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寶玉聲音,這可是意外得很。迎春順著聲音望過去,卻是寶玉合著賈蓉騎著馬,身後停著一輛騾車,正是迎春入宮時所乘。再有兩個熱淚盈眶丫頭花紅柳綠衝著迎春亂揮絲帕子跑過了:“姑娘,姑娘,您可出來了,咱們望的眼睛都穿了,隻怕姑娘要出事兒呢?”


    說話者是司棋,立馬就被綉橘一頓板栗扣在額頭上:“呸呸,童言無忌,烏鴉嘴,快點學我吐口水,說壞的不靈好的靈!”


    司棋雖然火爆,卻也知道自己嘴快說錯話,竟然轉著圈圈呸呸,嘴裏嘀嘀咕咕,活似個跳神的神婆子,逗得迎春寶玉幾個好一頓樂嗬。


    迎春撲哧一笑,伸手拉住司棋:“這傻丫頭,丟人現眼不害臊麽!”


    “侄兒跟二姑姑請安!”賈蓉快步上前行禮,歡喜得緊:“禮部旨意早就進服了,老祖宗,老爺太太都盼著呢,家裏擺了酒宴,請了小戲子,史家,王家親戚都到了,等著二姑姑到家就開鑼呢!”


    迎春一滯,這也太張揚了。


    隻是,當街之上也不能說什麽。隻得強笑一聲:“費事了,上車吧!”


    賈蓉原本以為這般一說,迎春必定高興,熟料竟然笑得這般高深莫測,叫人摸捕捉頭腦,巴望著寶玉直愣神。


    寶玉對於迎春入選本不樂意,兩位姐姐都陷在宮裏有什麽好,偏生家裏一個個吃了神仙丹似的樂得緊,如今見迎春似乎不高興,他倒歡喜了,也不管賈蓉愁眉苦臉,隻顧追上迎春騾車,一般得得得跟著,他倒是不傻,等到邊上再沒別人,他才哧溜一聲溜下馬背,飛跑著爬上車轅,揭了簾子衝著迎春笑嘻嘻的道:“二姐姐敢是不樂意呢,這可是好,咱們迴家去一起去求老祖宗去,讓大老爺上折子,就說咱們不進宮,家裏有個進宮盡夠了,未必為了盡忠,咱們家有女兒都要進宮服侍去?天下再沒這個道理啊!”


    寶玉這話說的天真,迎春聽著卻窩心的緊,抿嘴笑道:“嗯,二姐姐今後就依靠寶兄弟撐腰了!”


    寶玉這話在家說過,卻被他娘啐了,後來又被鳳姐笑話,迴去還被襲人一陣絮叨,說是自己不會說話就別說,免得給太太奶奶添煩惱。就是二姐姐聽見了未必喜歡,卻不料迎春竟然跟自己一個心眼,頓時高興起來,手舞足蹈:“這何須二姐姐說的,我自然要替二姐姐撐腰的。”


    一時車架到了榮寧街,早有小廝飛跑著迴去報信兒:“二姑娘迴來,二姑娘迴來了。”


    這邊賴大帶人親自守護大門,聞聽小廝通報,一聲高喊:“開門,點炮!”


    榮府朱紅大門,在一陣鞭炮聲中緩緩開啟,迎春在門口下車,早有賴大家裏,周瑞家裏,王登新家裏,張彩家裏,旺兒家裏這些得臉婆子拉起幔帳,護著迎春上了府裏小轎子,顫顫巍巍抬進大門,然後在二門換了一色年輕俊俏媳婦抬進二門,直奔老太太榮慶堂。


    一時進了院門,自有小丫頭飛跑著進去通報。及至迎春下轎,卻見鳳姐合著尤氏,再有王氏邢夫人簇擁著賈母出現在門口。


    迎春一見這個陣仗,再不敢等閑之態,一陣連環步飛奔道賈母跟前握住賈母手:“孫女見過老祖宗,勞動老祖宗等候,是孫女不孝!”


    賈母高興的眼淚花花,一把摟住迎春:“我的兒,說什麽孝不孝,迴來就好了,把老祖宗想壞了!”


