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氏從丈夫口中,對老帥一直景仰,認真用目觀看。見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有一把不長不短的好胡須,因江上風大,手不住撫著。


    他氣勢軒昂,在一堆人中也如鶴立雞群。猛一看,和大帥十分相像。


    蕭老帥則看羅氏,他知道姚興獻當年是為追求不到鄒家姑娘而到軍中,後迴京娶親,老帥也為他喜歡。見一個年青婦人,比慧娘大些。


    才想到這裏,老帥暗自傷心。他最近見到年青婦人,就會想到自己媳婦;見到小小孩子,就會想到自己孫子。


    兒子蕭護,自然是天天在心裏。


    他不看羅氏是不是美貌,隻看羅氏是個賢惠麵相,就放下心。笑嗬嗬過來,正要說話,見羅氏身後轉出兩個孩子,大些是姑娘,今年已七歲;小的是男孩,今年五歲。老帥本是強打起來的笑容,兒子受難,老子傷心。但一見則笑得發自內心的歡喜:“來,你是姚興獻的兒子保哥兒吧?”


    保哥兒抬頭,天真的問:“你怎麽知道我叫保哥兒?”


    羅氏嗔怪地道:“這是老帥呢,父親最敬佩的人。”帶著兒女們跪下來。老帥忙道:“請起,快起來,總算把你們盼來了。”


    這一語說完,羅氏落下淚水。她出自京中官宦之家,熟知禮節。初上船那幾天,心中對蕭家是有怨恨。怪蕭家勾走自己丈夫魂魄,不然全家人還在京中團聚該有多好。


    後來見水軍大船威風的來接,想到蕭家心意誠真,難怪丈夫在玄武軍中不肯迴來,羅氏心思又自己轉迴來不少。


    此時聽老帥說盼著自己來,羅氏想到自己不知去向的丈夫,泣道:“請老帥幫幫大帥他們,他們實實在是冤枉的。”


    自己先愣住。


    怎麽一出口,竟然是這麽一句。


    羅氏一直一直是從沒想大帥是不是冤枉,隻是想丈夫為什麽不為兒女想想而要離開。自己的話讓自己清醒了。她恍然大悟,原來大帥是冤枉的,自己也存在心中。是啊,丈夫要跟大帥走,也有怕他留下來讓人冤枉的心思。


    一句話把自己點醒的羅氏仰麵對著老帥流淚,這才說了一句感激的話:“多謝老帥收留我們。”老帥紅了眼圈,這個沙場上也很少流淚的硬漢子,在此時隻是心酸。掩飾地扯過保哥兒抱在手臂上,再扯過姚興獻家姑娘,對羅氏道:“快起來吧,雖天暖,水邊兒石頭上涼。快隨我迴家,夫人在盼著你們。”


    羅氏身後又走來十幾個孩子,全怯生生看著老帥。大些的,那十二歲的孩子領先行禮,別的孩子們一起叩頭。


    老帥沒見到親生孫子,卻見到這麽些孩子。聽羅氏說父母不忘君恩,留在京裏,老帥很是安慰,這些人很是信任自己。


    就讓他們跟著走。


    一迴身,老帥愣住。


    碼頭上船隻上人全都下來,有士兵維持,又同到江南互相需要扶持,他們下來也很有秩序。分一排排密密麻麻跪下來,不少人流淚:“感謝老帥收留我們。”


    水邊長風,再一次把老帥淚水催出來。他強忍住,堆起笑容:“嗬嗬,都起來,跟我迴家去,夫人在盼著你們。”


    對跟的人道:“先迴去告訴夫人,她準備了幾天的接風酒宴可以擺上了,我們到家就吃,不愛等。”


    跟的人含笑:“才一見到船,就讓人迴去。而老夫人是聽到信的,隻怕早已擺上。”話音才落,就見管家來了一個,下馬笑道:“老夫人讓我迴老帥,接風宴已擺好,碼頭上不要多說了,迴去慢慢說話不遲。”


