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宴會


    容昭對她暗諷的話毫不在意,轉而看向張妙,“不知欣寶林如何得罪了寧嬪?倘或隻是小事,妹妹便幫她求個情,請寧嬪姐姐高抬貴手,饒過她一次,畢竟是個孩子,剛進宮,有所疏漏也情有可原。”


    寧嬪想了想,尚未拿定主意,她身邊的綠衣宮女倒是一臉的不樂意,輕蔑地看著張妙,雖然不曾開口,眼神卻明明白白地透出了嘲諷。


    張妙雖然沒有看到這宮女的眼神,容昭卻看到了,她不動聲色地等著寧嬪做決定。


    半晌,寧嬪略顯為難地抿了抿嘴,方道,“妹妹求情,姐姐本不該辭,隻是,古人雲,吃一塹長一智,姐姐覺得很有道理,讓欣妹妹吃一次教訓,也未必是壞事。”


    容昭聞言,心中一歎,果然是一位形似神更似的寶姐姐啊——她似笑非笑地看著寧嬪,“姐姐的話,妹妹不是很懂,欣妹妹到底犯了什麽事,讓姐姐這般為難還是想處罰她呢?”


    寧嬪一副難以啟齒的表情,為難道,“妹妹,你別問了,非要說出來,也隻是徒惹欣妹妹難堪!”


    說來說去,就是不肯正麵說明張妙到底犯了什麽錯,容昭本還打算和她兜圈子,隻是看到張妙落寞委屈的表情,還是放棄了原先的計劃,決定直搗長龍。


    於是幹脆利落地道,“妹妹剛才聽了一耳朵,仿佛是說欣妹妹踩壞了姐姐的裙子,而欣妹妹卻說她是被人踩中裙子才不小心踩到你的,最後被您的這位宮女狠狠數落了一番,您說對吧?”


    寧嬪還能說什麽?說欣寶林的確做錯了,說她的宮女太囂張了?她什麽都說不出來,什麽話都被容昭說盡了!


    容昭也壓根就沒想著她迴答,自顧自地道,“其實想檢驗張妙有沒有說謊很簡單!”


    容昭早在決定攙和進來時,便留心觀察了張妙和那個開口的宮女,張妙的裙子上確實沒有腳印,隻是,那宮女的鞋子也未必就髒到能留下腳印。


    張妙的裙角是沒有泥印,但卻有花瓣汁水印出來的一絲紅痕,說明當初踩中她裙角的人,腳底下可能先踩了一片落花,以至於把落花的汁水染到了張妙的裙角上。


    容昭指著那一小塊汙漬笑道,“姐姐請看,這問題簡單極了,隻要讓方才站在欣寶林背後的人抬起腳,看看她們誰的腳底下有花瓣汙漬便能弄清是誰在撒謊了!姐姐你說是吧?”


    容昭此話一出,寧嬪先不易覺察地愣了一下,而後,寧嬪身邊的綠衣宮女臉上瞬間閃過慌張的神色,那一臉的輕蔑不忿早就不知道飛哪兒去了。


    寧嬪輕咬了一下唇瓣,遲疑道,“妹妹,我看就算了吧,事到如今,追究誰是誰非也隻是徒增欣妹妹的難堪……”


    見寧嬪還是一口咬定是張妙的錯,容昭忍不住緊盯著她,看她到底能不能把這番話說完。


    寧嬪顯然也注意到了容昭仿佛看戲般的眼神,吸了一口氣,終究臉皮不及那位寶姐姐厚,語氣匆匆一轉,“不過,倘若妹妹堅持的話,便讓她們檢查一下便是。”


    若是換成其他宮中女人交鋒,到了這裏,寧嬪此話,已代表她認輸的意思了,雙方就此揭過,在大麵上也不傷彼此的臉,然而容昭卻從來不愛這種含含糊糊不清不楚的態度。


    容昭當即叫那名綠衣宮女抬起腳,那綠衣宮女渾身一抖,下意識地朝寧嬪看去,寧嬪也沒料到容昭如此咄咄逼人,柳眉微蹙,目露不悅,終究還是朝綠衣宮女微微點了點頭,綠衣宮女仿佛有了靠山一般,一下子鎮定了下來,真的抬起了腳。


    跟在容昭身後的張明不待容昭吩咐,便機靈地靠過去,半曲下腿,仔仔細細地檢查著綠衣宮女的鞋子,還示意對方換一隻,一會兒,站起身,大聲向容昭道,“迴主子,這隻腳底沾有破損的花瓣!”


    此話一出,寧嬪臉色先是發白,進而發紅,那雍容端方的麵容下,也掩不住一股怒色在彌漫。


    容昭瞟了張妙一眼,然後似笑非笑地道,“寧嬪姐姐,如此說來,此事也不全是欣妹妹的錯了,既然如此,還請姐姐饒過欣妹妹這一遭。”


    寧嬪隻擠出了一句,“這是自然。”便再也說不下去,想是已經厭煩至極,一向守禮的她甚至都沒有同容昭和張妙打招唿,便轉身就走。


    看著寧嬪的身影消失,容昭才握著張妙的手,把她帶到了亭子裏。


    張妙自始至終都沒有出聲,好在她也沒有向容昭行禮,動作自然地坐在容昭對麵,否則容昭才要抓狂了。


    容昭看著張妙,想到她入宮前的活潑伶俐,再看現在,眉宇間添了一絲輕愁,臉上的嬰兒肥也無影無蹤,露出尖尖的下巴,一眼看過去,竟然比自己顯得還大些了,心中暗歎,放軟了聲音,“好了,她走了,你也不用再這麽小心翼翼的,看得人心裏怪難受。”


    張妙抬起眼睛,隻見她大眼睛彎彎,一下子驅散了眉宇間的那一絲絲輕愁,如同一顆幹淨的露珠,清澈晶瑩,“容姐姐,我不開口,不是因為怕她,隻是她分位高,你為我出頭已經是頂著很大的風險了,萬一我一開口說錯了話,被她抓住話柄攻擊容姐姐就不妙了。”


    容昭微微一笑道,“這麽說,你還是很有分寸的?”


