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司馬十七郎下首不遠處一位與陸紀書和徐世昌衣著相仿的中年男子搖著頭道:“《禮記曲禮》有言,‘居皮之禮,頭襯創則冰,身有病則治,有疾則飲酒食肉,疚止複初’。”


    這人正是邸榮,他說的話意思就是居喪時也要有些權變的,有病或者年老的情況還是要以保重身體為要,此外碰到國與家發生衝突,要家禮服從國事,孝子可出來為國效力,反駁了陸紀書和徐世昌。


    陸紀書曾以清談揚名京城,一向頗為自得,皺了皺眉,一副不屑的樣子,傲然道:“諸位不曾讀書乎?‘忠孝道著,乃能揚名榮親,故曰終於立身也。’於家能孝於父母,在朝方能忠君,故古人常雲‘求忠臣於孝子之門’淮北王自當身體力行,樹立忠臣孝子之典範。”


    朱禦史剛剛端了一杯茶,急急地喝了一口便大聲道:“陸刺史未免過去膠柱調瑟,何所謂忠孝,受忠於君國即孝之於父母。淮北王恢複故國,抵抗胡人,此之所謂大孝!”


    盧八娘放下了幃幕問:“他們一直在辯?”


    “正是呢,從吊唁後一直沒停,有一陣吵得還特別兇,後來可能把嗓子都喊啞了,聲音才小了下來。”


    圍繞著淮北王是不是應該迴京肯定還會吵下去,其實這並不是單純在守孝禮儀上的爭論,而是在“孝”的大義下關於淮北所有權的爭論。


    以陸紀書、徐世昌為首的皇權派一直高舉正統的大旗,強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而站在淮北王府一邊的文人也針鋒相對地指出,淮北王乃是奉先皇遺詔收複故國,作為出鎮一方的諸侯,雖然應該以朝廷為正朔,但卻不必事事受朝廷節製,以免淮北大好形勢被破壞。


    這些文人中為首的就是朱禦史和邸榮。朱禦史自不必說,是北上複國最堅定的支持者。而邸榮則出身淮北士族,年少即頗有才名。曾為尚家坐上客,後投奔淮北王。他到了淮北大營後,因力主


    淮北王設立與朝廷製度不相同的王廷與諸級官員而在淮北聲名鵲起。


    邸榮最常舉的例子就是並當年蜀漢的劉備,劉玄德本是漢室後裔,也曾接過漢帝衣帶詔,隻因朝中有曹操那樣的奸臣,所以離開朝廷,在蜀中以圖興複漢室。在他看來,如今的朝廷一樣是奸佞當道,隻看淮北王收複了大片故土,不但沒有得到彰表,反倒被降了爵位就可以確實了。


    他指出,如果淮北王事事按朝廷指示,正是親者痛仇者快,淮北漢人政權肯定很快就會土崩瓦解。是以他幾次帶領淮北軍民上表,請淮北王將朝廷派到淮北的兩位刺吏陸紀書和範世昌遣迴,用邸榮的話說:“北伐數度失敗,皆由此輩所至,先帝既封淮北王,概皆悉知此患,故以全淮北托於淮北王。”


    平時司馬十七郎也正是用邸榮這些文人壓製陸紀書、徐世昌等名士,今天靈堂上的爭辯其實就是整個淮北文人的分歧。在文人中,確有一小撮不得誌者或其它種種原因對淮北王頗有微詞者。


    不過在這個天子尚且要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時代,殺士是不可能的,又因為淮北普通民眾對淮北王的衷心信服,平時司馬十七郎對於這幾隻嗡嗡叫的蒼蠅並不多理睬。盧八娘也看不上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士人,她一直緊緊地控製淮北的輿論方向,斷不會因這幾個人而壞了事。


    借著齊王的喪事,這些人竟然不顧一切地跳了出來,而他們所提倡的孝道,竟然也得到了一些士人們的支持,這總歸是以孝治天下的時代。


    第二天一早,靈堂裏重新聚集了大量的人,司馬十郎帶著幾弟弟前來上香並辭別十七郎,陸紀書與徐世昌見說了一夜淮北王並不為所動,便哭倒在地,邊哭邊講著自己的道理,而邸榮等人亦大聲反駁著,亂作一團。


    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壓住了靈堂裏的聲音,人們都靜了下來,大家都明白,這時候驅馬疾馳一定是有軍情要事。果然一位滿身塵土的小校奔進靈堂,跪到司馬十七郎麵前大聲道:“報!羯人圍困同城及拱衛兩城,情況危急!”說著呈上軍報。


    站在司馬十七郎身後的幾位將領做了一天一夜的布景板了,士人們的爭論他們是不敢上前插話的,隻能坐累了站起來,站累了再坐下聽著。現在聽到軍情急報,很多人伸長脖子看過來,徐達上前一步接了軍報,呈到了司馬十七郎麵前。


    司馬十七郎接過來打開讀畢,將軍報卷起來收到懷中,他想站起來,結果掙紮了幾下也沒站起來,僵坐了一天他已經不會動了。田涵柳真幾個上前將他攙扶起來,司馬十七郎在他們的扶持下站到了錄堂中央,用沙啞的聲音命令道:“傳令下去,淮北軍明晨北上!”