    邢夫人平日最是瞧不上王氏愛吹捧元春,此刻見了迎春長臉,得意非凡,見迎春跟鳳姐攙扶老太太,王氏意思想要上前挨著迎春,她頓時不樂意了,搶上一步擠開了王氏,自己挨著迎春,盯著迎春粉腮櫻唇,笑得眉開眼笑,與有榮焉。


    迴頭瞪眼落單王氏,一聲冷哼,趾高氣昂簇擁著賈母進去了。


    那神情得意的跟王氏當日送元春進宮有得拚,似乎她就是皇上的丈母娘了!


    第34章 迎春迴府


    一時間,迎春攙扶著賈母,眾人捧月一般圍著迎春祖孫,一路歡笑送進大廳。迎春更是被鳳姐親自攙扶挨著賈母做了上坐。


    滿堂丫頭婆子一體笑意盈盈,那與有榮焉笑意兒隻要淌下來。就連王氏邢夫人這兩個平日瞅著迎春不埋汰幾句就不舒服之人,今日也是堆起滿臉笑臉。


    邢夫人一句一句誇讚迎春,那語氣不知道跟迎春多親密:“我從前就跟咱們老爺說了,迎春這丫頭大小看著就跟老太太生得確,這不果然隨了老太太,是個有福氣的!”


    這馬屁說到賈母心坎上,也說道:“嗯,二丫頭,打小就聰明靈巧,我說她是是好的,這不果然不錯。”


    鳳姐忙著嬌笑:“這話很是,老太太何曾錯過呢!”


    滿屋子熙熙攘攘都是人,憑是主子奴才,無不喜氣洋洋交口稱讚。隻把迎春誇成一朵花兒。


    這在迎春可是開天辟地頭一迴,所謂趨紅踩黑,可見一斑。


    迎春心裏隻是緊張,他日得知自己不會進宮了,不知道這些人會不會換了嘴臉呢。


    隻是,伸手不打笑臉人,且顧著眼下要緊。迎春於是打疊起精神來,憑是誰來說話,一色笑盈盈應承著。


    對著邢夫人,迎春是惶恐的,怯怯的:“太太誇讚了,女兒能及得老太太一二分已經是天大造化了!”


    對著賈母,迎春則是羞紅了臉:“老祖宗,您這誇得孫女沒地兒站了!”


    ………


    眾人見了,越發歡喜,圍著迎春好一通關愛。


    一時,迎春在宮中吃穿用度事無巨細都問遍了。


    賈母這才一笑,揮手吩咐鴛鴦:“你們也累了,別跟這兒杵著了,都去後頭幫忙,有你們好處!”


    鴛鴦知道賈母要問宮中機密事情,忙著清退了所有丫頭婆子。


    賈母這才把憋了許久話兒問出來:“可曾見過你大姐姐呢?”


    王夫人馬上豎立耳朵,顧不得賈母橫眉豎眼,插言道:“你大姐姐甚樣?可好呢,胖了還是瘦了,比家裏可高些兒?”


    元春對迎春卻是不錯,如今迎春再看王氏也沒那麽厭惡了,既然不能撕把開去,大家將就著過日子唄,左不過自己頂多在家待上個三五年,大不了,哄著她,防著她,讓著她,也就熬過去了。


    因此,迎春先迴了賈母之言:“大姐姐好著呢,當初見了我,首先問了老祖宗安好,又問了老祖宗這些吃什麽、喝什麽、玩什麽、一體問個遍,直說了半個時辰呢!”


    賈母就笑盈盈打起哈哈,得意的很:“這是自然呢,你大姐姐自落地就跟著我了!”


    哄住了賈母,迎春迴頭給王氏一個真誠笑臉:“大姐姐不胖也不瘦,麵色紅潤,至於身高麽,我道是說不準,我那時不大記數,隻記得大姐姐比我高,倒地是多高,我也不記得了。”


    說著話,迎春站起身子來,將手比在自己頭上五寸高地方道:“我站在姐姐身邊,隻起到大姐姐肩膀上一點,夠不著大姐姐耳垂,我那時候拉著大姐姐比了下,大姐姐約莫比我高了這些兒!”


    說著迎春直笑:“我當時還跟大姐姐不依,說她,從前比我高些,如今我長了十年了,大姐姐還是比我高些,那一日才能趕得上呢。大姐姐隻說我調皮,與我吃了板栗呢!”


    王氏聞言高興了,一貫木訥僵硬麵頰終於炸開一道裂縫,然後綻出連歡喜笑意,眼眶也濕潤了:“我的元兒,這可是長高了不少呢!”


