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文聽興有說要請公安員來斷案,立刻緊張的六神無主。他很清楚,趙全禮頭上、脖子上的傷痕是無論如何也瞞不住的,一旦事情敗露,等待他的將是什麽……他不敢想下去,怎麽辦?怎樣才能蒙混過關?迫不得已,他把何翠香拉到西屋商量對策。

    “翠香,公安員要是一來,事情就捂不住了。”王德文蒼白的臉上冒著冷汗。

    “都怨你,怎麽心這麽狠,手這麽毒,非把他弄死不可?現在怎麽辦?殺人要償命呢!”何翠香嚇得心驚肉跳。

    “唉,當時也不知怎麽就下手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還是想想怎麽辦吧。”

    “你說怎麽辦?我現在可是一點主意也沒有了。”

    “火燒眉毛顧眼前。我看最要緊的是趕快把全禮的屍首埋掉,公安員看不到屍首,事情就好辦了。”

    “可興有不讓埋呀。”

    王德文一時束手無策,急得抓耳撓腮。突然,他停下腳來,俯在何翠香耳朵上說了一通什麽。

    趙全禮的親屬和左鄰右舍正忙著操辦後事,棺材已停到堂屋中央,人們七手八腳地將趙全禮裝斂入棺。全禮娘悲痛欲絕,早已哭啞了嗓子。她一共生了兩個兒子,老大趙全義三十多歲了,是個老實巴腳的莊稼漢,全禮娘現在跟著老大過。老二趙全禮結婚以來,日子一直安安穩穩,現在不知為什麽就出了這種事情。趙全禮和哥哥雖然分了家,但對老娘非常孝順,經常噓寒問暖,老人也視小兒子為心頭肉。現在孩子突然走了,怎能叫老人不傷心呢。

    下午,人們絡繹不絕前來吊唁,何翠香和王德文卻把全禮娘叫到一旁。

    “娘,把全禮老放在家裏也不是個事,現在兵荒馬亂的,還是趁著有人幫忙,趕快埋了入土為安吧。”何翠香心懷鬼胎,小心翼翼地建議。

    “興有不是說等區公安員來看了以後再出殯嗎?”全禮娘用衣襟揩了一把眼淚。

    “全禮上吊,是我和王同誌親眼見的,還叫區公安員看什麽?”何翠香著急地說。

    王德文在一旁陰陽怪氣地插嘴:“叫區公安員來看看也好,讓人家把肚子拉開看看是不是有人下毒,把腦袋鋸開看看是不是有傷,好找出殺人兇手哇。”

    “啊,還要把肚子拉開?”全禮娘驚詫地睜大眼睛。

    “區公安員來不就是用刀子拉開肚子檢查嗎?說不定還要割下腸子肚子去研究呢。我在區上工作,這樣的事情見得太多了。”王德文在一邊極力煽動。

    “全禮呀,你人都死了,怎麽還要受這個罪,不能留個全屍啊。孩子他爹,你的命好苦哇。”何翠香拿條手巾捂在臉上佯裝悲嚎,煽風點火。

    全禮娘一聽眼都直了,一把拉住王德文的胳膊急切地問:“你這話可是真的?”

    “這誰還騙你呀,區公安員斷案不都是這樣嗎?”

    “不行,我不能叫我兒子死了還弄個屍首不全。”全禮娘說著,嚶嚶又哭起來,“是哪個挨千刀的把俺全禮逼死了呀,他是個畜生、王八蛋,不得好死,讓他斷子絕孫呐。”

    王德文、何翠香被全禮娘罵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渾身不住地起雞皮疙瘩。但何翠香仍硬著頭皮攛掇說:“娘,還是早點出殯吧,不然等區公安員來了就不好辦了。”

    “行”全禮娘揩了一把眼淚,咬咬牙下了決心:“明天早上出殯。”

