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來,這吳掌櫃也真是妙人一個。此人膽小如鼠、惜財如命,吳媽媽多年積蓄,盡與其開設吳瓊閣。如此遇到何事,他卻從不知報親姐名號,隻自己絞盡腦汁解決。


    正因這點特異之處,縣丞才將此人記得真切。如今此人乍然出現在眼前,他突然想起穩居後宅的夫人。三月前敗火的經曆還曆曆在目,連續一個月俱是清粥小菜,吃食中一點油水也無,真真讓他覺得嘴裏淡出鳥。


    如今若是由著性子改判,再惹急夫人,那迎接他的可不止清粥小菜。想到這一股寒意沿著脊柱,自尾椎傳到脖根。手一抖,驚堂木響起。


    “傳仵作!”


    雖處於堂下,但宜悠所占位置背陰,稍有小動作則不會為人所注意,方才她分明將縣丞眼中的惡意看得真切。


    三個月前她奉上牡丹糕,當日所提三項條件:其一卸去沈福海掌家權;其二縣衙仆役不可以勢壓人平白吃喝;其三允其全家往縣城營生,縣丞夫人隻答應二三。至於其一,則被順勢換為許四丫為縣丞通房丫環。


    她因此解沈氏之危機,得宗族感激信任,後來隻是才平順。隻是世事無絕對,四丫雖為通房,身為低微,但卻是縣衙後宅除大夫人外唯一的主子。盡管半主半仆,但這主仆之位,全看縣丞如何說。


    心內早有準備,是以當看到縣丞臉色時,她已做最壞打算。如今境況急轉,著實出乎她意料之外。


    “二丫。”


    李氏小聲提醒傳來,宜悠忙打起精神。如今事實全看仵作如何說,既已做好最壞準備,她也無所畏懼。且她觀縣丞臉色,總覺今日當不會無功而返。


    捏緊帕子,因她麵對縣丞,故而無法看到背後之事。凝耳傾聽,縣丞驚堂木落下,背後傳來一輕一重的腳步聲,一高一矮兩道人影竄到她麵前。


    “參見大人。”


    帶刀的影子當是穆然,餘下那人應該就是縣衙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仵作大人。


    死者為大,於前朝仵作乃微末存在,一般由賤民擔任。大越太祖打破這一陋習,初時民間還不願,直到宮中太醫破獲百年懸案之事傳遍天朝,民間才得以對此改觀。


    以此為起點,仵作多由醫者擔當。本縣仵作不外如是,隻是近年風調雨順治下太平,少有命案發生,是以眾人對仵作並不熟悉。


    “煩請兩位姑娘交出帕子。”


    仵作開口,宜悠便知他索要的乃是她手中元帕。至於沈福愛,則應是她親身攜帶,自身繡製的帕子。


    將帕子交由穆然,她方才看到仵作原貌。這一看,她卻是把懸在半空的心揣迴腹中。仵作不是旁人,正是每日要來買包子的一位老主顧。因其極為喜愛自家包子,甚至將一塊碎銀交由她掛賬,每日取肉包若幹,所需錢幣盡數從中扣除。


    兩家並無齟齬,他定能秉公處事。而她要的,也隻是這秉公的態度。


    仵作自認識這母女二人,也對沈家之事略有耳聞。接過兩方帕子,本以為十拿九穩,看後他卻皺起眉。


    原因無它,此兩方帕子繡工,絕非出自同一人之手。斟酌片刻,他道出實言:“元帕與手帕並非一人之物。藥粉年歲已久,藥性盡失,此刻倒是不好說。”


    滿堂嘩然,宜悠眉頭蹙起。離東川事發已過三月,沈福愛當年相關嫁妝定早已銷毀,布料已無法查證。前世程氏哭訴如今曆曆在目,且沈家村種種也均能作證,元帕絕無問題。那如今,這問題隻能處在沈福愛隨身攜帶之物上。


    大越女子皆有一雙巧手,農家所用之物大多出自主婦之手。且女兒家最為注重名節,貼身之物一般不會外流。是以如今一時半刻,她竟想不出緣由。


    比起她的惆悵,本懼怕的沈福愛,如今卻有種揚眉吐氣之感。光天化日之下,這對母女陰謀被拆穿,當真是老天開眼。


    李氏著急:“仵作大人因何得出此結論?”


