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五哥,你作甚?”衛羿的步伐很大,華苓跟得跌跌撞撞。


    衛羿沉默著,帶著華苓一直走到大叢的茉莉花樹後才停下來。這裏是一堵矮牆,四處都沒有人,也已經遠離了燈火。淡淡的銀色月光鋪下來,映出四處樹影闌珊。


    華苓用力抽迴手,手腕被捏得發疼。她皺了皺眉,揉著手腕,但還是很守禮地說道:“衛五哥是有話要與我說嗎,其實在廊下也可以說罷?這裏也太黑了。”


    “阿九為甚不一樣了。”衛羿問。


    華苓笑了笑,搖頭道:“我那裏有什麽不一樣,是你看錯了罷,難不成我還能變成另一個人。”


    “你不將我看在眼裏。”衛羿慢慢地說。


    華苓噗哧一笑。


    茉莉也在一叢叢的開花,暗香浮動。


    這香氣與桂花香一樣甜美,華苓深深吸了一口清涼甜美的空氣,看著他,輕笑道:“這話可就錯了,衛五哥,我怎會不將你看在眼裏。你這麽大一人站在我跟前,我若是看不見,豈不是瞎了。”


    月色之下,女郎的麵容美得像才琢磨好的白玉。她在微笑,眼眸彎成月弧,嘴角朝上,就是有一股與誰都不同的聰明勁兒。謝九確實還是謝九,隻是不在乎他了。她如今看他與看別人並無不同。她還是一樣高高興興的,她自己一個也高高興興的,隻是這高興與他無關。


    才過了多久,她就能變成這樣?


    衛羿的麵色陰沉,一步步靠近,直至將華苓壓製在牆邊。


    兩人唿吸相聞,衛羿身上的酒氣彌漫了過來,華苓掙紮了一下,衛羿的壓製更緊了。她微微有些害怕,這人的動作透著股子兇性蠻橫,好像立刻就會吃人。


    “你放開我。快點,放開我。”華苓用力推他。衛羿就像一堵牆,和她身後的牆一起拚命將她往中間擠,她喘不了氣。


    “你是我的。”衛羿低下頭,輕輕在華苓鬢邊嗅了嗅。女郎的氣息都好像帶著一股子甜蜜,他平靜地說:“若是有人要搶你,我就將他殺了。”


    “你是我的。你心裏隻能有我。”


    “你喝醉了。你喝了多少酒?”華苓強忍住怒氣。“你這是作甚,我不是你家下仆,不是可以任你為所欲為的人。快點,立刻,馬上,放開。”


    衛羿恍若未聞,他以鼻尖在華苓的麵頰上碰了碰,咬了咬她的嘴唇。發現這處口感極好,越發是變本加厲地來迴舔,間或用力咬上一口。


    衛羿整個人都是高熱的,渾身酒氣。感覺到了□某處被更硬的東西頂住了,華苓氣得發瘋,張嘴要罵,卻被衛羿騰出手來,捏住她的下巴,上上下下裏裏外外親了個遍,兩人也不知互相吃了多少口水下去。


    “你是我的。”他慢慢地說道。“原本就是我搶迴來的,你是我的。”


    “神經病要吃藥,出來禍害別人做什麽。”華苓已經氣瘋了,渾身發抖。她的世界從來都是理智的,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待她。不,兩輩子就遇到了衛羿這一個混蛋,小時候就敢拿箭射她,大了還以為人變好了,其實隻是披了層好皮,裏麵還是壞的。華苓狠狠地照著衛羿頸側的大動脈咬了下去。


    衛羿任憑她咬,動作倒是溫柔了些,雙手環過她的後背,從牆邊抱出來,按在懷裏。


    再咬也不可能就這麽把衛羿殺了,衛羿似乎毫無痛覺,華苓自己牙口發疼,不得不鬆了口,拚命掙紮,斥道:“無端端欺負人,誰給你的膽子!”


