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門的人忙跪下來請安:“見過姑爺。”一下子跪下來好幾個,就是門內行走的家人們聽到,也一起跪下來請安。


    這整整齊齊的江南世家氣派,廖明堂慌了手腳,忙摸懷裏要給賞錢,盔甲內卻沒有銀子。他尷尬的不安著,問身後同來的人:“有銀子沒有?”


    同來的軍官們忙掏錢,搗蛋的蘇雲鶴又是一聲:“哈,等會兒給也行。”推著廖明堂進去,他是熟門熟路,軍官們和廖姑爺頭一迴來,都目不轉睛看著。


    影牆高大,又正是夏初季節,無數綠油油的蔓藤綠葉隨風,枝條兒輕舞。看下麵的根莖,都有手臂粗細,是有年頭兒的東西。


    光這一個蔓藤根莖,先讓軍官們大開眼界,再就涼風習習,自然上身。


    甬道,在日頭光下細看有斑駁,是常年雨水衝洗而得。隻到這裏,就聽到笑語聲隱然,酒香一縷,隨風而來。


    耐心去尋時,竟然找不到出自何方。


    蘇雲鶴大喜:“這是好酒,比我埋的還要好。”帶著軍官們更走快些。直到老帥麵前,先把廖明堂一推,笑道:“姑丈,我把四姑老爺的得意女婿帶來了。”


    廖明堂都快暈了頭,跪下來就在石板上叩頭,老帥是走上幾步也在廳外。聽到一個沉穩而溫和的低沉嗓音,一出口讓人心頭一攝。又兩隻有力手臂扶住自己肩頭:“好孩子,起來讓我瞧瞧。”


    老帥卻是見過廖明堂的,不過當時他官職還小,也沒有露鋒芒。直到大帥蕭護來信,說三表妹許給廖明堂,老帥才細細迴想,開懷一笑:“是他,我還記得。有一迴在校場,忽然大雨,新兵們都有躲雨的意思,隻有他帶著自己小隊毫不躲閃。啊,這是個好孩子。”


    見大帥伸手扶自己,廖明堂腦子“嗡”地一下子就更暈了。他是在老帥手中到的軍中,才到沒多久,老帥就離開,少帥接位置。後來要成親戚,廖明堂就一遍一遍迴想老帥當年在軍中,想來想去把老帥深刻在心上,今天要見到他,早就激動得不行。


    他就勢起來把老帥看一眼,這一看,廖明堂歡喜地道:“老帥,您還是當年模樣啊。”他不顧尊卑,扶住老帥手臂笑容滿麵。


    蕭老帥見他真情流露,笑容更深。讓人:“取我的寶雕弓來賞給他。”林三姑娘也在座,對母親四姑太太依一依,很是喜歡。賀二姑娘卻眼饞,對蕭老夫人嘟一嘟嘴兒:“舅母,”為兒子媳婦孫子憂愁的蕭老夫人也笑容可掬:“必然有小餘將軍的。”


    外麵廖明堂又見過自己嶽父,四姑老爺得意之色全在麵上,不用蘇雲鶴,親自帶著女婿來認親戚。


    蕭家的:“三姨丈,五舅老爺,叔公……”


    再是自己林家的親戚,大伯叔叔堂伯表叔一路下來。四姑老爺原是蔣家的孩子過繼到林家,又去拜蔣家。


    別的軍官們都坐下來幾杯酒下肚子,拿著杏花鬧酒時,廖姑爺還在到處叩頭。叩一個收一樣東西,手上早就捧不下。蘇雲鶴想姑丈老帥為表哥一定有傷心的,但今天大家來,姑丈不能當眾傷心。就為解老帥憂愁,尋了個大袋子來,跟在後麵幫廖姑爺收東西。


    五舅太太早就在廳上把兒子看了一迴,見他長高不少,健壯不少,肌膚沒有在家時白,卻有大人樣子,抿著嘴兒笑。


    舒心暢意時,和五舅老爺交換一個眼色,五舅老爺也笑得嘴微張著,手掂一杯酒看著自己長子。


    雲鶴在隨護哥走以前,還有一件尷尬事情惹自己生氣。現在看他一舉一動全不帶稚氣,五舅老爺欣慰地想,還是外麵能磨練人啊。


    不僅把兒子出息了,就是四姑老爺?五舅老爺忍住笑想,四姑老爺從京裏迴來以後,竟然大變一個人。


    他不風流讓全城名士都跌破眼鏡不說,居然迴來三天後,斥責林家一個侄子,命他:“豈知風流不好乎?”