    沈福愛走過來,肥碩的身軀傲視李氏:“清者自清,你母女德行敗壞,於家中興風作浪便也罷了。如今竟敢公然欺瞞縣丞大人,好在大人明察秋毫,終讓陰謀無所遁形。


    大人乃包青天轉世,還請為民婦做主。”


    一口氣吐出此言,再看那母女陰沉出水的麵色,她隻覺痛快非常。這對母女,竟敢揭穿她所做之事,當真是可惡至極。得虧她沈福愛洪福齊天,才令其自食惡果。


    縣衙之外圍觀者中婦人為多數,眾人觀李氏年過而立,依舊身姿窈窕,早就有不平之心,此刻更是七嘴八舌。


    “看她那樣也知是不守婦道之人。”


    “母女倆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定是受不得田間勞作之苦,好逸惡勞,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是以誣陷娘家小姑。”


    有親近沈家者,此刻亦是不遺餘力的抹黑:“聽聞那姑娘年歲不大,已知陷害堂妹。幸而縣丞夫人為人寬厚,沈家四姑娘反而保全富貴。”


    “這是何事?”


    那人詳細講解起來,隱去四丫陷害宜悠之事,隻講後半部分。聞者同仇敵愾:“真真是最毒婦人心,程家媳婦心寬體胖,一見就是寬厚之相。此次吳瓊閣之事,定是那母女陷害為之。”


    常言道三名女人頂一群鴨子,如今一群女人嘀咕起來,響聲震天。偏生聲音各具特色,傳入堂內一清二楚。


    沈福愛紅了眼,麵對眾人唱念做打:“還是縣城眾人聰明,得虧大家明察秋毫。姑侄一場,我終覺退一步海闊天空,以此勸說相公與二哥放過他母女。未曾想,兩人竟是變本加厲。”


    經眾人美化,沈福愛那一身肥膘便成憨厚之態。如今聽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眾人更是確信。因著衙役看守,他們難等縣衙,隻得把憤怒化為眼刀。


    宜悠前世早已習慣眼刀,此刻她退後一步擋在李氏身後,蹙起眉想著其中偏差。沒等她理順思路,熟悉的聲音傳來。


    “小妹,二哥遍尋不到,原來你竟在縣衙。”


    兄妹團圓自是掩麵哭泣,沈福海將妹妹護在身後,得縣令同意後登堂,朝眾人拱手。


    “感謝各位鄉親,還小妹一個公道,也正我沈家名聲。”


    而後跪在縣丞跟前,七尺男兒紅了眼眶:“大人乃是草民頭頂上的天,您有所不知,此二人早先就與草民有所齟齬。”


    跪在地上,他將前後之事全說一遍。自老太太那一脈相承的顛倒黑白功夫,此刻發揮的淋漓盡致。於他口中,宜悠變成那不顧五年養育親近之恩,一朝燒壞腦子,夥同宗族叛逆鬥嫡親大伯的極品侄女。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紛紛指著宜悠道:“天下竟有這等中山狼。”


    縣丞直接用手拍響桌子:“豈有此理,此等劣女,不嚴懲不足以平民憤,不重則不足以證聖上清明。”


    李氏指向沈福海,聲音顫抖:“顛倒黑白,大人,此人所言無一句屬實,雲林村之人均可作證!”


    縣丞依舊維持著拱手敬聖上之姿,聞此如一盆冷水澆下來:“大膽婦人,你是說本官昏聵不辨忠奸?”


    厚重的帽子壓下來,李氏即便如此想,也不敢確認。拉緊女兒的手,若又懲處降下,她定要替保全二丫周全。


    穆然心下著急,自幼見慣族人嘴臉,他自知李氏母女所言非虛。怎奈縣丞脾性他也了解,無奈之下,他隻得朝友人投去求助目光。


    裴子桓放下筆杆,朝好友曖昧一笑,被他瞪迴來後,才幽幽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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