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瞳有些奇怪,繼而又攤手,無所謂道:“反正我隻是隻毛絨絨的畜牲,又沒什麽本事,你不喜歡也是正常的。不過……你第二喜歡的是哪隻家夥?”


    我不解地看他一眼道:“當然是藤花仙子,我和她相識那麽多年,喜歡也是要論資曆的……”


    月瞳莫名其妙地高興起來,走路的時候尾巴都豎高了幾分。


    我提醒了他好幾次:“我們現在是去自首的。”


    月瞳很有長輩風範地摸著我腦袋說:“嗯,別擔心太多,將事情告訴天界,讓他們去救你師父吧。”


    我們帶著緊張的心情,一起來到天宮。卻見裏麵亂成一鍋粥,將士和仙人們出出進進,似乎忙得連氣都來不及喘,就連平日嫻淑溫婉的天宮侍女們,做事也風風火火了,個個連跑帶趕,說話大聲了不少,不停傳下“普陀菩薩到哪裏了?”“快去請洛河仙翁!”等命令。


    我攔下一個相熟的仙女問:“怎麽了?”


    仙女像看妖怪似地看著我,不敢置信地問:“你這話問得好生奇怪?難道不知蒼瓊女神正帶著十方羅刹,八大魔將一起突襲邊界?胡天王已在陣前被她一刀斬下首級,戰線逼退了三百裏,如今四麵八方的軍隊都要去救援呢。”


    胡天王前幾年攻打叛亂的狼族時,曾斬首三千,是天界出名的悍將,如今竟被蒼瓊一招了結,簡直匪夷所思。


    短短不過數日,戰線敗退至此。


    天下還有誰可擋住魔界第一戰神進攻的步伐?


    萬年前,當時統帥三軍的太虛仙翁聰明絕頂,伏魔將軍武功蓋世,他們一文一武,皆品德出眾,能力超群。兩人做事盡善盡美,鞠躬盡瘁,讓魔界難以進犯。所有的軍士都以他們馬首是瞻,事無巨細,皆聽從指揮,一切都運轉得很完美,天界勢力強盛,魔界難以侵入分毫。直到封印元魔天君一役,苦戰兩百三十七天,太虛仙翁和伏魔將軍以一死一重傷為代價,獲取勝利,逼得魔界不敢進犯,天界歡欣鼓舞。


    待繼承父誌的蒼瓊出現後,大家才發現天界已無材可用,太虛仙翁和伏魔將軍過於完美,也導致他們眼界過高,總抱著希望找到和自己一樣完美人才的期望,反而難以培養出優秀的部下。


    魔界少了元魔天君的製衡,初期混亂無序,內鬥不斷,後來以蒼瓊為首的武鬥派抬頭,用血腥和暴力壓製一切,她手下皆是在血洗血,命換命的亂局勝利的強者,陰險狡詐,惡毒殘忍,什麽下三濫手段都敢用,打得真善美教育下長大的天界將領們手足無措。


    至此,天界榮光,不複返。


    天帝很震怒。


    將領們很屈辱,在大殿上紛紛踴躍要求出戰,吵鬧不斷。


    天帝左看一個,搖搖頭。右看一個,搖搖頭。往正中一看,是我和月瞳呆呆地站在大殿入口。


    四麵八方的目光投過來,雖沉默無言,卻帶著爭辯未息的餘怒,恨不得立刻將搗蛋的我丟出去。


    我硬著頭皮,徐徐上前,向天帝行禮。


    天帝略皺眉,少頃,或許是想起我給他兒子補魂的好處,額間皺紋舒展開來,慈愛地問:“玉瑤仙子,你不是下凡玩去了嗎?怎麽就迴來了?”


    我客套道:“凡間險惡,不如天界萬一。”


    天帝笑道:“是人心險惡,嚇著仙子了吧?”


    我低頭:“是。”


    天帝疲憊地歎了口氣,朝我揮手:“你去瑤池找天後吧,如今戰況繁忙,你不宜站在這裏。”


    我不挪步,思量如何婉轉告知他元魔天君之事,並攬罪上身。


    未料,月瞳搶先跪下,開口直白道:“陛下,我是靈貓族的傳人,日前受奸人蒙蔽,逼玉瑤仙子化迴原形,將天路開啟,導致元魔天君軀體被盜,自知罪孽深重,特讓仙子帶我來負荊請罪,任憑天帝處罰。”


    滿朝文武震驚。


    天帝嚇得從寶座上跳起來,驚問:“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等等!”我發現這份口供和原本說好的不一樣,定是這隻小白貓又犯迷糊了!


