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話說得促狹,同行的幾個少女都捂著嘴偷笑起來,那嫻雅少女也不是真的對那牡丹台上的少女沒意見,隻好搖搖頭,隨她去了。


    牡丹台上的少女自然也聽到了下麵的議論,她仿佛沒聽到一般,容色依舊淡淡,似乎超脫紅塵之外的淡然遊離,隻是看向那些人的眼中,流露出一絲輕蔑,這一絲輕蔑,讓她終不能脫俗。


    正在這時,她忽然感到了一道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她裝作不經意地抬眸看過去——


    那是個不起眼的角落,掩映在花叢冬青翠竹後,居然有一條兩旁鋪滿了紫粉白三色指甲蓋大的鮮花,花徑深處,裝扮比別處更覺精致的十幾名宮女嬤嬤垂首肅立,環繞著一名美得令春光也為之黯淡的宮裝麗人。


    這麗人柔若無骨地斜倚在一張軟榻上,兩隻腳拖在底下,一雙鞋麵上鑲嵌了兩顆圓潤潔白東珠的嬌小繡鞋一正一反倒在腳邊,慵懶隨性得令身為女子的她也不禁麵紅耳赤,榻裏橫七豎八地放了幾個軟墊,墊子中間,是一名唿唿大睡的嬰兒。


    隔得遠遠的,她並不能看清楚這麗人和嬰兒的容貌,然而光憑看到的這些,她已經能猜到,這人的身份了。


    ——璟貴妃!


    這滿宮裏,除了這位璟貴妃,還有誰這麽囂張,直接在禦花園裏圈出一方怡然自得的天地,仿佛這整個皇宮理所當然是屬於她的地盤,所以她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想在禦花園曬太陽就在禦花園曬太陽,壓根就不用避諱任何人。


    少女不甘地用雪白的貝齒咬住了嫣紅的唇——遠遠地,她仿佛看到,那幸福得讓全天下的女人都嫉妒得發狂的女人,輕描淡寫地瞥了她這邊一眼,便轉過了頭去,仿佛自己在對方眼中,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物件,絲毫也不能讓對方放進眼裏。


    即便,她是這一屆選秀中最美麗最優秀的秀女!


    少女似乎並沒有發現自己的窺探是一種失禮且危險的行為,她依然無知無覺地看向那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的地方,隻是遠遠地看著,她都能感覺到那片溫馨舒適的氛圍,簡直令人沉醉。


    然後,她看到那女人顰了顰眉——真美——,招過一名嬤嬤,衝她說了句什麽,那嬤嬤低頭應是,便退了出去,從那小徑匆匆走了出來,距離那邊最近的一處不起眼的翠樓上,窗戶忽然被推開——


    她看到一支修長有力的手,伴隨著一截令她目眩神迷的金光燦爛的明黃袖口露了出來,朝下麵招了招,那女人抬起頭,笑著說了一句什麽,然後低頭穿上了繡鞋,站了起來。


    緊跟著,那群怡然自得的主仆仿佛突然之間便生出了一股精氣神,精神抖摟地動了起來,女人動作輕柔地親手抱起了榻上的嬰兒,剩下的嬤嬤宮女奶娘有條不紊地收拾著散落在四周的東西,動作快捷利落。


    轉瞬間,原來還靡麗得宛若溫柔鄉的地方,就隻剩下一張光禿禿的貴妃榻,被四個悄無聲息走上來的內侍抬走了。


    這前後花的時間並不長,一眨眼的功夫,花徑深處便空蕩蕩的,仿佛方才那一幕隻存在於少女的幻想中一般。


    少女悠然歎出了一口氣。


    璟貴妃,竟得寵至斯!


    她的家中,也如很多姐妹家那樣,同樣期盼著出一位璟貴妃那樣的寵妃,她家雖有一個姐姐,可也已經色衰愛弛,不複影響力,所以如今的家主她的父親更是挖空心思,將耗費無數心血才培養出色的她送入宮中,正如她其他許多姐妹家那樣,也因此,這屆秀女,無論是容貌才情性情,可都比前次好多了,大家不約而同地抱著同樣的心思,希望能在璟貴妃那裏分一杯聖羹!


