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各莊村東南,有一片果樹林子,這是張閻王家的果園。在這天寒地凍的季節,果園裏枝幹稀疏,滿目蒼涼。林子深處,春生、黑牛正在練拳習武。自從小樹林被敵人砍伐以後,他們晨練就沒了固定的地方。但久已養成了習慣,隻要有空,兩個孩子便拉開架式切磋一番。

    太陽升起來了,把樹幹影子映得老長,在林隙間灑下了一片片陽光。春生、黑牛幾趟拳腳下來,臉上都汗津津的,頭上像蒸籠一樣冒著熱氣。一陣寒風吹來,春生感到涼爽愜意,看看天已不早,便拎起搭在枝頭上的棉襖,招唿黑牛:“走,迴家去。”

    “再呆一會兒吧,成天鑽在洞裏,渾身都快長白毛了。”黑牛皺著眉頭說。

    這些日子,春生和黑牛兩家白天在地道裏鑽著,到夜裏才能出來透一口氣。洞裏又黑又潮,在裏麵呆久了,人人都出了一身疙瘩,又癢又痛,非常難受。春生、黑牛早就忍不住了,總想出來在外麵自由自在地跑跑,在溫暖的太陽底下曬曬。

    “嗨,有支槍就好了,有了槍就可以象你爹和長林哥一樣,在外麵打遊擊。”春生滿懷期待地念叨。

    “到哪兒去弄槍呢,現在連手榴彈都有沒處撿了。”黑牛垂頭喪氣,無精打采。

    “那可說不定,關健就看你敢不敢了。”春生一邊說著,雙手抓住一個粗樹枝,一縱身翻到樹上。

    “誰不敢?隻要能弄到槍,上刀山、下油鍋我都敢去。”黑牛不服氣地嚷,兩臂一較勁也上到樹上。

    “哎,你看,那個騎自行車的是不是黑猴子?”春生站在樹杈上,指著公路上的一個人影對黑牛說。

    黑牛急忙站起來,隻見那人弓著蝦米腰,騎著車子正向趙各莊疾馳。“是他,肯定是他。這王八蛋膽子真大,一個人就敢騎著車子亂跑。”

    “這家夥狗仗人勢,成天耀武揚威,橫行霸道,狂得很呢。”春生說著,腦子裏突然閃出了一個念頭,扭頭輕聲說:

    “黑牛,你聽說了嗎?黑猴子這些天常往楊村跑,說是和一個姓張的小寡婦挺熱乎。”

    黑牛一聽瞪大了眼睛,驚喜地問:“你……你是說奪他的槍?”

    “對,就他一個人,瞅準機會咱就下手。”

    黑牛伸長脖子向公路上望望,搖搖頭喪氣地說:“他都是後響去,大清早迴來,又騎著車子,幾裏路一眨眼功夫就到了,哪兒有機會呢。”

    “有辦法,吃完飯咱先去路上看看,把情況弄清楚再說。”春生顯得很有把握。

    “行,說幹就幹。”黑牛高興地從樹上蹦下來。

    早飯後,兩個孩子偷偷溜出村子。今天天氣晴朗,太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黑牛的興致很高,勁頭十足。一邊走一邊對春生說:“你放心,要逮黑猴子,憑咱倆的功夫,費不了多大事。那小子長的跟麻杆似的,我一個人就能對付得了。”

    “如果赤手空拳,黑猴子當然不是咱倆的對手,但是他手裏有槍哩。”春生看看一望無際的平原,敵人在炮樓上居高臨下,公路上有個人影很遠就看得清清楚楚的。他的眉毛擰到一起,有些焦慮地說:

    “不行,公路高,兩邊低,現在地裏光禿禿的,路邊根本藏不住人。”

    “那咱不會在道溝裏等著?”黑牛問。

    “黑猴子騎車子,離遠了不等咱上公路,他早跑遠了。”

    “哪怎麽辦?”