    來的人都聽在耳中,不少人哭,不少人在心裏認為自己來對了,看看蕭家安排得多好。


    四叔公喊老帥:“快來看我曾孫女兒。”老帥還是不放保哥兒,像是舍不得丟手,一手抱著他,一手還扯著姚興獻女兒映姐兒,沒過來,先滿麵春風:“一定是個好的。”


    先看到若荷和秀蘭。


    蕭西爹娘和秀蘭家人也在這裏。對著老帥也笑逐顏開:“我們孫女兒。”


    秀蘭家人笑:“我的外孫女兒。”


    梁媽媽則笑得合不攏嘴,抱著自己的孫子:“老帥,這是我的孫子。”


    三個孩子差不多大,一色一式的小繈褓,大紅,上繡金線牡丹,男孩子的是繡鯉魚。若荷和秀蘭爭著告訴老帥和家人:“大帥和夫人的恩典,謹哥兒的繈褓也是這樣的。”


    老帥毫不掩飾自己的失落:“我還沒見過呢。”


    四叔公怕老帥傷心,故意逗他笑:“來來,我這曾孫女兒給你看幾眼。”老帥忍不住一笑,四叔公和他感情最深,四叔公喜歡,老帥也就喜歡了。


    見呂氏等人都沒有迴來,這裏也不是多問的地方,老帥先道:“迴家再慢慢的看。”


    車,也是準備好的。當下趕出來,倒有幾百輛。蕭家準備得這麽齊全,可見是早有準備。來的人在車上也誇讚著,又把大帥誇上一迴,再思念自己家裏跟隨大帥去的人。


    羅氏在車裏不住地看外麵,自己兒子在老帥馬上,這一會兒和老帥有說有笑,想必童稚幼語,老帥不住大笑開懷。


    映姐兒與父親聚少離多,也早就不難過。對母親道:“看外麵花,母親,明天給我買花兒戴。”羅氏答應下來。


    兒女們不再為父親啼哭,羅氏也放心不少。


    蕭西娘一定要讓秀蘭和自己坐在一起,抱著孫女兒左看右看,再把秀蘭喜滋滋兒的看了又看,商議似的道:“我找了兩個奶媽呢,你迴去看好不好,你的奶水可足夠吃?我給你備下好些下奶的東西,就等著你迴來呢。”


    又想到蕭西的哥哥蕭東,蕭西娘不再是傷心,反而喜歡地道:“等姐兒到百天,去拜拜大伯伯吧。”


    秀蘭含笑:“娘,明天就去拜他。蕭西說過,以後我們的孩子全有大伯一份。”蕭西的娘感動的落了淚,忙不迭地答應:“好好,秀蘭呐,你是個好姑娘,我們家有福氣才有你這樣的媳婦。”


    秀蘭是笑著落淚:“娘,是我有福氣,到這樣好的家裏。”婆媳兩個人對著流淚,看著孩子,又都喜悅萬分。


    蕭北娘梁媽媽更是把個孫子愛到心窩子裏,對著他粉粉的臉蛋子看不夠:“看,和蕭北小時候一個樣子,若荷呀,你以後有氣生了,這也是個打小兒淘氣的。”


    這個孫子就是有些瘦。


    若荷笑著,耳朵則往外麵聽。忽然道:“娘,停車。”她喊得急,梁媽媽忙讓停下來。見若荷下去,奔到四叔公車前喊:“四老太爺,孩子餓了。”


    車裏是有孩子哭聲傳來。


    四叔公和妻子在車裏,還有蕭拔的娘在車裏抱著孩子。正在說:“這是餓了,快去後麵車裏喊奶媽來。”


