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過長生,她附在他耳邊說兩句。


    “做好了,等下姐姐給你編螞蚱。”


    有獎勵!長生眼睛亮了,掀開簾子跑出去,扯開嗓子說道:“二伯母,包子是我們家要拿去賣的。”


    喊完後他一溜煙跑出籬笆牆,衝進了夜色中。


    李氏戳戳丈夫,沈福祥點頭接話:“二哥二嫂,今天正好趕集,我想著推點包子去集上賣。”


    程氏沒想到,向來鋸嘴葫蘆的四弟,此刻會主動開口。踢沈福海一腳,她朝他使著眼色。


    沈福海咳嗽聲,一本正經的說道:“四弟,這麽大的事都不跟族裏說一聲,可就是你的不對。咱們沈家雖然不是什麽書香門第,但也世代耕讀傳家,現在你做這貨郎販子的營生,讓我怎麽跟死去的爹交代。


    這樣,你這包子哥全要了。有難處你就說,以後做什麽事之前,先想想沈家這幾百口子人。”


    一頂頂大帽子還真會壓人,宜悠正準備出去,就聽見她娘開口。


    “二哥,我們賣包子,當真丟了咱們沈家的人?”


    說這話的同時,李氏盯緊程氏,言語間卻是十足的誠懇,似乎真的在用心請教。


    有些話看似很有道理,冠冕堂皇得說出來讓人雲山霧繞。但仔細掰扯出來,那就完全是胡扯。李氏這一問,還真把沈福海問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九章


    麵對弟媳婦的疑問,沈福海不知該說什麽好。莊戶人家沒那麽多講究,況且他小舅子也是賣包子的。這當口如果他點頭,不就是打自己嘴巴。


    程氏臉色晦暗不明,見丈夫不開口,她忙親切的上前:“我和你二哥也是為了你們好,做買賣可沒那麽簡單,這裏麵門道多著呢,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虧本。再說日後雲林村其他人提起來,難免會說三道四。”


    話裏話外,倒是把沈福海那說法圓了過來,明言苦口婆心是為他們好,還不忘詛咒他們家虧本。


    宜悠聽多了這種誇大其詞顛倒是非,她很了解二伯這一家子,好勝心強,見不得任何人比他們好。偏偏他們又貪婪,又想從這些窮親戚指頭縫裏扣出點油水。爹手很巧,上輩子也想過閑時做點匠人的活計,可每次一提出來,都被二伯給駁迴去。


    現在故技重施,她隻覺得自己那強壓下去的怒火蹭一下竄上來。前世她就是性子嬌點,自問從沒害過二伯一家,怎麽這家子就一門心思的算計她。往事曆曆在目,心中的邪火卻是怎麽都憋不住。


    “爹、娘,包子該出鍋了。二伯母也麽也在,你和二伯半夜過來有事?”


    一模一樣的問題,她仰望星空的表情更加無辜。程氏指甲嵌入手心,她竟然被這死丫頭騙了五年,想起來她就覺得恥辱。


    半夜起床氣加上接連不順遂,沈福海也來了脾氣。對著罪魁禍首的侄女,他厲聲說道:“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麽嘴。四弟,你得管管二丫,簡直是不像樣。”


    眼見長篇大論就要開始,李氏正想新仇舊恨一起算,聽到這忙將閨女護在身後:“二哥這是說哪門子話,二丫哪句話得罪你們了?好心問候你們倒成了事!她一個未出嫁的閨女,你這麽大聲嚷嚷著汙蔑她,到底是有什麽居心?”


    一番話說得沈福海啞口無言,此刻他也覺出了不對勁。四弟媳婦從來都是輕聲細語的,怎麽現在活像程氏那隻母老虎。


    程氏忙出來勸架:“你哥也是為了族學的事急,二弟,做買賣也不急於這一時。我看這些包子,還是先給咱們宗族用。”


    軟得不行直接上手明搶了!還搭上這麽冠冕堂皇的借口。


    宜悠疑惑道:“爹,宗族又有事,你不是說今天一天都有閑?”


    沈福祥也尋思了過來,結合媳婦昨晚說得話,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隻是不善言辭,並不是沒長腦子:“是啊二哥,剛才我就想問你,怎麽迴事。”


    程氏解釋道:“前天的宗族大會開到一半,被縣衙來的官差打斷了。族裏的事都是大事,總不能說一半。時間來得緊,我這不正尋思著叫人來幫忙。還好有了這些包子,可算解了燃眉之急。”


    宜悠一聽就知道她在扯謊,這麽大的事,先前怎麽可能會沒有風聲。她還真是低估了這兩人,睜眼說瞎話還能臉不紅心不跳。上輩子她瞎了眼,才會隻覺得程氏說什麽都對,跟著火上澆油。


    重來一次,她決不讓他們得逞。看著東方的魚肚白,雲林村不大,不用等天大亮長生就能迴來。且忍這一時半刻,等那時她再一次攻其要害。


    “娘,先把包子拾出來吧,不然蒸過了頭可不好。”