    “是!”眾將行禮應諾,紛紛退了下去準備出征。


    陸紀書和徐世昌都怔住了,他們一直堅持孝道,但也得承認忠孝不能兩全時,還是要先為國盡忠。


    但怎麽就會這麽巧,就在需要淮北王盡孝時就傳來緊急軍情?


    明明淮北王剛剛得勝迴營沒多久啊!


    但是軍情大事,陸紀書和徐世昌是不清楚的,軍報他們根本沒有資格看。


    看著淮北眾將陸續離開靈堂,淮北王也會離開,陸紀書急了,好不容易用“孝”壓住淮北王,第一次取得了話語權,他怎麽可能輕易放棄呢?於是他提高了聲音道:“淮北王為了抵禦胡人不能到京城奔喪,那麽請淮北王妃帶著世子赴京亦可彰顯孝道!”


    “正是,夫妻一體,王妃迴京亦是一樣的。”徐世昌應和。


    將淮北王妃和世子扣到京城是僅次於淮北王留京的理想局麵,而且,陸紀書和徐世昌對淮北王妃同樣是極不滿的。


    京城也好 ,其它地方也好,甚至胡人統治下的土地,輿論都是掌握在士人手中。做為士人的翹楚,陸紀書和徐世昌被派到淮北時都是躊躇滿誌。他們認為隻要憑著他們的名望,讓淮北士民歸心並不是難事。


    但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順理成章的打算完全落了空。在淮北,收複故國的信仰使淮北軍民緊緊團結到了一起,淮北王的聲望極高,而淮北王妃出資支持的戲劇更是從思想上控製住了所有淮北人。


    不管是軍中,還是民間,到處上演著這樣幾部戲劇:《北上記》寫的是淮北王在先皇寢靈前接遺詔,擊石盟誓。然後淮北王夫妻變賣家產,招募軍士,渡過淮河,解救淮北漢人於水火;《參軍記》寫的是淮北幾個青年說服家人,積極參加淮北軍,上前線英勇戰鬥,獲得軍功凱旋迴鄉的事;《織錦記》寫的是淮北女子走出家門,種桑養蠶,加入紡織廠,生產出大量的錦帛,支援淮北軍北上,得到眾人讚揚,並獲得美滿婚姻的故事……


    因為戲劇團不止專門在城中演出,還在淮北到處免費巡演,牧場、農場、工廠,甚至偏遠的小漁村,差不多輻射到了所有淮北民眾,愚夫愚婦們再不把士人的話放在心上,他們完全被戲劇裏表現的思想同化了。而這些戲劇還在不斷地產生著新曲目,影響著更多的人。


    就是陸紀書和徐世晶也得承認,戲劇的形式和唱詞確實很容易被普通民眾所接受,很多人看得出醉如癡,而很多唱詞也到處傳唱。比如《北上記》中淮北王的一句“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需馬革裹屍還?”打動了多少熱血少年的心!聽說尚家的小公子尚頡就是這樣毅然離開尚家,投身淮北王麾下,甘願做馬前卒。


    還有寫淮北王妃的情節,更有欺騙性,《北上記》中淮北王妃自得知淮北王將要北上,白日中忽然夢到先朝大長公主,授之以耕種漁鹽之法,令其輔佐淮北王,成就一番偉業。其中的唱詞“脫簪換糧,煮海為鹽,上天降玄女,澤被人世間。”也將淮北王妃的地位捧到了神仙的級別。


    在這種形勢下,陸紀書和徐世昌不管怎麽搖動唇舌,在淮北也沒有多少跟從者。


    作者有話要說:假期結束了,新的一天新的開始,大家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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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0章 為奔喪名士辯忠孝 出義憤眾


    請淮北王妃帶世子前往京城奔喪的話一出來,正從靈堂向外走的人們都停下了腳步,司馬十七郎也將目光落到了陸紀書和徐世昌的身上,然後很堅決地說:“本王帶兵北上,王妃自然要留守大營並負責供應糧草,如何能離開淮北!”


    陸紀書上前一步道:“其實不然,淮北大營中豈無能人異士,何必一介女流主事?王爺正可……”


    冷不防一旁走上來一個彪形大漢,上前一拳打到陸紀書的臉上,這一拳的力量可不小,隻聽“呯”地一聲,陸紀書向後飛倒了下去,呯地摔到了地上,那張白晳的臉上迅速紫腫了起來,鼻子歪到了一邊,眼眶、鼻孔嘴角到處都是鮮血,慘不忍睹。


    原本站在陸紀書身邊的徐世昌嚇得哆嗦成一團,在靈堂凍了一夜的臉更加蒼白得可怕,“你,你,你……”你了半天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你們就是想要我們淮北軍敗給胡人!是不是?”


    “奸臣!”


    壓抑了一夜的軍官們終於忍不下去了,他們跟著淮北王,當然不願意王爺離開淮北,但士人們談論著高深的道理他們聽不懂,所以也不敢隨便說話。


    不過,現在前線有了緊急軍情,自然應該馬上整軍出發,而淮北王妃也會在大營裏忙碌不停地為他們準備和運送武器、糧食、軍衣、藥材等等物資,保障他們在前方專心打仗,這時把王妃送到京城,讓淮北軍怎麽去打仗?要知道淮北王妃是上天派到淮北的仙女,她一直保佑淮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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