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他感染,一些和大帥好的人,也取出帕子紮手臂上。一些準備討好大帥的人,也這樣做了。大成長公主和寧江侯目瞠口呆,不能製止,也無法製止,幹看著半天,難堪的對視一眼,還要老夫(本宮)披麻不成?


    這真是往人臉上打,還嫌打得不羞恥。


    春晚夏初的花香中,一行臂紮白布的人行走著。浩浩蕩蕩的,好似集體去上墳。到了山腳下,他們又是一驚!


    山下齊整整的幾個方形大陣,全腰間裹素。那一抹子白布在風中,肅殺,靜默,仿佛在訴說那一段冤枉的歲月。


    寧江侯閉一閉眼,快要窒息。他忍無可忍,抽出自己的裏衣,他沒有白帕子,也不顧大成長公主在轎子裏,他這算是失儀。用力一撕,撕去一段裏衣,胡亂紮在手臂上。


    長公主往後一倒,摔在轎裏。有人請她下轎時,才艱難地道:“有沒有白布?”公主袖子裏也全是帶顏色的帕子。


    幸好程業康有,送一個給母親紮好。長公主出轎,茫然對著都有白布的一幹子人,不知道這天和地怎麽了?


    暖風,不再嫵媚,倒如北風般刀寒如割。


    守在山下的小將軍餘明亮滿意了,上前來行個禮,不管起站,身上盔甲啪啪作響,仿佛在說這一迴的大捷何等榮耀。


    “見過長公主,見過大人們。大帥說,清明未能掃墓,因此來盡孝心。聽說公主和大人們都過來,大帥惶恐不安,請末將代為叩辭!”


    長公主氣得快哭出來。


    你大捷歸來,難道不知道別人要接你?你中途拐到這裏,分明是以大捷要挾,我們來了,你又惶恐不安。


    還沒有道理可講?


    此時長公主倒想求一個道理了。她忘了她在封家的案子中,做的手腳。


    寧江侯在心裏鄙夷,女人。上前來應付:“大帥為國為民,才致清明不能掃墓。我輩京中忙碌,竟也沒有代掃。今天,權當賠禮吧。請將軍帶路,我們上去。”


    餘明亮聽著還行,就帶他們上山。山路,走苦了大成長公主。她有心讓轎子同行,可看別人全毀裝痛哭,她怎麽能在這一行傷心的人中,夾上一個翠羽有鳳的彩轎。


    好似迎親的和辦喪事的卷到一處去了。


    她隻能走,漸漸的,落下在中間,再慢慢的,落到最後。寧江侯等人,就停下來等著她。今天掃墓,是公主你為首,你可不能落後麵。


    好容易上山來,長公主妝容狼狽,全是汗水,氣又喘著,好似不見水的魚。寧江侯張閣老上了年紀,早扶著腰溜了鞋。梁源吉一手一個扶著他們。後麵的百官,也是汗流浹背,各有狼狽。


    用目一看,大家又震了一下!


    山上,一排排墓碑林立,一株株青鬆伴隨。鬆間墓前,盡皆是白紙錢和香燭,沒少一個,就看上去很是壯觀。


    闊加一個多月的大帥,一身黑衣,把他挺拔的好身材顯露無遺。他麵有淚痕,是為死去的嶽父母,也是為死難的兄弟們。


    麵色,是肅然而有殺氣的,是迴想到戰場血泊,生離死別。


    他對長公主等人見過禮,親自引到封氏夫妻墓前。大成長公主眼角抽搐,對寧江侯看看,見這個老頭子一眼不看自己,還真的從別人手中接過三炷香,正在點燃。長公主心中難堪羞恥,把先帝念了好幾遍,才接過兒子遞來的香。


    蕭家的人全在這裏,早早的就準備好祭奠東西。可見大帥這主意,是早就有的。


    十一公主身披麻衣,跪在慧娘身後。妯娌們一身白衣,又跪在十一公主身後。慧娘在最前麵。馬明武喊:“答禮!”


