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想要個毛絨絨的相公,如今毛絨絨的相公站在眼前,甩著尾巴,情真意切地表白,讓我不由動了一下心。而且,在絕望的深淵裏,有人陪著,總是好的。會忘記害怕,忘記恐懼,變得勇敢。


    月瞳急切道:“你不迴答,便當你害羞同意了!”


    我連忙否認:“等等,再容我想想……”


    女孩子說要想想,心裏頭多半是有些肯了。月瞳大喜過望,站起來轉了幾個圓圈,若不是有欄杆攔著,他定會飛撲過來抱著我親幾口。


    東君的馬車緩緩西行,玉兔緩緩將蟾宮升上,正當我下定決心,要給月瞳答複時。獄卒匆匆從牢外跑來,對我的態度很客氣,解下鐐銬,恭恭敬敬地迎出去。月瞳拍著牢門問:“怎麽了?處決要提前執行嗎?”


    獄卒喝道:“是天帝有請玉瑤仙子。”


    我隨他走出天牢,卻見鎮魔將軍帶著幾百精兵,麵無表情地候著,然後揮揮手,讓人駕來一輛天馬拉的的精致馬車,將我塞進去,快步流星地趕往天宮。


    我莫名其妙,心下很是不安,問:“將軍如此匆忙,究竟有何變數?”


    鎮魔將軍冷冷“哼”了聲,看我的神色很是不屑:“前日仙魔談判,魔界派使者前來,蒼瓊那賤人提出的退兵條件竟是要元魔天君的頭顱,還有你!”


    五雷轟頂不足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蒼瓊善戰不善謀,嗜殺崇武,甚少談判,在大好形勢下退兵不會是她的主意,應該是背後有人指使,另有圖謀。


    那條擅長算計的恐怖身影,再次浮現我的腦海中。


    往日歌舞升平的天宮,如今充滿肅殺之氣,所有人的臉上隻餘掩不去的擔憂。大殿內,隻有極少數幾個高級將領和仙人在。仙人青春永葆,可天帝的雙眼如凡人般布滿血絲,比在監牢裏關了一個多月的我更憔悴。


    我知道,戰況已經到了很不樂觀的地步吧,至少已攻到天界的封印屏障,否則以鎮魔將軍為代表的死硬派仙人也不會接受和談。


    讓人吃驚的是,魔界派來談判的也是熟人——那日在院外意圖侵犯月瞳的赤虎將軍。


    他身上暴戾神色消失不見,氣質變得平穩厚重,站在那裏就是一座頂天立地的山,風雨不摧,雷打不改,哪裏還是那個好色衝動的將軍?


    困惑中,赤虎衝著我拱拱手,略帶歉意道:“當日奉命得罪,望玉瑤仙子勿怪。”


    我頓悟。


    赤虎出重手傷害月瞳,炎狐和螣蛇故意透露宵朗到來的目的和時間,亦是宵朗戰術的一部分。如果當時我不逃,白琯亦不可能化身宵朗出現,三魔將就會做更過分的事情,直到逼得我們走投無路,再留出一線希望空間,讓我們逃入天路。


    越想越恨,我看都不看他一眼。


    赤虎“嗬嗬”傻笑兩聲,向天帝告辭,大搖大擺退了迴去。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的規矩不被蒼瓊放在眼裏,可是在天界幾十萬年來都執行得很徹底,所以將士們憤憤然地瞪著他的背影,劍弩拔張,紛紛上前求天帝讓圍擊殺死那個混蛋。


    鎮魔將軍歎了口氣:“罷了罷了,十方羅刹,八大魔將就算都殺了又頂什麽用呢?隻要蒼瓊、宵朗不除,魔軍得勢力是不會削弱多少的。”


    “差點忘了,”赤虎走到門前,忽而一拍腦門,迴身大聲道:“玉瑤仙子,宵朗大人傳話‘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大概意思是他很想你,不會喜新厭舊,見異思遷。叫你放寬心,勿牽掛他牽掛得茶不思飯不想。”


    眾目睽睽之下,他絕對是故意的!


    若不是被侍衛拉著,我已丟臉得一頭撞死柱子上。


    鎮魔將軍看我的眼神更加鄙夷:“你在凡間時和宵朗那魔頭勾搭上了?”


