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七笑個不停,伸手來扶時,慧娘自己跳起來,又歪半邊身子,苦著臉:“我腳麻痹了。”鄭七道:“你頭一迴打仗吧,昨天馬上顛得,”慧娘一瘸一拐進帳篷:“你給我找軍醫討藥。”躲進帳篷,慧娘輕吐一口氣,急忙找鏡子,這是隨身帶的,對著臉上自己一照,嚇!


    先把自己嚇一跳!


    昔日姣好的容顏,現在黃的是泥巴,暗紅的是血塊,還有黑不溜秋的隔夜炭灰在臉上。眉毛眼睛都快看不到。


    慧娘很衝動的想去洗幹淨,再一想反正要見蕭護,嚇嚇他也不錯!


    蕭護在餘伯溫的帳篷裏,麵前隻有餘伯溫和張家兩個人。餘伯溫束手無策:“幸好少帥來得早,這事實在棘手!”


    “我聽見迴報你遇到大股敵兵,我豈能不來看看?”蕭護倒沒那麽煩惱,袁相野反正也死了,再煩也活不過來,他就是恨伍十三:“貪功!”


    張家想想也是,不過還是勸了一句:“是我沒攔住他!”


    “本帥都打,你還能攔住!”蕭護罵得張家低頭。


    蕭護一直沒有傳慧娘,在帳篷裏用過午飯,小息一會兒,外麵有人來報:“朱雀軍處來人,要提伍十三!”


    一小隊五十人,為首的一個人麵色無須,十分傲慢,是國舅鄒國用的親信代中錫。他被擋在營門外正不滿:“我奉大帥指令,是誰讓你們攔我!前鋒是餘伯溫,讓他來見我!”


    見一行人往營門口兒來,為首的那個人步伐敏捷,一表人才。


    代中錫吃了一驚,結巴了:“少…。蕭少帥!”從馬上跳下來。


    蕭護沉著麵龐,走來先問:“鄒大帥安好?”代中錫忙迴答:“先是很好,昨天聽到袁將軍死,大帥正發脾氣,”懷中取出公文送上:“讓提人犯伍十三去。”


    蕭護還是沉著臉,但是恭敬地雙手接過,展開來一看,唇邊冷笑還給代中錫,昂然道:“代將軍,我不能讓你提了人走!”


    代中錫就知道他在這裏不好處置,原以為蕭護不在,沒想到他來得這麽快。這是什麽馬跑來的?


    但是他奉命而來,也不能就此罷休,當下陪笑:“公文上寫得清楚,提人犯伍十三,這名字,應該沒有錯!”


    蕭護皺眉:“名字是沒有錯,不過這事情嘛,還得再定!”


    代中錫也皺眉:“這可怎麽好,擅殺將軍,難道蕭少帥能容得了,少帥不給大帥臉麵,也須看郡主還在軍中監軍,有了不是,不是把郡主也牽連了。”


    “你不信,喊來問給你看!”蕭護不動聲色:“傳伍十三。”


    慧娘過來時,代是錫睜大眼睛,認真看看這大膽的人長什麽模樣?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對著那張鬼臉,青天白日下代中錫一驚:“這是什麽人!”


    “你自己看看!殺敵殺成這樣,遇到袁將軍不幫一把,反而搶功!”蕭護眉頭更擰:“大帥是公正的人,又在用人,我先留下他!等仗打完,我親自送去給大帥定奪!”代中錫掛臉色,把手中公文搖一搖:“蕭少帥,這上麵有大帥的印,您這樣不好吧?”


    蕭護臉色更難看:“那我跟你去!事情沒有弄清以前,提我的人,不行!”不管代中錫聽過什麽表情,迴身一腳踢倒慧娘,咬牙切齒上前又是一腳踹下,張家撲上來抱住他腿大唿:“是袁將軍先動的手,先搶的功!”


    慧娘倒在地上,目不轉睛看著蕭護麵上猙獰……


    蕭護大罵:“留著你!就是生事的!不如一腳踢死,倒還幹淨!”


    餘伯溫也跪下來:“少帥,您看看他臉上的傷,身上也有傷!袁將軍見到,知道是玄武軍中,也是國舅爺麾下,難道不憐惜?是怎麽打起來,又是怎生殺了袁將軍?袁將軍功夫在我之上,我尚未不能,他一夜廝殺的人,怎麽能!”


