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用歎息一聲:“我兒果然多智,不錯,幽州頭鷹便是燕留德……自他死後,夜鷹一時群龍無首,手頭明明有不少重要情報,卻是傳遞不到我手……單線聯絡雖好,但頭鷹一旦身死,卻也著實麻煩,此事終是失策了。”


    李曜恍然,點頭道:“的確如此,不過……聽大王此言,想來眼下幽州夜鷹已然大體恢複與大王的聯係了?”


    李克用似乎酒醒了一些,說話清醒多了,頜首道:“已然恢複聯絡,據夜鷹所報,劉仁恭在事發之前,曾與一神秘人見麵,經過夜鷹多方調查,那神秘人乃是朱溫座前除敬翔之外的次席幕僚李振。我料劉仁恭有此一變,必是朱溫挑唆!”


    李曜冷哼一聲:“朱溫視大王為生死大敵,劉仁恭若反,乃是削大王之勢,朱溫能不上心?而劉仁恭想要自外於河東,也總得有所倚仗,這二人臭味相投便稱知己,狼狽為奸也是情理之中。”


    李克用歎道:“隻悔當初不聽正陽之勸,一意孤行,任用劉仁恭,致有今日之患。”


    李曜勸道:“當日兒也隻是懷疑,大王不必如此……如今局麵雖壞,上有一舉挽迴頹勢之機,大王此迴太原,隻管當作連勝之後心情暢快,一路遊山玩水,以此拖延時間,待二位兄長出奇兵於幽州,再定燕雲便是。”


    “也隻能如此了。”李克用又是一歎,忽然想起一件事,一拍額頭,道:“差點忘了,你新為蒲帥,手中僅有這萬餘開山軍是鐵定不夠的,然則河東連番大戰,亦有不少損失,要給你調撥兵馬,也著實有些為難……我意,近日連番大勝,河中側畔的諸鎮一時不大可能來河中生事,你可趁這段時日,抓緊招募新兵,嚴加訓練,以為鎮兵。至於開山軍,做你的牙兵便是了。”


    李曜微笑道:“河中軍備之事,兒已有大致考慮,大王可以放心。”


    李克用也笑起來:“你既然這般說,想來便是胸有成竹了,河中這一塊,我無慮矣。不過聽你提‘軍備’二字,倒叫我想起一事。前兩日我聽一些將領抱怨,說你斷了他們的冷鍛甲,以至於換裝無法繼續,正陽,可有此事?”


    李曜毫不畏懼,點頭道:“確有此事。”


    李克用反而驚訝起來,奇道:“吾兒一貫公允,這般做法,莫非此舉亦是別有用意?”


    李曜苦笑道:“卻也沒什麽用意,隻是軍械監如今產不了冷鍛甲了,因此隻得停止發放。”


    “產不了冷鍛甲?”李克用又驚又奇:“這卻是為何?難不成軍械監攤子鋪得太開,沒錢了?”


    李克用對財務問題純屬外行,軍械監的賬目現在又根本就是不上交的,他一時聽這個說軍械監財雄勢大,一時又聽那個說軍械監花錢如水,弄得他完全不知道軍械監的財務狀況到底如何,但他當日還沒將軍械監交到李曜手裏時,軍械監連連虧本,這個他是清楚的,因此李曜這話一出口,他還是下意識地就想到可能是缺錢這方麵去了。


    李曜知道李克用不擅理財,卻也不知道他對財務之事——特別是對軍械監的實際財力失察到了這般地步,看來就算有夜鷹存在,這夜鷹也隻是精於軍、政,對於財務問題,是有心無力的。既然如此,他也就睜著眼說瞎話了,道:“冷鍛甲之生產,不少原料必須從拓跋氏購買,除了他那裏所產,其餘地方的都不成,但拓跋氏最近要去將材料漲價,漲了數倍啊……這虧吃得太大了,若是一月兩月,軍械監或許虧得起,但長此以往卻如何了得?因此某便暫停了冷鍛甲的生產,晾拓跋氏一晾,他那些東西,賣給別人,還不如賣給我河東的價高,某料不用多久,他們就得反過來求咱們繼續購進了。”


    李克用愕然半晌,才道:“原來如此,不過這一來二去,也不知要多久,倘若對換裝影響太大,卻也是一樁麻煩。”


    李曜點頭道:“冷鍛甲之事,兒亦有所憂慮,製造此物之原料掌握在他人之手,終究是個弱點……”


    李克用獨目中精光一閃:“吾兒莫非欲定河套?”


