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瞳還在喋喋不休:“那頭大笨狗是靠不住的,看他那副賊眉鼠目模樣,還和老鼠混一起,肯定不是好人,你也要防著他。這天底下最可靠的就是貓!我以後晚上不抓老鼠,守在你門外,如果惡魔來,我就……就先勾搭了他!讓他不欺負你。這樣師父主人就不會不要我了吧?”


    我想起宵朗讓人毛骨悚然的氣息,喝道:“胡鬧!你應該有多遠躲多遠,不要給我添亂。”


    月瞳給嚇得抖了抖,堅持到:“我是好貓,師父主人是好人,你趕我走,我也不走。”


    我對死纏爛打的家夥沒辦法,便叮囑:“如果出事,你就帶著白琯他們盡快逃,我大概會答應他其他條件,盡力保你們周全。至少,宵朗無論有什麽目的,都應該不是你們。你們留在我身邊,我心有顧忌,反而更危險。


    月瞳的眼睛閃亮起來:“師父主人,你在心疼我?”


    我緊鎖眉頭,沒有迴答。


    我知道,有些東西,心一動,就放不下了。


    入夜,月瞳化作貓型,靈活地爬上屋簷想監視,被我拖下來丟迴房間。沒想到白琯抱著被子,穿著睡袍,赤足跑來我房間道:“師父姐姐,我不像周韶好糊弄,你脖子上的紅斑就別瞞我了。月瞳雖然什麽都不肯說,但他神色閃縮,還想在你房外守夜,這裏麵絕對有問題。你是打算老實告訴我,還是讓我自己去查?”


    他太聰明了,我瞞不過去,隻好將事情老實說出,並追問:“你昨晚睡覺時,有沒有聽見院子裏有什麽聲響?”


    白琯搖頭:“我昨夜似乎睡得特別熟。”


    我說:“他大概用了迷魂的法子。”


    白琯問,“師父姐姐,你確定不是夢嗎?”話未說完,他自個兒也直搖頭,“若是夢,怎會留下痕跡……妖魔說,他就藏在我身邊。師父姐姐,你可疑我?”


    我說:“不想疑。”


    我最不希望妖魔藏身在三個徒弟間,我痛恨懷疑自己徒弟的師父,可偏偏不敢不去懷疑。若每日胡思亂想,疑神疑鬼的猜測,這種生活簡直讓人崩潰。


    白琯冷笑道:“宵朗好手段,幾句話讓你心神不寧,讓你猜不出他目的何在。”


    我猶豫道:“他很瘋狂,我不相信他隻是為了想娶我做出那麽多事。”


    白琯輕輕彈指,笑著對我建議:“師父姐姐,我在這裏陪你吧。若我是宵朗,你就算抵抗,也是逃不掉的。若我不是宵朗……至少可以讓我保護你,就算不濟,也有個商量的對象。”


    他說得有理,宵朗並不希望被人看見自己的真麵目,不會出現外人麵前。他要留著我徒弟做威脅籌碼,也不會輕易要他們性命,將徒兒留在這裏,反而是證明他們清白的最好機會。如果他們不是妖魔,我籌算退步,也可以從容得多。


    思量中,燈花已爆了幾爆。


    窗外忽然傳來月瞳撕心裂肺的叫聲,然後一片沉寂。


    濃濃的梨香味帶著魔氣,穿過窗縫,緩緩飄來。


    “他來了?”白琯剛剛說得英勇,此時也不免害怕,緊緊抓著我衣角,不敢放手。


    燭火照耀在窗紙上,剪出一個高大男人的身影,他靜靜地站在院裏,良久,歎了口氣,輕聲問:“阿瑤,你真不相信我愛你?”


    ==


    我將白琯拉到身後,敷衍道:“我當然信。”


    宵朗淡淡地說:“撒謊。”


    空氣似乎不再流動,透不過氣來,白琯抱著我發抖,依舊壯著膽子罵道:“連臉都不敢露,隻敢偷偷摸摸來調戲女人的淫賊!有什麽資格要娶我家師父?”


    宵朗笑了兩聲,反問:“你憑什麽開口?”


    白琯很勇敢地站出來:“我是師父的徒弟!你是畜牲!”


