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姐出嫁的盛況淨語沒有目睹,他提前離開了,一是因為無法麵對自己心愛之人嫁給自己最恨的那個渣滓,一是他要去張順的家鄉打聽情況,尋一座離蘇小姐最近的尼姑庵掛單......


    轉眼數月過去,思念銘心刻骨,他想起蘇小姐的點點滴滴,想知道她最近過得如何,張順會善待她嗎,她身邊的丫頭會照顧好她嗎,他並沒有奢望再和她在一起,隻要她還記得他,隻要她能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過得很好,這就夠了......


    自始至終,三姐的結局,淨心的結局,都是他心中無法解開的結,比起在一起,他更希望她能夠安安穩穩活著,活得很好,這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他沒有想到,夢破滅得如此之快,如此猝不及防、殘忍徹底。


    轉眼已是半年有餘,他一直沒有得到她的任何消息,當然,她剛新婚,要適應新環境,要應付丈夫,要伺候公婆,想必是忙碌的,是以,他心中雖然酸澀,卻也莫名地有些欣慰,至少,她是安好的。


    或許,從內心深處,他一直有一絲隱隱的內疚和憂懼,就怕她因為他們的事,而受到什麽傷害。


    卻不想,噩夢成真,還是最殘酷、最讓他難以接受的那種。


    那一天,他從外麵洗衣迴來,便聽到兩個小尼姑在小聲議論,說今天來的那位香客張家的太夫人,家裏出了什麽什麽事雲雲。


    他一聽張家二字,便心生警覺,連忙走了過去,問兩人到底是什麽事。


    半年下來,大家也混熟了,兩個小尼姑沒有避諱他,神秘兮兮地說了:“聽說,他們家兒子娶的那個新婦,進門還不到半年便生了孩子,顯見的婚前便和野男人勾搭過。張家要休了她,她一根繩子上吊死了,她娘家不肯罷休,不停上告,現在張家正陷在一堆官司裏麵呢,也難怪張太夫人要.求菩薩保佑了。”


    後來小尼姑又說了什麽,他全沒聽清,腦子裏嗡鳴一片,兩眼直直地瞪著前方,臉色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兩個小尼姑嚇了一跳,愕然住口,其中一個小心翼翼地問他怎麽了,他也全無反應,渾身哆嗦地轉過身,行屍走肉般地向庵外走去,連新洗的衣服也不管了。


    陽光明亮,晃得他眼前一片慘白,他兩手汗膩,胸口窒息,勉強扶住路邊的牆壁,才支撐著自己沒有倒下去。手指在劇烈顫抖。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等他迴過神來時,他已經在張府門前,短短幾裏路程,幾乎耗去了他全部的生命力,連恐懼都沒有了,沒有想這是張順的家,沒有想他遇到張順後會怎樣,他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她在裏麵,他必須見到她,哪怕見了她馬上就死都行。


    事情的結果可以有好多種,而他遇到的總是最壞的那一種。


    他碰到了張順。


    可他幾乎已經不認識他了,不是因為對方臉上多了兩道疤痕,也不是因為對方臉上多了一層潦倒陰鬱的晦氣,更不是因為對方看起來像老了好幾歲,而是他自己當時的狀態,神識恍惚,近乎崩潰,除了蘇小姐,恐怕誰都不認識了。


    張順卻一下子就認出了他,神情一下子便猙獰起來,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狠聲:“嗬嗬,是你!老子找了你好久,想不到你竟自己找上門來了!”


    臉上現出一種可怕的戾氣。


    他清醒了些許,問道:“張順,你夫人呢?”


    他一心都在這件事上,其他的什麽都忘了,可這話聽在張順的耳中不啻於了一種刻骨的嘲諷,張順一個耳光扇過去,大罵:“你這個賤人!還敢嘲笑老子,老子當初瞎了眼才會看上你,才會大過年的過去陪你,你這個毒婦,竟還下毒手害老子!”


