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門口才認出這兩個人,原來是玉才媳婦和鞠香。

    看見她倆玉蘭高興的叫了起來:“呀!原來是你倆啊!姑,鞠香是什麽風把你們吹來的?今天咋想起來看我?”說著她跑過去緊緊地和她們擁抱在一起。

    來的人見到她也很高興,玉才媳婦理了理頭發,拉著她的手說:“玉蘭,你上哪兒啦?我們等了你好半天。”

    “是嗎?我去串門了。”她調皮的摸了下鞠香的鼻子,並向玉才媳婦擠了擠眼,逗的她倆咯咯的笑了起來。

    “走!進屋去。進了屋咱們好好嘮嘮嗑。”她興高采烈地打開門,把兩個人讓進屋。

    兩人跟著玉蘭進了屋後,把她的小屋上下打量了一番,對她讚不絕口。“玉蘭姐,沒想到你把一個破爛不堪的家,收拾的這麽幹淨。” 鞠香說。

    “是啊,沒想到我們玉蘭這麽能幹,真是過日子的好手。” 玉才媳婦也跟著說,“聽說你能幹在這兒已經出了名,我和你姑父聽了很高興,準備迴去後一定告訴你爹媽。”

    “對!玉蘭姐,你能幹在全鄉都出了名了,連我們那兒也知道。” 鞠香也接著說。

    玉蘭聽到這些話,搖了搖頭笑著說:“快別替我吹了,那隻是一時冒傻氣,看來以後我得沉住點兒氣了,要不然別人會笑話的。”

    鞠香說:“出名有什麽不好,咋能是冒傻氣?我很想出名還出不了呢!要真能出了名我就遠遠的離開這裏。”說著一抹淡淡的憂傷掠過了鞠香的臉。

    玉蘭把她倆讓到炕上,並給每人倒了一碗水,然後自己也盤著腿做在炕沿上。鞠香臉上的表情她已經看見了,從表情知道鞠香的情緒不太好。玉蘭小心的看了看玉才媳婦和鞠香,然後笑著說:“姑,鞠香你們怎麽樣?都挺好吧?”

    玉才媳婦淡淡的笑了笑說:“挺好。”並且迴過頭看了看鞠香,鞠香一句話都不說怔怔地坐在那兒。見鞠香不說話,玉才媳婦便沒話找話的問:“玉蘭,你怎麽樣?過的挺好吧?”

    玉蘭說:“不是很好,但也能湊合。”

    玉才媳婦說:“聽說還給你分了糧,我和你姑父都很高興,不管咋說比剛到時強多了。”

    “是啊,”玉蘭說。

    “虎旦對你也不錯?”

    “還行!”玉蘭點了點頭。

    玉才媳婦接著說:“這樣我們就放心啦,可以對你爹媽有個好的交代,總算對的起他們了。”說著又看了看鞠香。

    玉蘭抓住她倆的手問:“鞠香怎麽樣啊?趕快告訴我!”

    玉才媳婦和鞠香相互對視了一下,然後就把鞠香的情況從頭至尾的說給玉蘭聽。

    鞠香年初經人介紹在百十裏外找了一個人,這人比她大五歲,父親是大隊會計,家裏有四個孩子丈夫排行老小。日子過的還不錯,隻是丈夫小時候患有小兒麻痹症,後來成了瘸子辦事不太利索。高中畢業因為身體缺陷,一直沒找到工作,迴到村裏當了民辦教師。體力活兒什麽也幹不了,他從小上學到現在,從沒幹過重體力活兒,家裏的體力活兒都由姐姐、哥哥和父母去做。姐姐哥哥都已成了家,和父母在同一個村,自從鞠香過門姐姐哥哥就不再幫著幹活兒了,把家裏的體力活兒都甩給她,婆婆公公也稱自己年齡大啦,所以對家裏的活兒也撒了手,全推給鞠香。鞠香小小年紀就承擔了洗鍋、做飯、喂雞、喂牲畜還有自留地裏的所有活計。怕她“心野”了留不住,還不讓和大夥兒一起去地裏勞動,一年下來她手裏沒有一分錢。平時家裏的錢都由婆婆掌管,買包衛生紙都得向婆婆張口,每次要錢婆婆總是推三推四不想給,既是給也絕不多給一分錢。在這個家庭裏她隻有幹活的份兒,沒有做主的份兒。沒有做人的尊嚴,感覺是一個傭人或者奴隸。