    我趕緊將這不怕死的傻瓜拉住,解釋:“小孩不懂事,勿怪。”


    狂風推開窗門,卷來濃濃殺氣,一股柔中帶韌的力量,擊上我胸前,仿若被水流衝擊般,無可抗拒地往牆角飛去。慌亂中,我拉不緊白琯的手臂,隻聽他在黑暗中一聲尖叫,然後是重重的墮地聲,便再無聲息。


    “白琯!月瞳!”我費力從牆角爬起,摸索著地板,撞到銅盆,踢翻矮凳,急急忙忙要往門外衝。沒走幾步,就被一個強有力的臂彎摟住。然後聽見門窗被風關上的聲音,空氣再度沉悶起來,隻餘男人的溫熱氣息,隔著衣衫,透過肌膚,在徘徊留戀。


    “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掌握中,”宵朗的聲音透著深深的寵溺和無奈,就好像在教訓不聽話的孩子似的,“你是我的女人,我的嫉妒心很強,不能容忍你身邊有別的男人。”


    我伸手亂摸,抓到一個硬邦邦的物品,也不知是什麽,直接往他頭上砸去,尖叫道:“我沒有男人!你滾!快滾!”


    宵朗隨手擋開,極耐心地勸告:“你三個徒弟,都有不軌之心,讓我惱火得緊,若不除了他們,如何消我心頭之怒?”


    “你胡說八道!”我罵道,“若敢動我徒兒,我便……”


    宵朗饒有趣味問:“你能怎樣?”


    我說:“我寧可魂飛魄散,也不嫁你!”


    宵朗又問:“你師父也不管了?”


    我硬氣道:“誰知道你是不是騙我的!我師父法力無邊,怎會輕易被你捉住?”


    宵朗似乎胸有成竹地笑起來,笑得我心虛後再問:“主意不錯,若你師父不在我手上,你便去魂飛魄散,若你師父在我手上,我便讓他陪你一起魂飛魄散。這筆買賣,你確定要賭?”


    怎麽算都是我吃虧,我氣得眼裏汪汪,張口想咬他。卻被順手推倒,他不知從哪裏變出一根綁仙索,將我雙手牢牢反綁在後麵。隨後用幾根銀針在身上穴位刺了幾下,一股冰冷魔氣透骨而入,衝散了我體內僅存的些許仙氣,封閉血脈,渾身癱軟無力,仿佛連喉嚨都僵硬了。


    “嗚嗚……”我想著他殘忍手段,擔心白琯月瞳,心裏焦急,可拚盡全力,也說不出完整句子。


    “我沒有你想象中那麽殘忍,對喜歡的女人,總會留一絲餘地。”宵朗慢悠悠地吐著溫柔話語,一件件撕下我的衣衫,外袍、中衣、肚兜、褻褲……


    我很快便赤身裸體,大片肌膚接觸冰冷空氣,冷得人不停顫抖。


    宵朗將我翻過,指尖滑過後頸,滑過蝴蝶骨,順著脊椎一直往下,在尾椎處略微停了一停,猶豫片刻,最終分開我的雙腿,停留在左腿根部,不停寫寫畫畫,似乎在思索什麽。


    他是變態。


    我害怕得哭濕了枕頭,接受隨後而來的命運。


    未料,宵朗收迴指尖,緩緩起身,竟移過油燈,將其點亮。


    昏黃暗淡的光芒,瞬間充斥整個房間。我拚命扭頭,想看惡魔的臉。


    可是,一件黑袍輕輕落下,遮住我的雙眼。


    明明仇人在側,卻無力反抗,連想死都死不了。


    我還能做什麽?


    我絕望地看著隔著黑布隱隱透過的光芒,人影晃動,仿佛是他在暗自竊笑我的無用。過去,我清心寡欲,順波逐流,沒有物欲,不在乎生死,極少奢求什麽。如今前所未有的恨在心裏滋長,不惜一切代價逃離這個男人,或殺死他,已成為我最深的欲望。


    可是……


    活路在哪裏?


    希望在哪裏?


    師父,我看不到。


    毛筆的觸感在大腿肌膚處盤旋,墨痕冰涼。


    宵朗吻著我的發,在耳邊低低呢喃:“你是我的女人,恨也好,愛也罷,你永遠隻能想著我,不能愛別人……”


    細微的刺痛從腿上傳來,我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點了我的昏穴。


    世界再度天暈地轉,陷入無邊黑暗。


    我做了一個夢,夢裏師父被無數鎖鏈鎖在血池地獄裏,看不清容貌的男人在旁邊持劍抵著他的脖子,然後一刀刀將他淩遲。我放聲大哭,卻哭不出聲。師父隻對我了句話,好像是“別看。”


