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樸同號叫一聲,丟下刀撲地大哭:“相野,兄弟,你走得好慘!”


    “將軍,”


    月光將上未上,仍可見鄒國用滿麵淚水,他也不拂拭,帶淚頹然:“我與你,一般心痛。”轉身,鄒國用走入帳篷。人人可見他的腰彎,都似彎了幾分。


    外麵一片悲痛,有人放聲大哭,有人放聲大叫……。


    這些聲音穿透厚厚的主帥大帳,一直在鄒國用耳邊。他容了有一刻鍾,再拍案怒聲:“傳令,再有亂軍心者,重打八十軍棍!”


    外麵的鬧聲慢慢少下來,鄒國用歎氣拿起才到的公文,自言自語道:“本帥也想為相野鬧上一迴,又和誰鬧去?”


    心亂如麻,因此對手上公文來處看都沒看,打開來,幾個字躍然紙上:“蕭護敬呈大帥,現有將軍袁相野與士兵爭功誤殺一事……。”


    鄒國用氣得摔了出去,罵道:“還敢來狡辯!”


    他公然抗令,還敢來信巧論雌黃!


    當然這事本質是爭功,鄒國用心裏也明白。不過實質是封家唯一漏網的慧娘報仇,他就不得而知了。


    朱雀軍這裏鬧哄哄,蕭護還在前鋒軍中苦商議。


    從早上到晚上,都沒有一個好主意,倒贏來餘伯溫的更加敬佩。見蕭護愁眉不展,餘伯溫道:“少帥一心要公正,還是我那個主意吧,打完這仗,就說伍十三死在亂軍中,給他換個名姓,讓他不要還鄉,再尋個地方娶妻生子安生度日。”


    “不是我要公正,”蕭護正色糾正他的話:“這事本來就不公正!”他流露出恨意:“搶功,這也不是頭一迴。依我看,殺得好!你忘了不成,前年我初來軍中隻有一年,就是袁相野帶的兵同咱們搶功,當時不是張將軍到的快,險些也死了咱們的人!”


    餘伯溫苦笑:“當兵的命賤,活著迴到太平地方,才叫是個人命!”


    “我再忍下去,刀要架到我脖子上!”蕭護還是愁腸百結:“你那個主意不行,伍十三在軍中多少人認得他,你說他死了,大帥可不好糊弄!”他苦著臉:“大帥肯定盯著,以後咱們這裏開張路條估計都有人查前查後。大帥,他能不防備這一手?”


    餘伯溫想想也是,鄒國用可不是笨蛋!


    “不然,”他試探地道:“還是少帥早上說的主意,伍十三要是立了大功,也許這事能抹下去,至少留條命吧!”


    蕭護還是愁容不解,長歎道:“哪有這麽多大功讓他得了去,這是打仗,小命不要玩完了就行!”


    再問問鍾點兒,道:“唉,散了吧,明兒再說。”


    “少帥,請迴中軍去。這裏是前鋒,人又不多,隨時有仗打,您在這裏我放不開手。伍十三,我照顧他。”餘伯溫想想少帥千金之體,這裏隻有幾千人,打起來有個閃失,自己擔不了這責任。


    蕭護憂愁地道:“讓我如何能走?”


    ☆、第二十九章,談心


    這一夜又不知道蕭護如何過的,反正慧娘睡得很香。殺了袁相野後,慧娘心中的包袱反而放下來。


    一直以來,她背的先是父親和母親的性命,後來知道沒有了,再背上的是沉重的仇恨。現在自己命懸一線,慧娘倒豁然開朗。


    不過一死!


    以前心有蕭護,現在他有郡主。至於蕭護為什麽護自己,慧娘沒想過,隻感激一下就完事。一,他不認識自己,二,他有郡主!


    傻嗎?郡主不要,要一個受通緝的罪官之女?


