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問水正坐在賀大學士府上的花廳裏頭等人,見到賀誠走來便急忙站起身來小心翼翼的給他倒了杯茶,恭恭敬敬的遞上去:“師相可是剛剛從宮中迴來?先喝口茶歇歇。”他雖是刑部侍郎,在賀誠跟前卻沒一點傲氣,反倒畢恭畢敬。


    賀誠麵龐清瘦,長須雪白,雖然已經年逾五十還是頗有一種道骨仙風的樣子。他看了眼柳問水,摸著長須笑了笑,不緊不慢的樣子:“延卿坐下吧,不用客氣。我這倒有個喜訊要和延卿你說呢。”他喝了口茶,用茶蓋子撇了撇茶沫,慢條斯理的開口說道,“陛下剛剛定了一甲前三,令侄這般年紀就得中探花,真可算是少年得誌。”


    柳問水這次來就是想問這事——他年逾五十卻依舊無子,隻有一個侄子是自小養在膝下如親生一般,自然關心非常。如今朝中雖然分了太.子.黨和齊王黨但也有柳問水這樣的中立派。別看中立派好似大公無私、不偏不倚,實際上何嚐不是另一種結黨營私的方式?柳問水本就是賀誠的門生和賀誠這中立一係關係自然親厚非常。他眼中一下子就顯出笑意來,語氣倒是越發恭敬:“還是要多謝師相提攜。”自家孩子的水準他是知道的,能夠得中探花作為主考官的賀誠肯定是下了點心思的。


    賀誠擺擺手,懶懶道:“成事在人,謀事在天。我提攜管什麽用?這探花可是陛下親自選的。”頓了頓,賀誠又綴了口茶,不知心上轉過什麽心思麵上半點不露,輕聲道,“倒是元輔大人今日怕是要得意了。養了個狀元兒子,一門兩狀元,真是件難得的美事,何其快哉?”


    柳問水並不答話,隻是盡職盡職地添了下茶——雖然賀誠在內閣裏麵素來都是和稀泥、不敢明著出聲反對曲首輔但哪會有人真的願意在這麽一個全國最高的權力中心當啞巴?況且論年齡賀誠比曲善水還大了五歲,就算是熬年紀等人退休也還是熬不過人家。這樣一來,隻要心裏明白的人都知道那群暗搓搓、捏小人盼望曲善水倒台的人裏頭就有賀誠一個。


    賀誠瞥了眼默不作聲的柳問水,笑了一聲:“延卿膽子還是太小了點。謹小慎微是好事,但也不能太過了。人啊,有些時候就要有點性格,要不然與泥人何異?你默不作聲,別人隻道你是隱忍不發,越發提防。”說到這裏,他忍不住又笑了笑,摸著長須道,“我剛剛就給元輔大人添了個堵。”


    柳問水隻得開口問道:“不知師相做了何事?”


    “我把會元公的卷子提到了二甲。”賀誠慢吞吞的笑了笑,頗有點老頑童的得意,“哎,真不知道是元輔大人倒黴還是袁正道倒黴,明明是冤家對頭卻同在戶部......”他也算是三朝元老,在翰林院、國子監、詹事府都當過主事人,可以算是門生故吏滿朝,雖然現下“韜光養晦”不敢明著和曲閣老曲善水作對但真論起來也不怕曲善水,偶爾暗地裏給人添個無傷大雅的堵,也算是生活情趣。


    說完這個,賀誠又轉迴正題:“你注意一下,最近言官那邊怕是要不太平。你在刑部,千萬記得要......”


    賀誠語聲漸轉低沉,柳問水卻頻頻點頭,如聞聖音的樣子。


    周清華來的時候,眾人已經喝過一輪酒了。見李初晴以及周清華來了自然擱下酒杯讓人上菜。好在,小廚房那邊早已準備好了東西,聽到吩咐不過一會兒就把東西端上來了。


    周清華看了眼菜色便忍不住笑道:“廚房今日倒是使了勁,幾個拿手菜都端上來。我這迴可真是來對了,算是沾袁兄的光飽了口福。”她雙眼亮亮的看著滿桌子的菜,嘴角一對酒窩格外的可愛。