    原先她還覺得並不難,若隻是單純的喜愛美色,皇上其實不用給璟貴妃這麽高的位分,可見皇上對璟貴妃還是有一定感情的,有感情的皇上,總比無情的皇上更容易對付,男人,不都是那樣,他今天能對璟貴妃有情,他日就能對別的女子動情——而她想做的,就是把這份感情奪走,變成自己的,哪怕她的保質期不及璟貴妃,最後上位的位分也不及璟貴妃,但能在後宮站穩腳跟並生下男孩,就足夠她和她的家族繼續運作下去了。


    萬般的打算,千般的計較,都源自於她對自己的信心,然而,待到此刻,她見過璟貴妃真人後,忽然覺得沒什麽底氣了。


    就算皇上愛的是璟貴妃的美色,可是一個男人,經曆過這樣的極品美人之後,胃口必然會被養刁,他還能去委屈自己去臨幸“享受”次一等甚至連璟貴妃小拇指都比不上的美人嗎?


    少女正胡思亂想,越想越覺得自己前途慘淡,以往的諸多計劃,隻怕都要推翻重來,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恭敬卻絕不卑微的聲音。


    “奴婢見過小姐。”


    少女訝然迴頭,就看到方才和璟貴妃說話的嬤嬤站在自己麵前,一身溫和大氣的風度,使她看上去更像是某個當家夫人,壓根不像是尋常的奴婢之身,明明看上去不及她那兩個氣勢迫人的嬤嬤更嚴厲,但少女還是被嚇住了,心中升起不安的感覺。


    明嬤嬤同樣用眼角打量了一番這個少女,在心中評估了一番,有了數,難怪膽敢在宮中窺視貴人行蹤,容貌的確出眾,看穿著打扮家世想必也出眾,僅憑這兩點就有她自傲的本錢,光看這和賢妃有三分相似的容貌,就能猜到這是誰家的,隻不過,比起她姐姐來,還是太嫩了,明嬤嬤自認在宮中數十年,見過容貌上更勝這少女的除了容昭外幾乎沒有,甚至打平的也隻有那麽三四個,這少女美是真的很美,但眼下宮中有自家主子在,這少女的美麗卻遠不到能勾走皇上的地步。


    難道她以為出了個自家主子,就代表皇上是個美色至上的人?


    表麵上,明嬤嬤還是畢恭畢敬的,“這位小姐想必是宮裏待選的秀女,初來乍到,不知曉宮裏的規矩,也怪管束你們的嬤嬤沒跟您說清楚——在皇宮裏,最忌諱窺探貴人行蹤,一旦被貴人察覺,遣送出宮還算輕的,嚴重點便是被賜死,也是正常的,另有窺探聖人行蹤更是要不得,乃欺君大罪,還請小姐多留心自己的行動,莫讓嬤嬤知曉。咱們主子說了,念在小姐您對宮裏規矩不熟悉且是初犯的份上,讓您十日內抄寫宮規五遍,也不用給咱們主子送去,直接送去讓翊坤宮的賢妃娘娘掌目便可!我們主子自會派人和賢妃說明!”


    言下之意,就是這少女還不夠資格和自己的主子對話。


    明嬤嬤的話雖然說的柔軟懇切,但其中的意思不可謂不毒,少女聽了,氣得渾身發抖,偏偏她一句也不敢辯駁,隻能死死憋在心中,將這份羞辱咽了下去,難受得眼圈都紅了,配著那份幽蘭般嫻靜姝色,倒也能讓人眼前一亮。


    可惜在她麵前的並不是她想要看到的那個人,反而是情敵的手下,怎麽可能憐惜她?沒先下手弄死她,就算人品好了!


    明嬤嬤好像沒看見她的委屈和忍耐,風淡雲輕地道,“小姐若是記住了,奴婢告退!”


    明嬤嬤揚長而去,獨留少女一個站在牡丹台上,忍受著羞辱難堪,再也沒有之前的神采,仿佛一朵經曆了雨打風吹的花朵,殘褪的顏色,簡直令人慘不忍睹。


    旁邊有心偷聽她們對話的少女們都忍不住幸災樂禍,嗤笑一聲四處散去,對於她們而言,最大的競爭對手可不是宮裏的“老”人璟貴妃,璟貴妃再受寵,畢竟已經在宮裏待了三年了,再美也不新鮮了,這個號稱京城第一美人、在此次選秀中大放光彩的許瑩,才是她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相信不用一天功夫,本次選秀最熱門的人選,理國公府的嫡小姐許瑩,就會成為所有秀女的笑柄,為所有人所排斥,不過她本來就已經被孤立了,再排斥也排斥不到哪裏去。


    最令她難受的,其實是被罰抄寫宮規,這是赤果果地嘲笑她不守規矩啊,而且還是她心中認定的情敵對手對她的嘲笑,這叫她心裏怎麽過得去?