    “我二哥已經返迴甘州。”衛羿牢牢地將華苓摟在懷裏,低聲說道:“我麾下四千軍士,如此便再無因由滯留江左。恰有那送往東北邊地的糧草軍備需重新調集,護送往東北,我領了此事,不日便要出發。”


    這消息華苓並不知道。她的心一軟,愣了一陣,撇過頭道:“衛五哥早些上路罷,一路順風。”


    衛羿的語氣慢慢冷了,他說:“從初見阿九至今,已是九年。我等了九年。這迴離開金陵,也不知歸來是何時。不若如今就將阿九吞下腹中,也好過放著被別人覬覦。”


    華苓心生恐懼,輕輕打了個哆嗦。她聽得出衛羿話裏的認真,若是十分惹怒了他,真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來。她閉了閉眼,冷冷地說:“若是你如此做,我也許反抗不能。我隻是恨你一輩子。”


    衛羿發覺了她的畏懼,他低下頭,嗅了嗅她腮邊的香氣,重新將她裏裏外外親了個遍,動作是越發熟練了。


    華苓暈頭轉向,等迴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又被按在了牆邊,動彈不得,衛羿以身體壓製住她,鼻息拂在她的肩窩。


    “我討厭你。”已經說不清心裏是恐懼還是別的什麽情緒,華苓隻能冷冷地說。


    “此才是真話。”衛羿粗粗地喘著氣,說道:“便是嗬斥也好,我何曾不聽你說話?往前都是好好的,為甚忽然就不對我說真話?我待你難道還不如他好?”


    華苓迅速地冷靜了,她笑了笑,沉默下來。這人大概是已經喝醉了吧,不然怎麽能做出這樣的舉動。


    迴廊那邊有人在驚喜地說:“夜曇開了!”


    華苓說:“我是跟著爹爹來看花的。如今花開了,不見我人影,他們肯定要尋的。”


    衛羿根本沒有聽進耳朵,他說:“阿九,為甚不對我說真話。我待你還不夠好?”


    華苓收拾心情,慢慢地道:“衛五哥,你待我是極好的。我很喜歡你。可是我不懂你現下是作甚。以後你就是預備這樣對待我嗎。當我是你的暖床婢,還是洗腳婢,可以隨意磋磨?”


    “你往前並不唿我五哥。你是心口不一。你不願將我放在眼裏。”衛羿平靜地道:“若你還是如此,我也不必再往後等。反正你終究要嫁與我,還不若如今就開始受用。”


    “你都不講道理!往前你也並不如此待我。”渾身都被籠在男人帶著侵略勁兒的氣息裏,自己如今就好象砧板上的魚肉,華苓心裏害怕得很。她終於軟下口氣說:“衛五哥,你這樣叫我很害怕。我們還像以往那樣,好不好。”


    衛羿又好像聽不見任何話了一樣,他用鼻尖蹭了蹭華苓的麵頰,然後翻來覆去又將她啃了一遍。華苓能感覺到,他的唿吸裏全是欲-望,她心裏又害怕又委屈,接近崩潰,眼淚吧嗒叭嗒湧了出來。


    衛羿無聲歎了口氣。他轉過身自己靠著牆,將女郎攏在懷裏,淡淡道:“莫哭。阿九乖,不要動。再待一陣就迴去。定叫你見著夜曇開花。”


    “你不講道理……”華苓抽抽噎噎,邊哭邊罵:“……你,你是神經病……從來沒有,沒有見過你這樣的……你喝你的酒,當我是什麽……”


    衛羿隻是摟著她,默默聽著。


    ……


    朱兆新帶著七娘和八娘轉到了府裏養曇花的小院。小院的中庭燈火通明,地下散落著許多瓦製花盆,墨綠的曇花數量大概有十來盆,幾名花匠仆婢正在將曇花連著瓦盆,往一個鐵枝鑄成的圓柱形的花架上懸掛。這些二指粗細的鐵枝繞成底座,恰好能將花盆嵌在當中。等花盆都掛好了,整個花架再一起抬到宴客的庭院中去。


    夜曇的葉子是肥厚的劍狀,墨綠色,它的花骨朵是長在葉片邊沿的,如今每一盆夜曇的葉片上麵都掛上了至少兩個花骨朵。


    看見朱兆新帶著謝家女來了,仆婢當中一名老花匠走了上來,拱手行禮道:“卑職見過大郎君,見過謝家娘子。卑職等正將夜曇置入花架,再過幾柱香時間,最早的一朵夜曇就將盛放。”


    朱兆新道:“最早開的是那一朵?指給謝七瞧瞧。”


    那老花匠依言指了出來,順便將今夜裏將開放的花骨朵都指了出來。


    七娘聽得很認真,細細觀察了一陣,欣喜道:“原來未開放前是這個樣子。書上說,此花栽下葉片便能成活。你們家肯不肯予我一片葉子?”