    近一年來,鞠香經常累得直不起腰,有時發一下牢騷,丈夫還不允許,真是有口難言度日如年,每當夜深人靜她便抱著枕頭哭一場。除此,婆婆還給她立了好多規矩:不準到別人家串門,不準和村裏任何人有來往。家裏的大小事都不準插手,不準多問,女人就要守本分等等。所以,村裏大多數人她都不熟悉,整天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雖然有個男人,白天大部分時間在民校,晚上迴來多數在婆婆公公的屋裏,睡覺時才過來,還經常板著臉很少和她說話。在他眼裏鞠香是外人,從不拿正眼看她,更談不上關心體貼啦。即使做愛時也沒對鞠香有過半點溫存,隻是為解決自己的需求罷了。鞠香對這樣的日子實在忍無可忍,不知有多少次實在不願意再呆下去了,恨不得立刻離開那個家,迴到父母身邊。可是手裏沒有一分錢,又人生地不熟的哪兒能走得了嗬!再一想家裏的貧窮狀況更泄了氣,打消了迴去的念頭,隻好硬著頭皮往下過。

    鞠香家大人多,全家祖孫三代共十一口人。由於家裏連年鬧荒災,使原本貧窮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去年夏天是最難過的日子,青黃不接時,家裏十一口人五天隻能吃三斤玉米麵,媽媽和爺爺奶奶為了給勞動的人多留一口飯,常一、兩天不吃飯,即使吃點兒也吃的很少。 爺爺奶奶兩位老人餓的整天睡在炕上不起來,日子實在難以支撐,父母就到處向別人借糧。秋後,等糧食進倉把借的糧還完後,家裏的糧食也所剩無幾了。再加去年又是個災荒年,分得糧食少的可憐,僅靠國家救濟遠遠不夠,所以,為了減輕家裏的負擔,鞠香和雙胞胎姐姐都逃荒離開家。

    原想找個人家能過幾天舒心日子,可是這大半年過的並不開心,雖然能吃飽了但心裏卻非常鬱悶。一直盼望能見見玉才媳婦和玉蘭,跟她們說說心裏話,可是婆家看的緊,哪兒也不讓去,她隻能天天以淚洗麵苦度日月。

    沒想到公社開“三幹會”討論“包產到戶”的問題,鞠香所在的大隊是示範點,會後,老支書和玉才特意繞道來這兒 “取經”,順便看看鞠香。鞠香如見天日,高興極啦,把她在那兒的情況告訴了他倆。老支書聽了鞠香所受的苦很同情,就特意向婆婆公公為她說情,去玉才家串幾天,婆婆公公愛於麵子也隻好答應了下來,於是鞠香便跟著他倆出來了。

    玉蘭聽了鞠香的遭遇,心裏又一陣傷心。今天不知怎麽啦?盡遇些不愉快的事,想一想李大姐,再看看鞠香,玉蘭不免有些傷感,她長長歎了一口氣,然後對玉才媳婦和鞠香說:“隻管說話都忘了給你們做飯了,你倆先坐著,我給你們做飯去。”

    她倆推諉說:“現在不餓,別急著做飯先拉會兒話。”

    玉蘭二話沒說就起身去做飯,她倆也一起幫忙很快把飯做好了。吃完飯見太陽還在半山腰,玉才媳婦和鞠香準備迴去,玉蘭真舍不得她倆離開,玉才媳婦邀她一同去家裏串幾天,可是虎旦出去還沒迴來,家裏的事需要安頓一下,於是玉蘭說:“幹脆你倆今天都別迴去了,在這兒住上一夜,明天我和你們一塊兒迴去。”

    玉才媳婦聽了直搖頭,說什麽也不留一定要迴去,玉蘭要鞠香留下來,但是鞠香也執意說有事不能留,隻好戀戀不舍地和她們分手了。臨走時她倆告訴她:最近想迴老家走一趟,尤其鞠香想借此讓玉蘭也一起迴去看看,玉蘭馬上就答應了,幾個人約好明天在玉才家集合一起走。

