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淑真一迴來,就叫人找寶珠。


    寶珠用完晌飯,正在下處躺著,聽念琴說奶奶找她,忙一骨碌爬起身,跟著念琴到上房,進了西屋。


    吳淑真斜倚在碧紗櫥的香妃榻上,寶珠恭恭敬敬走上前,垂眸,“奶奶喚奴婢?”


    吳淑真慢聲細語道:“跟你爺出門的小廝春喜兒的娘,在大奶奶房裏做事,才我去大奶奶屋裏,春喜的娘說大奶奶迴了老太太,府裏有幾個年長的丫鬟,放出去配小廝,春喜他娘私下裏說相中你,求我把你賞了他兒子做媳婦。”


    寶珠頭轟地一聲,身子晃悠幾下,差點站不住,春喜油滑,平常不務正業,專愛吃酒賭錢,春喜娘是走了大奶奶的門路,他才上來的,三爺若不是看在她娘是大奶奶齊氏的陪房,在大奶奶跟前得臉,懲治他下了大奶奶的麵子,早容不得他留在身邊,平素不派他差事,當閑人養著。


    嫁給這樣的人,任他糟蹋,不如死了。


    半晌,吳淑真聲音像是很遙遠的傳來,“你爺捎信來說後兒迴來,迴來就定日子跟柳絮圓房,你就死了這顆心吧!跟春喜成親,好好過日子,我知道你要強,當初若沒柳絮……”


    吳淑真歎聲,“這是你的命,你爺的心思如今都在柳絮身上,別癡心妄想了……”


    寶珠耳朵裏充斥著,“當初若沒柳絮…….沒柳絮……”


    寶珠不知自己腳怎麽邁出房門的,一心就想,若沒柳絮多好。


    不知不覺走到東間門口,隔著珠簾,看見柳絮坐在炕沿邊,想心事,寶珠的心被嫉妒啃噬,看眼地上的冀哥,突然,心生一計,如此這般,讓柳絮失寵於爺,那姨娘的位置豈不是自己的了。


    主意定了,她快步出了房門,疾走下台階,正撞上冀哥的奶娘,那奶娘臉色蠟黃,想是這兩日肚子倒空了,沒敢進食,身子像是軟綿綿的,一點沒了往日硬朗,看見寶珠問;“哥兒怎麽樣了?”


    寶珠換上笑臉道;“媽媽怎麽出來了?不是正病著?冀哥有柳絮看著,很好,媽媽不用惦記,奶奶說了,讓媽媽好好養病,好利落在上來,別把病氣過給冀哥。”


    奶娘聽說,放下心,道;“柳絮看著,我就放心了,我這兩日躺不住,記掛著小爺。”


    剛說著,奶娘捂住肚子,皺眉,顧不上跟寶珠說話,就往茅廁跑。


    寶珠看著她的背影,打定主意,便直接出院門去了。


    黃昏時分,大廚房送來晚膳,柳絮接過食盒放到屋裏桌案上,打開看了一眼,出去打水給邵冀洗手。


    寶珠倚在窗下廊柱上嗑瓜子,看見柳絮從堂屋出來,端著盆,去了小廚房,忙閃身進屋,看東屋裏就邵冀一個,桌上擺著大廚房送來的食盒,她走過去,掀開,朝門口瞅瞅,看邵冀背對著蹲在地上玩,沒有注意,快速地從袖子裏摸出一個小小草紙包,把裏麵的發著淡綠色的粉麵倒在粥裏,拿勺子攪勻,重新蓋上食盒,把草紙塞在袖子裏,急忙出門去。


    剛出堂屋門,就見柳絮提著一壺水朝上房走來,寶珠佯作閑閑地繼續嗑瓜子。


    柳絮過去,寶珠探頭看柳絮進了東屋,忙忙離開這裏,出了院子,躲到園子裏去了。


    柳絮端著粥碗,喂邵冀,邵冀吃了幾口碧梗米粥,便搖頭不吃,柳絮看食盒裏有一碗銀絲麵,便端出來,喂邵冀吃,邵冀竟吃了一小碗,柳絮想方才的粥大概不可口,不如麵有滋味。


    夜晚,柳絮安頓邵冀睡下,走到門旁,聽聽對麵沒有動靜,吳淑真有早睡的習慣,柳絮輕輕上了門閂,吹熄了燭火,上炕躺著,卻怎麽也睡不著,她不相信吳淑真放過她,她根本不存僥幸心裏,等待是一種煎熬,頭上懸著的劍不落下,她是徹夜難眠。


