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分明是把韓憲郡王看管起來。但見人出入,卻不檢查。


    曹文弟離得老遠猶豫了,以前他見韓憲王,不怕蕭護知道。又街上走的全是行人,自以為蕭護也未必知道。可今天,當著玄武軍的麵進入驛站,曹文弟無端心寒,寒氣自心底腳底頭頂心同時生出來,不由得他戰戰兢兢,打了幾個寒噤。


    可是不能不去!


    硬著頭皮走過玄武軍身邊,才到驛站門外,一個認識他的人急忙地喊:“曹家舅爺,你總算來了!”


    “唰!”


    眼光如潮水般看過來。


    曹文弟驟然漲紅了臉,他看得出來這眼光中的鄙視和不屑。他們分明在說,你難道不知道昨夜的事?你為什麽不來知會郡王?昨天拿下的是南安王,要是把郡王也拿下來關在昭獄裏,你還有臉上門嗎?


    韓憲王在房內,怒容滿麵以對曹文弟。他氣不打一處來,倒還能壓著脾氣,不過嗓音惡狠狠幾分:“舅爺!你辦事不行啊!”


    隻這一句,曹文弟都快站不住。他帶了哭腔:“我若知道,我怎麽敢不知會郡王!我不知道呀!”


    “蕭護沒拿你當心腹人看!”韓憲王沉下臉。曹文弟心想,本來就隻是朋友,不是軍機大事相托的心腹人。但借這句話,曹文弟為自己洗清一下,也是怒容:“他是不拿我當朋友看的!”再對韓憲王幹巴巴:“郡王,還有補救法子嗎?”


    這要是韓憲王自己人,他會直接給他一巴掌,踢出門外去。可他忍下來,留著蕭護朋友在手裏,有些話總好談價錢些。


    就是江南那曹家,知道兒子在自己手裏,難道不能談談條件?和曹娟秀睡的幾個晚上,韓憲王早把江南蕭家老帥脾氣如何,兵力如何,家族如何,以及江南世家哪些和老帥好,哪些對老帥不滿問了一個清楚。


    韓憲王也是誌有久遠,誌向遠大。


    對著不中用舅爺把問題拋給自己,韓憲王沉沉臉,給曹文弟布置幾個任務:“我要知道蕭護是什麽心思?如果要滅我們,又是哪天動手?”


    曹文弟膽戰心驚,結結巴巴:“不會吧,到底,”他擠出一絲子苦笑:“您是娟秀的丈夫不是嗎?”說起蕭護重情意這一條上,曹文弟才有三分底氣拿出來:“他不看您是郡王麵上,也得看我是娟秀哥哥麵上;不看我是娟秀哥哥麵上,也得看我們曹家和蕭家是幾代的交情。”


    韓憲王對這一點上,由曹娟秀的話裏可以得到證實。他擰眉點頭,再道:“我要知道蕭護要殺南安王,還是要籠絡他!我要知道蕭護有忠心官員們支持,哪些人表麵往來,又其實恨他……”


    曹文弟就快暈過去!


    他隻是一個才入書房的文案先生,這等機密自己哪裏會知道?


    自覺得肩膀頭上扛不住,勉強聽完,耳邊嗡嗡作響,聽的是什麽都快記不住。好容易郡王說完,曹文弟人縮了一半,腿半軟著,就是沒跪倒就是。他苦澀地道:“我想去見見妹妹。”韓憲王讓人帶他去。


    曹文弟才出去,韓憲王的心腹官員們進來,都道:“這個人不可靠,也沒有大能為!”韓憲王眯起眼:“不過曹家和蕭家數代交情,我倒要看看蕭護和他生分後,曹家會不會成為我們攻打江南的助力?”


    江南一線,和韓憲王也有相鄰的地方,水路較多。蕭護坐鎮京都,威風八麵時,不少郡王們不敢進京,想去找蕭家老帥晦氣,不管是水路陸路,半點兒好也沒有討到。


    郡王們不放心蕭護,這也是一個原因。


    郡王們劃封地為自留地,隨便不小心不經意把不是自己封地的周邊也劃進去,可他們是皇子血脈不是嗎?