    就算她再怎麽擅長掩飾自己的情緒,在明嬤嬤這樣的人精子麵前,也壓根就不夠看,輕易就被人察覺出。


    明嬤嬤離開了牡丹台,也不急著走,她朝儲秀宮的掌事嬤嬤一笑,意味深長。


    都是宮裏的老人精,那掌事嬤嬤會意,裝作不經意的模樣,兩人一前一後拐進了儲秀宮偏殿的一個角房裏。


    “哎喲,姐姐這個大忙人,怎麽有空兒來這裏?”那掌事嬤嬤待明嬤嬤坐下,順手從小抽屜中抓出一把開口鬆子遞給明嬤嬤,自己也抓起一把邊嗑邊調侃道。


    明嬤嬤接過鬆子,卻不立即嗑,假模假式地捶了捶腰,半真半假地道,“我算什麽忙人,不過是掌個眼,穩穩那些小蹄子們的心罷了,我們若是忙得腳不沾地的,那要下麵那些小蹄子幹什麽?”


    掌事嬤嬤一笑道,“姐姐你還是那麽快人快語,不過這話妹妹讚成,咱們好好的清閑日子不享,何苦搶了那些小丫頭的活兒!”


    明嬤嬤嗑了一顆鬆子,才道,“說起來,我那裏是真清淨,你這裏嘛,能清淨一刻鍾就阿彌陀佛了,你想過清淨日子,還有的等!”


    掌事嬤嬤心中也明白明嬤嬤的來意,自從秀女們進了宮,哪個娘娘沒向她打聽過消息,倒是永壽宮這位沉得住氣,大約是有底氣吧,自覺皇上不會喜新厭舊,她這樣穩得住,自己反而沒有攀交情的路子了,如今那許家姑娘也是自己惹事,好好兒的,竟敢窺探那位的動靜,看,惹惱她了吧?


    想到這些,她定了定神,她本就想要給永壽宮賣個好,當下也不賣關子,搖搖頭,直接道,“誰說不是呢,也就是姐姐你,如今可是真正既享了清福又威風八麵,咱們這些老人中啊,您如今可是這個,”她舉起大拇指朝明嬤嬤揚了揚,很是恭維了一番,在明嬤嬤矜持的笑容中繼續道,“我跟老姐姐你說句實話,今年這群兒,不成不成,看著是比往年那群清俊,其實都還不懂事,表麵上一團和氣,私下裏鬥得烏眼雞似的,已經傷了好幾個送迴去了。可憐見的,都把貴主兒當成了榜樣,卻不知道天底下貴主兒這般品貌的可就一個,皇上也不是先帝那樣的人物兒,縱然她們卯足勁進了宮,也就是一個空守的命,還不如好好兒迴去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哪,就是看不清自己的位置!”


    明嬤嬤有了這番準話,臉上總算笑開了,“誰說不是呢,都是心大鬧的,就怕心大膽也大,那才沒法收場!”


    掌事嬤嬤笑道,“就是有心沒膽,才讓人好笑。”


    明嬤嬤滿意了,拍了拍手上散落的鬆子皮兒,笑道,“不管怎麽說,她們如今也在妹妹的手下,若是出了甚大問題,妹妹也不好交差,這些天妹妹可要打疊起精神來,若是有什麽為難的,不妨來永壽宮找我,姐姐這把老骨頭,能幫的一定出力!左右皇上舍不得咱們主子,咱們主子總要陪皇上忙完選秀再迴北宸園的。”


    掌事嬤嬤一聽明嬤嬤這般說,笑容更大了,她賣人情給永壽宮,不就是求一個類似的承諾嗎?在宮中混日子的,永遠都不要以為自己高枕無憂,無論混得是得意還是失意,都該給自己留一條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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