    “再往前走走,得找個能藏人的地方。”

    平原上的公路修得筆直,倆人走出去好遠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地方。黑牛沉不住氣了,嘴裏嘟囔:“像你這樣前怕狼後怕虎,還能辦成大事?隨便找個地方就行了。”

    “什麽怕狼怕虎,我是怕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你跑的再快,也跑不過黑猴子的子彈。不考慮周到,一旦出事後悔就來不及了。還有,”春生眼珠子轉了轉,繼續說:“黑猴子認識咱倆,奪了他的槍,他肯定會來報複。這家夥頭頂長瘡,腳底下流膿,什麽壞事都幹得出來。”

    “咱倆得打扮打扮,想辦法讓他認不出來。”

    “怎麽打扮。”

    “我早就想好了,到時候再告訴你。”春生神秘地眨了眨眼睛,有意賣了個關子。

    兩人繼續往前走,再有不到 兩裏就到楊村據點了。眼前有一個下坡,坡下是一條七、八丈寬的大溝,溝裏有一條小河,河上有一座木頭搭起的小橋。春生一看高興了,拍著手說:“哎,我怎麽就沒想到這兒呢,這個地方真是太好了。”

    兩人仔細觀察小橋,小橋很低,但橋下可以藏人,兩麵有溝坡遮擋,楊村炮樓的敵人看不到這裏,小橋下麵冰層很厚,跺兩腳也紋絲不動。春生喜滋滋地說:“就在這兒幹。現在咱先迴去。等看準黑猴子去了楊村,晚上咱在橋頭挖個陷坑,等黑猴子迴來走到這兒……”

    “對,保證一下就把他摔個半死。”黑牛高興得幾乎跳起來。

    他倆在公路邊守了兩天,終於看到黑猴子騎車到楊村去了。這家夥畢竟作賊心虛,一路上手提盒子槍,兩眼不時向路邊張望。

    晚上,春生、黑牛一人扛著一把钁頭溜到橋邊。冬天,土凍的硬梆梆的,他倆費了很大勁,才在橋頭挖了一個深坑,用早已準備好的樹枝棚上,上麵蓋上一層薄土,等一切準備停當,天已經蒙蒙亮了。兩人躲到橋下,掏出帶來的山藥和餅子分著吃,黑牛還掰了根冰淩子咯吱、咯吱嚼起來。等到太陽露頭,春生、黑牛戴上棉帽子,從懷裏掏出兩條毛巾,捂在臉上,隻露出一雙眼睛,然後將棉衣裏子朝外穿在身上,紮上腰帶,兩人相互一看,都哈哈笑了。

    “這一下黑猴子怎麽也認不出來了。”黑牛高興地說。

    兩人又檢查了一下陷坑,偽裝的很好。看看時間還早,他倆在離小橋不遠的溝坡上爬下,兩眼緊盯著通往楊村的公路。

    太陽已經升起一竿子高了,公路上還沒有見到黑猴子的影子。黑牛擔心地問:

    “黑猴子會不會今天不迴來了?”

    “不會,我注意看了,他一般都是後響去,第二天早上準迴來。”

    “咱挖的坑可不要把別人的車子陷了。”

    “注意看著點,如果是老鄉的車,給人家提個醒。”

    果然,先從楊村出來一輛驢車,一個老鄉搖著鞭子坐在車上,過小橋時,春生過去招唿一聲,那老鄉擠擠眼睛,嘻嘻笑著從土坑邊上繞了過去。

    又等了一會兒,太陽已掛到了半空,春生和黑牛忐忑不安,急的跺腳。突然,他們看到了楊村村口出現了黑猴子騎車的身影。春生說了聲,“快藏起來,”兩人飛快鑽到了橋下。

    黑猴子騎在車上,一手扶車把,一手拎著槍,看到前麵慢悠悠的驢車,他放心了,兩腳緊蹬,車子象飛一樣。車過小橋,黑猴子並沒減速,順坡猛衝下來,隻聽“哐啷”一聲,車輪陷到坑裏,隨著車的慣性,自行車來了個倒載蔥,黑猴子“媽呀”一聲和車子一起翻到橋下,重重地摔在冰麵上,車子和槍被甩出去老遠。