    女眷們叩下頭來,活似這裏做道場。


    梁源吉當仁不讓,頭一個跪下來拜過。百官們三三兩兩的來拜,有些是不得不跪,別人都跪了。張閣老寧江侯,隻行了三個禮。最後是大成長公主,她糾結矛盾,見別人都散開,隻有她和程業康沒拜,壓抑住淚水隻能上前,第一禮拜下去,不過是彎彎腰罷了,長公主淚水噴湧。


    先帝,你地下有靈,可能看著我一國之公主受這種氣!


    她淚流滿麵,在別人看來是心中稱讚,長公主竟然這麽多的淚水,自己擠都擠不出來,隻能麵上肅穆罷了。


    “答禮!”


    慧娘鄭重地叩頭還禮。她不用抬頭去看這些人麵色,她心中充滿了驕傲和自豪。欽犯?你們不也來拜祭!


    這一巴掌,是自己打在自己臉上吧。


    再有人過來,一一帶著他們走到碑林。麵對巋然的碑林,寧江侯也震撼住,隨即噓唏。別人聽看到京中熱鬧繁華,有誰看到這裏死難的人。


    拜也拜了,有幾個人來同蕭護商議:“城裏準備給大帥慶捷,您不能一天都呆在這裏。”蕭護也得饒人處且饒人,更知道自己這一巴掌打得他們麵上都響,答應下來。喊慧娘:“我們要進城,來辭過嶽父母。”


    妯娌們簇擁著慧娘起身,與大帥同在墳前拜倒。慧娘哀哀哭泣,大帥沉痛地道:“可憐嶽父母死得冤枉,這冤枉自在人心。今天長公主和大人們全來看來,魂靈可以上天矣。十三很是賢惠,請嶽父母放心。我們匆忙成親,不能守三年孝期,還請嶽父母在天之靈,不要見怪!”


    這是大帥一直耿在心頭的事。


    他和十三,可怎麽守孝期呢?


    沒法子守。


    慧娘痛哭不止,蕭護扶她起來,溫和地道:“既傷心,迴去就不必出來了。”長公主微動嘴唇,她想和蕭夫人和解幾句,坐一會兒,現在看來不可能。


    慧娘發上纏著白孝布,也就沒看出來她少了一半頭發,有點兒不好看。聽夫君體貼自己不讓出來,慧娘感愛不已,重新給蕭護叩了三個頭,一行人下山。


    京門在即,蕭護讓去了孝衣,人人麵上重打大捷後的歡喜,往宮中來。


    一部分士兵,往西山去,一部分士兵,原就在城外駐紮,也沒有進來。宮中早有酒水送過去,給他們自己歡樂。


    慶捷宴,擺在宮中。早有人報給張太妃,蕭大帥帶著近三百個大小軍官過來,包括小隊長。一些職別不可能入宮的小軍官們,除了對大帥感激涕零外,就是大搖大擺走出威風來,把自己滿沾征塵的靴子踩在宮中甬道上。


    張太妃沒有擔心蕭帥帶這麽多軍人進來。蕭護要有異心,不會等到今天。宮中難得熱鬧,太妃反而喜歡了,連說:“好好,快讓禦膳房多備酒食,請出各宮嬪妃們來,下珠簾,我們好好的樂一樂。”


    顧孝慈撇嘴過,又湊趣:“春花謝了紅萏出,老菩薩,您今天可得多喝幾杯。”張太妃才嗬嗬笑,一個女官小心地問:“九殿下,文妃賢妃請不請?”


    張太妃麵色一沉,為難地看看顧孝慈。自從看出大成長公主手狠以後,張太妃又諸事依靠顧孝慈不少,常和顧公公商議。這宮中慶大捷,太妃主事,就是顧公公的提議。


    顧孝慈是存心搗亂的,尖聲道:“既是老菩薩說各宮嬪妃,自然冷宮也有。”張太妃被逗樂,自己尋思一下道:“九殿下雖然傷殘,卻是先帝皇子,不好冷落他。也罷,讓人請他出來,說我的話,和我坐在一起,大家熱鬧熱鬧吧。”


    女官們出來去請,不去的人大家對著看看,這就是長公主在宮中,以後也不靈光了。不大會兒功夫,蕭護來請安,當麵迴說慧娘鞍馬勞頓,路上又失與調養,以後再進宮來拜見。張太妃忙讓人送自己的養神湯藥去,留著蕭護說話,聽他說先去拜了忠勇碑林。張太妃一聽就明白,蕭大帥這是為封家的事還在別扭。


    她喊顧孝慈:“送一百兩銀子出去,買香燭代我也祭奠一迴吧。”顧孝慈對蕭護瞪瞪眼,你倒會騙錢,一百兩也騙了。這樣腹誹過,取銀子出來交給蕭護小廝。蕭北來接,顧孝慈皺眉,把他們一個一個看過來:“那小鬼哪裏去了?”


