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大家都散了,迴去更衣準備入席。


    迎春原本隨著賈母住著,未幾便拾掇好了,迴到賈母榮慶堂,卻是鴛鴦正候著:“老太太還沒妥當!姑娘稍候!”


    迎春眯眯眼,略微思忖,正好借著這個空兒,衝著鴛鴦一笑:“我瞧瞧去。”


    迎春進房,果然賈母麵色有些不虞,忙著依著賈母細語:“老祖宗可是那裏不舒坦,要不您先歇息吧,酒宴不去也罷,孫女陪著老太太說話散心。”


    迎春這般貼心,賈母心裏一陣熨帖,伸手摩挲迎春麵色,帶了笑臉:“我問你一句,怎的似乎不喜歡你史家嬸娘呢?還為上迴寧府事情生氣呢?”


    迎春神情未滯,她想等到晚上,賈母高興過了再說那些糟心事情,熟料賈母有些急切了。


    賈母歎口氣:“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服,隻是人該大量些才好,俗話說得好,量大福也大,且我娘家也隻有他兄弟二人,縱然我看他們也有氣,卻是打斷骨肉連著筋。”


    迎春抱著賈母胳膊蹭蹭幾下:“我也想對他熱情些,隻是一想起湘君表姐來,我這心裏就堵得慌,我雖然不至於要向史家報仇,卻也親熱不起來。”


    賈母聞言身子一僵,驀地坐直了身子,將迎春臉頰板正對著自己,瞅著半日方道:“這話,可是你在宮裏頭出了事,且跟史家湘君有關?”


    迎春苦笑:“說起來也不是湘君主謀,隻是她的所作所為叫孫女寒了心了,俗話說見一斑窺全豹,史家嬸娘湘君明知其我是聽了老太太話進宮去,還要這般對我,隻怕史家兩位叔叔跟咱們也不是一條心了!”


    想起湘君殘廢出宮,莫不是栽在了元春跟迎春手裏?


    賈母眼眸頓時一冷:“出了什麽事情,你竟敢說這樣話來刺我的心?”


    迎春起身,重新坐在賈母腳邊小杌子上頭,雙手撐在賈母膝蓋上,長長睫毛小扇子是忽閃忽閃,水眸潤潤委屈的很:“老祖宗,我跟湘君兩個,你疼誰多些?”


    賈母正在悶氣,卻見迎春委淒慘戚戚問這話,心頭一蕩,勉強一笑:“這是什麽傻話,她縱然姓史,哪有你這個親生孫女親,你就是殺人放火,我也隻是護著你!”


    迎春這才勾唇一笑:“我就知道!”


    然後,迎春把自己跟史湘君的恩怨說了一遍,當然,迎春直說元春當時奉了皇後命令調查案情,並沒說元春曾經下令懲處史湘君,卻迎春也真不知道史湘君中風是可人所為。


    賈母聞言氣得脖子梗梗,眼圈發紅,卻是發不出聲音來。


    迎春見賈母氣成這樣,嚇得一跳,從小杌子滑溜下去,跪在地上,手裏隻給賈母抹胸順氣:“老祖宗,孫女不對,您打罵都好,切莫氣壞了!”


    賈母卻在此刻一聲斥罵:“狼心狗肺東西!”


    迎春嚇得花容失色。若是賈母要懲罰自己,那是天經地義,誰也救不了自己了。大姐姐跟自己兩人錯,一出發作,賈母不可能輕易消氣。


    熟料迎春沒等來賈母巴掌,卻被賈母一下摟進懷裏哭起來:“我的兒,自當你進宮有你姐姐照應,必定萬無一失,熟料竟然遭此大罪,虧得菩薩保佑,沒叫惡人得逞!”


    迎春這裏大悲逢大喜,頓時淚盈於眶:“老祖宗!”


    賈母齜牙列齒罵:“石家是什麽東西,當初你老祖宗簡在帝心,在朝政上,在戰陣上,救他性命何止一迴兩迴,他欠咱們家性命不是一條兩條,他不說知恩圖報,竟然唆使女兒這般欺負你,明兒我就過去去問問繕國公夫人,她是如何教導孫女,還記得不記得當初情分呢?”


    迎春撲哧一笑。


    賈母瞪眼:“你以為我不敢去呢?”


    迎春抹抹賈母胸口笑道:“繕國公夫人早死了,老祖宗是要去罵她墳頭呢?”


    賈母聞言愣一愣,頓時眼眸一黯:“唉,咱們一群老家夥本來隻剩下咱們兩個,如今倒是餘我這個老不死了。”


    迎春聞言,忙瞪眼:“誰說老祖宗老不死?您快些而告訴孫女,孫女這就去替您大耳刮子抽他。”


    賈母聞言一哼:“毛毛躁躁,女兒家家該貞靜!”隨即一笑:“唉,你不說我倒忘記了,如今繕國公已經不是當初了,榮惠郡主府比那駙馬府還要難纏呢!”


