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公公跟在聖上身邊日久,正因為識得幾個字便被一直留著服侍,聞言立馬遵旨,滿殿靜謐,更顯得他聲音高亢。


    宮廷震驚,皇上龍顏震怒。


    傅懷淑忐忑不安地握著妹妹的手,眼神詢問地看向她。


    傅清揚也挺震驚的,她早就知道莊皇後要出手,卻沒想到她居然不做則已,一出手就是把人往死裏逼。今天是什麽日子?在這種時候,文武百官麵前,平陽侯府就是想伸手,也得先掂量掂量。


    安貴妃孤立無援,惶然之下立馬口不擇言道:“皇上,皇上明察!那個賤婢……自幼被賣入宮闈,哪裏有什麽家人?更別說這血書條理分明,翠竹小小賤婢大字不識,如何寫下血書?分明是有人故意陷害!皇上,皇上莫要被人蒙蔽了……”


    趙嬪忽然站了出來,不緊不慢地行了一禮,淡淡迴稟道:“安貴妃想必是急糊塗了。翠竹之前被嚴刑拷問,出身、來曆、家中還剩何人,都曾一一說過,隻看她當眾畫押的執筆姿勢,便知她習字多年,怎麽可能大字不識?”


    因為之前在安貴妃的強烈要求下,翠竹的審理全部是公開的,因此這事兒很多人知曉。


    安貴妃立馬知道自己失言,恨恨地瞪視著趙嬪,氣怒攻心之下,抬手給了她一個響亮耳光,想也不想怒罵道:“大膽賤人!竟敢以下犯上!小小禦史的女兒,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兒!”


    傅清揚差點瞪脫了眼,心裏簡直要為安貴妃的智商點蠟了!


    看來安貴妃以前在宮裏真的是橫行霸道慣了,還真當自己是根蔥呢,居然連當眾掌摑妃嬪的事都敢做!這智商、這情商……真不曉得她這些年在宮裏是怎麽過的!


    二公主起身,一言不發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個頭,淚水連連地泣道:“父皇,母後,兒臣自知自己不該妄言是非,可母嬪畢竟是兒臣生母。父皇以仁孝治天下,兒臣深受父皇母後教誨,如今眼見母嬪受辱,兒臣生不如死!自古皆有‘主辱臣死’之說,兒臣待母嬪之心一如此言。兒臣不孝,望來生結草銜環以報父皇母後之恩!”


    說完不待眾人反應過來,猛地撞向旁邊金龍纏繞的石柱。


    底下喧聲一片,趙嬪淒惶喊道:“嘉祥……”立馬奔上前摟過女兒,二公主緊閉雙眼,額頭鮮血直流,慘烈不已。


    趙嬪頓時放聲大哭,一副恨不能跟著她去了的淒慘模樣:“嘉祥!我可憐的孩子,這是要了我的命啊……”


    ☆、第21章 新年□□


    誰也沒想到,向來柔順溫和到甚至有些膽小怯懦的嘉祥公主,竟然會做下如此剛烈之事,一時皆心下戚戚,對安貴妃霸道的行事作風愈發厭惡。


    更何況,安貴妃剛剛是如何說的?


    一個小小禦史……


    禦史台是幹什麽吃的?


    那是讓帝王也頭疼的所在!一旦犯起倔來,皇上也拿他們沒轍,更別說文武百官,生怕有什麽不當之處落在禦史們眼中,禦史聞風奏事,直言上書,有時候連帝王的麵子都不給,得罪禦史台,那就等著被一群專職罵人嘴皮子利落的文官們噴死吧!


    後宮嬪妃辱罵當朝官員……


    趙大人雖然隻是五品小禦史,可罵了他,這記耳光無疑抽在了整個禦史台臉上,左都禦史大人的老臉已經黑得能媲美鍋底了!


    宣太醫的宣太醫,哭求的哭求,直言進諫的官員對著安貴妃和平陽侯罵個不停……好好一場除夕宮宴變成血案,宮裏已然亂作一團。


    傅懷淑湊在清揚耳邊悄聲問道:“咱們要不要跟過去瞧瞧?”


    傅清揚看了眼指揮調度的莊皇後,見她麵色雖有哀切,但眼神清明冷靜,便知道一切盡在她的掌握中,想了想開口道:“大姐姐,你在這兒陪著祖母,我一個人去瞧瞧!我年紀小,萬一落入有心人眼中,頂多說我不懂事!”