    聽若荷喊,都奇怪地伸出頭。見若荷果然在車外,四叔公忙讓人停車,見後麵自家找的奶媽也趕過來。


    他們都想看孩子,太喜歡,竟然忘了讓奶媽同坐車上。若荷伸手先接過:“還是我來吧。”用馬車遮住身前,熟練的喂起來。


    她身後,四叔公,他的妻子,蕭拔娘,趕來的蕭拔的爹,都淚濕了眼眶。秀蘭也過來,又喂了一氣,孩子在她們懷裏吃了一個飽。要睡時,蕭拔娘接過來,想想給奶媽:“你多抱會兒吧,這樣熟悉些。”


    孩子一到奶媽懷裏,就哇哇大哭起來。


    哭聲響亮的,走在最前麵的老帥也受到驚動,見有車停下來,讓人來問出了什麽事。


    若荷和秀蘭正在笑:“不妨事,讓姐兒看熟了麵孔,她就不哭了。”


    大家上車繼續走,四叔公雙手按在拐杖上,對蕭拔娘道:“備厚禮,要厚厚的,給蕭西家的蕭北家的送去。”


    “可是的,路上多虧有她們喂著。看我們這姐兒吃得多胖,比她們兩家的孩子還要好呢。”蕭拔娘又拿帕子拭淚水。


    三個孩子放在一處,明顯蕭拔家姑娘胖於另外兩個。


    四叔公道:“所以老三跟著大帥去,你們都不用多想什麽。我們蕭家就是人心齊,就是這樣!”他加重語氣,嚴厲的說最後一句。


    蕭拔娘點頭:“我知道呢,他跟著大帥,我心裏不擔心,我喜歡。”四叔公的妻子牙齒沒了一半兒,扁著嘴笑:“興許明年再送迴來一個,是個帶把兒的。”


    這一行車隊進城,浩浩蕩蕩,車裏的人往外麵看,四月裏天,桃花夾岸而開,綠柳斜帶細腰。不時有黃鶯兒叫上幾聲,醉到人心裏去。再下船上車,更見細草碧綠,生得自在。


    這是一個沒有受過戰亂的好地方。光看一眼,就覺得身心全舒展開來,讓人心頭喝小酒似醉著。


    不及細看,車到蕭家門外,全在蕭家門外停著,也放不下。先停十輛車,有丫頭家人請進去,直接接風宴上坐好,再接別的人。


    大家不慌不忙地,半個時辰後全都坐下來。蕭老帥和蕭老夫人走出來,在當地團團一揖:“你們來,真是太好了。”


    來的人也起來還禮,一時間椅子響桌子動,也壓不住這人心中熱鬧。大家都道謝:“多謝老帥給個安生地方。”


    來了上千的人,酒宴全擺在蕭家園子裏,一些女眷在最近廳上。碧桃花下,開酒宴;流水白石邊,也開酒宴;杏花紅鬧下,也是酒宴。


    這種情景,無邊的迷人。


    又見老帥和蕭夫人熱情客氣,都心裏暖烘烘,處處是感激。


    才過三杯,見外麵進來不少人。頭一個走的,是蘇雲鶴。他們陸地上來,繞路走才到城外。有人等候,和前麵來的兩萬人紮營在一起,酒肉是城裏大小鋪子裏訂的,流水般送過去。又傳老帥話:“府中有酒,軍官們分批進城來相見。”


    頭一批來的,自然有離家一年多的蘇雲鶴和廖明堂。


    在城門外,廖明堂先打量。見城門高聳,想是曆年又加高,比別處要高。守城門的人卻不是精神抖擻的,而是老兵懶散地抱著兵器在日頭下麵打盹兒。


    好一派閑暇風光。


    蘇雲鶴則歡快地大叫:“葛五叔,我迴來了。”一個老兵懶洋洋,半點兒動的樣子都沒有:“是蘇表公子,聽說您和大帥在京裏發財,怎麽舍得迴來?”