    蕭護似有震動,默然不語,轉身對代中錫道:“這樣吧,要麽我跟了你去!要麽我在這裏候著,請代將軍迴複大帥,如果大帥執意要提,我送他一起去!”


    代中錫還沒有迴話,幾匹汗水淋漓的快馬到來,離得老遠就喊:“有敵情!”


    “多少人?”


    “五千上下!”


    蕭護變了臉色:“代將軍,請迴吧。一會兒殺起來,我護不得你!”


    代中錫張口結舌,灰溜溜的帶人迴去。在路上越想越氣,要不是郡主相中了你,國舅爺怎麽會對你一讓再讓?容忍你許多。


    ☆、第二十七章,國舅


    代中錫來時快馬一天,再一天快馬迴去。遙遙見朱雀軍的營門大旗,一路顛覆不敢怠慢迴話的代中錫才抹一把頭上汗水,想想見到鄒國用怎麽迴話。


    雖然心中掂量,腳下不敢怠慢。馬在離國舅大帳前不遠勒住,跳下來三步並作兩步趕到帳篷中。


    鄒國用一個人在帳篷裏。


    他是個年近四十的中年人,眉心有兩道緊鎖的紋路,把他平時的憂愁憂思顯露無遺。正批公文的他隻看一眼代中錫臉色就明白:“蕭護在?”


    “在!”代中錫很沮喪:“去的路上,我一刻沒停想趕在他前麵把人提走,不想他居然早就在了。”他小心翼翼問:“殺袁將軍的事,是不是與他有關?”


    鄒國用認真的想想,緊抿嘴唇搖一搖頭:“不會!”他若有所思的麵龐上,有一雙美麗的鳳眼,和壽昌郡主極是相似。思索一下,鄒國用冷冷淡淡:“蕭護再大膽,不敢在這個時候亂動!”仿佛頭痛,鄒國用揉額角,苦惱地道:“再說袁相野的士兵我親自審了再審,是袁相野貪功,又遇上個殺紅眼的人,唉!”


    “我路上也想這件事,”代中錫換上熱茶送過去,還帶著小心道:“大帥您想,如果不是殺紅了眼,東南西北都不知,區區一個小兵怎麽敢殺將軍?就是蕭護也沒有這樣膽子,何況是他手下一個兵!”


    鄒國用這才冷笑:“蕭護!哼,他膽子大得很!”他站起來,帶著煩躁在書案前踱步:“從去年起,前後派去三撥監軍,不是收贓,就是玩女人,全被他拿住打迴來!他倒不玩女人!郡主去了算能呆得住,可據袁為才迴的話來看,他把郡主玩在手掌上!郡主……。”


    提到自己的侄女兒,鄒國用神色柔和幾分,唇邊多了三分笑意:“郡主是嬌縱成性的人,什麽也不懂由著他撮弄。要不是郡主對他有意,本帥早就收拾他!”


    “是是,大帥當然是一萬分心思疼郡主,”代中錫還是愁眉苦臉:“隻是提不來人,就沒法子安撫袁家。安撫不了袁將軍的人,他們就要鬧一出子。大帥,我走以前您就說過,蕭護的護短,是大大的有名。他隻圖自己名聲,全然不管大帥日子有多難過!”


    鄒國用重迴座位坐下,緩緩道:“他太年青,不護短,別人誰敬他!袁相野的死我也痛心,真是摘了我心肝也不過如此。不過我還能忍他一時,等這仗打完了,我不怕蕭護不帶著人來賠罪。到時候,本帥要他好看。”


    “大帥英明,大戰之即,不斬將軍!軍心最要緊呐。”代中錫為鄒國用想想,也代他沒有辦法。


    忍不住看了鄒國用一眼,正碰上鄒國用無意的眼光。代中錫更明白鄒國用的心思,大帥雖然是國舅,也沒有太多辦法。


    先皇後西去數年,國舅爺聖眷不減,為著太子苦苦支撐。太子不算蠢頓,但還有幾個兄弟無一不是聰明人。可憐國舅爺戎馬倥傯,不敢有一絲兒怠慢,就這慢上一慢,不是被蕭護難上一難,就要被金虎軍統帥刁難刁難。


    人都說國舅爺英明神武,宮裏娘娘不在後,還能獨掌兵權。有誰,又知道他的苦呢?