    張妙看樣子總算緩過來了,表情也變得輕快了許多,“那當然了,我可不是那些心存妄想的女子。”


    容昭道,“那你又是怎麽得罪她了?”


    張妙撇撇嘴,“沒有,我住在長春宮後殿,完全是躲著寧嬪的,這幾個月我一次都沒見過她,我原想著這寧嬪看著雍容大方的,大約也不屑於和我一個小寶林計較。可是自那次皇上去過她那裏,她身邊那宮女就非說我派了貼身宮女去偷窺她主子,然後寧嬪就自說自話,訓導了我一通,今兒她要出門,還非要我陪著。”


    容昭聽了這話,心思微動,抓住了關鍵,問道,“那你是否派人了?”


    張妙眼神頓時有些黯然,語氣也帶著點自嘲,“我沒派人,但是我身邊的畫兒確實偷窺了,我還未著急,她倒是比我還急。”


    容昭頓時明白了,正是被抓住了這個小把柄,張妙才不得不和寧嬪混在一起吧。


    容昭道,“這般為難,怎麽妹妹也不來找我?今日得罪了寧嬪,隻怕她不會善罷甘休,妹妹該早點做好打算。”


    張妙歎了口氣,瞅著容昭,極無奈地道,“容姐姐,你也知道,我入宮,本就不是為了聖寵,隻要安安穩穩地活著,我家裏對我就這點要求,我也應付不來那些陰謀詭計,還不如一開始就不淌進這潭渾水中。既如此,又何必去給姐姐添麻煩?姐姐如今處在風口浪尖上,時時處處都需小心,我沒能耐幫姐姐,但也不想姐姐為我分散精力,甚至給姐姐拖後腿,姐姐隻要好好的,我沾著姐姐的光,就能活得自在!”


    容昭聽了張妙的話,並沒有太大的動容,隻是含笑道,“你雖然看得開,但隻怕世事不如人意,總有一天,也會逼著你走上不願走的路。”


    張妙大眼睛一轉,道,“那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兩人說笑了幾句,總算緩和了方才略有些沉重的氛圍,容昭邀請張妙去那裏坐坐,張妙想了想,還是拒絕了,“姐姐,我下次再去看你吧,今兒寧嬪受挫而去,本就很不高興了,我再一火上澆油,隻怕後果難以收拾。”


    容昭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那你迴去的時候小心點,能不露麵還是不要露麵的好,免得做了出氣筒。”


    張妙甜甜一笑,“我明白的,容姐姐,下迴見。”


    容昭望著張妙遠去的背影,心中滑過一絲悵惘——妙兒,若你真的如同你所說的那般不爭,又為什麽在短短幾個月裏瘦了這麽多?隻是寧嬪那點言語苛責,能至你若此麽?


    背對著容昭的張妙,眼淚滑過了她的麵頰——姐姐,我對你說的都是肺腑之言,我真的沒有爭寵的心思,我也希望我們能做一生一世的好姐妹,隻是我生在張家,自幼享受著張家帶來的榮華富貴,又如何能不顧它的立場隻圖自己心意?希望將來,你能原諒我。


    誰都沒有發現,在禦花園後的摘星樓二樓,一道明黃色的身影自容昭出現時,就矗立在那裏,將寧嬪和張妙的衝突,容昭和寧嬪的針對,張妙和容昭的對話,三人之間的糾葛,聽得、看得清清楚楚。


    “女人真是世上最善於掩飾自己的生物,寧嬪看著雍容實則小心眼,欣寶林表麵單純其實心思重,昭昭……”秦瑄笑歎地說了一句,注視著禦花園裏的這場風波直到平息,“李連海,你說說,這下麵的三人,哪個才是真性情。”


    李連海腰都彎成了大蝦,雖然他是皇上的貼身總管,可是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去評判皇上的女人啊,哪怕那個女人皇上不喜歡,不寵幸,在明麵上,他也絕對不能越過一步雷池,頂多隻能順著皇上的口風,稍稍偏向一些。


    “請皇上贖罪,奴才實在眼拙,看不出來,不過,奴才幾次麵見過璟婕妤,倒覺得璟婕妤一直都是這般,這般……”


    他吞吞吐吐說不出來,秦瑄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頓時笑出聲來,擺了擺手,桃花眼半眯,意味悠遠,“是啊,昭昭倒是一如既往地自信張揚,連對著朕都是這般態度,可見表裏如一,隻是,羅昭儀當年也是如此張揚無忌,而後卻越發狂悖,不知收斂,也不知昭昭能否做到始終如一地保持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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