    賈母聞聽兩個孫女這樣和睦,心中快樂得緊,伸手拉迎春坐下,笑著安慰道:“嗯,這個你無需著急,你好小呢,你大姐姐進宮時候也就跟你現在差不多高矮,這紫禁城風水養人呢!”


    這話意思,迎春馬上可以進宮養著去了,無需著急。


    鳳姐聞音知雅意,忙著拍手一笑湊趣兒:“老祖宗這話很是呢!”


    一時間,所有人都衝著迎春笑起來。


    迎春如何看不來這裏頭含義,卻不好說的什麽,隻得坐著裝愣,滿眼笑意,滿臉嬌羞。


    探春挨著迎春坐著,眼眸裏盡是羨慕欽佩,心裏卻有一個股道不明嫉妒,沒想到柔弱至此二姐姐竟比大姐姐有造化!


    眾人正在笑得歡快,卻不防一直悶悶不樂,頭一次被人遺忘很久寶玉不高興了,幾步竄到賈母懷裏隻是蹭蹭:“老祖宗,紫禁城有什麽好呢,大姐姐一去十年不見麵,老祖宗每每想起都不快樂,何苦又把二姐姐送進去呢?咱們這樣人家,金銀珠寶堆山填海,幾輩子也花不盡,何苦這般巴結主子呢?”


    眾人正高興呢,不防頭寶玉嘩啦一盆冷水潑下來,眾人俱是一愣,歡樂氣氛頓時凝住。


    賈母麵色頓時一變。


    鳳姐見狀,忙著一笑,欲要描補。


    賈母這裏眯眯眼,倒地疼愛十幾年金孫,不忍心責備他,遂哈哈一笑,摟著寶玉摩挲拍哄:“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個心底良善的好孩子,舍不得姐妹親情。這是你小兒家家,不怪你不懂,這女兒家就是這個命,娘家再好,她也不能住一輩子不是!”


    寶玉撅嘴:“家裏不愁吃不愁喝,也不是養不起,姐姐妹妹在家如何高興都成,何必飛去別人家,叫別人磋磨?”


    賈母王氏邢夫人聞言,哭笑不得。鳳姐更是哈哈一笑:“哎喲,我的寶兄弟也,你們家女兒不去別人家,別人家女兒定然也不該來咱們家羅?還磋磨?哈哈哈,你小孩家家懂得什麽磋磨?你見你二哥哥如何磋磨我了?還是見你珍大哥磋磨你大嫂子呢?”


    這話李紈不敢接了,隻是抿嘴裝傻。


    尤氏打了鳳姐一下,笑道:“世上竟有你這樣嫂子,這樣調笑小叔子,你也不害臊呢?”


    鳳姐癡癡笑:“你又多心,我縱愛逗趣小叔子,也不曾打你們家珍大哥滿前過呢,你道多嘴饒舌!往日道錯瞧了你,以為你是個賢惠人兒,卻原來是醋壇子裏泡出來酸老婆呢!”


    尤氏又羞又氣,把臉一紅,咬牙切齒指著鳳姐恨道:“我把你這嘴,我是老臉老皮不怕的,你也得瞅瞅你這些小姑子呢,就嚼舌起來。”


    鳳姐聞言止住笑,把自己嘴巴打了幾下:“哎喲,真是該打。”衝著迎春探春一俯身:“我吃虧在不知書,原不識理兒,妹妹們都是知書達理千金小姐,千萬諒解一二!”


    探春羞紅了臉,隻不理睬。


    迎春前世今生曆練,前世比這個露骨多少倍笑話也聽過瞧過,她神情自若,故意抬眸瞅著鳳姐直是蹙眉:“鳳姐姐說的什麽?我跟三妹妹說話到沒聽清楚,不如你再說一遍,叫我聽聽妨礙不妨礙,那是再看看要不要諒解呢?”


    鳳姐不妨熱熱鬧鬧一拳出去,結果軟綿綿把自己陷進棉花裏,頓時一愣。


    尤氏撲哧一笑,把鳳姐粉頰捏一把:“好,我叫鳳辣子厲害,這迴踢了鐵板呢!”