    說這話摸摸迎春額頭:“老祖宗老了,也怪你老子無用,人家一代強似一代,繕國公爵位承襲三代不減等,他倒好,連降三級,一時笑掉多少人大牙,我這十幾年都不敢出去走動了!”


    迎春心有戚戚,遇見自己老子那樣兒子,自己隻怕早就自掛東南枝了。也不能跟著罵賈赦這個草包。畢竟君君成成,父父子子,綱常壓頭呢。隻有勸慰說:“老祖宗看二哥哥,寶兄弟與蘭哥兒吧!”


    賈母按按眼角:“不是這般,我還活得今日!”


    迎春見賈母在史湘君事情上偏向自己,心想著,擇日不如撞日,就在今日把元春信函轉交給賈母吧。這家裏也許隻有賈母思想轉過來,才能上下一體拯救榮府於傾覆。


    迎春心意已定,看眼門口鴛鴦,道:“還請姐姐看這些!”


    鴛鴦額首,自去清退大廳等候婆子丫頭:“你們去退坐間候著,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離開一步,外頭人也不許進來一人,記住了!”


    眾人諾諾而退。


    迎春這才拔下頭上點翠鳳釵遞給賈母。


    賈母眼眸一亮:“你姐姐給你的?”


    迎春搖頭:“姐姐的陳色變了,城門盤查甚嚴,這支是孫女的。”


    賈母神情一滯:“竟然這般艱難麽?”


    迎春額首:“據說傳遞太監喜歡居中節流宮女們托付東西,大姐姐這十年不曾傳遞一字半句,想來是怕萬一被人窺破,惹下彌天大禍!”


    賈母麵色大變:“你大姐姐說的?”


    迎春搖頭:“我跟大姐姐見麵有限,這些事情都是孫女按照自己所見所聞推斷出來。”


    賈母搖頭:“你跟我說實話,你大姐姐倒地過的如何呢?”


    迎春一滯,如何說呢?


    元春已經是皇帝的人了?


    這話不能說。


    故而,迎春堅持之前說法:“大姐姐過得很好,除了不能隨便出宮探親,餘者都好!您隻看元春姐姐救了我這事兒,就能知道大姐姐過得十分好!”


    賈母額首:“這話也對!”


    賈母擰開鳳釵機關,展開宣紙,湊近了細瞧,麵色越來越沉重。半晌抬頭問迎春:“你大姐姐這些話你可知道?”


    迎春額首:“大姐姐信箋我沒瞧,卻知道大致內容。這事兒還請老祖宗諒解孫女,家裏事情,都是孫女告訴大姐姐,大姐姐當時很受打擊。”


    迎春說話間瞧一眼賈母,卻見賈母眼中意味不明,便又道:“孫女的小見識,樹大有枯枝,為了大樹繁茂,該修枝且修枝,該施肥就施肥,若是老樹難支,為了果園得繼,改弦更張,乘著陽春時光,另種小樹尤為晚矣!”


    賈母聽得心血激蕩,卻是瞅著迎春,滿眼無奈直歎氣:“唉,沒想到我榮府竟落得這等天地,陰盛陽衰,並非家族興旺之兆啊!女兒家再能幹,有甚用處,遲早是別家人!”


    迎春聞言一笑握住賈母:“老祖宗這話孫女要駁一駁,世上還有一句叫做同氣連枝呢。且老祖宗可不是一般女子,您是老祖宗呢,這府裏誰敢越過您去?隻要您發話,誰敢不聽,不怕忤逆之罪呢!”


    賈母哼一聲,把元春宣紙遞給迎春:“賴家事情也是你說呢?”


    迎春愕然搖頭:“這個,老祖宗知道的,我自己屋裏三分地界也不太平,賴家事情我哪裏知道呢?”


    賈母歎口氣:“賴家事情不想看,你說給我聽!”


    忙著展開宣紙,卻見元春除了接受自己提議,進言賈母遏製兩位老爺奢靡鋪張,再有提議賈母致力於下一輩子孫教育。寶玉蘭兒自然不必他細說,直說讓他們延請名師,他日投靠國子監。著重提了兩點,關於賈環賈琮以及宗親中有為子弟培養。


    其中,元春根據迎春建議,提點了賈芸跟賈菌,這二人俱是失沽寡母,隻要好生培養,必定感恩戴德,能夠成為家族助力。


    另外迎春再說了兩件事情,卻叫迎春大驚失色,第一件,元春建議大房二房交換住房,確保賈璉繼承地位,讓賈璉安心上進,也免得外頭禦史抓住把柄趁機詆毀。


    第二件事情,直接關係賈母,元春告知賈母,賴家奴大欺主,到了該鏟除時候了。


    至於原因,元春說了兩點,一是賴大曾經打著榮府名頭,在外欺壓良善,霸人家財,奪人田產,曾經惹出人命官司,外人不明所以,多恨榮府,後來這事情鬧出來,是二太太出麵親人幫著彈壓住了。


    元春說,子不言父過,可是事關家族存亡,不得不說,卻請求賈母看在自己麵上,給二太太留些顏麵。


    後頭再提了賴尚榮,說他心思不純,不自量力。


    至於他如何心思齷齪,不自量力,元春沒有具體說明,迎春一頭霧水,懵懂眼眸瞅著賈母。


    卻見賈母聞言瞬間鐵青了麵色,身子唬的挺得筆直,怒目橫瞪,手裏拐杖砰砰砰直戳地,恨聲罵道:“不知死活東西,好狗膽!”