    我連聲唿冤。


    南壽仙人狐疑:“你被他所騙,有了瓜葛?看來他對你用情頗深,停戰提的兩個條約裏竟有你一席之地。”


    我吐血道:“宵朗心機頗深,他不可能對我認真,也不可能做無意義的事。選擇我的必有其他原因,玉瑤無關重要。如今蒼瓊願意提出和談是因為她的力量還破不了天界屏障封印,若交出元魔天君頭顱,讓沉睡他身軀裏的靈魂蘇醒後,讓他和蒼瓊聯手,魔界力量徹底複興,到時封印被摧毀,天界將徹底淪陷,所以這種條件萬萬不可答應。”


    天帝道:“蒼瓊確實打不開天界封印,故赤虎將軍帶來口訊,魔界願意放寬條件,隻要你或元魔天君頭顱之一,便退軍。”


    我毫不猶豫做出選擇:“元魔天君的頭顱不可交,請天界交出我。玉瑤戴罪之身,待去魔界後,可立刻自盡,以免有汙天界清譽。”


    “胡鬧!宵朗這種男人,怎會將兒女情長放在心上?就算他願意,蒼瓊也不會答應。”鎮魔將軍對我的態度終於略有緩和,他皺眉道:“我認為魔界想要你,必是另有目的。”


    玄青仙人不緊不慢道:“玉瑤仙子補魂之技,天下無雙。元魔天君身軀的靈魂被監禁萬年……不知是否完好。若玉瑤仙子被處死,元魔天君魂魄受損,就算得迴頭顱,醒來也是個瘋子。若是將玉瑤仙子困在魔界,醫治好元魔魂魄,再候機奪取頭顱,才是上上之策。”


    他身側的玄夢仙子附和:“如此一來,寧可讓元魔天君得頭顱醒來變瘋子,玉瑤仙子是萬萬不能交與魔界。”


    天帝搖頭:“魔界料我們無論如何也不會交出元魔天君的頭顱,才提出二選一。或許玉瑤仙子隻是幌子,元魔天君魂魄可能絲毫無損,他就是想我們這樣胡亂猜測,然後交出元魔頭顱,處死玉瑤。”


    此言一出,大家陷入沉思。


    宵朗那惡魔,最喜歡故弄玄虛,做一些讓人左右為難的選擇。


    交出元魔天君頭顱似乎是陷阱。


    交出我似乎也是陷阱。


    他在黑暗裏笑著問你選擇跳哪個?


    我問:“我不願為元魔天君補魂,莫非他還能拿刀子逼我不成?”


    鎮魔將軍嗤道:“他已逼你開了天路,怎知他有沒有逼你補魂的能耐?”


    我惱羞成怒:“他還能管得住我死?”


    鎮魔將軍問:“若是他威脅你一死,再次發兵如何?”


    我被問得張口結舌,忽而覺得鎮魔將軍和宵朗本質是同一類人啊……


    大家爭論不休,有說要交出我的,有說要交出天魔頭顱的。


    一直沉默聽我們爭執的天帝,終於出聲道:“我心意已定,讓玉瑤仙子與魔界周旋,拖延時間,再派重軍鎮守封印之地,看管元魔天君的頭顱,不可讓魔界宵小有可趁之機。”


    鎮魔將軍點頭讚道:“天帝高明,待天界布置完畢,玉瑤再自盡吧。”


    “……”


    自己想去死和別人叫你去死是兩碼事。


    我忽然很失禮地萌生出一股揍人的衝動。


    鎮魔將軍見我看著他,忽發好心安慰道:“莫選上吊、撞牆等死法,既痛苦也容易被救迴來。你晚點去曼陀羅仙子處拿一幅毒藥,死時毫無痛苦,容貌不變,比上誅仙台強上百倍。”


    “……”


    師父啊,其實我安慰人的技術還不是最爛的吧?


    天帝看我說不出話(被氣的),便當默認,算是定下這迴事,準備宣布散會。


    我迴過神來,急急攔住他,趁機求道:“玉瑤犯錯,理當受罰,天界安排,無有不從。但月瞳確實是被我所騙才犯下過錯,請饒恕他吧。”


    天帝撫須沉默。


    我快速道:“我這一去,大概迴不來了,望天帝開恩,讓我放下心結,無牽無掛,可以專心做事。”


    這是個小小的威脅,暗示月瞳被關著處死,我做事可能會分心。


    天帝皺眉,問眾人意見。


    鎮魔將軍爽快道:“小小貓妖,無足掛齒,大局為重。”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月瞳被改判去桃園麵壁思過。


    散朝時,天帝對我說:“既然此去魔界,再難相見。你先去天妃那裏走一趟,就當告別吧。”


    我不解,平日和天妃素少來往,除下凡前救子一事外,並無交情,她哪來的話和我說?正想客氣推脫時,天帝再度堅持:“元青天君之事,她還有些話想當麵謝你,快去吧。”


    迎接


    瑤池雲霧飄渺,天妃穿著不複往日華貴,素淨白裙,烏油油的髻上沒有半點釵環,眉間是掩不住的憂色。侍女通報,她仿佛從夢中驚醒,猛地起身,差點撞翻桌上玉。


    玉階下,我彎腰行禮。


    天妃匆忙走下台階,低身扶起,挽臂共入紗簾內,又屈尊降貴,親自斟上玉液,用溫柔聲音歎息道:“玉瑤仙子,這幾日受苦了。”


    “比起日夜擔憂戰事的天帝和將士們,小仙不算苦。”我不相信天妃會擔心我是否受苦,偏偏不太會隱藏情緒,心裏狐疑,很快流於麵色。又唯恐對方動怒,趕緊打兩個哈哈,尷尬帶過,“今天沒戰事,很和平,瑤台的花開得也很好……”


    天妃的眼角抽了兩下,勉強笑道:“天帝從未打算處死你,本來是打算丟在監牢裏好生照料,拖到戰事結束再從輕發落。”


    我懷疑地再看她一眼,小聲問:“我好像收到死刑批文了?”


