把信給了他,今天大早就派人給我送來了。”

    “哦,那你準備怎麽辦?” 玉蘭關切的又問。

    “哎!我也不知道。你成良哥上縣裏辦事去了,等他迴來我們再商量吧。自從爸爸進了監獄,媽媽去了勞改農場,已經十多年沒見著他們了。現在最大的願望是立刻迴家見爸爸、媽媽。”說著她的眼圈又紅了。

    玉蘭聽了這番話,默默地看著她半天沒吱聲。和李大姐相處這麽久,雖然聽人們講過她的事,但是並不知道她已經十多年沒見過父母了。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背著“黑五類”子女的包袱,從大城市來到這兒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和那些土生土長的村裏人同吃、同住、同勞動,這要付出多少艱辛啊!她那小小的心靈曾承受了多麽大的打擊和壓力呀!自己二十多歲了,離開家的這一年時間裏,沒有親人相伴就覺得心裏難以承受,可想而知他們這些從大城市來的孩子,所經受的艱難困苦該有多大啊!尤其像李大姐一個如花似玉的城裏姑娘,嫁給土頭土腦的莊稼漢,過著日落而息日出而作,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要不是因為受其父親的牽連,她怎麽可能過這樣的生活呢!

    看著李大姐上身穿一件褪色的藏藍色小翻領西式大褂,裏麵一件咖啡色立領毛衣,下身一件青灰色的卡褲子,梳著一頭短發。由於一年四季風吹日曬,年紀輕輕臉上沒有一點兒光澤灰乎乎的。兩隻手皴的像土豆皮,左手大拇指上還裂了個大口子,纏著一塊紗布,地道的村婦模樣。除了操一口普通話外,其餘和當地的農村婦女沒什麽兩樣。玉蘭無比感慨,心想:真是鳳凰落架不如雞啊!不由的為李大姐惋惜,再一次為她難過,不知該對她說些什麽。

    兩人的心情都很不好,感覺非常鬱悶,玉蘭說了些安慰李大姐的話,就告辭離開了那裏。從李大姐家出來後,再也沒心思幹什麽了,就徑自往家裏走。拐過村頭,遠遠望見自己家門口站著兩個人,玉蘭便邁開大步匆匆往迴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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