    李氏手被女兒緊緊攥著,到嘴的話憋下去,臉上的笑卻未變:“二嫂最是巧手,我這正愁人手不夠,煩勞你搭把手。”


    程氏雖然是個村婦,可她作為族長夫人,她也算有頭有臉有地位。沈家祖宅有個燒火婆子做粗活,她已許久未進廚房。此刻被妯娌喊著,確實有些騎虎難下。


    宜悠勾起唇角,十萬火急的喊道:“二伯母、娘,快點進來,不然火候過了。”


    說完她拉著李氏進廚房,程氏咬咬牙跟進去。


    看到第三個人影進來,宜悠算好時機,在程氏最接近蒸籠時掀開鍋蓋。灼熱的水汽撲在臉上,生疼生疼的。


    “嘶。”程氏吃痛喊出聲。


    宜悠拿起鍋蓋,瞄準往程氏身上扔去。鍋蓋是鐵製的,邊緣有些粗糙。經年累月的使用,上麵蘸著些油汙,因為時間緊迫,李氏隻來得及清洗裏麵,外麵還是有些髒。


    程氏的手正捂著臉,她隻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朝自己飛來,卻來不及伸手阻擋。情急之下,她大聲叫出來:“沈福海,快來救我。”


    條件反射的往邊上躲,她突然覺得自己踩到了什麽東西。腳下一滑,一屁股摔倒在地。


    “娘,真的好燙好痛。”


    十五歲的小姑娘正是聲音尖的時候,宜悠這一嗓子又特別用力,完全蓋過了程氏的唿救。聽到動靜,外麵的沈家兩兄弟進來。


    這一會水氣散去,程氏看著一臉心疼給女兒吹手指的李氏,一口氣不上不下。聽到裏麵動靜的沈家二兄弟進來,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


    程氏蹲在調餡的瓦盆裏,身上蓋著黑漆漆的大鍋蓋。李氏彎腰抓住宜悠的手,宜悠眼紅紅的,見到兩人跑過來。


    “爹,真的好燙,你看我手都起了泡。”


    李氏心疼的眼睛都紅了:“二嫂站在我身邊,我不好動彈,隻能讓二丫去掀鍋。沒曾想,她就這麽被燙著了。”


    宜悠將手指伸出來,飛快掃了眼程氏底下的瓦罐。前世在陳府她第一次流產,就是因為丫鬟站得地方很巧,一不小心跌倒衝在了她身上。剛才聽到程氏的聲音出門時,下意識的她就按照記憶中的順序挪了下位置。


    廚房本不大,她和娘站在最靠近鍋台的位置,自然把程氏擠到了放盆罐的旮旯。一連串有心之舉,造成了現在的悲劇。這會瓦盆移了位置,她們娘倆也不在原處,所有證據泯然無痕。


    沈福祥胸膛劇烈起伏,二丫驚魂未定的模樣,讓他想起了頭幾天她從水裏撈出來時那樣。整個人六神無主的看著她,眼中全是委屈。


    沈福海扶起程氏,瞪圓了眼教訓著李氏:“弟妹你也真是的,二丫傷得疼不疼。”


    程氏正摔到尾椎,臉也被燙到,上下一樣鑽心的疼。自從沈福海接任族長後,二十年來她還是第一次這麽狼狽。心中憤恨,她在一旁敲邊鼓:“是啊,這下可著實不輕。二弟妹,咱們親姊熱妹,摔著我倒是沒事。二丫可還小,像上次那樣,有個好歹可怎麽辦。”


    宜悠已經不知道該怎麽生氣了,就是因為他們家這些年一直好說話,二伯一家才敢話裏話外的拿捏擠兌他們。


    “爹,又不是娘燙得我,為什麽二伯和二伯母一直都在怪娘。”


    沈福祥羞憤的低下頭,握緊拳頭,一直紅眼的李氏開口了:“二丫別亂說話,小心你大伯又說你不像樣。你二伯母自己摔到,正疼著呢,娘被他們說兩句也沒什麽。”


    “四弟妹你說什麽,我隻是關心下二丫,就被你這麽搶白。”


    程氏半嗔半怒,語調拿捏得恰到好處。


    宜悠學著她的語調:“我娘也是在關心二伯母,二伯母一向寬容大度,怎麽會為這點小事斤斤計較。”


    李氏:“二丫到娘身邊來,你這孩子就是一根腸子。你二伯母多謙遜的人,再寬容大度也不能說出來。”


    長腦子的都能聽出這是反話,接連被搶白,程氏感覺一口水嗆到了喉管,整個人憋得不上不下。


    不過看到那皮鋥亮的大包子,她一下反應過來,順順胸口:“都是親戚,別說這一茬了,快點把包子出鍋,不讓等會該涼了。”


    都這樣了還沒忘算計他們,宜悠終於有些理解,為何這兩人能牢牢將沈家全族握在手心。就跟前世陳德仁跟她說過的山匪一樣,他們欺軟怕硬,臉皮又厚又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長久下來,強的人家自然跟著他們吃肉,弱的群體壓根就沒有心思和能力反抗。


