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天氣很好,雖然是早春,乍暖還寒,風卻不大,陽光很足,路上殘留的積雪已經開始融化了,馬蹄和車輪不時濺起泥漿,怕濺到人身上,車在城裏沒有跑那麽快,出了城,老板的鞭子高高地晃動起來,吆喝聲也高了起來。馬蹄飛揚,車速明顯加快。城裏擋風,城外的風大了些,加上車跑的快了,略有些寒意襲來。戴著狗皮帽,穿著羊皮襖,手腕上護著皮套袖,腳上還綁著靰鞡頭的小老板,揮動著長鞭,迎風抖起威風。其餘的人都背過臉,把脊背讓給了北風,麵朝太陽而坐。誌民、誌富依偎在媽媽的懷裏,在相互逗著玩。誌國挨著老板坐著,欣賞著沿路風光。本來沒他的事了,他怕弟弟們都小,照顧不好母親,就跟了來。誌強坐在馬車的緊後頭,一直麵向裏城,想著心事,無心看那些殘雪積水和還未蘇醒的大地。他忽忽悠悠地閉上了眼睛,好像是還在學校裏,聽著老師循循善誘的教誨和同學們朗朗的讀書聲,間或耳釁又傳來了悠揚的鍾聲。正在他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時,過一個大坑,車猛的一顛,若不是身邊的二姐拽了他一把,險些把他掉下車去。

    “二弟,你做什麽好夢呢?注意點,別摔著!”

    “人家昨晚鬧肚子,沒睡好覺,坐車一晃,就困了。”

    “我當我二弟做什麽好夢了,不願醒,也不怕掉車下去哪!”

    二姐怕誌強再困,出危險,有意逗他,讓他精神精神。誌強明白二姐是在逗他,也不在意,繼續眯著眼睛,裝睡覺。二姐拽了下他的書包帶,他怕書包掉嘍,一邊用手拽,一邊睜開眼睛,善意地瞅瞅二姐,沒話找話:“二姐,離揚家林子還有多遠哪?”

    “還有十多裏地吧。”

    “學校離屯多遠?”

    “在後屯,大約有三裏地吧。”

    “那塊的孩子好不好?好不好打架?”

    “你這個淘氣包子,別的不心思,專心思打架。”

    “要是有人欺負我,我也不能到城裏找人幫我,那可怎麽辦呢?”

    “屯子孩子老實,沒人像你那麽好打仗!”

    “我才不信哪!屯子孩子就沒惡的?”

    “不都說街裏孩子屯子狗嗎?再惡,也惡不過我二弟呀!”

    “二姐還真抬舉你二弟。要是我真讓人打了,你可得幫我!”

    “那有姐姐幫弟弟去打仗的?還是找你哥吧。”

    “找我?遠水不解近渴。還是二姐上吧!”

    “你們姐仨呀,都多大了,還沒正經的?打仗打仗,就知道打仗!誌強,我告訴你,媽這迴可就指著你哪!你可不能給我惹禍!你倆個弟弟小,他們不懂事,你得多關心點他們。”

    “媽,你放心吧,我說打仗,是怕挨欺負。沒人欺負咱們,能和人家打仗嗎?我小時候好打仗,這二年你看我和誰打仗啦?不打是不打,可誰要是欺負到頭上,也不能讓!”

    “你放心吧,咱的屯的孩子沒有那麽討厭的。你不欺負人家就行了。”

    小老板在一旁搭了腔。

    誌強剛見小老板時,見他黑乎乎的,像半截鐵塔似的,真有點害怕,不敢接近他。這兩天看慣了,也不覺得害怕了。見他搭腔說話,憨聲憨氣的,怪有意思的,就湊到他的身邊,打起他的主意來。

    “我說叔叔,你說說究竟是城裏孩子惡呢?還是農村孩子惡呢?”

    “城裏孩子惡唄。”

    “為什麽呢?”

    “城裏孩子見的世麵大,啥也不怕,就惡唄。你沒聽這麽說嗎,街裏的孩子屯裏的狗,就是這個意思:街裏的孩子惡,屯子的狗惡。”

    “那你說我生在農村,長在城裏,這迴又到農村,那你說我究竟算農村孩子,還是算街裏孩子呢?我究竟惡還是不惡?”

    小老板沒預料誌強來這一手,憋了半天才說:“你這小子人不大,心眼還不少呢!你這不是誠心往裏套我嗎?”

    “我可沒套你,我說的完全是實話。不信,你問問我媽媽。”

    “要是那麽說呀,你就比誰都壞,都可惡!”

    “我要是那麽厲害就好了。”

    誌強和小老板越嘮越近乎,越混越熟,摸著小老板的鞭杆說:“這大鞭子可真帶勁!我被不住拿不動?”

    “看你這小樣,還沒半截邊杆長呢,就想拿大鞭子?”

    “我要是能拿動呢?”

    “謔!你是不是又想套我?”

    “叔叔,你就讓我試試還不行嗎?”

    誌強摸著大鞭杆的把,真想像小老板那樣,站在車轅子上揚起大鞭子,嘎嘎地甩上幾下。那有多神氣!多威風!