    窗子外刮起陣陣秋風,夜半靜得連風吹落樹枝的聲響都能聽到。


    突然,邵冀動了動,抽動兩下,撇嘴低低哭了兩聲,柳絮翻身坐起,拍拍他,以為他做了噩夢,邵冀突然捂住肚子哭叫,“肚肚疼”


    柳絮忙摸過窗台上火鐮,穿鞋下地,點上燈,看邵冀翻來覆去,睜開眼,醒了。


    柳絮忙把他抱到簾子後的恭桶上坐著,邵冀便完,柳絮看看桶裏,邵冀排泄物稀薄,心想是不是跟他奶娘一樣鬧肚子了,想想邵冀晚膳沒吃什麽,把他抱到炕上安頓睡下。


    邵冀剛睡下,柳絮躺下,還未熄燈,邵冀又哼哼唧唧說肚子疼,柳絮忙又下地,抱他坐在恭桶上。


    如此反複幾次,柳絮心慌,小孩子不像大人,大人肚子空兩日,挺挺就過去了,邵冀小,任這樣下去,身體虛,怕受不了。


    柳絮顧不得半夜三更,開門到對麵西間,叩門,晚秋的聲傳出來,“誰,大半夜的不睡,有什麽事?”


    柳絮急急地道:“是我,晚秋姐,快叫醒奶奶,就說小爺吃東西吃壞了肚子。”


    不一會,裏麵傳來吳淑真的聲兒,柳絮走迴東屋,邵冀肚子疼,不睡了,坐在炕上哭。


    吳淑真披衣過來,看這情形,忙吩咐晚秋道;“快去,叫開門,讓小廝去請大夫。”


    二門上落鎖,晚秋好容易叫醒看門的婆子,婆子睡覺睡得死,好半天,慢騰騰地出來,打著哈氣,不滿意地道;“誰呀?什麽事,大半夜的不睡覺吵鬧,睡個覺也不叫人安生。”


    晚秋語氣很急,命令道;“快打開門,三房冀哥病了,找人去請大夫,耽擱了,你有幾個腦袋。”


    婆子一聽小爺病了,見是三奶奶跟前的大丫鬟晚秋,嚇得困意全無,忙忙打開門鎖,晚秋招唿一個小廝飛跑去請大夫。


    汝陽城夜裏宵禁,小廝拿邵府的牌子,沒人敢攔阻。


    三房上房燈都亮了,奶奶起來了,下人們都跟著起身,怕主子一時找,心急,知道上房出事,都圍在門口觀望。


    柳絮為邵冀揉著肚子,邵冀不停地哭,吳淑真過來這功夫,邵冀又便了幾迴,吳淑真有些害怕,邵英傑剛走,庶子就出事,邵英傑迴來怎麽想,指不定誤會她,對庶子不盡心,她這個嫡母疏忽大意。


    大家正自著急,就聽門口一聲,“大夫來了。”


    半夜三更,事出緊急,請來的是常來邵府的大夫,吳淑真就不避嫌。


    大夫進門,一禮,“在下拜見三奶奶。”


    吳淑真顧不上客套,忙指著炕上邵冀,“深夜打擾,小爺病了,大夫快給看看。”


    大夫放下藥箱,上前,柳絮就把情況說了,症狀明顯,大夫看看舌苔,又仔細看看恭桶裏的汙濁物,多年行醫經驗,當即斷定,“小爺服用了瀉藥。”


    吳淑真看看柳絮,柳絮茫然,搖頭道;“小爺晚膳就吃了一碗麵,別的沒吃什麽,怎麽會…….”