    免費勞力,不用白不用,宜悠開口:“那麻煩二伯和二伯母了。”


    抬來籮筐,在地上墊上籠布,一隻隻包子被拾出來。最後一鍋出籠,200個包子整齊的放在四隻筐裏,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沈福海擦擦頭上的汗,招唿沈福祥:“四弟搭把手,咱們兄弟搬到祖屋那邊去。”


    程氏跟進:“族中的叔伯兄弟們吃了包子,肯定會記著你們家的好。”


    月亮漸漸隱匿在天上,啟明星明亮起來,宜悠往窗外瞥去,長生怎麽還沒帶人迴來。二伯這種做派,今天隻憑他們一家,這買賣絕對做不成。


    沈福祥也擦擦汗,低頭沉聲說道:“二哥,這包子是要拿去賣的,族裏那邊你還是另找人。”


    沈福海一臉驚訝:“四弟,咱們不是說好了。我都幫你拾掇好了,你再給我變卦?”


    李氏據理力爭:“二哥,我們可從沒答應過。”


    程氏顧不得身上酸疼和疲累:“你們也沒拒絕,再說為了族裏,這不是應該的麽?”


    宜悠心下著急,這麽鬧下去,最後贏了也耽誤工夫。長生是怎麽迴事,不會路上貪玩忘了吧?見二伯的手都放在籮筐上,臉上笑嘻嘻的說著宗族大意,竟然想硬搶。


    拿起門口的扁擔,她剛想擋上門,遠遠的見到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小的是他熟悉的長生,大得不是別人,正是沈家最耿直的二叔公。


    身子一軟,她撐住扁擔站好。隻要二叔公來,一切就好辦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章


    二叔公是個精神矍鑠的老漢,雖已過知天命之年,頭發都白了一半,但他依舊堅持每天下地幹活。用他的話講:“一把老骨頭,閑下來鏽得更快,還不如出來活動活動。”


    此刻他穿著帶補丁的青衫,黑布鞋上還沾著泥,前世最看不慣的泥腿子,如今落在宜悠眼裏卻格外親切。


    老遠看到夜色中的煤油燈,二叔公略顯蒼老的嗓音吆喝出聲:“天還沒亮,長生就來敲我家門,到底是什麽事?”


    宜悠站在門口,掃了眼二伯夫妻,喃喃自語:“天還黑著那。”


    說完她沒事人似得,站到爹娘身邊,朝娘指指自己。爹性子麵,她吃不準,不過娘剛才幾句話卻讓她刮目相看。為了這個家,他們也一定會站出來的。


    李氏會意,救兵是女兒搬來的,她上前一步攙扶著二叔公:“這不族裏要籌辦族學,我們家暫時拿不出那份子錢。福祥跟我一合計,就想做點營生,早日把錢湊齊。臨開張,想請族裏輩分最高的二叔來,喝杯水酒圖個喜慶和吉利。”


    宜悠心裏為她娘豎起大拇指,不論有理還是沒理,主動挑事的人,總會給人留下強勢尖酸的印象。剛才爭執的動靜不小,二叔公耳不聾眼不花,肯定心中有數。娘這一番謙讓大度,先於程氏占了一半的理。


    程氏不阻攔還好,這樣他們家目的達成,可以安心的趕集賣包子。如果敢阻攔,那就是不識好歹,到時候她自會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二叔公笑道:“這是好事,別耽擱功夫。”


    酒就放在廚房,宜悠拿來三隻小碗,倒滿後放在三個男壯丁麵前。笑靨如花:“二叔公,請。”


    程氏很想維持平靜,可尾椎上的隱痛,還有四弟一家此刻的得意,無時無刻不在挑戰她的神經。眼見二叔公就要滿飲,開張之事馬上塵埃落定,她已經顧不上其它。


    “二叔,咱們族裏今天有事,剛好用這些包子招唿人。”


    二叔公疑惑:“族裏用包子?”


    沈福海走上前:“是這麽迴事,我打算今天把族學的事訂下來,已經找人去通知各位叔伯兄弟。時間倉促,中午大家將就著吃頓包子。”


    二叔公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不過福海這事是你辦的不地道。東西是老四家的,不能因為你臨時起意,就讓人家讓出來。咱們沈家人,不能不講道理。咱們是一家人,有事本該互相幫助,福祥也要多為你二哥想想。”


    二叔公輩分大,他的話沒人敢正麵反駁。宜悠邊聽邊點頭,這位正直的老人,向來對事不對人。不管他們如何表現,他都不可能偏幫他們一家。不過現在她要的,隻是他不偏向沈福海和程氏。


    “四弟,是二哥急躁了些,我在這給你賠個不是。不過咱們族裏的事可不能耽誤,你看現在。”


    沈福祥避開他的作揖,現在似乎他說什麽話都不對。宜悠將一切看在眼裏,二伯和程氏真是塊滾刀肉,既然他們不仁,就別怪她不義。


    掀開籠布,包子整齊的碼放在裏麵,宜悠托住一隻走到中間:“剛才事忙,爹娘一直沒空說。宗族大會可是沈家大事,這些包子用在此處有些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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