    春生和黑牛從橋下鑽出來,看到黑猴子躺在冰麵上一動不動,連忙拾起槍來,扛起撅頭,順著小河向東跑去。

    停了好一會兒,黑猴子才蘇醒過來,嘴裏火辣辣地痛,兩顆門牙被摔掉了,頭也磕破了,順著臉往下流血,腳脖子被橋上的木頭掛了個口子,血肉可怕地翻著。他“哎啊”、“哎啊”地叫喚,“唾唾”,吐出嘴裏的血水,掙紮著爬起來,向橋下看看,自行車摔得歪七扭八,手裏的槍不見了,到處都找不到影子,他驚出了一身冷汗。爬到橋上看看,橋頭有個尺把深的大坑。“這是那個狗日的幹的,想摔死老子啊!”他咒罵著,撩起衣襟,擦擦臉上的汙血,傷口火辣辣地疼。咬著牙跑上坡去,向四下張望,田野裏空蕩蕩的,隻看到東邊遠處有兩個飛跑的身影,看身架像是兩個孩子。“一定是這兩個小子幹的,”他跳起腳來,瘋狂地叫罵:“我操你姥姥,你倆兔崽子有種的別跑,叫我逮住了,非扒了你們的皮。”離的太遠了,他的狂吠兩個孩子不可能聽見。黑猴子發泄了一陣,呲牙咧嘴地跑到橋下,扛起車子,搖搖晃晃走上公路,心想,我得趕快迴去,不然再碰到八路就麻煩了。

    黑猴子一路走一路琢磨:幹這事的人會是誰呢?會不會是南王村的小崽子?他的“反共自衛團”在周圍其它村也多次進行搶掠和敲詐,但作惡最多的還是在趙各莊。他打著修炮樓的旗號,橫征暴斂,敲詐勒索,懸賞緝捕黨員幹部,群眾對他恨之入骨。因此,他分析這兩個小子很有可能就是趙各莊的,而趙各莊像這樣的半大孩子不少,其中趙興有的兒子也就這麽大年紀。黑猴子發狠:“對,跑不了是趙興有的黑牛,迴去就先拿這個小兔崽子開刀。”

    黑猴子迴到家,洗了臉,讓小喜風給他簡單包了包,便帶他的“反共自衛團”氣勢洶洶地向興有家奔去。

    黑牛一家都藏在地道裏。黑猴子吃了個閉門羹,氣得發瘋,命團丁們拿鐵鍬鎬頭屋裏屋外亂刨亂挖,企圖找出藏身的地道,折騰了半天,仍然一無所獲。黑猴子氣得像瘋狗一樣叫罵:“趙興有,你給我聽著。你那個小王八羔子把我的槍搶跑了,你快點乖乖給我送迴來,不然我就燒了你的房子。”

    黑猴子看看興有家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便從槽上牽起那條沒來得及轉移的黑驢罵罵咧咧地走了。

    傍晚,興有迴到家裏,屋裏屋外一片狼籍,黑牛娘和春蘭正在清掃地上的破盆碎碗,一見興有進門,忙把家裏發生的一切訴說了一遍。興有氣得發抖,恨不得逮住黑猴子撕個粉碎。

    這時,黑牛和春生從屋裏出來,見到興有,低頭想溜。興有板著臉,一伸手把黑牛拽住:“老實說,是不是你倆幹的好事?”

    “不,不是。”黑牛嚇得低頭不敢看他爹的眼睛。

    “還不說實話,你們倆這幾天偷偷摸摸在幹什麽?說,是不是你們搶了他的槍?”

    “沒,沒有。”黑牛繼續抵賴,兩眼瞅著春生求援。

    春生低著頭,磨磨蹭蹭走到興有麵前,低聲承認:“大伯,是我的主意,是我領著黑牛幹的,要打,您打我吧。”

    “奪的槍呢?”

    “在磚窯的碎磚底下埋著呢。大伯,真的,都怪我,您別生氣。”

    興有“撲哧”一聲笑了:“ 小子,我不生氣,黑猴子牽走咱一頭驢,咱得他一支槍,不吃虧。不過,”興有又板起了麵孔,“你們以後可不能由著性子胡鬧,現在敵人就像瘋狗一樣,你們這樣瞎闖,多危險呐,弄不好就會丟了小命。”

    興有叫他倆把槍拿來,兩人一陣風似的跑到磚窯,轉眼間把槍遞到了興有手裏。興有抓在手上,眼前一亮,啊,是把德國造二十響,閃亮的燒藍,足有七、八成新,拔下彈夾,子彈壓得滿滿的,禁不住眉開眼笑:

    “這可是把好槍啊,打起來跟機關槍似的。想不到黑猴子這個王八蛋還有這麽個好東西。”他愛不釋手,故作生氣地說:“你們將功補過,這把槍充公了。”

    春生和黑牛兩眼對視,無奈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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