    蕭家老帥又不是皇族!


    他見郡王們割自留地,悍然把江南十六郡外帶周邊小鎮水城官道,全封鎖起來。他也弄了一塊自留地。


    支持兒子!


    而且在諸郡王中佇立不倒!


    這和郡王們互相不和也有關係。


    韓憲王,也是在蕭家老帥水兵下吃虧的那一個。而且江南自古多富庶,出才子也出錢糧,讓人流口水。


    官員們認可韓憲王這個心思,繼續商議蕭護忽然禁閉長公主母子,把南安王下獄是打的什麽主意?


    下一步,蕭大帥又要如何?


    曹文弟在妹妹房中,也受到曹娟秀的埋怨。曹娟秀哭哭啼啼:“哥哥心中分明沒有我,要是有我,怎麽會不為郡王打聽?蕭家做這樣的事,不事先知會哥哥,分明是不拿哥哥當人看,分明是撕破兩家交情。我受蕭家拖累,以後還怎麽入宮封妃,就有兒子不得寵,又能怎樣?”


    她口口聲聲:“今天郡王來發了一通脾氣,全是蕭家害了我!”


    曹文弟心如刀割,還要安慰妹妹。垂頭喪氣走出驛站,風一吹,肚子裏“咕咕”亂叫,這才想到自己晚飯沒有用。


    聞風中酒菜香,他摸袖子帶的有銀子本來想去。再想很是生氣,蕭護不對自己說,蔣延玉等人也不知道?


    蕭護不拿自己當一迴事也罷了,他現在位高權重。而蔣兄他們,和自己一樣是先生,也來欺瞞自己?


    一生氣,到蔣家用飯去。


    蔣延玉正在家中喝悶酒。蔣少夫人見他悶悶,旁敲側擊不是為女人,就給他弄酒菜。院子裏春寒猶在,小窗獨明。喝到五分的蔣延玉鬱鬱長歎息:“人各有誌,不能勉強。”


    隻看曹文弟今天急匆匆找蕭護的那個樣子,蔣延玉心都是痛的。蕭護幹的是皇帝的活,他憑什麽要事先告訴你?


    都看出來曹文弟聽到南安王讓拿下,蕭護封鎖肅查京都的震驚!還有不滿。


    曹文弟走進來,麵色頹白,強打笑容:“哈,我還沒吃晚飯,”又忍不住給了蔣延玉一句:“你倒安樂,比我強!”


    “我不多上心,我才安樂!”蔣延玉不吃他的話,拿話相迴,讓丫頭取杯子來,盛飯給曹文弟。


    曹文弟一氣吃了三碗才罷休,放下飯碗取酒杯:“飽了才能吃酒。”


    “你忙什麽去了?餓成這樣子!你忙的那人不管你飯!”蔣延玉猜也猜得到曹文弟一定去了韓憲王府裏,隻怕還聽難聽話。


    這親事結的!


    丟死人!


    曹家寶貝嫡女,多少江南名士不嫁,嫁給一個也許可能差不多將就著說不定也不能成事的郡王當妾?


    你曹家數代斯文風水,全掃落地上!


    曹家缺錢用?還是少風雅?要麽就是不給女兒備嫁妝,任由她去給人當妾。再富貴,也是個妾。


    是個死了也許還不能入祖墳的人。


    講究的人家是不能入的。


    古人重生也重死,死後魂靈無人祭拜,這是大事情!


    再說蔣延玉在京中呆一段時間,看得明白。皇帝立下來,有蕭護鎮著,興許還能安寧。皇帝要是立不下來,郡王們還是要亂的。


    亂世中就是皇帝也不值錢,何況是郡王!