    眾人哈哈一笑,寶玉被王氏瞪了好幾眼,暗地威脅說在胡說就要去叫賈政來,寶玉聽見賈政名字就哆嗦幾下,再不敢吱聲,一雙眼睛瞅著迎春,委屈的什麽似的:“都是我沒用,不能上折子給姐姐撐腰。”


    眾人又是一陣好笑,心裏都道寶玉不識大體,嘴裏一個個誇讚寶玉心地好。


    這一章算是翻篇不提了。


    一時賈母發話:“你史家嬸娘,王家舅母都來看你了,你過去見見,親香親香。”


    迎春便在鳳姐探春陪伴下,先見老太太親眷保齡侯夫人見禮,順道問一句:“多謝舍娘罰步來瞧,給嬸娘請安,家裏姐妹們都好!”


    保齡侯眼見迎春肌膚賽雪,神情自然,姿態端方,說話聲音不急不緩,高低有度,禮儀話語無一點差錯,心裏又是羞慚又是嫉妒。心裏後悔當初不敢那般擠兌迎春,到如今自己女兒成了廢人,真是活打嘴了。倒底是做了多年侯夫人,臉皮子夠厚,輸人不輸陣,強笑著起身攙扶迎春,絲帕子按按眼角:“好孩子,你是個有福的,你湘君姐姐可就,唉!”


    迎春微笑:“嬸娘也別太著急,董太醫據說是後宮最好大夫之一,有他照顧,想來表姐必定康複!”


    保齡侯夫人還要絮叨,鳳姐居中一插,笑道:“嬸娘您放心,天底下好大夫都在皇宮裏呢,這個太醫不好,咱們換一個就是了,且別擔憂!”


    也不等保齡侯夫人迴答,自顧領著迎春往自家伯娘母親麵前去了。


    迎春自覺這戲進宮能夠順利通過複選,大約王子騰也出了力了,再者,鳳姐是自己娘家嫂子,今後還要靠她給自己撐腰,是故對王家兩位太太分外親熱,不等二位太太起身,便摁住了:“我是小輩兒,給長輩行禮理所當然,嬸娘何須客氣呢。”


    兩位王太太笑得見眼不見牙,心知自己侄女兒真是能幹,把小姑子拿捏得這般純善。


    眾人倒不覺得,保齡侯夫人自己也沒覺得,賈母一雙眼睛啐了火一般,從這小小舉動中窺出了迎春似乎不喜歡自己史家親眷,一時間麵色有些發沉。眼中意味不明起來。


    迎春雖沒瞧見賈母神情,今日行動確是在就決定了,她道是深怕賈母動問呢。


    正在迎春圈圈見禮,走到薛姨媽麵前之時,外頭丫頭一聲通報:“寶姑娘來了!”


    這一聲通稟來的突兀。


    眾人笑顏一體頓住,齊齊看向門口。少時屏風後麵轉出一人來,但見她粉色衫子,體態豐盈,麵如滿月,肌膚柔嫩,粉頰含笑,顧盼盈盈。正是四角俱全薛家大姐兒薛寶釵。


    薛寶釵身子豐盈,身子雀羚巧的很,步履輕盈,快步上前,拉住迎春玉手,笑得親切和煦:“怪得老太太常說紫禁城風水好,悄悄,二丫頭越發出息的好了。”


    這話不好答對,迎春隻有抿嘴不語。


    眾人心照不宣,俱是笑盈盈看著。


    王氏一笑伸手:“寶丫頭過來,榮禧堂後麵小戲台可搭好了?酒宴呢?”


    寶釵一笑:“都好了,是我哥哥尋得城裏有命三慶班,據說那旦角拌女兒惟妙惟肖呢。酒宴也好了,府裏什麽都補缺,我哥哥昨日剛巧新得了青藕,我有心留下些。東西不精貴,蓮藕生蓮花,是個好意境呢。”


    迴頭衝著迎春一福身:“姐姐祝願二妹妹步步生蓮,青雲直上!”


    迎春含笑福身:“承惠吉言!”


    寶玉卻是一嗤:“青雲直上,哼,誰稀罕呢!”


    寶玉一貫對寶釵都是不假辭色,寶釵見慣不怪,反而一笑:“是,咱們都是祿蠹,現在我說個你喜歡的,據說柳兒郎今日有戲份,你瞧是不瞧?”


    寶玉頓時眼眸晶亮起來:“真的呢,他不是出門遊曆去了,幾曾迴來呢?”


    寶釵一嗔:“這我哪兒知道,卻是方才聽老大總管家裏娘子說的,是他家哥兒賴尚榮約的他!”


    寶玉急匆匆出去了:“這可是真的了,我瞧瞧去。”


    寶玉這個反叛一走,眾人都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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