    第二天一早為趙全禮出殯時,王德文跑前跑後,顯得特別賣力。等棺木入坑,新土成丘,他心裏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他暗自慶幸,這招險棋終於走成功了。他心裏笑著: “嘿嘿,等公安員來了,人已入土,死無對證,你總不能把墳刨開了看吧。”但他轉念一想,馬上又高興不起來了。那天興有和李長林都查驗了屍體,而且看的都很詳細,盡管嘴上沒說什麽,但從他倆的眼神上,似乎看出了什麽破綻。趙興有和李長林都是精明人,可不像全禮他娘這麽好糊弄,萬一他們把看到的情況告訴區公安員,事情還是要露餡的。想到這裏,王德文又驚慌起來。怎麽辦呢?向區公安員自首吧,結果肯定是死路一條。幹脆,去投降日本人,不行,共產黨、八路軍神出鬼沒,對漢奸、叛徒絕不留情,何況象他這種有人命在身,劉亮他們絕不會放過。怎樣才能既騙過區公安員,又能堵住興有他們的嘴呢?他一時心慌意亂,沒了主意。

    正在他費盡心思苦思冥想的時候,忽然眼睛一亮,前段時間城北徐家營不是發生了“肅托”案件嗎,縣委社會部一下抓了二十多人,有好幾個都被槍斃了。那些被抓的多數是黨員和村幹部 。如果捏造趙興有、李長林是“托匪”……他心中 一喜,急忙去找何翠香。何翠香正惶惶不安,抱著孩子坐在炕頭上掉淚,看到王德文喜滋滋地進門,不禁氣惱地罵道:“都死到臨頭了,你還有心思笑呢?”

    “你別慌,我想到了一個好主意,準保咱倆都化險為夷。”王德文很有把握地說。

    “你作夢呐,我看你就等著挨槍子吧。”

    “我挨槍子?沒那麽容易。”王德文咬牙切齒地說:“那子彈還是留給趙興有、李長林吧!”

    “怎麽迴事,這事跟他倆有什麽關係?”

    王德文一臉詭秘,湊到何翠香耳邊小聲地把他的計劃講述了一遍。何翠香睜大眼睛,驚恐地說:“你的心腸怎麽這麽歹毒,這不把人家興有叔、李長林給坑了?”

    王德文把眼一瞪,咬牙切齒地說:“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現在是有他無我,有我無他,不叫他們死,咱倆就活不成。隻要能保住咱的命,管他別人是死是活呢?”

    何翠香眼睛瞪得溜圓,好象第一次認識王德文似的。她沒想到王德文竟如此狼心狗肺,自己和他相好多年,以前怎麽就沒有看透他呢。想到這裏,她打了個冷戰,眼前的王德文變成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鬼。

    “家裏有沒有全禮以前寫過的東西?”王德文問。

    “有倒是有,不知放到哪兒了,我給你找找。”何翠香清楚,王德文出的這個主意雖然狠毒,但要想保全自己也管不了那麽多了。她放下孩子,在屋裏翻找,很快從炕席下找出兩張趙全禮寫的字來。

    王德文一見,如獲至寶:“有了這東西就好辦了。哼,我這瞞天過海、移花接木的一手,保準叫趙興有他們死得連冤字都喊不出來。”

    那天晚上,王德文忙了一夜,他摹仿趙全禮的筆跡,偽造了一套所謂“新民會工作計劃”和“新民會會員名單。”他在區裏看到過有關這方麵的材料,捏造這些東西,對他來說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區公安員史祥林來了。他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原在縣大隊當班長,在一次戰鬥中身負重傷,傷愈後被派到區裏擔任了公安員。史祥林進村後,立即聽取了興有、李長林的匯報。區委書記劉亮也簡要談了他對這個案件的看法。當史祥林得知趙全禮的屍體已被掩埋,不禁急了,生氣地批評興有和李長林:“你們為什麽不及時製止?現在人已經埋了,再挖出來驗屍,家屬工作不好做呀。”

    興有和李長林虛心承認由於工作做得不細,考慮的不周,以致出了紕漏。不過他們表示,如果破案需要,他們可以設法做通家屬的工作,開棺驗屍。

    王德文聽到區公安員進村的消息,心裏像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他既盼望史祥林早點找他了解情況,以便實施他的計劃;同時,又擔心謊言一旦被戮穿,他便難逃覆滅的命運。