    朱兆新翻著白眼看了七娘一眼,大包大攬地說:“怎麽不能。便是你要五六七八片也是有的。”


    這話說得可響,八娘立刻鼓掌讚道:“朱大,想不到你人這麽好!”


    老花匠聽得苦笑不迭,這可是當家太太最喜愛的花種,大郎君一口氣就說要剪下七八片,這般折騰,太太定然心疼得很了。不過,輔公朱謙濼是大郎君的叔叔,其實就是把他作自己的孩兒看差不多的,大郎君要折騰一兩株花,府邸裏也沒有人敢說個不字。


    七娘注意到了老花匠的表情,遂搖頭道:“我也不必要那麽多。有一片老葉子就能栽了。我也曾翻看許多講述栽花養花的書,裏麵也有與夜曇品性相似的花種。對這夜曇品性,不敢說通曉,但總是有些了解的。”


    老花匠聽了隻是在心裏搖頭。年輕人常常就是這樣有信心,覺得事情自己一定能做好。可是最容易出差錯的也是年輕人。這“想當然爾”幾個字,有時候可是害死人的。


    老花匠也不敢說個不字,隻是一昧陪笑道:“大郎君、娘子說得是。隻是這花正要搬出去給賓客賞玩,謝七娘子若是要葉片,不若等賞了花後,卑職稟告了太太,為謝七娘子選取一片最健壯、最易生根的好葉帶迴家去。”


    七娘點頭道:“便如此甚好。也不必你去說,我不叫你為難。葉片是我要的,自然是我去問輔公太太就是。”


    聽了七娘的話,老花匠倒是放心了許多,心道這謝家娘子倒是還論些道理,還算好侍候。於是七娘再問起夜曇的花性時,老花匠心裏舒坦,解答上就也盡心了些。


    多談一二,越發是發現這小娘子真心喜愛養花弄草,老花匠便覺是遇到了知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老一少就站在一堆花泥、花盆等狼藉零碎當中,談得十分熱切。


    朱兆新在一旁抓耳撓腮。要知道他叫謝七來,原本是想雄赳赳氣昂昂地告訴她,他過了中秋就會進入朱家軍中領職,他可不是那等沒有心氣、沒有膽識的小人物,也算是迴了前陣子謝七罵他的話,給自己掙迴幾分顏麵。可是旁邊人這許多,還有個呱噪的謝八,朱兆新還是要點麵子的,委實說不出口。


    八娘隻是來看新鮮的,很快沒了興致,在一旁聽得百無聊賴,鬧著要迴到人群裏去。七娘也沒有辦法,便向老花匠告辭,帶著八娘往迴走。


    正好花架也裝好了,幾個身強體壯的仆役小心地將花架抬了過去。


    七娘幾個人走在花架後頭,朱兆新還在抓耳撓腮,七娘忽然頓了頓腳,朝他道:“朱大,你將入軍?”


    “是的!我將領八品武職入軍。”朱兆新立刻挺起了胸膛,大聲說道:“謝七我告訴你,我可老實不是那等無膽小人。武舉試上隻得第二名,但我往後遇上種種競爭,我定然還力爭上遊。”


    七娘清淩淩地掃他一眼,淡淡道:“你爭你的罷了,與我何幹。”


    朱兆新被七娘一句話噎了一口氣,迴頭又大聲道:“那是我怕你不曉得我朱大爺的厲害處,才與你分說一二。總之,上迴你說我的那些話全是不對頭的,我朱大爺——”


    “——區區一介八品小官兒也稱大爺。”七娘道:“你若是當真有此心性,以後何不爭個一品公當一當,到時,就真的不必你自己稱大爺,別人都上趕著尊敬你。那才叫厲害呢。”


    大丹的一品職位,除了皇室裏封的一些閑散王公之外,就隻有輔弼相丞四公。


    朱兆新發狠道:“那我便爭給你瞧瞧。你莫要瞧不起我。”


    ……


    朱家展示花卉的花架造得十分巧妙,輕便又易於搬動,一搬進庭院裏,就在賓客們當中引起了一場讚歎。朱謙濼笑道:“這也是內子心思巧些,我是想不出這展示法子的。我們家在廣州的幾所宅邸,都是由她打理,很是栽了些奇花異卉。隻是金陵氣候偏冷,到底有許多花栽不活。”


    客人們又是一陣豔羨。


    “廢話就不說了,夜曇將開,請大家夥兒各自隨意賞看罷。”