    文昌王妃四處哭訴,文昌王封地讓幾個郡王瓜分得差不多,把文昌王妃逼得沒有地方呆,收到京中來信,得了寶似的到就京裏來。


    就這郡王們還不滿意,為文昌王封地也能打起來。


    看看才到京裏沒呆住,就讓韓憲王、南安王、平水王、淮揚王轟走的郡王們,有幾個傷重,死在路上。騎在馬上而來,舉哀而迴。


    以後亂在後麵呢。


    蔣延玉想到這裏,鼻子裏出一聲氣。也罷,亂世出英雄,小曹認定那由他妻子私意而成的親事韓憲郡王是個英雄,而自己,卻認定從小一處長大,至今兩家相走動,家裏在兵亂中在江南受蕭家庇護,沒受半點兒兵亂苦的蕭家是英雄。


    蕭家老帥是先接到兒子信,先於郡王們知道京中要亂,他快手快腳把地劃了。江南隻聽說外麵怎麽亂,繼續男耕女織,安寧田園。


    蔣公子們在上京路上,看到不少火燒得斷垣殘壁,荒蕪的無人田園,才感受到兵亂苦。由此佩服不管老帥還是蕭護,越結交越英雄。


    他對曹文弟強打起微笑,你的家人要不是受蕭家庇護,如果生在文昌王或別人的封地上,隻怕早沒了。


    這麽多,蔣公子心思也隻一瞬間。


    和曹文弟出酒,曹文弟有心事的人,拿酒澆愁,又借清風明月徐徐讓人放鬆,要從蔣延玉口中套話。


    “你說,這麽大的事,娟秀又嫁給郡王,蕭護怎麽就不知會一聲兒?難道他不怕娟秀日子不好過?”酒多抱怨生。


    蔣延玉嗤之以鼻:“蕭護拿的是反賊!韓憲王要是反賊,一樣拿下!不是反賊,你也不必亂想!這軍情大事,對你對我有什麽可說的!你那王爺心裏有什麽鬼要害怕?”


    還不怕娟秀日子不好過,蔣延玉更道:“你家娟秀嫁過去以前,有沒有想到這親事不合適!”蔣少夫人送菜過來,在外麵聽到這一句,悄悄兒地住了腳。


    聽裏麵曹文弟不依地道:“怎麽不合適!不要嫂夫人說不合適,還去我們家裏亂教訓,你就跟著說不合適!”


    蔣少夫人很想把手上才得的菜砸了!


    什麽是亂教訓!


    迴家去和你父母去理論,看看是不是亂教訓!


    家裏人手少,蔣少夫人也親手做幾個菜。此時氣得一扭一扭地迴去,把菜丟給丫頭們送,還有兩個菜也不做了,讓丫頭們做,自己到房後窗下聽裏麵說話。


    蔣延玉才罵過曹文弟:“是幾代交情我妻子才上門,不然請也不去!”接著又苦口婆心地勸:“眼下這形勢多亂,你讓娟秀小心些吧!要是韓憲王登基在望,要是韓憲王受百官內閣擁護,民心也所向!就是不登基,你把娟秀別說嫁給他,就是去當貼身宮女,我也說一個好字!這這,你就看不出來,皇帝要登基了,不是他家!”


    你耳朵不好,眼神兒也出了問題。


    蔣少夫人認為丈夫說得很對,就差拍巴掌說好。貼身宮女以後能生皇子,至少是一個嬪吧。如今給人當妾?而蔣少夫人和謝少夫人去教訓過一迴,曹少夫人不服,當場撕破臉麵。蔣少夫人夥同謝少夫人就一直沒閑著去打聽。


    韓憲王在封地上的事,打聽不出來。可他在驛站裏另有人送女人,又收美貌丫頭的事,卻讓家人塞點兒銀子,倒是打聽出來了。


    人家全正大光明進去的,不怕人打聽。


    這才成親幾天,王爺就有新歡?這親事能好得了嗎。你曹家就沒有什麽能吸引王爺的。


    曹文弟急了,嚷嚷上來:“你看不起我家娟秀是怎麽的?”蔣延玉很想說包括看不起你,見他急了,就閉嘴不說。


    蔣少夫人很想衝進來直言相告,是看不起,可想想算了吧,不必生這閑氣,又不是自己親弟弟,也不是蔣公子親弟弟。


    又飲下三杯酒,蔣延玉決定問他早就想說的話,他也有了酒,有些話不想再藏:“小曹,你已經算是韓憲王的人,句句說話為著他。你幾時走?我們備酒送你!”