    香香甜甜的一夜到天亮,這一夜太平無事。伍十三在這裏又出了名,不少人對他或善意的笑,或指指點點:“就是那個大膽的,要功不要命。”


    慧娘索性找了個安靜地方,離營地不遠的草地上躺下來。


    看藍天白雲,明淨得讓人心醉。拔了個草根咬著,伸長了腿的慧娘想到母親的教導:“女兒家坐要有坐相,那地上怎麽能坐?就累了,難道沒有椅子?兒呀,你要嫁的不是一般人家,嫁過去讓人笑話怎麽好?”


    她此時想到母親再沒有多少悲傷,慧娘知道自己不久也要去的。有人把話風都傳給了她,袁相野是國舅鄒國用的親信,那人是無比惋惜:“十三,少帥不知道能護你多久?”


    “在想什麽?”


    身邊有人坐下來。


    銀色的盔甲,佩劍解下來放在一旁。他舒服的伸長雙腿,卻對慧娘不悅:“這姿勢多不斯文,起來坐好。”


    慧娘隻偏偏臉,她現在是伍十三,而且草地暖融融,張開手腳覺得更舒服。對著蕭護那張俊臉兒看看,慧娘再次看藍天。


    蕭護坐著,慧娘躺著,一眼望去,是慧娘淨若無邪的眼睛,黑得如寶石一般。和她的臉上,是一樣的黑。


    “害怕?”蕭護問。


    慧娘搖頭。


    “不安?”


    慧娘搖頭。


    “那是得意?”蕭護有了一絲笑意。


    慧娘再次搖頭。


    日頭暖得如冬天烘火,慧娘懶洋洋打了一個哈欠,往營地中看看,見沒有拔營的樣子,繼續睡著。


    她沒有發現自己的心靜謐下來,有如波濤洶湧過的江水澄淨時一如鏡麵,有如山林遭劫休養生息。


    因為鬧過,洶湧過,所以平靜更如小雨潤泥,浸到每一寸的心底,在那裏無聲無息落了腳。


    慧娘隻知道安靜,她在享受著。


    蕭護在看遠山,對著自然流暢起伏的山戀,再看慧娘起伏的鼻彎,頗覺得很像。他帶笑輕踢慧娘:“功夫哪裏學來的?”


    “師傅教的,師傅是父母親請的,教完了就走,一年一換。”慧娘一氣迴答下去,還是懶懶。


    蕭護撲哧一笑,再次用自己的腳踢踢慧娘:“我是說,這功夫哪裏學來?”


    慧娘轉過麵龐,見蕭護抬抬一隻膝蓋。慧娘馬上白了他一眼,繼續看自己的藍天白雲。


    還沒片刻安靜,又被踢了一腳。


    這一迴踢在屁股上,慧娘難得有想到自己是女兒身的時候,暴躁起來:“什麽!”蕭護微微笑:“你咬的你揉!”


    慧娘翻身,把後背和屁股給他。


    這種極不雅的姿勢,讓蕭護皺眉。他才皺眉,慧娘從小到大根深蒂固的教育也讓她覺得不對,她勉勉強強坐起來,抱膝問蕭護:“少帥來,要說什麽?”


    其實她更想知道的還是那一件,自己家人慘死,蕭護是不知情,還是知情人?


    對於他昨天護自己,慧娘認為這是收買人心!


    比如國舅鄒國用,隨便問問就能問出是袁相野在搶功,他讓人來提自己走,難道不也是收買人心,在護短?


    可見人心黑白,與他做事情是兩件事。


    慧娘隻知道一件事,父母親大仇,必報不可。又知道另一件事,蕭護有郡主,自己不必多事再去尋他。


    她平平靜靜地問出來,好似在問陌路人。


    蕭護還在笑,他笑起來眼睛更攝人,鼻子更尖挺,還有一口漂亮的白牙齒。慧娘避開看這白牙齒,這讓她想到父母親。在慧娘紮牙時,封大人封夫人沒有一天不看著她:“不要吃糖,不要亂舔,以後牙齒不好,去了婆家讓人笑話。”


    慧娘無意識的歎一口氣,又無端地去想父母親。


    蕭護的話把她拉迴來。把慧娘歎氣沉思看在眼裏的蕭護,也歎息的笑了一聲,道:“十三,你得多砍幾個有功的首級才行。”


    “什麽人的?”慧娘來了精神。她腦子裏天天轉的就是升官,升官,升到……可以報仇的地步。


    她瞪著眼睛看蕭護。


    蕭護樂了:“你盯著我看什麽?”