    李崇文拿出褶金扇子敲了敲桌子,搖頭道:“表妹這話說得,倒顯得我平日小氣克扣似的。你和晴姐兒都是我的妹妹,也可算是我這院子的半個主人。若是想要吃什麽,隻要吩咐一聲便是了。”


    李初晴學鸚鵡似的跟著說話:“就是就是,哪裏用得著和他客氣。”


    周清華卻笑了笑,她大約是知道了李崇文的言中之意——他這是把自己當妹妹,如李初晴一般隻有兄妹之情的妹妹。她眨眨眼算是示意對方自己已經明白他的話音,然後才歡歡喜喜的伸手去夾了一塊芙蓉雞片:“我都想吃這個很久了。”


    李家的芙蓉雞片不同於尋常人家,不僅瞧起來顏色鮮白,湯汁清澄,嚐起來也嫩滑如豆腐。周清華吃了幾次倒是有些記憶猶新。


    袁煥半醉半醒的抬起頭,也夾了一塊,嚐了嚐之後便道:“這是雞脯肉、火腿肉、魚肉還有蛋清一起烹煮出來的。”他仿佛清醒了一點,很是讚賞的點了點頭,“味道還真有點意思。大約還有秘製的湯料吧?”


    周清華眼冒光的看著袁煥,簡直想要拜他為師。


    麵對周清華崇拜的眼神,袁煥心裏其實還是挺受用的。他想了想便和周清華說道:“吃多了就有感覺了。”


    眼見著話題要轉到某個奇怪的地方,周禮樂這才咳嗽了幾聲轉開話題:“明天就要放榜了,殿試之後還有館試,袁兄可有準備?”


    袁煥歎了口氣:“唉唉,先看看我殿試的名次再說吧。”能不能選中庶吉士入館就學,大半還是要看殿試的名次,二甲前三十基本是要保送入館的。畢竟殿試是皇帝排的名,沒人會特意去改。


    袁煥低著頭思考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麽,忽然正經了起來,“我在江州和薛神醫薛升鳴學過一點醫術,我殿試那日瞧陛下的麵色和聲氣,怕是禦體當真有所不適。”


    周清華默默腹誹:整天拿重金屬當飯吃的人,就算是鐵打的也要壞掉了......


    容皓麵色微微有些變化,聲音沉了下去,冷的要掉出冰渣子:“這事你趁早忘了的好。也別再往外說了。到底,隔牆有耳。”他遲疑了一下,還是透了些底,慢慢道,“其實陛下的身體倒還好,隻是這幾年性子倦怠又好修道,越發不喜那些繁雜的國事。本來北疆和西漠的戰事我方占優正可乘勝追擊,可西漠那邊一求和,陛下就應了,我們北疆的軍隊也隻能退了迴來。”


    周清華隱隱覺得這事自己從容潔口中聽到過,便開口問道:“可是已經選好了和親的公主?”


    “是昌平公主。”容皓歎了口氣,冰雪一般冷淡的臉上也少見的帶了點憐惜的神色,“皇後親自提的,一心為國,皇上也沒駁。”


    周清華真心覺得王皇後真是個“了不起”的女人:有了昌平公主這樣一個‘為國犧牲’的女兒,她的位置怕是要更加牢靠。而皇帝本就偏心安樂公主不忍愛女遠嫁,皇後這一提議,自然心裏也會念著皇後的好、更添幾分愧疚。唯一可憐的就是昌平公主,裝乖了這麽久還是被皇後稱斤賣了。


    李初晴倒是恍然大悟,拊掌了然道:“難怪遊園會之後就沒見過昌平公主,原來是去備嫁啦?”她這是由己及人,因為訂了親,她最近也常呆在家裏不出門。要麽是和李王氏學管理家事雜事,要麽查看順便學習管理自己的嫁妝,要麽就是繡嫁衣什麽的,忙得不可開交。


    周清華正喝了口魚湯,險些被李初晴的話給嗆到,她咽下那白稠的湯汁,感覺舌頭上都是魚的鮮味:“嫁到西漠怕不是昌平公主的本意,若是真讓她出了宮門也不知會鬧出什麽事來。皇後既然提了這建議自然會看好女兒,順便好好教育。怎麽說也是一國太子妃,他日有幸能登臨西漠皇後之位,不僅對皇後來說是天大的好事,於國於民皆有益處。”