    難道有事情?顧孝慈心陡然提起來。


    蕭北道:“小鬼受傷,一直發熱,在府中修養。”顧孝慈緊張:“啊啊啊?哪裏受傷?實在不行咱家收留他,給咱家當個小太監。”蕭北皺眉:“你怎麽就盼著這個?小鬼好著呢,一天有好幾個丫頭爭著侍候,就是他年紀小,還不能受用。”


    對太監說男女情事,是最大的諷刺。顧孝慈後退一步,翻個白眼兒:“那敢情好,讓他悠著身子,幾時生得多了,東西南北全分不清時,送給咱家當兒子也不錯。”


    蕭北急了:“什麽東西南北分不清,你罵我呢?”顧公公:“哼!”昂首挺胸走了。


    宮宴齊備,大家入席時,大成長公主心中才格登一聲。見一個傷殘的青年,穿一件繡龍衣袍,麵目雋瘦,一隻手柱著拐杖,另一隻手扶著張太妃。


    正是軟禁中的九皇子。


    張太妃憐惜他是先帝血脈,照顧頗多,大成長公主也沒有辦法。今天見他出來,長公主眸子裏一暗,有些不耐煩,張太妃太多事。


    接下來,周妃滿麵春風先出來,張太妃也時時關注於她,不再讓長公主插手內宮過多。伍思德近前拜倒:“見過母妃。”


    伍林兒等兄弟要給麵子,也一起過去拜倒:“見過娘娘。”周妃容光煥發,誰說這駙馬不中看來著,能定國安邦,就是好駙馬。


    見伍思德麵上有傷,而蕭帥也是額頭上有傷,周妃撫著胸口對太妃道:“可算太平了,這可是拿多少人命換來的。”


    張太妃也憐惜:“是啊,可憐他們全受了傷。”蕭大帥傷不深,卻在額頭這種重要地方,很能嚇到女眷們。


    那傷疤已結痂,通紅的一條子,有些駭人。


    再走出來,文妃昂然,賢妃冷淡……百官們候著她們全入珠簾後,這才安席坐下。席間,不住的誇大捷,再說到錢糧,都是發自內心的笑容。


    在這百般的誇讚中,蕭護離席,對著張太妃直直跪下。張太妃滿麵笑容:“蕭卿,你有什麽說的?”


    “迴太妃,臣等微功,不足以稱道。而將士們血戰,才是臣之痛心大事。臣幼年隨父征戰,見過多少兄弟們死傷後,屍骨不能齊全,迴家後,妻兒不能照料。更有那沒有成親的人,死後連個祭拜的人也沒有。臣每每想到,就涕淚不能止住。”蕭護真的有了泣聲,伏地道:“臣請太妃賞個恩典。”


    張太妃想一想,這個人不想當皇帝就行,他還能要什麽?不過是官兒?許他異姓王,已經不能再大。嗯,他想要給自己手下人封官,隻能是這樣。要知道現在蕭帥就是要珠寶,也不能給開。他應該知道。


    國庫,是不能擅開的。


    張太妃就道:“蕭卿說來。”


    “臣妻義母伍氏,一門忠勇。入軍幾年,死去的人伍留生……。等人。更有伍大壯,自己身負重任,還能堅持把同去將軍們全屍送迴。他一路滴血,步步堅持才迴到臣身邊。臨死前隻有一句話,把楊將軍屍身送迴。”蕭護說到這裏,張太妃也流下淚水:“這是個好的。”


    伍氏兄弟全流下淚水。


    聽大帥道:“伍大壯青年未娶,以他英雄豪義,可配最賢德女子。臣聞十六公主賢德兼備,請太妃作主,許嫁伍大壯,為他守靈!”