    傅懷淑原本不放心,這會兒子人多眼雜,怕妹妹被衝撞了,不過轉念一想,自己和二公主並無來往,倒是清揚自幼宮中長大,尚能說心切二公主安危,便點了點頭囑咐道:“小心點,別貪玩!”


    太醫早就被傳召了過來,嘉祥公主也被抬到內殿診治了。


    傅清揚溜下座位,悄無聲息地繞過眾人往後廳跑去。


    所幸嘉祥公主並無大礙,額頭上的傷口很快處理好,紗布層層裹著,已經不流血了,人雖還在昏迷,可太醫說了,公主悲憤抑鬱過度,待醒轉後喝幾幅湯藥,再好生將養幾天,就沒事了。


    趙嬪哭得我見猶憐,拉著女兒的手不放,莊皇後拍了拍她的肩膀勸道:“嘉祥是個有福,必能安然無恙,連太醫都說了沒有大礙,你也放寬心吧!”


    傅清揚在人群中輕聲一咳,莊皇後的眼睛立馬看過來,幾不可查地微微點頭,便歎了口氣,悠悠站起了身。


    不一時皇上也來了,外頭文武百官吵得厲害,特別是禦史台的,死活要處死禍亂宮闈的安貴妃,平陽侯府及其姻親自然苦苦求情,兩方人馬吵得不可開交,皇上十分頭疼,便借口擔憂女兒躲了進來。


    敬妃眼神一動,忽然哭出聲來,拿帕子拭了拭淚,哽咽道:“可憐二公主親事已經定了,過了年開春就是大喜的好日子……誰曾想會出了這種事!唉,這傻丫頭怎麽就這般想不開?安妹妹也是,年輕氣盛的,什麽都要爭一爭……”


    林嬪嘴巴一張就想附和兩句,看到莊皇後不讚同的目光便立即閉了嘴,雖然麵色不忿,可仔細想想,這時候若開口,難免有落井下石之嫌,也會惹得皇上生厭,一時口舌之快帶給她的教訓足夠重了,再不知收斂,怕女兒要在棲霞山陪太後念一輩子佛了!


    皇上坐在上首,問過太醫二公主身子並無大礙,便鬆了口氣,若真是血濺金殿,那才是無法收拾呢!


    莊皇後憂愁地開口:“幸而嘉祥無事,不然……唉,都怨我平日裏沒有教導好她,女孩子家當以柔順為美,這樣剛烈,可怎麽收場啊!”


    敬妃立馬道:“娘娘可別這麽說,嘉祥平日裏哪有半分不柔順的地方?幾個公主,就數她最嫻靜淑良!也是她一片孝心,看不得生母受辱,臣妾倒覺得這孩子情深意重……要怪隻能怪安妹妹,再如何氣憤,也不該在宮宴上當著皇室宗親文武百官的麵去教訓人,更何況打的還是陛下妃嬪!外頭不清楚內情的,還當我們宮裏都這般驕狂妄為呢!大公主二公主親事已經說定,後頭還有三公主四公主,若名聲壞了,將來說親豈不是艱難許多?”


    莊皇後細眉微挑,目含深意地看向她,淡淡詢問道:“皇上,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處置安貴妃?”


    皇上沉聲歎道:“皇後執掌後宮,按宮規處置了就是,不必問過朕!”


    敬妃麵上難掩喜色一閃,連忙低下了頭。


    莊皇後卻跪了下來,語氣溫和地道:“按照宮規,安貴妃必要褫奪封號貶為宮侍打入冷宮的,可平陽侯征戰沙場多年,若如此處置安貴妃,隻恐侯爺心中難安,邊關戰事膠著,軍心不穩,怕戰場失利……”


    皇上神情微有鬆動,卻沉默不語。


    敬妃暗暗絞緊手中錦帕,狀似隨意地開口:“臣妾倒是忽然想起……前兩天熾兒功課剛巧看到唐史,還拿來跟臣妾念叨呢,說是則天女帝為爭後位掐死自己的孩子,心腸太狠,不如皇後娘娘心慈寬厚,有這樣的嫡母,熾兒直說慶幸!”