    柳絮突然打住,盯著吳淑真的臉,吳淑真一臉狐疑,顧不上多想,忙道:“大夫給開點藥服下,他人小,禁不住折騰。”


    大夫連下裏有現成的藥麵,給邵冀服下,柳絮拿過水杯,喂邵冀喝下去。


    大夫對吳淑真道;“三奶奶,不用過於擔心,小爺雖服下瀉藥,但量不大,吃幾劑小藥便沒事了。”


    又留下止瀉藥,囑咐定時服下,大夫便告辭走了。


    大夫一走,門口圍著下人們聽裏麵消息,聞聽說小爺被人下了瀉藥,都大驚失色,寶珠悄悄退到人堆後麵,不敢露麵,心底忐忑不安,又一轉念,自己躲出去,若奶奶追究起來,不關自己的事,誰也想不到自己身上,寶珠便裝作沒事人似的瞧裏麵熱鬧。


    大夫一走,吳淑真沉臉,看著柳絮道;“小爺這一日都是你在跟前侍候,別人也沒靠前,你說說小爺因何服下瀉藥?”


    柳絮也不跪,事到如今,還有何話說,吳淑真明知不是她所為,正好借此機會除掉她,她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但不是她做的,她不能不出聲為自己辯駁,柳絮平靜聲道:“奶奶,奴婢為何要害小爺,


    奴婢蒙主子吩咐照顧小爺,盡心盡力,問心無愧,請奶奶明察。“


    柳絮無一絲驚慌,泰然自若,一派坦然。


    這時,寶珠從下人堆裏鑽出來,撩起門簾,進了東屋,走上前,“迴奶奶,奴婢知道柳絮為何要害小爺?”


    吳淑真瞅瞅她,厲聲道:“那你說,柳絮她為何要害小爺?”


    寶珠道:“柳絮當日被素雲姨娘冤枉偷東西,被主子關起來,懷恨在心,一直伺機報複,現在正好施毒手在小爺身上,柳絮就是趁著爺不在,仗著爺的寵愛,有恃無恐,明著欺奶奶心慈麵軟,不能處分她。”


    吳淑真眸光一閃,暗想,即便想栽贓柳絮,不能過於草率下定論,容易引起人懷疑,於是道;“柳絮跟素雲姨娘當日是有過節,不過事情都過去了,下毒是一宗大罪,也不能冤枉了柳絮,或者是大廚房出了紕漏,或是別的什麽人做的手腳,今天晚,明兒在查實,柳絮是我從娘家帶來的丫鬟,是我的人,若她有什麽錯,我絕不姑息。”


    說吧,朝外喊聲:“來人,先把柳絮關到後罩房,明天亮在審問。”


    陳福家的帶著幾個媳婦婆子上前,陳福家的還算客氣地道:“姑娘自己走,還是我們……”


    柳絮道;“我自己走。”


    陳福等押著柳絮出門。


    吳淑真看看寶珠,心裏暗罵,真是個蠢貨,你遷怒柳絮,有的是法子害柳絮,害邵冀,心想,不過這樣也好,邵冀沒事,柳絮又可獲罪,邵英傑迴來,知道柳絮害庶子,定然恨柳絮,自己怎麽處置柳絮,他都不會怪罪。


    柳絮被關在後罩房,陳福家的命兩個媳婦看著,自己迴去睡覺。


    那兩個媳婦鬧了半宿,此刻,是後半夜,那兩個媳婦看陳福家的走了,湊一處嘀咕,柳絮關在裏麵,外麵門上鎖,柳絮跑不出來,就算能跑出來,二門上和大門都落鎖,跑不出府,就放心找地方眯一覺。


    黎明前是人睡眠最香的時候,一個人影悄悄地來到三房後罩房,趴在門縫朝裏輕聲喚,“柳絮、柳絮。”


    柳絮自關到這裏那裏還睡得著,前思後想,瀉藥是誰下的,大廚房食盒送來時,都是貼了封條的,若說大廚房有人下毒害邵冀,邵冀一個庶子,不妨礙任何人,若是吳淑真支使人幹的,似乎也沒這可能,吳淑真手段狠,但不至於狠毒到對付一個不通人事的庶子,吳淑真還沒那麽喪心病狂,吳淑真平常對邵冀不關心,若說下毒手,柳絮不相信。