    天妃望著瑤池外滿園繁花,裝沒聽見,高貴冷豔地繼續說:“瑾瑜上仙對天界功勞極大,如今下落不明,很是可惜。天帝念及舊情,不願處決他唯一的徒兒。”


    我弱弱發問:“牢頭弄錯人了?還是……”


    天妃輕輕“咳”了一聲,打斷我的話,表情換做痛心疾首狀:“天帝是千不肯萬不肯殺你的,都是鎮魔將軍胡亂上書,說要斬勾搭魔界的亂賊以振軍心,天帝給纏得沒辦法,無奈先下詔令,應付過去,可詔令上是沒蓋印的,做不得準。恰好魔界派人來談判,指名要你,鎮魔將軍也沒辦法了。”


    有沒有蓋印,詔令做不做準,都是他們說了算啊……


    我的疑心早被宵朗□得強了百倍。


    天妃笑得和藹可親,拉著我親熱道:“本宮相信瑾瑜上仙教出來的徒弟,是不會私通魔界的。若你真和宵朗好上,何苦迴來受死?天下哪有這樣的傻瓜?”


    她讚美師父教徒有方,我心裏舒坦了許多,臉上也露出笑容,直問:“天妃特意召見小仙,可是去魔界前有何吩咐?”


    “這……”天妃揮退眾人,沉吟許久,欲語還休。


    “不除蒼瓊,天下難安。”簾後傳來天帝沉穩的聲音,“玉瑤仙子,你可願為蒼生除害?”


    我不加思索道:“願意,可玉瑤能力低微,恐不是對手。”


    天帝打開桌上金絲檀香木棋盒,拿出一顆玲瓏白玉雕的棋子,緩緩放入天元,旁邊又圍上幾顆黑子,默然凝視許久,忽而抬頭,死死盯著我,眼神沒有大殿上的疲憊,變得淩厲無比,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不要你做什麽,而是要你什麽都別做。”


    我驚愕。


    天帝再從棋盒中取出一子,遠遠離開眾棋,孤立在星,指著道:“天界在魔界早布有暗樁,隻是蒼瓊監視甚密,難以行動。你出生天界,善惡分明,此去魔界,臨行前又與我和天妃密談。傳入蒼瓊耳中,必懷疑是天界探子,多加提防,待她將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我們布下的其他棋子,便可行動了。”


    我猶豫問:“你是指……讓我做幌子?”


    “是,”天帝決然道,“你也可以適當做些行動,增加她的懷疑,從而掩護我們真正派去的人。必要做下一步行動時,我們的人會給你暗號和指令。你聽指令配合行事便可,”說到此處,他頓了頓,再道,“成功後,我們會派人接你迴來。”


    不,他在撒謊,天界是淨土,不會容納一個被惡魔玷汙的仙女迴來,她隻會是千古汙名。


    可是我不在乎。


    我平靜地迴答:“好。”


    天帝移下視線,看著台上棋局,為難道:“天下為重,有些事情非我願為,而是不得為之,玉瑤仙子,宵朗殘暴……”


    後麵的話,他不說我也明白,寬慰道:“陛下放心,玉瑤明白事理,自當以大局為重,蒼瓊姐弟未除,是不會哭哭啼啼,尋死尋活的。”


    天帝重重一聲歎息,揮手讓我退下。


    我方走到簾外,天妃快步過來,攔著我,麵露愁色道:“玉瑤仙子,你若是在魔界見到一個身上有鳳凰印記的男子,請幫本宮看看他可好……”


    “閉嘴!不要提那孽障!”天帝的怒喝打斷天妃的懇求,“他已經死了!”


    我雖然有些迷惘,但覺得他們劍拔弩張,似乎要夫妻掐架,趕緊腳底抹油,跑了。


    往日交好的仙子聽說我要去魔界,紛紛避之不及。唯藤花仙子帶著周韶,在解憂峰等我。手裏帶著百花蜜釀和甘露酒,和以前一模一樣。周韶的身上則青一塊紫一塊,到處都是傷痕。


    我有些心疼,暗暗抱怨藤花:“他雖好色些,但心底不壞,就算得罪了仙子,欠收拾,也不需下那麽狠的手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寸寸銷魂(玉鎖瑤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橘花散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橘花散裏並收藏寸寸銷魂(玉鎖瑤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