    奈何我腦子天生轉得比較慢,說話也比較慢,月瞳卻是個快嘴的,嗓門也比較大,他不留喘息餘地,打斷我的話頭,閃電似地說:“靈貓族受托看管天路,被魔界所滅。我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卻被宵朗魔君步步相逼,困於洛水鎮,日夜折磨。年前恰好看見當年玉鑰化身的玉瑤仙子下凡,想借天路趁機逃亡,並花言巧語騙她同意協助,卻落入宵朗魔君陷阱,被他搶先一步進入天路,拿走元魔天君的身軀。如今心中有愧,自知死路難逃,故來投案。”


    天帝看著我,頹然坐下,神色陰沉不定,呢喃道:“原來你就是玉鑰匙,怪不得當年怎麽也找不著,木隱於林,瑾瑜啊瑾瑜,你果然藏得好……”


    早已被戰事逼得焦頭爛額的將領們,則手按寶劍,咬牙切齒,隻恨不得當場將月瞳和我就地正法。


    我搖著手,不停解釋:“他說得不對,被宵朗威逼的人是我,要開天路的人也是我。”


    月瞳歎息著看了我一眼,垂下耳朵,仿佛看穿世間險惡的長者,懺悔罪行的信徒,哀怨無比道:“阿瑤,沒有用的,我知道你喜歡我,可你不必替我掩飾了。做錯了就是做錯了,我月瞳雖是隻貓,卻也是堂堂七尺男兒,沒有讓一個女孩子頂罪的道理。”


    我怒了:“誰頂罪了!明明說好這件事是我負責的!”


    月瞳看著我,一臉“事情就是這樣,你不要解釋”的堅定表情。


    我越急說話越結巴:“不是這樣的,下凡的時候,宵朗就開始算計我了,他……他把我困住,用各種手段嚇唬,我經不住,心裏害怕,所以……”


    解釋半響,眾人看著我的目光多了幾分狐疑。


    月瞳苦笑著說:“阿瑤,算了吧。你這個人,有可能不守規矩嗎?”


    百官頓悟,以前受過我補魂恩惠的奉天將軍立刻站出來,拱手求情,“誰不知玉瑤仙子是出了名的老實人、呆木頭,守規矩守得幾乎不近情理。臣敢用性命擔保,她就算脖子上架著刀,也不會做出違規之事。”


    沒錯,若知天路裏藏著元魔天君身軀,若身邊沒有徒兒牽掛,若不是被宵朗用攻心術步步緊逼,若知道白琯是宵朗,我就算一頭撞死,也不會去開天路。


    追求藤花仙子三百年未果的清虛仙人也出列道:“靈貓一族自古善蠱惑,定是他花言巧語誘騙了玉瑤仙子。”


    我拚命否認:“不不,是宵朗太狡猾,違反規矩的確實是我,和月瞳無關。”


    月瞳對我嗤笑:“事情已落到這個地步,我也不想和你磨蹭了,我以前說的話都是哄著你呢,偏你還當真,你以為我真看得上你這醜八怪嗎?”


    他哄了我什麽?


    我遲疑了一下,慢慢迴過味來。


    其他人比我反應得快,皆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然後交頭接耳,嘀嘀咕咕小聲討論。我可以想象,未來三千年,天界茶餘飯後的最熱門話題會是:傳說,有個仙女下凡亂晃蕩,被妖怪騙了感情,試圖為愛頂罪,然後……


    主犯和從犯的罪過相差甚遠,很可能是一條命。


    我發現月瞳在試圖替我頂下主犯罪責,奮起反擊。


    奈何我墨守成規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而月瞳伶牙俐齒,演技出色,硬是用謊言讓所有人都認為,我述說的真相才是想幫忙愛人頂罪的謊言。


    吵了大半個時辰,鎮魔將軍看不下眼,出列怒吼道:“魔界大軍壓境,元魔天君身軀被宵朗所盜,可見蒼瓊女魔此戰目的定是為奪取她父親的頭顱,讓元魔天君複活!若是讓她得逞,父女聯手,天界定會血流成河,淪為魔界的屬國,這才是大家要擔心的最重要事情!至於這兩個犯下大錯的罪人的處罰和去向,何須浪費時間去討論?!應統統拖去誅仙台處刑!以振軍心!”


    大殿陷入寂靜,所有人麵露慚色。


    月瞳臉色發白,我心跳停頓。


    天帝神色一凜,下令:“將二人押入天牢。”


    提親


    我和月瞳一起做獄友了。


    其實天界犯罪的仙人大多是當場判決,輕一點的關去仙島禁閉反省,略重的打下凡塵,再視情況決定是做人還是畜牲,更嚴重的直接綁上誅仙台處決,所以天牢裏空蕩蕩,沒有別的犯人。


    守大牢的獄卒大概是幾百年沒見過犯人,閑得發慌,所以見到我們很高興,興致勃勃地念了一長段監獄守則,分配幹淨整潔的男監女監,用托盤給上了清露和蜜桃做飲食,最後還熱情地和我套近乎:“關來天牢押後審理的仙人,大部分都沒什麽事,將來玉瑤仙子出去,可要照顧照顧小人,我姓肖,名蕭,隸屬仙衛隊。”


    我暈乎乎地迴答:“我被押後審理是因為戰事著緊,天帝沒空。”