    送走玉才媳婦和鞠香後,玉蘭心裏泛起了漣漪。離開家一年了,雖然和父母書信不斷,但是一直很想家,玉才媳婦和鞠香的到來,更勾起了她的思鄉之情。她倆的想法正是她日日所期盼的,現在想迴家的念頭變得更加強烈、急切了,恨不得馬上就動身。她一個人坐在炕沿邊,焦急地等著虎旦,盼他快點迴來,把自己迴家的打算告訴他。漸漸地初冬的太陽眼看就要落山了,她起身去喂豬、雞和那兩個牲口,喂完了畜禽後太陽已經下山,還不見虎旦的蹤影,便一個人坐在炕頭想心思,想親人、父母、茂林哥還有村頭的那顆老杏樹……

    不知什麽時候,家門突然被推開了,虎旦從外走進來把玉蘭嚇了一跳,他見玉蘭黑燈瞎火的坐在屋裏非常納悶便問:“幹嗎做在那兒不點燈?”

    玉蘭見進來的是虎旦鬆了一口氣,隻淡淡的說:“一個人沒事幹,不想點燈。”

    虎旦點著燈見玉蘭情緒不大好,也沒說什麽就徑自走到鍋台旁,取出鍋裏的飯菜蹲在灶台前悶聲不響的吃了起來,吃完飯沒說什麽又蹲在那兒抽起了旱煙。濃濃的煙霧從灶台旁散發開來彌漫了整個屋子,把玉蘭嗆的一個勁地咳嗽。等他抽完煙後,玉蘭把迴家的想法告訴了他,虎旦聽了玉蘭的話半天沒吱聲,玉蘭見他不說話心裏很生氣,便氣唿唿的說:“我和你說話沒聽見嗎?你是怎麽想的?”

    虎旦看了看玉蘭慢吞吞的說:“暫時別迴去了,老支書剛從公社迴來,聽說要分地。”

    玉蘭一聽這特大消息便驚異的問:“你聽誰說的?”

    虎旦把今天在胖嫂家隊長告訴大家的消息,從頭至尾的說了一遍。聽了這個消息玉蘭心裏很茫然,不知是好還是壞,她又問虎旦:“隊長說土地怎麽分?”

    “不知道,他說最近老支書要組織開會討論這事。” 虎旦不緊不慢的說。

    玉蘭看著虎旦半天沒說話,屋裏一片寂靜,在昏暗的燈光下兩個人影印到對麵的牆上,活像兩隻大猿猴。從門縫進來的風把燈芯上的火苗,吹得一個勁地左右搖擺,人影隨著火苗的擺動也在不斷的變幻著形狀,移動著位置。玉蘭看著燈芯上跳動的火苗發呆,虎旦爬上炕拉過一個枕頭躺在那裏,一聲不響的看著玉蘭想起了心事。

    自從玉蘭進了門,這個家再沒冷清過,有人天天和自己作伴,也不感到孤獨啦,吃的雖然差些,但是餓肚子的時候少了。尤其今冬,家裏除養了雞外還養了豬,院子裏還拴著兩頭大牲口,雖說是兩家共有,可拴在自家院裏也很威風,感覺它們就是自己的。眼前很快又要分地了,聽隊長說除了分地還要分羊,隊裏共有幾百隻羊,按人口每人能分幾隻,幾隻羊對他講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過去,自己一無所有,隻靠生產隊,假如土地分到自己手裏種好種壞就看自己了,再也沒什麽依賴,遇到問題也沒人幫啦。唉!土地到手自己能料理好嗎?料理不好日子過的連現在也不如的話該怎麽辦?他越想越犯愁,不由深深的歎了口氣。

    屋外一陣寒風把門窗上的紙震的嘩嘩直響,屋裏的熱氣這陣子也下去了,家裏感覺很冷,玉蘭下地往火爐裏添了些柴禾,不一會兒家裏又有了熱氣,她又往爐子裏添了些煤,然後上炕鋪下被褥,沒說什麽就睡了,虎旦見玉蘭已睡下自己便和衣鑽進了被窩,兩人各懷心思一夜無話。