    大鞭子一甩嘎嘎地響哎──

    一掛大車下了崗。

    …… ……

    這時誌強想起了郭頌唱的那首膾炙人口的東北民歌——《送公糧》(詩人王書懷詞),就更想甩大鞭子,當老板兒了。

    小老板架不誌強的軟磨硬泡,真的把鞭杆遞給了誌強。他怕誌強拿不住,折了鞭杆,或把馬整毛了,就把誌強抱在懷裏,用雙手幫誌強擎著鞭杆。誌強為了取得小老板的信任,使足了全身的力氣晃動著大鞭子。雖然挺吃力,可還真能晃動。這時他覺得有人幫著沒意思,就從車轅子上站起來,擺脫了小老板的束縛,用自己的雙臂晃動起了大鞭子。有時還真甩出幾聲嘎嘎的響聲,他那神氣十足的樣子,真有點小老板的勁頭。誌強那自豪的小樣,逗得大家直樂。亭玉怕他把馬逗毛了,“靴”車出危險,急忙製止:“誌強,別胡鬧,快把鞭子給你叔!”誌強餘興未消,鞭子還不肯撒手。車跑著跑著,前邊到了三岔路口,誌強不知往哪邊去,也不知道如何號令馬,小老板借機接過鞭子,大聲吆喝:“籲!哦。駕!”車往裏拐後,又向前跑去。

    誌強還沒過夠趕車的癮,還想去接鞭子,被身後的亭玉製止了。

    誌強頭一迴趕車,趕的真挺帶勁。小老板覺得這孩子挺有意思,一邊趕車,一邊同他搭訕:“你叫什麽名字?”誌強告訴他:“我叫謝誌強。”小老板又問:“你上幾年級了?”誌強說:“我上五年級了。”小老板說:“五年級,是大學生了!”誌強說:“算不上大學生,還有六年級呢!”

    車到上崗了,小老板大聲吆喝著馬。

    誌強自幼喜歡馬。特別是他迷上皮影之後,看見那些馳騁疆場的英雄豪傑,騎著那些寶馬良駒,衝鋒陷陣,一往無前的場麵,他更加喜歡上這些熟通人氣的精靈。自從搬到城裏,自家不養牲口了,根本就沒有訓馬的機會了。這次他一再和小老板套近乎,一是想玩玩大鞭子,二是想學學趕車,訓訓那性情奔放的馬。他倆嘮嗑當中他知道了小老板姓馬,他告訴小老板:“馬叔叔,我姨父也姓馬。”

    “你姨父姓的哪個馬?”小老板故意打趣地問。

    “那你姓哪個馬?”誌強答不上,也不示弱,反守為攻。

    “我姓的是紅鬃馬那個馬!”

    “我姨父呀,姓的是赤兔千裏馬的那個馬!”

    小老板本來想難誌強一下,可沒難住,卻被誌強把他難了。他說的紅鬃烈馬並沒有什麽講,隻是一般的好馬,可誌強說的赤兔千裏馬卻大有來曆。小老板文化淺,又沒看過皮影,弄不清誌強說的赤兔千裏馬的根底。

    “馬叔叔,你姓的馬可有什麽來曆嗎?”小老板吱唔半天沒有說出來,這時誌強可有點揚眉吐氣了,煞有介事地說:“我說的赤免千裏馬呀,可大有來曆呢!你看過三國吧?武藝最高的就是呂布。呂布騎的馬叫赤免千裏馬。白門樓呂布被曹操殺了之後,這匹寶馬(夜行八百,日走一千)讓曹操送給了關公,它跟隨關羽關雲長過五關斬六將,迴古城斬了老蔡陽的頭,你說這馬厲害不?”

    小老板沒成想誌強小小年紀懂得這麽多知識,這麽能白話,他暗暗地吃驚,暗暗地佩服城裏的孩子。誌強並沒有城裏孩子的優越感。他並不對小老板知不知道赤兔馬的來曆有什麽不好看法,他還是對當老板十分感興趣。

    “馬叔叔,你趕多少年車啦?”

    “才三年。”

    “趕車好學嗎?”

    “這有什麽難的。你現在不是就會嗎?”

    “那不行!我現在連籲、哦、駕還整不明白呢,那敢說會呀!再說,我聽說有的馬不老實,訓不好,還尥蹶子踢人。馬叔叔,是不是?”

    “對呀!啥樣的馬都有,有老實的,也有挑皮搗蛋的,好尥蹶子的。”

    “馬叔叔,你趕的這幾匹馬裏有沒有好尥蹶子的?”

    “有哇!外套那個兒馬子就好尥蹶子。”

    “啥叫兒馬子呀?”

    “兒馬子就是公馬。”

    “那母馬怎麽叫哇?”

    “母馬叫騍馬。”

    “怎麽還兩名呢?”

    “你不是也有大名小名嗎?”

    “唉!馬叔叔,你看那轅馬怎麽在**尿尿呢?”

    “他就是騍馬。你沒聽人常說,騍馬架轅,尿秋嗎?”

    “那麽說騍馬架不了轅唄?”

    “那倒不一定。我這掛車不就是騍馬架的轅嗎?不也挺好的嗎?”

    “馬叔叔,我還聽說有騸馬。騸馬是啥意思呢?”

    “你這小子,怎麽竟想旮咕事呢?你是想當馬專家呀?”

    “你就說你明不明白吧?”

    “我不明白,你給我說說吧?”

    “我可真看見過騸馬的。把馬綁在木樁子上,不讓它動彈,獸醫用刀子割,把馬疼得噅噅直叫喚。”

    “你在哪看見的?”

    “我去獸醫院玩時看見的。”

    “你這麽點小孩子不好好學習,竟研究這玩藝幹啥?”

    “怎麽不好好學習?我在班竟排第一。”

    “那才是好孩子呢!那才有出息呢!總研究馬呀,車呀,那有啥出息?”

    “馬叔叔,我看趕車挺神氣的。我想和你學趕車。”

    “這玩藝沒啥好學的,等你再大一大自然就會的。”

    一道上幾乎沒誰說什麽,竟聽誌強和小老板說車呀,馬呀的事啦。不知不覺,過了一座大橋,車就進屯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老三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冰天_@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冰天_@並收藏老三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