    這葛五叔麵上有幾處傷痕,一笑更猙獰。


    蘇雲鶴對廖明堂笑:“這是跟姑丈的兵,就是太愛吃酒,一直不升官。”葛五叔瞪瞪眼,這一瞪眼,精光四散。廖明堂才拱手,蘇雲鶴笑:“這位是大帥表妹夫,四姑老爺的得意女婿。”


    得意女婿這話,是蘇雲鶴背後起的。四姑老爺在的時候不敢提,四姑老爺一走,蘇小弟豈能放過,就天天在嘴裏喊。


    葛五叔倒站直,認真的行了三個禮:“有禮了。”


    蘇雲鶴再帶廖明堂等人往裏走,冷不丁旁邊出來一個少女,她走上前來,就香氣撲鼻。提一個小小綠柳編籃子,送上幾枝子茱莉花,嬌聲道:“是蘇公子,公子,自從你不在,我的花可就沒有人買了。”


    她粉衣青褲,著木屐,走幾步當當作響,嬌聲軟語,廖明堂聽不懂,卻覺得好聽。


    “是呀,我們的花就沒有人買了。”屋簷下又走出來幾個少女,全是光著腳,雪白生生的。廖明堂和軍官們才要笑,見蘇雲鶴一揮手:“明天我家裏來拿錢吧。”少女們喜笑顏開,爭著送上自己的花,為蘇雲鶴簪衣上。


    “還有後麵,是我的客人。”


    少女們又擁上來,七手八腳把廖明堂等人衣上也簪上。那手臂白生生兒,雪白皚腕;麵容俏麗無雙,容光照人,又嬌笑:“好看的喂?”


    大家嘻笑著才要打馬,見前麵一座酒樓,二層高,掛酒幌:“神仙也醉居”。


    顛顛兒的出來一個肥胖掌櫃,手中還握著算盤,高聲笑問:“蘇公子凱旋歸來,這慶賀宴先為你備下吧?”


    “備吧備吧,明天我包圓兒,不許再來客人。”蘇雲鶴大大咧咧一揮手,廖明堂取笑他:“難怪叫你紈絝。”


    這作派,說別人是紈絝,一定對不住蘇表弟。


    蘇雲鶴還沒有答話,前麵幾間綢緞鋪子裏全出來人,一個一個綢衣在身,看樣子也全是掌櫃的。都高聲爭著問:“新來的蠶絲錦,”


    “月華錦,”


    “小店寸金寸布的波斯紅染到了,”


    軍官們在馬上笑得前仰後合。衣上花香,行人問候,吸一口氣,征戰的疲乏就全都不在。


    蘇雲鶴的迴答,就是再次大大咧咧一揮手:“給我和客人們一人兩身衣服。”就打馬從鋪子門外走過。


    街上繁華熱鬧,他們就不敢行得太快。三三兩兩的走過去,就見各家門外都有夥計們高唱:“白袍將軍爺,身高九尺,腰圍四尺四寸三分……”


    白衣軍官愣住,對著自己腰圍看看,吃吃地問:“你怎麽知道?”


    夥計哈腰,賠笑:“小人九歲就學徒吃這行飯,用眼睛一看就知。”而對麵的鋪子夥計,把廖明堂的身高肩寬全報出來。


    軍官們全呆住。


    這是什麽功夫?


    隻看一眼就能知道。


    蘇雲鶴不禁得意:“哈哈,呆了吧?這全是我們江南的老店,姑丈還在這裏定衣服呢。”再催促:“走吧,家裏一定有好吃的。姑丈的好酒,我三歲時埋的那上百壇子酒,可以給我一壇子喝喝吧。”


    “你三歲?”廖明堂忍俊不禁:“三歲就要酒吃?”


    蘇雲鶴白眼他:“不行嗎?我能著呢。”


    帶他們到家,一路進來。下了馬,攬過廖明堂肩頭:“來來,新姑爺進門,我得侍候著。”廖明堂現在都不敢惹他,好一張笑臉兒給他:“你可不許勸我酒。”


    “我隻灌你。”蘇雲鶴路上對廖明堂很客氣,此時是麵上更客氣,手揪住廖明堂往裏走。到大門上先對守門人展開大大的笑臉,手指廖明堂:“哈,四姑老爺家的得意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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