    據說三姑老爺當時在場,沒坐穩,直接從椅子上摔下來,當晚迴家喊來治摔打的醫生推拿半天。


    還有四姑老爺見天兒吹噓:“六部裏算什麽!哪個見到我這大帥姑丈不客氣?好茶得先泡給我……。”


    這威風勁兒。


    四姑太太和迴來的人,包括跟去的奴才都敢吹幾句:“宮裏大啊,太妃娘娘請我們姑太太,我有福氣跟去,禦花園裏逛了半天。”


    一個奴才都敢說這樣的話?豈不讓五舅老爺大動心思。再加上眼前雖然江南美景,可舅老爺想蕭護了。


    護哥幼年時的真實父輩,應該是五舅老爺。常年在外的老帥,做不到天天教導兒子。五舅老爺陪著蕭護從繈褓中到長大,甚至於還陪他去嫖院子,為他開青樓蒙。蕭護,在五舅老爺心裏是長子般的地位,這是他妹妹的唯一孩子,怎麽敢不疼?


    蕭護疼愛表弟,也是與疼愛舅父離不開。


    看一眼杏花笑,舅老爺心頭扯動一下,護哥,你可好不好?他慢掂酒杯,人在江南,心飛去全國各地尋找蕭護身影。


    廖明堂,已叩到女眷廳上。叩男人們的頭,就叩了不下上百個,叩得廖姑爺暈頭轉向,還得記住什麽人叫什麽,實在難為他,不比打一場大仗輕鬆。


    而蘇雲鶴手中的袋子,又換了一個。


    他們所到之處,有蘇表弟幫著,受頭的人手上扳指、腰上玉佩,由著他們拿。快比蝗蟲還蝗蟲。


    “這邊,來給舅母叩頭。”四姑老爺總算可以把這一個得意女婿顯擺在人前,他也早弄清楚,自己一團歡喜,其實還是為幫了蕭護,給了舅兄老帥麵子。


    這就得意領來見女眷。


    蕭老帥為兒子煩心已久,今天見到他們樂,也笑得不行。老帥也湊趣兒,打發一個人讓廳上來說:“新姑爺進門,可不能簡薄。”


    蕭老夫人見丈夫總算有個開心樣子,更要讓他更喜歡。見廖明堂一個頭叩下來,先笑道:“賞,金錢三千。”


    廖明堂早就喜歡糊塗了,算一算今天一堆頭叩下來,發了不少財。第二個就“砰”一聲下來,聽舅母蕭老夫人笑:“賞,五千絲綢。”


    “砰!”又一個。


    “珍玩一對!”


    女眷們全在笑,蘇雲鶴在這熱鬧中,忽然神傷。表哥在哪裏?可曾衣食缺少。他真的大了,不是幫蕭護說情還馬上就要人情的時候。對著舅母麵上笑容,自己心裏為表哥蕭護憂傷,更要讓姑母喜歡。把手中袋子誇張的抖一抖:“啊,我這不夠裝的,再取那排山倒海的大袋子來。”


    “嗬嗬嗬嗬,”


    廳裏廳外都能聽見,笑得歪歪扭扭坐著。五舅老爺“噗”一口酒噴三姑老爺袖子上,三姑老爺也是想開蕭老帥的心,這古板的人故意吹胡子瞪眼:“怎麽著,我女婿沒掙倒錢,還要挨你一口酒噴?”


    老帥才哈哈笑出來,三姑老爺繃緊臉轉而向他:“老帥!我女婿來時,排山倒海大袋子多弄幾個。”


    林家大姑爺就來委屈:“我們是可憐的,沒給過排山倒海的東西。”林長公子敲桌子,林大姑爺對著他笑:“你要補我不成?”