    說完飛起一腳,剛剛跌倒唇角流血的淨語登時又吐出一口血來。


    這番動靜引來不少人注意,張順像是什麽都不顧了,直接把他揪起來,拖進府內。


    府內有一種難以描述蕭條的氣氛,張府雖然要休掉蘇小姐,可蘇小姐橫死,他們也不能不賠一口棺材,那口漆黑的棺材,就那樣宿命般地,露出猙獰一角,猝不及防地闖入他的目中。


    他喉中發出一聲悲鳴,像受傷的野獸頻死之前發出的絕望哀嚎,掙紮著就要撲過去,張順以為他要逃跑,抬手便給了他一拳,他痛楚地彎下身,被張順拖到了一個房間。


    他隻有十八歲,他一生都在當女孩養,雖然心中住著一個貨真價實的男子,可在體型力量上完全不能和眼前成熟的男子相比。


    可是他心中激起的恨意壓倒了一切,他什麽也不顧了,在他看到那口棺材的那一刻,他什麽都不顧了。


    他一口咬在張順揪著他的那隻手上,下死力地咬,幾乎把對方的手骨咬斷。


    張順“嗷”的一聲,一把甩開他,看著自己手上深可見骨的齒印,眼睛都紅了,猛地撲過去就是一陣暴風驟雨般的拳打腳踢。


    他口中流血,臉頰高腫,身上一片一片傷痕,可是卻全然不懼,望著張順的目光充滿刻骨的仇恨:“張順,你這個畜生,你殺妻,你不得好死!你死後必下十八層地獄!”


    張順已經喪失理智,掐住他的脖子,便往旁邊的一個木架子上撞去,他額角濺血,腦袋一陣陣眩暈,本能地掙紮著,摸到架子上的一個什麽東西,抬手便往張順的臉上砸去。


    屋內一片劈裏啪啦聲。


    不遠處剛剛和張順喝酒的一群狐朋狗友聞聲趕來,還有經常跟在張順身邊的一個小廝。


    張順雙目赤紅,狀如野獸,已然癲狂,大聲吩咐小廝:“去把大黃牽來!”


    小廝被他的樣子嚇到,飛奔而去。


    此時的淨語已在他的連番的攻擊下昏迷過去,張順環顧眾人,神經質地笑道:“現在我給兄弟們看個好看的玩意兒!“


    說著,三下兩下便撕開地上人的下衣,不顧體麵地分開他的兩腿。


    在場的人略驚,一個狐朋狗友挖著鼻孔道:“老兄,這個麽......兄弟們都見過,雖然是個尼姑的,但應該也和其他姑娘沒什麽區別......”


    張順充耳不聞:“把狗牽來!“


    眾人更驚,雖然能和張順廝混到一處的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但張順要做的事,也太重口了有木有!


    那位鼻扣兄又道:“張兄,人和狗......雖然沒見過,不過,你那大黃好像是條母狗......“


    眾人:“......“


    張順嗬嗬笑著,已是理智全無,直接拉過大黃,按住它的頭,讓它舔那人的兩腿之間。


    在場的人呆呆地看著,驚駭長大的嘴巴像一群等待喂食的雛鳥。


    微微帶刺的舌頭一下一下地刷過那人身體的敏感地帶,陷於昏迷狀態的人微微動了動,張順按住他,讓大黃不停地舔,然後,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了,在那女子形體的腿間,慢慢地,像蘇醒了似的,顫顫巍巍地,翹起一個男人的標誌......


    在場的人“嗡“的一聲,炸開了鍋。張順癲狂的笑著:”看見了吧,兄弟們看到了吧,朱兄,你不是喜歡清官相公麽,要不要來玩一下?“


    那位被點名的朱兄情不自禁地後退一步。


    淨語在一片亂糟糟的聲音中悠悠醒轉,待但到自己的情狀,陡然一聲悲嘯,便向張順撞去,張順猝不及防,被撞翻在地,淨語掙紮著起身,不顧一切地向外衝了過去。


    張順大怒,還要去追,狐朋狗友攔住他,難得地說了一句人話:“家裏已經有一具棺材了,別再鬧出人命來,讓伯母擔心。“


    張順這才萎靡下來。


    淨語渾渾噩噩地走在大街上,滿臉的傷痕淚痕血跡,衣衫襤褸,情狀紮眼,引來不少人的竊竊私語和指指點點。


    可他全無所覺,就那麽渾渾噩噩地走過去。


    凡我愛的,必被奪去,凡我恨的,必被其辱......


    光明和希望在一分分碾碎,不留分毫,在這個世間,再也沒有什麽可留戀的了......


    他如行屍走肉一般走到一處曠野,而後,拿起一條繩子,在一棵樹上,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第118章 畫中君(9)


    第118章


    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麵前的男子,他的所作所為或許有錯,可是他卻不應該得到這樣的結局。


    說不清是憐惜還是難過,夏初菡道:“你的事情我會如實稟告巡按大人,不但張順、就連購買收養你的師傅,都要受到相應的懲罰,你現在可以安心去輪迴了。”


    口中如此說,而心中想到的卻是,如果張順殺妻的罪名不成立,那還能以什麽樣的罪名懲罰他呢?


    他迫害了淨語,可是淨語卻是他買的奴婢,還是一個逃跑的奴婢,就是要罰,又能罰多重?能抵得過他的所作所為嗎?