    皇上麵色霎時沉得能滴出水來,一雙銳利威儀的眼睛箭般掃向敬妃,敬妃愈發謙恭地垂下了頭。


    傅清揚大氣不敢出,屋子裏的氣氛凝滯極了,連趙嬪的哭聲都頓住了,太醫更是跪在地上滿頭冷汗。


    皇上聲若寒冰,冷冷開口:“不嚴懲不足以服眾人!不重罰不足以肅宮闈!”


    莊皇後麵色大驚,連忙伏在地上懇求道:“皇上請三思!五皇子尚且年幼,豈離得了生母?平陽侯父兄兒子皆為國捐軀,如今更是鎮守邊關數十載!皇上就算不為安貴妃,也想想邊關二十萬將士!”


    趙嬪忽然膝行過來,磕頭哭求道:“皇上,臣妾一介婦人,受點委屈並不在乎,皇後娘娘字字肺腑,還望皇上為了天下,饒了安貴妃這一次……”


    莊皇後的求情,趙嬪的委曲求全,都如一把火添在了皇帝本就憤怒的心田,她們二人的寬厚大度,明理得體,也愈發襯得安貴妃跋扈猖獗,皇帝對她不由更加厭棄。


    敬妃的那番話自然有落井下石的嫌疑,可並不是全無道理,也許安貴妃一直以來就是在騙他呢?


    則天女帝爭的,可不僅僅是後位!要知道,她當初差一點顛覆了盛世大唐!


    更何況,自來手握重兵最忌諱帝王猜疑,這麽多人為安貴妃求情,口口聲聲都是看在平陽侯府的麵子,這叫皇帝如何不憤怒?


    功高震主,平陽侯這根刺,已然插.進了帝王的心中。


    皇上心思迅速轉動,麵色沉沉地開口:“那依皇後的意思,該如何處置?”


    莊皇後似乎認真想了想,片刻才謹慎答道:“迴皇上,翠竹之死卻有蹊蹺,貿然定罪安氏證據尚且不足,不如著宗人府徹查此事。安氏擾亂宮宴,掌摑妃嬪,不罰不能平百官之怒,顧及平陽侯戰功卓絕,不如降為嬪,讓她閉門思過?”


    敬妃的手一抖,麵色慢慢變得蒼白。


    皇上沉默許久,冷聲道:“傳朕口諭,安氏恃寵而驕,猖獗跋扈,即日起降為貴人,沒有命令不得踏出宮門一步!”


    莊皇後似有歎息,猶豫片刻還是沒有說什麽。


    皇上起身,親手扶起她,語氣稍緩,歎氣道:“皇後心胸,足以令多數男子自愧不如!大盛有皇後如此,朕得妻如此,乃天下之福!”


    安貴人雖然還住在瑤華宮,但降級後,隻能搬去偏殿住著,按照規矩,裏頭擺設也不能太過精致奢華,一應按照品級來,這對向來講究排場奢靡無度的安貴人來說,無異於一場折磨。


    除夕夜簡直不能更精彩,安貴人此事立馬傳遍帝都,一時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消遣。


    正月初一朝拜,文武百官在金殿恭賀聖上新年,稍後便隨著帝王前往西山,告祭上天,拜祭先祖。


    完成以後便各迴各家,稍晚些時候,就有宮裏賞賜送達,一家人才能消停過自己的年。


    如老安定侯和華老太太這樣的,自然高坐家中等著人來拜年,年紀大了畢竟不方便走動,便打發了子孫代替去各家來往,一場年過下來,最累的莫過於傅懷淑。


    相比較之下,傅清揚就輕鬆很多,穿著大紅新衣,紮著紅綢髽髻,見到人就喜笑顏開地說好話,長輩們手頭都大方,短短幾天,小私房便豐厚了許多。


    傅清揚把玩著手裏一串石榴紅寶石串珠,顆顆剔透,品色極佳,她和大姐姐一人一串,是滎陽侯家的舅母送給她們的。


    在桌前對著一大堆珠寶珍玩盤點記錄的春蓮笑道:“舅家太太出手向來闊綽,也是真疼姑娘!”


    正說著話,暖簾被人掀起,忍冬嗬著手跑進來,笑著道:“二小姐,杜家遞了拜帖上門,老太太打發人來問你。”


    傅清揚愣了愣:“哪個杜家?”


    “就是杜相爺家啊,聽說是他家公子要來咱們府上拜訪,說是給老爺老太太大爺請安,答謝小姐之前仗義搭救!”