    李崇文倒是頗有感慨:“當初太宗明確說過絕不和親,沒想到這麽快就破例了。”他這是感慨國事日艱,居然破了太宗時的定下的規矩。


    然而,在座的所有人或者說那些知道和親一事的人都沒想到,對於和親一事,昌平公主所表達出的反對意願比所有人想象中的更加激烈。


    皇後的坤儀殿裏,王皇後和昌平公主對麵而站。


    “我是絕對不會去和親的,除非我死。若母後真的下定決心,那就讓他們帶著我的屍體迴去吧。反正,他們要的不過是‘昌平公主’,是死是活又有什麽關係?”昌平公主麵色慘白的拿著一支金簪子,簪子上頭的珠玉如舊日一般輕輕搖晃著寶光,那銳利的尖端卻正對著她自己脆弱白皙的脖頸,上麵已經有皮膚被刺破,血珠子滾落而下,竟有幾分淒厲之美。


    她就像是一隻被逼到絕境的小獸,饑寒交迫,既無退路又遇絕路,幾乎是豁出去的亮出自己還未長成的爪子。


    第37章 舊夢(捉蟲)


    昌平公主到底還是如願了。


    雖然皇後及時使人奪了她的金簪但她到底傷的重了點需要太醫診治,皇後宮裏喚了太醫,皇帝那邊馬上就知道了。


    等到皇帝到坤儀宮看望昌平的時候,昌平死死的拉著皇帝的衣角,眼中隻有安靜而淒惶的淚水:“父皇,你都不疼我了嗎?”她的聲音沙啞,脖頸上過藥的傷口又滲出血滴來。


    皇帝默然無語,隻是撇過頭去。


    昌平卻是竭力自床上撐起,垂落的烏發襯著蒼白的麵色,尤其的可憐。她的臉埋在發裏,淚水順流而下,聲音低而輕仿佛是被水洗過一般:“記得小時候,父皇常常抱著昌平,為昌平梳發念詩。您曾說‘朕有兩顆掌珠,同是朕之所愛、天下無雙’。您還說要為昌平尋一個世上最好的夫君。父皇,父皇.......您怎麽忍心讓您的昌平遠嫁他國,讓她再也不能看見您、看見大越?”


    皇帝心軟了一輩子,此時被幼女這般哀求,終於忍不住轉過身用袖子掩了掩麵。


    昌平卻還不願停下,她拉起皇帝顫抖的手指按在自己已經滲出血的脖頸上,遲緩而艱難的說道:“父皇,您摸一摸,我身上流著的是您的血啊。您怎麽忍心眼睜睜的看著您的女兒去死?”


    若是皇帝不來,狠一狠心,一切自然還是照原先的打算繼續。隻是,親眼看到這樣哀哀懇求、幾乎泣血的女兒,為人父者,於心何忍?


    皇帝終於歎了口氣,點頭道:“等你傷好,就去寒山寺對麵的積雲觀帶發修行吧。”積雲觀乃是皇室公主出家修行的地方——據說祖上有一位公主戀上了寒山寺的年輕僧人,求而不得才在對麵立觀,帶發修行、終身不嫁。


    等皇帝迴寢宮,馬上便頒了諭旨:昌平公主夜夢觀音,與佛有緣,不日將入積雲觀修行,終身不嫁。冊封成王郡主為寧國公主,和親西漠。


    諭旨一下,成王連夜入宮,偏偏皇帝閉門不見。皇帝的心思很好理解:我不舍得嫁女兒,隻能嫁別人的女兒。骨肉親情在前,兄弟之情反倒暫時排在了後麵。


    周清華趕去成王府的時候,容潔正躺在榻上,在自己的院子裏麵休息。她看上去還是那樣明媚鮮亮,如同如同一朵顏色鮮亮的玫瑰一般帶著明亮的光彩。


    周清華讓人搬了榻與她並排躺下,輕輕的去拉容潔的手,低聲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容潔笑了笑,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問道,“你還記得當初我們聚會的時候,她們說我喜歡崔二郎嗎?”