    簾後,有杯子砰然落地。還不止一個杯子。


    簾子一動,十六公主跑出來,跪在太妃麵前哀求:“求太妃作主,蕭帥酒多了,他是胡言亂語!”


    寧江侯早放下筷子,在蕭護說出來請求以前,就頗為玩味。聽說是這樣一個請求,寧江侯倒有了微微一笑,你飛揚跋扈,能到幾時?


    大成長公主也摔落手中杯子,她瞬間就能明白,蕭護在還擊十六公主入他書房的事。一個花季公主給一個死去的人守靈,虧他想得出來。


    百官們無言,他們進城前全讓蕭護拜祭忠勇碑林給壓下去氣勢,又以後諸事要仰仗蕭護的多。比如路通了,縣官們未必就肯送錢糧來,比如以後局勢再不安定,還得請出蕭帥。


    而郡王們在這一出子事裏不聞不問,聽說趁火還打劫,也讓京裏的官員們寒心。你們全不想送錢糧來,不想管我們的死活。


    就無人說話,隻有十六公主的哭求聲:“蕭帥胡說呢,萬萬不能答應他。”在殿中迴響。在這哭聲中,蕭護從容不迫膝行轉身,對著大成長公主跪著:“求長公主作主!長公主見事最明,一定會為臣作主的!”


    “姑母!”十六公主慌亂地又撲過來,撲得太急,撲倒長公主麵前案幾,酒肴倒了一地,十六公主手緊緊攥住長公主裙子:“姑母,求您救我!”


    張太妃冷靜下來。


    十六公主最近被人看管起來,看管的人,是大成長公主的人。前幾天兩個人還好著呢,十六公主不和張太妃打招唿,就自已出宮去看長公主。沒過幾天,兩個人就生分到這種地步,事情是肯定出了的,是什麽張太妃也不想過問。


    而由蕭護今天的舉止來看,想必又有什麽事針對上他。


    蕭護不是個莽撞人,還當著百官羞辱公主?他不是這樣的人!


    張太妃微微迴身,對顧孝慈使個眼色。顧孝慈還沒有說話,賢妃先開口,尖聲在珠簾後麵道:“好啊,這樣的功臣,公主守靈是最應該的。”她沒有女兒九公主,十六公主倒黴,賢妃平白的喜歡喜歡。


    而蕭護,隻口口聲聲:“請長公主作主!長公主,您最明白臣的忠心!”


    大理寺卿等正直臣子也覺得有蹊蹺。


    顧孝慈尖聲也來了一句:“此事,長公主定能作主!”張太妃鬆一口氣:“是是,還請長公主作主。”


    她馬上輕鬆了,橫豎把先帝血脈弄去守靈的,不會是自己一力主張。


    大成長公主呆若木雞,衣衫讓十六公主揪得淩亂,她痛苦的閉了閉眼。她要不答應,蕭護在長跪不起。她要是不答應,隻怕蕭護當眾把十六公主闖書房的事說出來,以後,她就更威風掃地。


    蕭護是她作主留下來,她可以和蕭夫人不和,卻不能和大帥過多的不和。


    她冷漠地看一眼哭花了臉的十六公主,有氣無力吐出兩個字:“好吧。”


    殿內的人都心中一鬆,不管這結局是好是壞,這事情總算可以過去,功臣蕭大帥可以起來,他長跪著,真讓人看著不舒服。


    而十六公主,誰管她呢?


    她母妃不過是個小角色,她在宮中又是個寂寂無名的人,忽然和長公主走得近,才有一些人知道她罷了。


    蕭護含笑叩頭,伍家兄弟們一起叩頭:“多謝太妃恩典,長公主恩典。”帶著殿內殿外的三百多大小軍官一起離席跪拜:“多謝恩典。”


    張太妃在這山唿聲中,就笑了。


    而十六公主,絕望的讓人扶下去,或者是拖下去,準備待嫁。


    蕭護雖然跪著,還是敏銳的捕捉到百官們的麵容。賜宴結束出宮門時,他對大理寺卿說了一句:“大人不必怪我行事不端,要問緣由,長公主最為清楚。”大理寺卿也是一點就透,忙拱手道:“是是,”


    誰又敢去問大成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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