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和角擠在一起;


    你的牛來了,


    大耳朵搖來搖去。[7]


    其實,早在公亶父之前三四百年的公劉時期,周已儼然農業大族。公劉是帶著族民遷徙過的,但那顯然是為了開拓進取。所以,他隻帶走了部分族民,還有一部分留在原地。留在原地的作了安頓,打算遷徙的準備充分。《詩·大雅·公劉》這樣唱道——


    不安於現狀,


    不安於小康。


    劃清田界,


    裝滿穀倉。


    備足幹糧,


    背起行囊。


    幹戈斧鉞,


    全副武裝。


    我們這才奔向遠方。[8]


    嗬嗬,他們是不會貿然行事的。


    這是典型的農業民族風格。


    是的,農業生產周期長,勞作苦,收獲又沒保證。不違農時是必需的,精耕細作是必需的,費心費力也是肯定的。然而秋收時節的一場暴雨或冰雹,便前功盡棄,顆粒無收。這就憂患,就理性,就必須精打細算,未雨綢繆,不可能像商業民族那樣“豪賭”:既敢一擲千金,又能一本萬利。


    因此,一直在內陸腹地春耕夏耘的周族,不會像來自渤海岸邊又把生意做到世界各地的商族,披著海風,帶著貝殼,靠著青銅器和甲骨文,沉醉於科學、技術、預言和政治化巫術,把自己的文明演繹得浪漫而神奇,詭異而絢爛。


    商與周,就像涇水和渭水。


    這兩種文明的風格差異,甚至表現於他們對待神祇和祖宗的方式——商人請神喝酒,周人請神吃飯。考古發現證明,商的禮器多為酒器,周則多為食器。不難想象,周人的祭祀儀式要莊嚴肅穆得多。他們會嚴格按照禮製的規定,擺放好煮肉的鼎和盛飯的簋(讀如鬼),在鍾鳴聲中默默與神共食,絕不會像商人那樣觥籌交錯,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最後變成步履蹣跚的裸體舞會。[9]


    哈!商人是“酒鬼”,周人是“食客”。


    尼采說過,希臘藝術有兩種精神: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酒神精神又叫狄俄尼索斯精神,即感性精神。日神精神又叫阿波羅精神,即理性精神。感性和理性的統一,是希臘文明的秘密所在。


    如果借用這個說法來看待中華史,那麽,商就是我們的狄俄尼索斯,周則是我們的阿波羅。所以,商靈性,周理性;商浪漫,周嚴謹;商重巫官,周重史官;商重鬼神,周重人文。隻不過西周以後,周文化成了“主旋律”,商傳統則變成“亞文化”,隻能在南方地區和少數民族那裏若隱若現。


    商文化退居二線,幾乎是必然的。


    因為中華文明的底色,連同我們民族的曆史和文化心理,都將被周人刷新。


    農村包圍城市


    周人開始打商的主意,大約是在他們遷到岐下的時候。


    這是周人自己說的。他們的讚美詩《詩·魯頌·閟宮》(閟讀如必),就說“後稷之孫,實維大王;居岐之陽,實始翦商”。大王就是太王,即公亶父,也有學者認為是文王之父王季。總之,按照這個說法,周人似乎剛從部落變成部落國家,就耗子腰裏別了杆槍,起了打貓的心思。


    然而考古學的發現和史學家的研究都證明,周的政治力量、經濟力量和軍事力量,其實跟商相距甚遠。那麽,他們靠什麽成功?


    謀劃和經營。


    第一步是“籠絡友邦”。友邦包括諸羌和諸夏,代表分別是羌族的薑,夏族的召(讀如紹)。周是以夏族自居的。他們與召族都姓姬,與薑族則是婚姻關係。棄的母親,就是羌族女子薑嫄。以後,姬薑世代通婚。亶父之妻是太薑,武王之妻是邑薑。西周天子,每隔一代就有一位薑姓的王後。姬周與薑,親如一家。


    相反,羌族跟商則是死敵。卜辭中經常提到,商人俘虜羌人,用來做獻祭的犧牲品。所以周初三公,就是周公、召公和薑的太公。太公望是太師,周公旦是太傅,召公奭(讀如是)是太保。


    他們也都是炎黃子孫,因為炎帝姓薑,黃帝姓姬。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易中天中華史第一部:中華根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易中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易中天並收藏易中天中華史第一部:中華根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