    原來是杜玉郎……


    傅清揚立馬來了興趣,高聲笑道:“見!自然要見!你們迴頭也都瞧瞧,免得老是找我打聽,去看仔細了,聞名帝都的杜玉郎,是否比旁人多長了一隻眼!”


    ☆、第22章 梅園


    杜玉郎自然沒有多長了一隻眼,隔天上門的時候,帶了一堆禮物,既當答謝,也當拜年。


    禮物不算豐厚,但樣樣精細,既能體現出杜家的清流做派,也能表達出誠摯情意。


    杜老相爺脾氣耿直,為官持正,在朝廷為清流一派之首,向來很注意和外戚世家保持距離,這次安定侯府的二小姐仗義出手幫助,於情於理也該親自上門拜謝。


    杜赫往華老太太的院子裏走去,一路上丫鬟們都若有似無地打量著他,讓他頗覺驚奇。


    這自然是傅清揚的手筆,半夏是個活潑的,早早就說了杜玉郎的俊俏風采,引得一大群人好奇不已,聽聞他要上門,便紛紛跑出來偷看。


    果然是翩翩少年郎啊!


    許是因為過節,杜赫總算沒再一身青衫,而是穿了大紅織金雲紋長衣,襯得少年麵色如玉,倒比以往看上去更添幾分稚氣,遠遠望去,竟似從畫中走出來的一般。


    杜赫進了屋,先是給華老太太見了禮,說了一串吉祥話,再雙手奉上禮物,笑著道:“也不知老祖宗喜愛什麽,這是家中母親親手做的,囑咐我帶來送給老祖宗,望老祖宗不要嫌棄。”


    華老太太接過來摸了摸,又對著光線細細欣賞,手下布料上乘,是件盤花四合如意雲肩,針腳細密,繡工出眾,可見是用了心的。


    華老太太笑歎道:“這禮物比什麽金銀玉器都貼心,難為你母親了,我很喜歡,替我好生謝過你母親!”


    杜赫笑著點了點頭,看向坐在一畔的小姐們,開口道:“家姐做了幾個香囊,囑托我帶給幾位妹妹,還說待家裏事情忙完,她定會親自來府上拜見!”


    喲,這還真是一迴生二迴熟三迴就成好朋友了!不過見了兩麵,這次就直接妹妹的喊上了!


    傅懷淑微微一笑:“早聽聞杜家書香,杜姐姐才貌雙全,杜公子文采斐然,如今見了杜家玉郎,便不難想象杜姐姐是何等風姿!”


    傅清揚聞了聞香囊,笑著道:“裏頭是上好的蘇合香,杜姐姐有心了!”


    傅懷柔一張小臉微微泛紅,不敢正眼去看對麵的杜赫,羞澀笑道:“杜姐姐做的一手好繡工,這裏頭的香聞著清雅不俗,真正難得!”


    杜赫高興地笑道:“妹妹們喜歡就好!”


    杜赫陪老太太說了會兒話,也不好在內宅久待,笑著提議:“上迴清揚妹妹送了我一瓶子紅梅,開了好些天還十分鮮豔。今日天氣不錯,不如請妹妹們一道出去賞梅?”


    小孩子還沒那麽講究男女大防,更何況傅清揚多住在宮中,和帝都權貴人家的小姐公子來往不多,華老太太沒猶豫就點頭笑道:“去吧,年下合該好好玩玩,你們小輩兒一塊兒也有話聊!打發人問問遠哥兒他們去不去。”


    不一時,丫鬟過來迴道:“二公子和大爺出門訪友去了。大公子說要溫書,謝過杜公子好意,早聞杜公子文采斐然,才情不俗,待春闈之後必定親自上門請教公子學問。”


    華老太太無奈歎道:“遠哥兒就是個書呆子,連過年都捧著書……罷了,你們幾個去玩吧,記得多帶兩個護衛,年下外頭人多雜亂,要注意安全!”


    傅懷淑攏了攏耳邊頭發,笑看麵色激動一臉躍躍欲試的傅懷柔,客氣地道:“年裏家中瑣事實在太多,一會兒還有幾位族親要來,實在抽不開身,我就不去了……”


    說著頓了頓,悠悠補充道:“三妹妹年紀小,身子又嬌弱,別出去吹了風,迴頭姨娘又該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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