    周清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小聲道:“還記得一點。”


    容潔靜靜地看著那攀在牆上的綠葉和綠枝,忽然放低了聲音:“其實,我隻見過他一麵。現在想來也依舊是記憶猶新。他站在樹下的時候微微仰頭去嗅枝頭的梅花,側麵看過去他的五官俊美至極,身姿挺拔如青鬆,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在我夢中出現過一樣。我那時想,那朵梅花多好啊......”


    那朵梅花多好啊?對於情竇初開的容潔來說,那已經是再美不過的夢了。


    周清華幾乎說不出話來,隻能緊緊的握著容潔的手,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憐惜和支持都傳遞給對方。


    容潔閉了閉眼,慢慢的說道:“後來他從軍了,我很高興。我從小讀史書,最敬佩的就是那些為國為民的英雄。沒想到,”她頓了頓,睜開眼的時候卻露出一絲堅定的笑容,容光耀人,“我等不到他成為英雄,隻能自己去當英雄了。”


    周清華忍著眼淚輕聲道:“你再等等,又不是隻有你一個宗室女,說不定皇上明天就改主意了呢?”頓了頓,她又柔聲安慰道,“再過幾年,等崔二郎迴來,說不定崔國公府還要來向成王府提親呢。”連她自己都知道這話根本就隻是自欺欺人,皇帝已經出爾反爾了一次若是再收迴自己頒下的諭旨簡直就是把自己的臉撕下來自己踩。再者,宗室之中身份尊貴的適齡女孩真沒有幾個,不是身有殘疾、就是容貌有缺又或者血緣偏遠,容潔是最合適的。


    容潔卻搖了搖頭,仿佛說完那段讓她牽掛的心事之後就可以鬆口氣的樣子:“清華,我生在這天下第一等的權貴之家,又有天下最尊貴的姓氏,從小到大尊貴不下公主卻有著公主也沒有的自由。書上有句話我很喜歡,‘國家養士百五十年,仗節死義 ,正在今日’;換句話說,家國養我十多年,為國獻身,義不容辭。”


    可是,和親從根本上說就是錯的啊!家國天下,本就不應該讓一個弱女子承擔。周清華幾乎要反駁出口,話到嘴邊卻還是猶豫了:現今朝中兩黨相爭,內閣爭權,皇帝又沉迷於道學,哪怕是作為當朝第一名將的謝懷州謝國公,依他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再冒著皇家的忌諱上戰場。邊疆之地本為國之壁籬卻頻有戰事;江州本為富饒之地如今卻因大水而災民遍地;而其他地方有些有豪強、有些有巨盜,百姓生計尤為艱難。整個國家便宛如一個虛弱的巨人,空有手腳卻沒有力氣。況且,現在的國庫是真空了,江州大水修壩、安置災民要用錢;皇帝修道、建道壇、煉丹要錢;若是要再拿出錢去打戰怕是就要加賦稅了。


    和親西漠,看上去是皇帝本人的軟弱之舉,實際上沒有駁迴諭旨的內閣何嚐不是對此聽之任之——如今的大越實在是經曆不起一場大戰了。能夠把西漠打到服輸已是意料之外的收獲,再打下去不過是逼西漠魚死網破。


    這樣一想,周清華便更加忍不住眼淚了。她忍不住去抱了下容潔,輕輕地道:“你說的很對。”她第一次發現,和容潔比起來,她骨子裏依舊還是那個軟弱自私的周清華。


    她總覺得自己是穿越女,比別人知道的多,也比其他人看得遠、看得清,實際上她也不過如此——她既沒有為他人犧牲的情操也沒有解決問題的能力。在這樣的大事前麵,她又能做些什麽呢?


    懷著這樣的自嘲心理,周清華迴了周家,結果正遇上喜氣洋洋的周芳華。自從得知未婚夫得中探花,周芳華的心情就一直很好。基本上就是那種:早上彈彈琴,下午繡繡花,晚上寫寫詩和信,那詩情畫意的矯情勁簡直是真要化成仙女兒飛升成仙了。不過,按照她和柳公子互通書信的頻率來說,這一對未婚夫妻的感情可算是漸入佳境。


    周清華心情不好,隻是勉強道了一聲好便轉頭就走。


    結果,周芳華眉目含笑的叫住了周清華:“你剛從成王府迴來?”她眉尖輕挑,猶如黛山遙遙,顏色清亮如清光流轉,“寧國公主怎麽樣了?”