    林長公子等人,是隨姐妹們船一起迴來。長公子也在想表哥蕭護,早知道,應該不迴來。


    廳上,四姑老爺帶廖明堂在五舅太太麵前。對著蘇雲鶴手中袋子,四姑老爺笑道:“這下子,你幫我多裝些。”


    蘇雲鶴嬉皮笑臉:“母親,您就少給一件子吧,又不是我們家的姑爺。”廖明堂忍笑都快成內傷。


    五舅太太喜滋滋兒的白兒子一眼:“我偏多給。怎麽能不給姑奶奶長長麵子?”先取下發上金釵,蘇雲鶴愁眉苦臉接著。見母親又取下手中金釧,上麵鑲的好幾顆大珠,蘇表弟嚷道:“行了行了,再給我媳婦兒可就沒了。”


    蕭老夫人笑得扯過一個丫頭:“給我揉揉,雲鶴這個促狹鬼兒一迴來,到處是笑聲。”小表妹嘀咕:“有我好嗎?我才最會開人心。”


    賀二姑娘從迴來就沒對她客氣過,又要罵她:“你要的東西還少!”臨走不關心表哥,又要表嫂東西。


    小表妹一提就翻臉:“我放著呢!”


    五舅太太還在給,又取下項下戴的一個寶石項鏈,先在手中亮一亮,蘇雲鶴又嚷上了:“哎哎,這個不是說過給我的?”


    “哈哈哈哈……”


    蕭老帥笑問五舅老爺:“舅兄,你還不去打他?”五舅老爺迴他:“他成人許多,我正愛他。”自己也笑。


    廖明堂是暈上加暈,一處處叩下來,剝女眷們手上發上東西。蝗蟲過境,也不過就是如此這般。


    越親近的女眷,越要給得多。


    下一個,見到黃色衣裙,不用蘇雲鶴說,麻利的跪下去就是一個頭,再直起身等四姑老爺告訴自己這是什麽長輩。


    “哎,你呀!”


    卻是自己妻子。


    林三姑娘啼笑皆非,這真的是暈了。也是的,這加上女眷們,怕沒有叩幾百個頭下來,而且還是這麽短的時間內叩完。


    廳上爆笑,快把廳頂掀了。


    廖明堂見錯了,這一點兒聰明還有,笑嘻嘻道:“夫人侍候嶽父母辛苦,理當也行個禮。”林三姑娘羞紅麵龐,要避開,又心疼他,悄聲道:“快起來吧。”


    江南來的人見到,都嘖嘖稱讚。軍官們見到,擠眉弄眼的笑,羨慕廖明堂福氣好。別人酒宴吃得快尾聲,廖姑爺的頭總算叩完了。


    叩得他額頭紅起來,笑嘻嘻的咧著嘴。


    老帥讓他來坐下吃三杯,告訴他:“我帶著來的人去安置,你去和舅母嶽母喝酒去吧。”廖明堂重迴脂粉隊中,叫他喝不敢不喝,三姑娘著急的不行,廖姑爺卻想自己哪裏修來的福氣?


    他也把大帥重新想起來。


    他來的時候就想過,一到江南,即迴大帥身邊。


    廳裏廳外不管多熱鬧,想蕭護的人還是不少。


    蕭老帥帶著來江南的人去城外安置,那裏早有一片地方。五舅老爺帶著兩個小兒子跟著,迴頭見長子雲鶴也在,五舅老爺心疼他,滿麵是笑:“你還沒吃,去吃吧。”蘇雲鶴亮亮手上,是幾塊吃的,恭敬地道:“迴父親,表哥安排我送他們迴來,不安置好,我不敢走開。”五舅老爺更欣喜,也更心疼兒子,忙喊小兒子:“給你大哥再取些吃的來。”


    小兒子答應著就去,蘇雲鶴道:“加壺酒啊。”


    三姑老爺帶著兒子們親戚中的男人們也在,賀二公子對賀長公子低低道:“大哥,他們走時,我隨著去找表哥了。找不到表哥,我不迴來。”


    這話正紮在賀長公子心裏,把臉一板:“要去也是我去!我去,我是哥哥,你在家裏侍候父母親,小弟還小,你我隻能走一個。”


    賀二公子嘀咕:“長子留家中,還用說嗎?”


    四姑老爺帶女婿叩頭,也沒有好生吃,也取了吃的邊走邊吃,不肯後人。


    這一行人加上江南來的人,走得長街上滿滿當當的。出城,見青丘隱障,江南多丘陵。風,有著草香,有著莫明的花香。


    茶花,玉蘭花樹,梔子花遍地叢生。有野楊梅,果子紅的白的紫的微黃的讓人流口水。保哥兒還在蕭老帥馬上,見狀開開心心手一指:“那果子能吃嗎?”