    金虎軍老帥自恃戰功赫赫,從來飛揚跋扈。而蕭家從蕭大帥起,沒有一個不是肚子裏九迴腸的狡猾東西。


    不過放眼軍中官場上,沒有一個肚子裏不是九曲十八彎。差一點兒的人,也不能在官場上混。


    “各自有根基啊,”鄒國用訴了一句苦。


    代中錫微微歎氣,想到壽昌郡主,露出笑容:“若是郡主能和蕭家定下親事,大帥豈不多一個臂膊?隻是封家逃出的那女子,至今還沒有找到屍首?”


    “一個女子,腿弱腳弱的,能逃出去多遠?”鄒國用說著,用手指在公文中找出一封信,笑容又重現他臉上:“壽昌這孩子,就知道催。”丟下信,他笑容更多:“我昨天給她信,對她說封家的女子已經死了。從京都到這裏數千裏,哪一個城池她過得來!再說還有貴妃娘娘,”說到貴妃,鄒國用一曬,就是這種表情表達一下,淡淡道:“貴妃也很是疼愛壽昌,快比我當舅舅的還要疼。壽昌對我說,貴妃在皇上麵前請過聖旨,凡有人抓到封家女子,就地格殺,再取賞銀!我聽過倒好笑,那麽重的賞格兒,一絲子布條兒頭發也沒有見到。依我想,不是狼叼了,就是山裏失腳落了坑沒了。”


    代中錫也笑笑,想想千萬裏路途,中間無數盤查,又有野地荒山野獸無數。他也和鄒國用是一個想法,封家的女子隻怕早就死了。


    不然怎麽會找不到一星半點消息?


    鄒國用閉目往後養著精神,又問:“貴妃最近如何?”


    “貴妃她能如何,”代中錫說起這個笑得很開心:“中宮娘娘西去這些年,貴妃還隻是貴妃。她沒有孩子,以後太子登位,少不得她一個太後當當。再說是親戚不是,貴妃是郡主嫡親的姑姑,是郡王爺的親妹妹,大帥您呢,是郡王妃的親弟弟,她不和咱們好,那真是沒法子說。”


    說到郡王妃,鄒國用睜開眼微笑:“是啊,我們是親上加親的一家人。”


    他心裏不無諷刺,宮中傳來的消息,貴妃想封後不是一天兩天,隻可惜呀,她進宮好幾年,是在先皇後西去後進的宮。當時年青漂亮,都以為後位非她莫屬,哼,她卻不能生孩子!


    這些年了,她都快三十的人了,生不出孩子來,還能爭什麽?


    想到這裏,一直在鄒國用心中的疑問又冒出來:“奇怪,她姐妹幾個都兒女皆有,獨她不生?”


    宮中的事情,代中錫也不能亂說,隻是猜測道:“興許是用多了虎狼藥?”他嘿嘿笑:“我聽說宮中的娘娘們為爭寵,什麽法子都用得上。”


    鄒國用忍俊不禁,不過想想道:“倒也有理。”


    “我們要見大帥!”


    “殺袁將軍的人一天不死,我們不打仗!”


    外麵傳來唿聲震天。


    代中錫氣白了臉,罵道:“這群混蛋!”


    鄒國用冷哼:“他們一天一迴地鬧,我都習慣了!”重重歎一口氣,也黯然神傷:“我要不是掌著這大帥印,也和蕭護小子見個高下不可!”他慢慢起身,平時還算敏捷的身子好象老了一些。


    起來茫然地四處看一看,滴下淚水:“相野已經不在,而我還在找他!”