    第35章 祖孫謀算


    賈母橫眉怒目樣子,嚇得迎春心肝一陣亂跳。


    賈母不是一項偏心賴嬤嬤麽?如今怎麽這樣怒氣橫生?


    迎春低頭細瞧宣紙上透露信息,賴尚榮不自量力?心思不純?左看右看也沒看出什麽端倪來。


    賈母氣哼哼也不解釋,似乎大受打擊。


    賈母不忍心驅逐賴嬤嬤迎春十分理解,畢竟人老了,須得有個人在跟前說得上話,賈母跟前能說話的就是賴嬤嬤了。


    迎春如今致力振興榮府,沒有賈母支持寸步難行。


    賈璉迴家來賈母會讓他全麵接管府務,這必要先立威,立威則必須要殺雞儆猴,賴家無異就是最好那隻猴子。


    賈母閉眸不語,迎春也不敢出聲,隻是認認真真的給賈母抹背順氣。賈母如今可是榮府繼續榮華希望,迎春真心希望這個老祖宗百歲千歲。


    忽然間,賈母睜開眼睛,話鋒卻轉了向了:“論說你大姐姐明年即將出宮,如何托付你交代這些事情呢?這事情雖然在急,也非一日之功,一觸而就,明年再做也不晚呢?還有,元丫頭如何提起兩房更換住所?”


    迎春愕然。


    她迴得家來,並未透露元春已經承寵消息,一怕賈母擔心,二怕消息泄露,壞了元春清譽。


    然後,賈母二目炯炯瞅著迎春:“你可知道?或者你大姐姐沒說的,你自己看見的,揣摩的,宗旨,無論什麽蛛絲馬跡都好!”


    賈母這話顯然對於迎春智商有所認定了。


    迎春很是為難,迎春並未透露封妃事情,但是卻暗示過她非完璧事情。


    迎春忽的跪在賈母麵前,雙手與賈母交握:“老祖宗,您先答應不生氣我才說!”


    賈母鄭重搖頭,與其卻很衝:“不生氣!”


    迎春知道賈母對自己隱瞞事情不高興了,因此遲遲疑疑半晌方道:“我也不好怎麽說的,我把大姐姐原話告訴老祖宗,老祖宗自己劃算可好?”


    賈母額首。


    迎春道:“那一日初見大姐姐,我問大姐姐過得好不好,大姐姐都說好,我又問大姐姐有何打算,明年是否要出宮。大姐姐半日不語,最後說了句:妹妹可知道,這皇宮女人都屬於皇帝!”


    賈母聞言‘啊’一下,嘴巴張的老大。一貫儀表高雅的賈母竟然保持這個愕然張嘴動作長達三息之久。


    頓時把迎春嚇壞了,生恐賈母嚇出毛病來,賈母已經七十有六了。俗話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迎春慌忙給賈母抹胸:“老祖宗,老祖宗?”


    賈母驚醒一般驀地一歎,緊緊抓住迎春:“快給老祖宗說說,你是怎麽迴答?”


    賈母目光清冷,看不出喜怒,迎春卻感覺到這目光中的執著。


    看來元春這個蓋子不揭開是不成了。


    元春遲早要敕封,也有萬一,迎春不敢隨意泄露,思忖著,還是直話直說得好,因道:“我說大姐姐進宮是為了家族好,無論大姐姐做什麽都是妹妹敬重的好姐姐!”


    賈母聞言頓時鬆弛了身子,身子歪斜著枕在靠枕上,眼眸笑吟吟的那手摩挲迎春額發:“好丫頭,說得好。嗯,怪得呢,如此交代詳細,前頭我就覺得怪異,也不是不迴來了,原來卻是這般。”


    迎春趁機進言:“老祖宗,我覺得大姐姐所言至關重要,據孫女觀察,大姐姐似乎胸懷大誌,不然不會這樣交代,就連二叔二嬸子事情也悉數告知老祖宗,大姐姐這是希望老祖宗肅清家族內部隱患,以免妨礙大姐姐大誌向。”


    賈母如今對迎春信任度有了質地飛躍,笑眯眯點頭:“還有呢?繼續說下去。”


    迎春一笑,又道:“我覺得,大姐姐在宮裏不容易,左右逢源,操心勞力,咱們在家裏好吃好喝,不能給大姐姐長臉也罷了,萬不能給大姐姐抹黑。就比如薛家大爺薛蟠,寶釵的小選資格,若非他哥哥品德有虧,殺死人命,如何能夠被褫奪?那可是聖上當年獎賞給紫微真人殊榮。咱們萬不能寫了薛家樣!”


    賈母盯了迎春半日,笑道:“瞧這小嘴,巴吧嗒吧嗒都是道理,誰人不喜歡,怪得你大姐姐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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