    天剛拂曉,公雞的打鳴聲把玉蘭從睡夢中驚醒,她再也睡不著了,滿腦子都是迴家的事,但想起昨晚虎旦說要分地,又猶豫起來,心裏十分矛盾,迴家的念頭開始動搖了。她想:虎旦說的對,在這個節骨眼上如果迴了家,隊裏分地就不會考慮自己,留下來很有可能能分到地。假如分到地自己就成了這兒的人,這輩子就隻好和虎旦死死地捆在一起啦!想到這兒,心裏感到無比憂傷……

    每當夜深人靜聽著虎旦的鼻歙聲,常會想起茂林哥,從小和茂林一起長大,他英俊、豁達、仁義、辦事踏實利落,聰明又有文化,在村裏的年輕人中屈指可數,和大哥一樣,都是百裏挑一的好後生,可就因為家窮二十幾歲了還娶不起媳婦。而自己為了讓美秀姐和大哥早點結婚,被迫舍棄了茂林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和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生活在一起。雖然和虎旦在一起一年了,但是她無時不在想著茂林,盼望有一天茂林來找她。跟鞠香比自己幸運多了,雖然與虎旦沒什麽感情,起碼也沒受欺辱,隻是兩人性格不合交流很少,生活過的乏味罷啦。

    虎旦的姐姐前些日子來這兒住了幾天,要她盡快給虎旦生個娃,說他們都老大不小的啦,不能再拖下去,明年無論如何也得要個孩子,並且還和大隊要了一個生育指標。另外,還搬來支書老伴當“說客”說服她。經姐姐這麽一折騰虎旦的心思也重了起來,也要她明年非生不可。所以,聽說她想迴家虎旦肯定不同意,定要找好多理由來阻攔。想到這些玉蘭心裏七上八下好像貓抓似的。她雖然身處此地,但卻“身在曹營心在漢”還沒做好和虎旦過一輩子的打算。一想到玉才媳婦和鞠香準備迴家,她心裏再也按捺不住啦,於是,立刻從炕上爬起來開始整理自己的衣物,打算無論如何也要和她倆一起搭伴迴家走一趟。

    整理好衣物,下了地開始做飯、喂豬、雞、和牲口。當她把這些事都幹完以後,虎旦才從被窩裏爬了出來,玉蘭匆匆吃完飯,又把家裏屋外打掃了一遍,虎旦見玉蘭這樣心裏感到很納悶,也沒說什麽,吃過飯準備出去遛遛,玉蘭見此便急忙攔住他,並把自己迴家的事告訴了他,虎旦一聽便傻了眼,半天說不出話來。蹲在灶火旁一個勁地抽煙,抽了好大一會兒,他從灶火旁站了起來,看著玉蘭說:“你就這樣迴去?還……迴……來……嗎?”

    看著虎旦的樣子,玉蘭突然產生了從未有的憐憫,順口說:“我隻想迴去看看,很快就迴來。”

    “什麽時候走?”

    “可能明、後天走,現在還沒決定。”

    兩人沉默了片刻,虎旦低聲說:“你啥時去……玉……才家?”

    “我想現在就過去。”

    虎旦再沒說話,看了看玉蘭放在炕沿邊的提包,心裏一切都明白了。他不搞不懂玉蘭為什麽突然要迴家,更沒想到迴家的態度還這麽堅決,心裏一下沒了底,腦子裏一片空白,不知該怎麽辦。

    玉蘭把家裏的事情交待安頓了一下,就提著包出了門,匆匆趕往玉才家。

    虎旦呆呆的站在大門外,望著漸漸遠去的身影,全身都麻木了,心裏空落落的。孤獨、無助、懼怕頓時占據了整個心。好像被玉蘭牽走了魂似的,整個身體都失去了支撐,渾身沒勁,四肢發軟,痛苦的在外麵站了許久,直到凍得牙根打顫,才拖著沉重的腳步迴到家。進了屋後一頭撲到炕上痛不欲生的哭了起來,一個人哭了很久,然後癱軟的躺在炕上再也不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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