    “大帥且放一放,等仗打完,命蕭少帥送人來,隨大帥發落!”代中錫也和袁相野交好,他的心裏也是疼的。


    “我要當著蕭護的麵一刀一刀剮了那人!”鄒國用獰笑著說出來,拂袖出帳。


    外麵,一堆一堆的士兵在。有人披麻衣,是袁家的叔伯兄弟。有人沒有麻衣,頭上也紮著白布條兒。


    ☆、第二十八章,憂愁


    鄒國用走出自己帳篷,外麵的唿聲頓止,眼光“唰”地投到他身上。鄒國用惋惜得心如刀割,袁相野對自己忠心耿耿,還是一個帶兵的好手。


    看看他的手下,從袁相野死後就沒有一刻平息下來。對著四麵發紅的眼睛,鄒國用在心裏滿意的點點頭。


    他也刻意地助長了這些人的恨意。


    袁相野的叔伯兄弟袁樸同,赤膊隻著麻衣,手中拖著長刀,即前兩天的天天鬧事外,再一次來質問:“大帥!你有意把郡主許給蕭護!就對他偏頗!”


    “大帥要公正!”


    “殺人者死!”


    “就是蕭護,也不行!”


    麵對咄咄逼人的話鋒語刀,鄒國用沉下臉冷冷看著。直到他們漸安靜下來,鄒國用才沉聲道:“我待袁將軍如何,你們都知道!”


    袁樸同也默然,袁相野在世時,的確是大帥最親近的人。大帥有什麽私密事,都是單獨交給袁相野去辦。前不久三個月左右,袁相野來找袁樸同:“大帥讓我迴京去,你有家信隻管交給我帶迴去。”


    問他作什麽去,袁相野神神秘秘:“為郡主成親事。”


    鄒國用要知道是他派袁相野迴京查抄封家才害他丟了命,隻怕腸子要悔青。


    壽昌郡主一撒嬌,皇上也嬌慣她。鄒國用和代中錫剛才看的一樣,貴妃膝下沒有孩子,皇上百年之後,一個太後的位置還是穩穩坐著。當然,這建立在貴妃心要向著太子才行。


    太子現在倚仗誰?明眼人全看得出來,隻有朱雀軍大帥,國舅鄒國用是太子依靠。而鄒國用,和壽昌的母親江寧郡王妃最為親厚,姐弟從來和氣,鄒國用最疼壽昌郡主。貴妃為郡主對蕭護一往情深,捏造了封大人的罪證,定他株連罪,原意是想殺了封氏慧娘。


    至於封大人死了,封夫人死了,獨封慧娘至今屍首不見,這是他們當初定計時沒有料到的。


    鄒國用疼愛壽昌,先體現在他讓以前足不出戶,出戶隻會胡鬧玩耍的壽昌當監軍。雖然鄒國用和壽昌的父親江寧郡王都派去不少能吏,可壽昌去的時候,鄒國用就存著對蕭護忍讓的心,隻要他能讓壽昌滿意。


    再加上鄒國用早年間就想籠絡蕭家,蕭大帥走後來了蕭護,鄒國用一直用心良苦。是以接到京中的信,知道有這一條計以後,鄒國用毫不猶豫派出袁相野。這是鄒大帥遇事謹慎,怕有人走露風聲,逃走封慧娘,特意加意派出去的人。


    不想袁相野也沒殺死封慧娘。反而,他死在蕭護手下人手上。


    這些事袁樸同都不知道,但是大帥心中極看得袁相野這倒是真的。


    日落西山,鄒國用站在烈烈大旗下,不論怎麽看,這幾天裏他都比以前憔悴。這憔悴加上他的質問,渾厚而讓人心酸。


    鄒國用一一掃視來鬧事的這些人,淚水忍不住滾滾,不是裝出來的。隻滾出少許,鄒國用強著咽下去,厲聲在黃昏中如鷲嘶聲:“相野去了,我痛心不弱於你們!”代中錫也流出淚水,他親眼見到鄒國用初聞惡耗的悲痛。


    “可郡主的事情,不能容你們拿來胡扯!”鄒國用高聲道:“殺人不償命,律法難容!但是蕭少帥穩住軍心也有他的道理!我答應你們,等此仗結束,我把殺人的人交給你們,由你們處置!”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靜默下來,有人紅了眼圈,得到鄒國用的保證後,終於泣出聲來。


    最後一絲夕陽沒入天邊,鄒國用最後一句很是痛心:“袁將軍去了,你們就嘩鬧軍心不穩!我處置你們,對不住袁將軍忠心耿耿服侍我一場!不處置你們,軍心何安?”再猛的瞪視袁樸同:“你若真的要報仇!先約束你的人!免得相野地下有知,靈魂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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