    “很好。”周清華憋了好久才吐出一句話。


    周芳華卻很是感慨:“我從小就佩服寧國公主這樣的人,真真是我輩之楷模。”頓了頓,她又微微神往,“聽說西漠太子生的英俊挺拔和寧國公主可算得上是天作之合。這樣一想,寧國公主也算是運氣好,天降大好姻緣。”其實,英俊這種東西從來都是個人說個人的,周芳華也不過是順嘴一說。隻不過,權勢乃是男人最好的裝飾,對於周芳華來說,西漠太子這樣位高權重的男人其實還真是很有些吸引力。


    周清華還真想迴她一句“你怎麽不毛遂自薦嫁過去?”不過她還是忍了忍,還是道:“可能是個人所見不同吧。在我看來,寧國公主擁有的不是運氣而是勇氣。至少,能夠下定決心遠嫁的勇氣可不是所有人都有的。”這句話暗地裏卻是諷刺周芳華以不願遠嫁的理由拒絕了一樁還算好的婚事。


    周芳華被噎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輕輕道:“不說這個了,今天柳郎給我送了他親手畫的團扇。五妹妹你給我出個主意,我該迴個什麽禮才好呢?”


    周清華嗬嗬的笑了一聲,緩緩道:“那你還是給他送個麵罩吧。還記得那日探花郎架馬遊街的時候,有多少少女扔香囊扔花束?有個麵罩也少些人的注目,讓四姐姐你放心。”她頓了頓,很是語重心長的道,“四姐姐,實在不是我多想,古話說得好‘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雖然柳公子他人好,可他那一群好友裏麵不定會有幾個風流書生。青樓逛逛、畫舫走走,豈不是要帶壞了柳公子?你與其在這裏想著寧國公主的事,不如和柳公子寫寫信,讓他別光顧著春風得意忘了未婚妻。唉,我聽說有些花魁什麽的,最是喜歡柳公子這般的少年才子,四姐姐可千萬留心啊。”


    一席話明嘲暗諷成功的把周芳華氣得麵色蒼白之後,周清華終於舒了口氣,轉身離開了。


    第38章 挑揀


    周清華迴自己的院子悶坐了一會兒,等到晚間去小李氏房中請安才稍稍提起點精神。


    彼時,小李氏才剛剛用完晚膳,扶著白嬤嬤的手散完步迴來,按照近來的習慣倚在小榻上聽小丫鬟用脆生生的聲音念書,本來靜美如同秋月的臉龐燈光之下更顯得溫柔似水。


    “清姐兒來了?”小李氏輕輕的笑了笑,柔聲道,“快到這邊坐下。我這邊有宮裏賞下來的新茶,你嚐嚐,味道若是喜歡等會兒就拿些迴去。”


    小李氏話聲落下,便有識趣的小丫鬟搬來繡椅,服侍著周清華坐下。還有細心的很快便添了熱茶和新做的點心。


    周清華喝了一小口,果然覺得味道清醇悠長,很是不錯。


    小李氏揮手讓念書的丫鬟退下,仿佛是剛剛想起一般的出聲道:“對了,荊王妃昨日還從荊州給你們姐妹捎了些東西,等會兒我讓人拿出來給你挑一挑。”


    “這不好吧......四姐姐和五妹妹她們都不知道,我就先挑了,怎麽好意思?”周清華隻得裝不好意思低著頭。


    小李氏撫了撫自己已經隆起的小腹,眼中掠過一絲複雜的神色,聲音卻是溫婉中帶著一絲語重心長,她諄諄善誘道:“雖然咱們家一貫講究姐妹友愛,可清姐兒你到底是嫡女,身份何其尊貴,哪裏是旁人可以比的?嫡庶之別,何時都不能忘了。”