    曹文弟一怒起來,拂衣袖帶掉酒杯,嘩啦落地,蔣延玉的心碎了一下,多年交情就此有了裂痕。曹文弟怒道:“是蕭護要攆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避而不見我,是想攆我……”


    “他沒有攆你,是我問你的!我為你都難過,你人在這裏,卻為韓憲王辦事情!你不走,還待怎地!”蔣延玉也生氣了,略提高嗓音。他坐著,仰起麵龐,對站著的曹文弟繃緊麵龐:“蕭護不能為你心裏痛快不痛快,天天在書房候著你!我們來的時候,他天天陪喝酒,你忘了不成!”


    蔣少夫人本不是愛發脾氣的人,近來為曹家氣得不行,聽曹文弟這樣說話,心裏的火騰騰的往上冒,又擼袖子很有那天去曹家幹一架的架勢。


    她在家中還是嫉妒慧娘一舉得男,去看慧娘的時候也有酸語氣。可聽曹文弟這話,由不得蔣少夫人惱怒。


    幸虧我們今天給你酒喝,要是不給,你還不認為我們也躲著你?


    曹文弟讓蔣延玉罵愣住。他蔫著坐下來垂頭:“可是娟秀,他怎麽不想想?”蔣延玉忍無可忍:“你家娟秀嫁人的時候,怎麽不想想蕭護!”


    “啊?”曹文弟隱有醍醐灌頂感覺,卻沒有灌起來,就隻半通。覺得蔣延玉這話也有理的他,問:“這話怎講?”娟秀嫁誰,為什麽要想到蕭護。


    蔣延玉對著懵懂的他,快把自己氣死,索性吼出來:“你明知郡王們和蕭護不對盤,怎麽偏偏妹妹嫁他!嫁過了,你為妹妹,就去別人那裏,這也情有可原。可你走又不走,留下拿蕭護銀子,又心裏隻向著別人,你憑什麽還怪別人!”


    曹文弟讓砸明白了,嘴微張著,是啊?自己向著郡王,怎麽還在蕭護這裏呢?他酒多了,讓砸清楚了,不再是以蕭護書房裏先生的身份,可以為妹妹邀寵的心思。、


    “人隻有一顆心,隻能向著一個人!你顧念多年交情,還想留,就把心放在蕭護身上,說白了,是對蕭護有利的事,蕭護的利益為重!去你的郡王!要是為妹妹,你多年飽學,也是有識之士,去為你那王爺辦事,我們也還是朋友!”


    曹文弟跌坐椅子上,這一次他叫完全明白!


    從蔣家出來,曹文弟心中憤慨。他還沒有完全準備好不是嗎?他……現在就過去韓憲王那裏,就更和蕭護說不上話。和蕭護說不上話,也知道自己不再有價值。


    讓蔣延玉一通的教訓,韓憲王讓問的話一句也沒有問,又心中糾結難以抒發,就去了謝承運家。謝家,謝承運正在和夫人討論夫妻問題。


    “你是我妻子,怎麽能關我在房外?”謝承運振振有詞。謝少夫人自從他從梁府裏吃喜宴迴來強迫自己而成事後,就一直對他冷眼相向,有時候快橫眉怒目。


    謝承運最近十分之忙,裝作看不到。今天是早迴來,就一直和夫人為進不進房說到現在。他見夫人動怒,他笑容更深,可見中合歡散那天他得意不少。


    打迭起滿腔情懷,謝承運笑嘻嘻:“夫人啊……”他在房門外,對著門縫喊。


    “住口!不許喊我!”謝少夫人在房門內,氣得渾身發抖。現在是不到天黑,謝少夫人早早吃過,打發家人給謝承運留飯菜,有時候他又在蕭府上宵夜過才迴,倒不用多擔心他用飯問題。


    不過這是少夫人的賢惠,而且她隻打算賢惠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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