    肖獄卒臉色變了。


    清露和蜜桃沒有了。


    月瞳看我的眼神盡是殘念。


    我也後悔了。


    兩人乖乖蹲大牢,等判決。由於知道必死,心情反而輕鬆。監獄裏混慣的月瞳一邊啃著饅頭,一邊嫌棄天界監獄的夥食難吃,我是不容許任何人詆毀天界不如魔界的,立刻列出一二三四點進行反駁,辯論得很激烈,最後結論是天界大牢的環境比較好,魔界大牢的夥食比較好,天界大牢的窗外風景比較好,魔界大牢的守牢妹妹身材比較火辣。


    外麵戰況似乎越發激烈,天界一直沒空料理我們,直到過了半個月,才有人傳來了命令,說是要在三天後處決。


    月瞳開始第一千零一次抱怨:“天界實在太小氣了,連快死的人都不給塊肉吃,斷頭飯到底在哪裏?!我是貓!哪能吃蘿卜?!再這樣下去還沒被處決就餓死了。”


    我安慰:“除了仙寵外,天界大部分的人都吃素,吃素對身體有益,還能修身養性,所以你也應該學著改吃蘿卜。”


    月瞳眼神怪怪地看著我。


    我終於想起人死後是不用管身體健康的,頓時紅了臉,不停搖著手,解釋:“你可以把蘿卜當肉,味道也差不多的。”


    月瞳問:“你吃過肉?”


    我點頭,為難道:“不小心咬過一口肉包子,白琯說是用豬的屍體做的,頓時吐了。其實我味覺不好,很難分出味道好壞,蘿卜和仙桃在我嘴裏一個味道,如果月瞳你餓,可以把我的蘿卜也吃了吧。否則等死了後,連蘿卜都吃不著了。”


    月瞳大笑,雙眼彎成月牙,兩顆犬牙尖尖的,他揉著眼淚說:“阿瑤,你老實得讓人說什麽好呢?”


    難道我安慰錯了?


    我很不安。


    月瞳丟下蘿卜,帶著渾身鎖鏈,朝我走近兩步,倚著監牢大門,雙眼如剪秋水,清澈地看著我,忽而問:“阿瑤,就這樣死了,你甘心嗎?”


    我說:“甘心不甘心,有什麽關係?”


    “我不甘心,”月瞳歪歪腦袋,笑嘻嘻地,有點不正經對我說,“我爹爹在世的時候,說要等我長大了,給我娶個賢惠的好媳婦。要長著油光水滑的大尾巴,毛絨絨的耳朵,身上要有三種花色,生一窩小靈貓。可是他沒等到我長大,便去了。靈貓滅族,我被關在監牢裏大半輩子,出來後,整個世界都變了,我的夢想也破滅了,阿瑤,你的夢想呢?反正快死了,不如說出來吧。”


    我扭捏了好久,才害羞地說:“我隻想師父迴到解憂峰,和我永遠在一起。可是,我覺得這個念頭好像很不好,所以……”


    月瞳頓悟:“你想給你師父做媳婦?”


    “沒有的事!我師父天人之姿,驚世之才,雖然他小時候說過要給我做相公,可那是玩話,不可做真,我身為徒兒,不會對他有非分之想的!”我臉紅得發燒,拚命否認,然後低下頭揉著衣角道,“我……隻是很想他。”


    朝思暮想的人,至死也見不到一麵。


    待魂飛魄散,想看也看不著了。


    我再也撐不住,紅了眼眶。


    月瞳慌了,他連聲道:“要不我變成你師父的模樣來陪你?他長得和宵朗一樣吧?”


    想到害死師父的宵朗,我終於“哇”一聲哭了。


    月瞳搖著尾巴,再次建議:“不如我變成你師父娶你?”


    我哭著說:“不要。”


    月瞳結結巴巴地說:“要不……我來娶你?”


    我罵他:“不要亂開玩笑!”


    “沒有開玩笑,”月瞳抓抓腦袋,有些害羞,“雖然你沒有耳朵和尾巴……但是你皮膚白白的,骨頭軟軟的,而且身子像暖爐,都是貓喜歡的,我們從小又在一塊兒長大,那時候我就特喜歡抱著你睡覺取暖,還亂蹭,口水都流到你身上了。”


    我趕緊駁道:“那時我還是塊玉吧?”


    月瞳點點頭,歡喜道:“反正……反正平時都是女人哄我,我不太會哄女人,可是我喜歡你,既然都快死了,不如把心事挑明白,我向你提親,你嫁給我吧。”


    妖族不太管禮數,他直白得讓人麵紅耳赤,我拒絕道:“這樣不好。”


    月瞳勸道:“沒什麽不好的,你喜歡什麽模樣,無論男女,我都可以變出來陪你。沒成親就死了多虧啊?雖然我是不太好,又笨又懶又饞,以前還很亂來……可是你嫁不了師父,這裏也沒別人可選,還是湊合著嫁我吧。”


    我打擊他:“男牢女牢相隔那麽遠,你就算娶了我,也碰不著。”


    月瞳漂亮的眼睛比天上星星還燦爛,他憧憬道:“至少,我可以拉著你的手,一起去誅仙台,做同命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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