    柳絮思來想去,大廚房飯菜送來時,經自己的手,放到桌子上,自己出去過一會,提熱水給邵冀洗手,難道是那功夫有人進來,是誰,柳絮迴想,突然,腦子裏閃過寶珠倚在廊柱嗑瓜子,寶珠這幾日的態度,對自己很敵意,是寶珠沒錯。


    柳絮一整件事情分析下來,找到下毒手之人,但這並不說明她能脫罪。


    她指寶珠作惡,無憑無據,寶珠死不承認,反咬她一口,看吳淑真的眼神,就知道她明白這事是誰做的,吳淑真就等這個機會,怎能替自己洗脫冤屈。


    向人求救,何人傳遞消息出去。


    正當柳絮一口莫展之際,似乎聽見有人低聲召喚她,柳絮一機靈坐起身。


    聲音好似來自門口,柳絮摸黑走到門旁,聽了聽,像是有喘息之聲,柳絮輕聲問;“是誰呀?”


    “是我。”柳絮聽出是念琴的聲兒。


    柳絮心撲通狂跳,一線生的希望。


    念琴悄聲道;“看守的人都去睡了,你怎麽樣?沒事吧?”


    柳絮道;“我沒事。”


    裏麵窸窣衣料摩擦聲,門縫裏伸出一張小紙條,傳來柳絮極低的聲,“幫我送到東城柏家藥鋪,交給柏舅爺。”這是柳絮以防萬一早就準備好的,揣在懷裏。


    念琴小心收到袖內,小聲問;“用說什麽嗎?”


    柳絮蚊細聲從門縫裏傳出來,“就說我被關起來,把這個交給他,別的不用說。”


    念琴看遠處天際透出一抹微蒙光亮,道:“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


    念琴溜迴住處,寶珠被奶奶留下當值,屋裏就她一個人,念琴挑亮燈盞,燈下拿出紙條,見上麵寫著五味草藥名,頭一味藥是,朱砂……。


    ☆、第89章


    柳絮直坐在天明,看守著她的媳婦送來早飯,柳絮不敢吃,吳淑真若拿出對付素雲姨娘的手段,萬一像素雲姨娘那樣,做出超出常態的舉動,自己難逃她的算計。


    柳絮等著吳淑真的到來,她算計念琴能否脫身,送信出府,念琴當初被素雲姨娘陷害,蒙她相救,念琴一直感念她仗義出手,念琴是直腸子,重情義,她相信念琴一定能把信送到。


    果然,沒讓柳絮等很久,外麵傳來腳步聲,門口像來了許多人


    ,柳絮聽見吳淑真的聲兒,吩咐人打開門,接著,傳來開門鎖的聲響,柳絮注視著門口。


    ‘吱呀’門扇被推開,吳淑真走了進來,身後跟著晚秋,吳淑真來到她麵前,柳絮坐著不動。


    吳淑真道;“怎麽現在就不認我這個主子了?”


    柳絮淡淡地道:“奶奶和奴婢之間可還有主仆情意嗎?奴婢把奶奶當主子,奶奶早已把奴婢視為眼中釘,欲除之而後快。”


    吳淑真溫柔聲道;“柳絮,你我若不是有主仆緣分,也許會是好姊妹,說心裏話,我很喜歡你,你是我見過少有的聰慧女子,隻可惜。”


    吳淑真喟歎一聲,搖頭,“其實我並不想,你能體諒我,我原本打算做個善事,放你出府,可事與願違,希望柳絮你別怪我。”


    柳絮嗤笑,“奶奶何必貓哭老鼠,奶奶這樣看重柳絮,柳絮受寵若驚。”


    吳淑真咳聲,“柳絮,這一次,你渾身是嘴都說不清,我也無能為力,幫不了你。”


    柳絮淡淡聲,“奶奶跟我心裏都清楚,我不想辯白,不知奶奶日後可否會想起我,會想起靈兒?”


    吳淑真神情一震,笑容慢慢褪去。


    好半天,吳淑真掉轉身,往出走,心裏默默地道,柳絮不是我想對付你,我最不想有今日,但是你我必須要麵對,我可以接受哪怕是寶珠,就不能是你,你的存在是我極大的威脅,因為隻有你才是我真正的敵手。


    吳淑真走出門,對門外等著的下人道;“把柳絮帶到上房,我親自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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