    史祥林見到王德文,幾句寒喧後便進入正題。

    “你在趙全禮家養病,趙全禮死的時候你是見證人之一,請你把知道的情況談一談。”史祥林聽了區委書記劉亮和興有、李長林的介紹,自然對王德文有了幾分警惕,所以問話單刀直入。

    王德文心中有鬼,心咚咚直跳,但想到這幾天早已編造好的瞎話,自認為天衣無縫,不禁又壯起膽子,佯裝吞吞吐吐地說:

    “這件事我也不太了解內情。趙全禮為什麽上吊,人們有的說他悲觀失望,有的說他兩口子不和。但我覺得他會不會是畏罪自殺。”

    “畏罪自殺?怎麽迴事?”史祥林感到十分意外。

    “我這也隻是猜測。我到這兒養病三個多月了,來他家不久,就感覺趙全禮情緒不對頭,整天坐立不安,唉聲歎氣。有一次他問我,‘托派是幹什麽的’,我說我也不清楚,好象是跟漢奸差不多。他聽了我的話,當時很害怕。臨死的前幾天,他嘴裏還老在念叨,‘活不下去了,早晚要被槍斃呢’。我當時以為他被當前的嚴峻形勢嚇壞了呢,”

    史祥林聽到王德文說出“托派”二字,立即引起了警覺。不久前縣委社會部專門就除奸肅托作了部署,看來還真不能掉以輕心。

    何翠香被叫到史祥林麵前,嚇的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史祥林告訴她:“你知道什麽說什麽,但一定要講真話。不能編瞎話騙人,不然,就是自找苦吃。”

    何翠香心裏不住地打鼓,硬著頭皮按王德文教的對史祥林說:“全禮這幾個月一直心神不定,夜裏老一個人啼哭,問他什麽也不說。有一次把他問急了,他說有人硬叫他參加一個組織,我問他是什麽組織,他搖頭不告訴我。隻是說,參加了這個組織,叫上麵知道就沒命了。我說你不會不參加嗎?他說不行,不參加就要掉腦袋。”何翠香說到這裏,故意停了停。看到史祥林瞪著兩眼看她,知道她的話引起了史祥林的興趣。

    “還有什麽?”史祥林探過身子問。

    “全禮白天跟著民兵隊活動,晚上就愁眉苦臉。臨死前那天他半夜迴家,一進門就說,‘活不下去了,還不如死了好,省的整天擔驚受怕’。我和王同誌勸了他一會兒,誰知他想不開大清早就上吊了。”何翠香一邊說一邊撩起衣襟擦擦並不濕潤的眼睛。

    “你還知道什麽情況?”史祥林又問。

    “我也隻是懷疑,總覺得全禮好象是被什麽人逼死了,是不是那個什麽組織害的。還有,”何翠香突然想起了什麽,看看炕頭低聲說:“前些日子,他在桌子上爬著寫了一夜。”

    “寫的什麽?”

    “俺又不識字,不知寫的什麽。寫了好幾張,寫完後又掀開炕坯藏到炕洞裏頭去了。”

    “你親眼看到的?”

    “是啊,第二天早上我去擔水,迴來看他在那泥炕,我說炕好好的泥它幹什麽,他對我吼了一聲說;‘你別管,這事對誰都不能說’。”

    “是哪盤炕?”

    “就是你坐的這個。”

    史祥林忽地站起身,伸手掀開炕席問:“在什麽地方?”

    “就在這兒。”何翠香指著一片新泥渣說。

    “去拿把钁來。”

    何翠香急忙從屋外拎過一把钁頭,史祥林接過來,衝著那片新泥渣刨下去,三下兩下,刨開一個洞,伸手從裏摸出個黑布包來。史祥林翻開一看,嘴裏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喃喃地說:“真想不到,真想不到。”他轉頭對何翠香說:“你反映的情況很重要,但不許給任何人說,否則,出了事你可要吃不了兜著走。”

    何翠香裝做十分害怕的樣子,說:“你放心,我不說,我對誰也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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