    庭院四處的燈籠被熄滅了一些,中央放置花架的位置變得略暗。一人多高的花架上,每盆花都被以略微外傾的角度放著,當先有一花骨朵顫了幾顫,慢慢綻開了。雪白花瓣慢慢從綠色的花萼裏伸展出來,一點一點長大,在不到一柱香的時間裏舒展成了巴掌大小,花型極似睡蓮。


    摒息凝神的賓客們到此時才又是一陣讚歎,這花開的過程十分短暫,卻又恰好足以讓人看個清楚,妙得很。賞花果真是件賞心悅目的好事。


    接下來,接連有七八朵夜曇盛放。直至今夜裏應該開放的花朵都開罷,朱謙濼便叫庭院各處重新掛上足夠的燈籠,舞姬樂伎都重新彈唱起來,廚下重新呈上新鮮的酒菜,賓主一堂盡歡。待得輔公家宴罷客散,已經是將近四更時分。


    衛羿迴到席中,重新坐下來喝酒。郎君們都以為他是躲酒去了,這下還有不一個個湊上來灌的,衛羿心情甚好,也越發爽快,來者不拒。


    王硨見他消失一陣,整個人看著就完全不一樣了,精神了不知多少,遂笑問道:“兄弟,這是去哪處快活了迴來?”


    衛羿看他一眼,道:“錯了。我是餓得慌,才用了飯。”


    ……


    華苓是在宴席後半段才迴了庭院中。


    哭了一場眼睛都紅了,為了盡量不叫別人看出狼狽,她不得不偷偷摸摸地用庭院裏一道小溪冰涼的水浸了手帕,敷了好一陣的臉,邊敷邊翻來覆去、顛來倒去地罵衛羿,無非就是神經病,沒腦子,沒臉皮之類的話,華苓憤怒得死去活來。


    衛羿全程就在一旁聽著,眼神還很有些愉快,也不說話。華苓要洗帕子他還拿過去洗,看了一看,他甚至還知道要將濕手帕絞到幾分幹,才能在不滴水的前提下保證有冷敷的效果。


    但是七娘還是一眼看出了華苓的不妥,皺眉問她:“誰欺負你了?”


    華苓在茵席上坐下,焉焉地捂住臉,悶悶地說:“被狗咬了,疼得很。”


    “狗?”七娘皺眉:“輔公家那裏有狗。”


    八娘大驚小怪地指著華苓的嘴說:“九娘的嘴唇似是有些腫,是被蚊子咬了罷。”


    六娘、七娘也看見了,立刻湊近了看華苓,都是點頭。六娘道:“仲秋節蚊子是已經少了許多,小九是運氣不好才遇到了。但也無事,迴去塗些藥膏,明日就好了。”


    七娘皺眉,握了握華苓的手,發現是冰涼的。她也不再問,隻道:“再略坐坐罷,不用多久就能歸家。”


    華苓焉焉地點頭。這個晚上當真是倒黴透了。


    ☆、第158章 丞公之死


    158


    輔公家宴散之後,蒙氏指揮著仆役們小心將夜曇花盆從花架上取下,一一放置迴庭院的廊下,安置在通風透氣的陰涼處。


    朱謙濼身後跟著朱兆新從庭院外走了過來,朱兆新快走兩步,朝蒙氏拱手道謝道:“嬸嬸,給謝七的葉片多謝嬸嬸了。嬸嬸若是有甚要使喚我的,嬸嬸盡管說!”


    蒙氏聽著好笑,道:“這倒是奇了。是謝七娘要的花葉,我葉子也是給的謝七娘,我們家大郎君這是為甚給嬸嬸道謝呀?”說著蒙氏細細瞧了瞧朱兆新的表情。


    蒙氏的話問得輕鬆,但朱兆新答起來就不太容易了。他吭哧了一下,好容易想到了理由說:“葉子總歸是我問嬸嬸要的,我如何不該道謝。”


    朱謙濼、蒙氏兩夫妻互相看了一眼,都是笑。朱兆新這孩子,打小到大,有哪一天像這樣捋順了毛地說話了。也真是稀罕。


    蒙氏搖了搖頭,笑著說道:“阿新也不必與嬸嬸道謝,謝七是個好孩子,我是見她真正是個愛花的,要了葉子迴去也定能好好栽、好好照料,才肯將葉子與她。你不看這宴散了有多少人來問我要花要葉的,那等跟風的我是一個都不肯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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