    周清華很是溫順老實的低下頭,心裏卻知道小李氏這是在為自己肚子裏的孩子說話——之前小李氏雖然對後院裏麵的姨娘通房打壓的厲害,可為了討好周正聲、賺個賢惠的名聲,對著幾個孩子都是一視同仁,至多隻是暗地裏待周清華稍稍親近些罷了。可如今,她已有身孕,無論是男是女,年齡上都與前頭的孩子相差甚大。若是女兒還好,有著周家嫡女的身份又沒有競爭的姐妹,慢慢挑選女婿便是;可若是兒子,前頭有一個自小被當做繼承人培養起來的庶長子,雖是嫡子怕也是要吃虧的。


    所以,對於現在的小李氏來說,嫡庶之別必須要早早的重新樹起。而周清華,恰好是她手邊最得用、最順手的棋子。


    小李氏話都說到這份上,周清華自然不能再拒絕了——再拒絕就是不識趣了。


    正好瓊枝拿來東西進來:上麵是幾個新製的首飾以及一些新的料子。


    小李氏笑了笑,指著那些料子道:“這是今年寧州織造貢的新品,共有六種顏色,都是在新蠶棉裏纏了孔雀金線,由繡娘繡了整整一年才出來的,花樣也精致新巧。統共也就兩百匹,除了宮裏那些高位的妃嬪以及公主之外,也就隻有太子妃、親王妃一類的才有。京中現下正流行呢。荊王妃覺得自個在荊州反正也不太講究這些就分了一大半出來給你們。每樣兩匹,你挑一挑,可有喜歡的顏色?”


    周清華想了想,就選了紅色的和藍色的。這樣一來,十二匹還剩下八匹,正好讓周芳華以及周雅華每人四匹。


    小李氏瞧了眼,唇角笑意盈盈,漫不經心的道:“你年紀輕,正要選些嫩一點的顏色,這粉色也很合適呢。”說著便讓人拿了一匹粉色給周清華。這樣一來,周清華反倒是多得了一匹,也不知道後麵的周芳華以及周雅華要怎麽分配。


    選完了料子自然開始選首飾。


    小李氏頗是熱心的說道:“荊王妃瞧著單是料子也不值得人專門來一趟,便特地選了幾樣新製的首飾送過來,又正趕上芳姐兒定親,便選了幾樣格外貴重的。也算是為你和芳姐壓一壓嫁妝了。”


    周清華認真的瞧了眼:果然都是珍品。一支珊瑚蝙蝠簪,是用一整塊珊瑚打磨雕刻而成的,可算是難得至極。一對金嵌珠翠耳墜,流蘇式,下麵是從同一塊祖母綠上切下來的墜子,打磨成水滴狀,綠波蕩漾。還有一串沉香十八子手串,瞧著便古韻悠長。


    這三樣首飾隻能說各有各的好處:珊瑚蝙蝠簪珍貴非常;金嵌珠翠耳墜精致玲瓏;沉香十八子子手串頗有佛氣。


    周清華想了想,便挑了那手串:“馬上就是祖母的大壽了,我正打算給祖母抄經書呢。帶著這個抄,一定更有誠意。”


    小李氏意味深長的瞧了眼周清華,微微歎了口氣:“好吧,你喜歡便好。”她輕輕地揚了揚唇角,語氣十分溫和,“你可別小看了這手串,這上麵每一顆珠子上都刻了一副福祿壽圖呢。真正的好手藝、好心思呢。”


    周清華握緊了手上的手串,抬頭笑了笑:“多謝夫人提醒了。我一向沒什麽眼光,這不,險些把珍珠當魚目呢。”她本來隻想挑一個最便宜的,誰知道會是這種情況?


    小李氏點了點頭,也不客氣,隻是笑道:“可要再添一盞茶?”這可算是委婉的送客了。


    周清華也知道自從有孕以來小李氏便是早睡早起,一切都為養好身子做準備,便是周正聲都被排到了後麵。她自然不覺得自己是例外,站起來說道:“已經這樣晚了,就不打擾夫人休息了。”她甜甜的笑了笑,湊近小李氏說道,“夫人可要好好休息,我還等著瞧小弟弟呢。”


    小李氏聞言,眼中笑意果然更真切了些,她掩著唇笑了笑,很是溫柔的道:“月份還小呢,你怎麽知道是弟弟?”語氣溫軟的不得了,顯然是周清華的馬屁拍到正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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