    醒來時已是清晨,麻雀在梨樹上嘰嘰喳喳鬧個不停,帶著濕氣的空氣從開著的窗戶中闖入,我迷迷糊糊地摸一把臉,眼角滿是橫流的淚痕。


    宵朗已然不在,大腿根部隱隱作痛。


    我清醒過來,不及細思,隨手拖過幾件衣服披上,衝出門去找徒弟。


    白琯倒在院子裏,他的右臉頰被割出一道長長的血痕,唇色蒼白,發著高燒,不停發抖。我急忙抱著他往房間趕,卻見月瞳已變迴原形,氣若遊絲地倒在房間地上,一根長箭貫穿他的肩膀,鮮血滿地。


    我用魂絲鎖住他們魂魄,將好不容易恢複的一點點仙氣統統渡給他們,然後處理傷口。幸好我藥理甚熟,又能用魂絲織補傷口,白琯發燒嚴重,卻沒傷到致命處,而月瞳是獸妖,天生恢複力勝人一籌,倒也撐得過去。


    忙忙碌碌到傍晚,兩人傷勢都穩定下來。月瞳先清醒,趴在籃子裏,瞪大圓溜溜的眼睛,還試圖爬起來走幾步,神態有些迷糊:“師父主人,我怎麽了?”


    我問他昨夜之事。


    月瞳傻乎乎地說:“我見師兄要去陪師父睡覺,所以也想去。正收拾被鋪時,忽然聞到魔氣,還來不及出聲,有根長箭從窗外射入,我肩膀很痛,嚇得叫了一聲,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我問:“你看到傷你的人嗎?”


    月瞳先是搖頭,後見我失望,趕緊發誓:“師父主人,雖然月瞳比較沒用,但你別失望,我下次一定認真看!”


    我的腿又隱隱作痛了,心裏有不好的預感。


    月瞳雖受傷,但相比之下,還是蠻精神的。他見我神色難看,便自告奮勇幫忙看著白琯,讓我去休息一下。


    我匆匆迴房,猶豫許久,終於解開衣服,往腿上看去。


    宵朗說:【你永遠也不能愛別人。】


    這一刻,我終於明白他這句話的含義。


    草書的“宵朗”二字如毒蛇般盤踞在我的左腿根部,仿佛惡魔的符咒,帶著魔氣,刻入靈魂,一針一針地紋在我身上,直達本體。這是他專屬的烙印,洗不去,擦不掉,除非他死,都無法消失。沒有人願意和宵朗扯上關係,亦沒有男人能忍受喜歡的人身上,這個位置有別人的名字。


    貪魔,為擁有想要的東西無所不用其極。


    他成功了。


    我就算逃出他掌心,也無法靠近別的男人。


    試探


    寧死也不放手,就是玉石俱焚。


    宵朗是瘋子,他的感情過於灼熱,如美豔絕倫的烈火,燒去蝴蝶的翅膀,燒去燕子的尾羽,恨不得將所有一切化作灰燼。


    我不敢置信地摸著腿上烙印,許久許久,忽而狠狠用力,長指甲劃破肌膚,冒出一滴滴血珠,糊了字跡。我的心如被火燒過的石頭,再浸入冰水中,一點點冷下去,然後碎裂。


    師父說:“你對別人好,別人也會對你好。”


    師父說:“做人要老實厚道,不撒謊。”


    師父說:“暴力是不好的,要以理服人。”


    師父給我說過許多教導,教過我許多規矩,這些規矩在天界都很有用,大家都喜歡我,日子過得逍遙自在,可是下到凡間,就全沒用了。不但處處碰壁,還被人恥辱地在身上紋身刻字。


    是不是我哪裏做錯了?


    我不想心平氣和地講道理。


    我隻想學哪吒三太子,把宵朗抽筋剝皮做腰帶。


    “師父主人!師兄醒了!師兄,你痛不痛?來來,我陪你睡就不痛了。”月瞳的聲音雌雄莫辯,說話時帶著七分清脆三分甜糯,最後一個音軟軟的,拖得特別長,仿佛在用爪子撓你的心窩,撓得癢癢的,不能不理他。


    我急忙包紮好腿上傷口,衝地出門,默默地將踩著發燒的白琯,試圖把他當暖爐的笨貓拖下來,丟進籃子裏。


    月瞳嘟囔著翻了個身,露出毛茸茸的白色肚子,扭成奇怪的姿勢,和死了般一動不動,眼睛睜開一條縫,搞不清是睡著還是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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