    夏初菡不知道。


    可是她卻不願看到麵前的男子卻因為那樣一個人一誤再誤,最後,反連累得自己無法超脫。


    果然,扇中男聽到她的話後,沉默了,說道:“我想再等等,等看到那惡人的結局後再離開。”


    夏初菡道:“其實你這又何必,壞人會受到懲罰,這是天道。即使有一時僥幸逃脫,但總有他受報應的時候,他的結局如何,難道還能比得上你的投生重要?還能比得上你重獲新生後和蘇小姐或淨心再續前緣重要?去輪迴吧,他已經耽誤了你一世,別再讓他影響你下一世。”


    扇中男嘴唇微動,眼中驀然泛起一層淚水。


    他說:“我……我還能再見到她嗎?”


    夏初菡:“如果你們有緣,總會再相見的。”


    扇中男雙目微閉,聲音微啞:“我明白了,我願意聽你的話,謝謝你。”


    夏初菡微微點頭,雙手合十,念起經文。


    扇中男微訝:“你會念經?”


    夏初菡:“我以前是出家人,雖已還俗,但長期守齋,向佛之心未變,算一個在家居士。”


    扇中男目露惘然,自嘲:“我枉為出家人,生前隻把出家當做一種謀生需要,一再破戒,難道是因為這個,佛祖才要懲罰我?”


    夏初菡:“佛祖不會罰人,隻會幫人。”


    說完,念經聲又起,柔和的光芒縈繞在男子周身,撫慰著他,淨化著他,麵前的身影越來越平靜,越來越安謐,最後竟顯出一種祥和來。


    男子再次向她道謝,輕聲道:“來世,我會成為一個真正的……”


    話未說完,身影已消失在那片光芒中。


    真正的什麽?


    男人?女人?還是真正的佛門弟子?


    夏初菡不知道,隻是他一定不再是一個遊離於兩界邊緣的人,而會以一個純粹的身份重獲新生吧。


    江含征醒來,夏初菡把扇中男的事情告訴了他。


    江含征震驚半晌,才茫然失笑:“想不到這世上還有這樣的奇事。”他把夏初菡拉坐到床邊,心中不知道是什麽感覺,說道:“夫君睡覺的時間,夫人卻解決了這麽一大件案子,雖然為夫心中欣慰,但是……”他頓了頓,似在尋找合適的措辭,“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不用什麽事都自己承擔,能讓夫君和你一起麵對的,就讓夫君和你一起麵對,知道了嗎?”


    夏初菡怔然,她隻是做了自己能做的那一部分,難道有什麽問題嗎?


    江含征又笑,撫了撫她的臉,說道:“我們現在是一起的,你要明白這一點。”


    她不明白,可是卻因為他突來的溫存動作臉紅了。


    第二天,夏初菡和江含征一起去了官衙,因為有了之前扇中君的供述,案子的推行進行異常順利,張順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他在水雲庵的所作所為,包括購買淨語虐待淨語的經過,事情的交代與扇中君的敘述並沒有太大差別,證明扇中君並沒有記憶缺失或扭曲。


    夏初菡靜靜地聽著,整個過程都在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那把折扇,顯得有點心不在焉,隻在審問快結束的時候,突然問了一句:“你為什麽要休掉蘇小姐呢?”


    張順不可思議道:“她婚前*,是個不潔的女人,還生了別人的野種,試問哪個男人會……”


    夏初菡道:“如果是這樣,你婚前*多少次?你與那麽多人有染,要說不潔,你早已不潔成一坨狗便便了,怎麽還會嫌棄別人呢?”


    她說這話時,並沒有用斥責或諷刺的語氣,而是一副非常認真表達疑惑的神情,張順愕然張口,原本有許多理由可以反駁她荒唐的理論,可一時之間,竟什麽話也說不出,傻在了那裏。


    江含征咳了一聲,威嚴宣判,張順雖未殺妻,可免除死刑,但他奸宿女僧,買賣為婢,之後竟當眾做出用犬行穢亂之事,影響極惡,根據本朝律法刑律,擬為杖一百流放三千裏。


    至於雲水庵眾人,庵主先於庵院門首枷號三個月,而後按買賣良人子為倡優論罪。其他各人視情節輕重各有懲罰,蘇小姐的屍體以及幼子歸其母家安置。


    如此案情結束,隻待刑部批文下來再施刑罰。


    南國的四月天氣已經極熱,夏初菡從當地衙門歸來,隻覺得身心倦怠,如經過一場漫長的損耗,當天晚上,便病倒在床。


    大夫的診斷,說是邪熱入侵,然後開了幾服藥,囑她好好休息。


    夏初菡渾身無力,頭腦昏昏,江含征道:“等你病好,我們就迴官署,巡查該結束了。”


    夏初菡咳嗽了一聲,歉然道:“是我耽誤了大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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