    楊梅不易保存,京中北方地界兒沒有新鮮的。保哥兒適才在蕭家園子裏就見到這樹,不過他和母親坐在一起,又見人多,不敢問那果子。


    羅氏也在車上跟來,她是住在蕭家的,她是出來看自己跟來的兩家親戚安置在哪裏。又有同船的別人家孩子和保哥兒映姐兒玩得好,兒女們跟著出來,羅氏也就跟來照顧。


    蕭老帥就讓人摘果子給保哥兒,保哥兒拿在手中就笑了:“才在席上吃過的。”還是喜歡吃。


    出城十裏,一帶綠丘下,茶樹旁有數排木頭房屋,自成一個村落,有數百家。老帥提氣道:“就是這裏了!”


    下車的下車,下馬的下馬。見這裏山碧水清,遊魚可數,是一個絕好的地方。老帥帶保哥兒往村裏走,眾人跟上。見村落嶄新,幾個男女走出來:“總算來了,老帥和老夫人天天盼呢。”這就安置人住下來。


    羅氏隨著親戚們進去,見房裏還不是空的。每一家,沒有院牆,有三間房屋也有五間房屋的。屋裏,新床新桌子新條幾,桌子上麵茶碗不是上好的,也不是大粗碗那種。條幾上擺的日用東西一份一份都不錯。床上被褥堆得很高,這天要熱,席子也備下。箱子全是打開的,裏麵衣服滿滿的。


    親戚們都對羅氏感激不盡:“這是大爺跟了一個好人,我們才能有這樣的地方住。”


    安排的家人眾多,不到一個時辰安置完。出來到村口大空地上,有一個磨盤,老帥在上麵,滿麵春風:“招待不周,有什麽缺的,我有幾房家人住在這裏照管,隻管找他們去。不行,就去城中找我。”


    對著一張張滿意的麵龐,老帥心中熨貼不少。先把兒子蕭護放下,見天色又不早,簡單說說:“開蒙的孩子們,明天到家學裏去,請的先生全是江南名士。有要種地的,給地種。有要做生意的,我幫個本錢。有要求功名的,來找我…。”


    這還要別人說什麽好呢,再有什麽話也說不盡蕭家老帥和大帥的情意。此時此刻,難免要想到生死未卜的大帥蕭護。


    也有人願意習武。


    羅氏最後隨蕭老帥迴蕭家時,見天垂紅日,夕陽滿天,好似那一天和丈夫出京城,也是這般又大又圓的日頭在天邊。


    同車的魯永安夫人,王源妹妹也是來看安置親戚的,見羅氏悵然,都來勸解。羅氏知道和她們說不明白,勉強一笑。


    她在船上見到三爺蕭拔的女兒隻身迴去,由若荷和秀蘭輪流照顧。就心中後悔,怎麽不跟在丈夫身邊?


    攬兒女在手,又覺得陪他們來是對的。沒有母親在身邊,孩子們不是三爺的女兒小,豈不想父母?


    見蕭老帥和老夫人實在對待得好,留他們幾家全住在府中,又問過保哥兒年紀,要為保哥兒開蒙。


    真是都想得到。


    魯永安父母親、王源母親正在和蕭老夫人吃酒,也從背井離鄉的憂傷中走出。羅氏撫著兒女們,低低問映姐兒:“你七歲了,不小呢,要是母親不在,你和老帥老夫人住,可會照顧弟弟?”七歲孩子不能算大,不過映姐兒還是猜出來,忽閃著兩隻大眼睛:“母親去找父親嗎?去吧,”映姐兒懂事的道:“蕭家祖母說帶著我和保哥兒睡呢,就怕母親不答應。”


    羅氏一把抱起女兒,把兒子拉進懷裏,微微的濕了眼圈。


    第二天,蕭家又忙得不可開交,給孩子們入學堂,給大人們安排事情做。下午,廖明堂執意辭去,蘇雲鶴沒走掉。廖明堂有一封蕭護親筆信給父親,信中寫道:“……表弟已大進益,舅父母可以放寬心,不必再為他憂愁。我不忍表弟在戰亂中,請父親責令他安守家中。”蘇雲鶴跳得高,蕭老帥把他罵了,蘇表弟心如長草般的留下。


    迴到家裏大哭:“表哥又丟下我!”


    忙忙碌碌到晚上,老帥和老夫人重新把兒子想起來。手握著手,在窗前對一輪明月,老夫人道:“謹哥兒快兩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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