    “你很英俊。”慧娘想也沒想,心裏並無什麽的說出來。蕭護哦了一聲,被慧娘催著問:“砍什麽人的能升官?”蕭護疑惑:“你升官後想幹什麽?”慧娘垂頭不語。把手下能拔的野花全拔在手上,再問蕭護,殷殷切切地討教:“敵人什麽人官最大?”


    蕭護帶笑在她身邊支肘,躺下來。學著慧娘拔一根草在嘴裏咬著,道:“最大的官,就是烏蒙國的國王,”


    “那我夠不著!”慧娘泄氣。


    蕭護再笑:“還有上將軍烏裏合,”


    慧娘亮了眼珠子:“在哪裏?”


    “還有左大將軍卜花兒,”


    “在哪裏?”


    “還有右大將軍阿速,”蕭護笑吟吟。


    慧娘這才注意到他離自己很近,一半陰影遮在自己身上,由頭到身無一不在。他英俊的麵龐,就在自己臉頰旁,可以聞到他身上的味道,輕輕的唿吸。


    悄悄往後麵坐坐,見蕭護更展開笑臉,有距離的看上去,慧娘認為自己心如止水的人,也心中有什麽動了一動。


    她才要站起來,額頭上被蕭護打了一巴掌。蕭護笑罵:“等輪到你的時候,隻怕什麽也沒有。”收起笑容,他歎氣:“十三,這一次算你命大。袁相野的功夫不比你弱,你來告訴我,怎麽會被你一刀致命?”


    慧娘木然了。


    怎麽會?


    一個人心中有仇恨,打心中奮起千鈞力,別說是袁相野……。就是蕭護,不也撞倒過。


    慧娘的眼神兒又轉到蕭護身上,蕭護氣急的笑:“我說你別看我!”


    ☆、第三十章,我不想死


    慧娘一錯不錯的對著蕭護,並沒有移開眼睛。他正在笑,看起來可親可近。想來郡主也是看中他的笑,才有自己一家人的禍災。


    慧娘提醒著自己,因這麽坐著總有哪兒別扭,就找話說。她問蕭護:“少帥為什麽護我?”蕭護垮了麵龐:“這不是頭一迴,不過殺將軍的事,你是頭一件。”他帶著驚奇和擔心:“十三,你當時是不是殺紅了眼?”


    殺紅了眼的人,自己都收不住。


    “是的。”慧娘如是說,見到袁相野,沒紅眼也紅了眼。


    再問蕭護:“以前都護下來了?”


    “我隻能護你一時,”蕭護眉宇間又有憂愁,不過轉瞬就消失不見。見慧娘沉默,蕭護以為她害怕,用手中草敲敲她鼻子尖:“你別怕,我會有辦法。”


    他半倚半坐,有盔甲的身子如一座小山,人卻給慧娘大山般的穩重感。慧娘一邊躲避這種感覺,一邊更尋話說,一不小心就問出這種話:“什麽辦法,弄幾個人給我殺?”


    “哈哈哈,”蕭護大笑,更如清風明月般朗朗。他的眉,他的眸,他盔甲下透出的烏發,無一不讓慧娘更傷心。


    “十三,我還沒見你笑過?”蕭護慢慢住了笑聲,低聲問:“為什麽你不笑?”慧娘憂鬱地看著遠山,眉比遠山還要青翠:“我不愛笑。”


    她麵上,也就隻有眉頭和牙齒沒有偽裝過。


    蕭護低低歎一口氣:“哦。”


    兩個人再就無話,隻是安靜坐著。蕭護無聊到在撥草,撥一根咬一下拋了,再拔一根再咬一下又拋了。


    “少帥,認真和你說幾句話。”慧娘還是鬱結的看著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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