    李曜當時便是一愣,心道:“您老趕緊省省吧,拓跋氏現在雖然不算強,但他們那是出征在外,多半都是抱著能搶則搶,不能搶則走的心態去的,這個套路純屬模仿貓科動物:獵捕首先要保證自己的安全。但要是我們現在去打夏綏,情況就完全不同了。夏綏是他們黨項人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塊棲身之地,我們要去搶,就得做好死磕的準備。雖說如今的沙陀肯定強過黨項,但我們屁股後麵又是朱溫,又是劉仁恭、王鎔、羅弘信之流,哪比得上拓跋氏四處無憂?要打黨項,至少得保證河北是安定的,要不然腹背受敵其實玩笑?到時候我等大軍遠赴西北,人家朱溫直接一刀捅進太原,那可就是天大的笑話了。”


    於是連忙道:“非也非也,河套雖好,如今卻不是當取之機。當務之急,還是控扼關中、平定河北,餘事皆不足慮。”


    李克用“哦”了一聲,其實他也沒想過要打夏綏,隻是他屬於好戰派,剛才被李曜那話誤導,以為李曜有心去取河套,他對李曜的“戰略戰術”是很有信心的,因此才有那一問。這時知道誤會他的意思了,便轉過話頭,問:“那你方才此言之意是……?”


    李曜道:“軍械監在煉鐵一事上,從來未曾滿足現狀,如今仍在積極研究新的冶煉、鍛造之法,前次聽聞有所突破,我欲建議大王,對軍械監的品銜加以提升,以振奮士氣。”


    李克用一愣:“各鎮軍械監都不過這般品銜……”他說到這裏,忽然自己心中打了個突,暗道:“不過話說迴來,天下各鎮,誰家軍械監有我河東軍械監之大能?再者正陽已是河中節度,如果還兼著如此一個七八品小吏,倒也的確說不過去。然而更麻煩的是,軍械監再怎麽提高品銜,也配不上他這個節帥啊!”


    當下李克用便有些遲疑:“正陽,你如今已是蒲帥,這軍械監的位置,委實有些差得太多,就算我把軍械監掌監提到四品大員(無風注:唐朝的四品的確算大員了。),也比不得你這二品節帥啊。你看,軍械監中,有沒有誰能繼你之任?”


    李曜心中一驚,暗道:“還是來了!”


    第210章 力挽天傾(三)


    李曜自入河東,屢立殊功,但他深知若無軍械監在手,這些功勞至少有一大半可能拿不下,或者說無法這般輕易拿下。軍械監,實乃李曜手中最為隱蔽的一張王牌,非到萬不得已,不能棄之。


    不過對於自己地位逐漸顯要,軍械監掌監之職久任或有不便之事,李曜也算早有準備,隻是那辦法是否能得李克用應允,卻是難料。然而事已至此,李曜也隻能將之提出。


    當下他便道:“河東河中,原是一家,兒今雖為節帥,仍是大王僚屬,軍械監新定法規,初見成效,卻尚有許多未臻完善之處……倘若此時兒因持節河中而使軍械監之壯大陷入停頓,則此前數年所為,便有前功盡棄之憂,兒以為不妥。至於軍械監品銜難入上流,此亦成法,不宜擅改,以免貽人口實。不過大王卻也不必為此多慮,兒有一策,或可為大王分憂。”


    李克用覺得自己現在最喜歡聽李曜說的四個字,恐怕便是“兒有一策”——但凡李曜說了這四個字,他李克用可從來都是轉憂為喜啊!是以,聞得此言之後,李克用雖不知李曜要如何應對,卻已然喜在頭前,忙問:“吾兒計將安出?”


    李曜正色道:“大王如今所轄,西起天德(無風注:指天德軍,詳見附文注1。),東至山海(無風注:指山海關,這是算了幽州在內了。),北連大漠,南及蒲、澤。這般控疆萬裏,軍需、後勤之事,日漸繁雜,僅一河東軍械監,已是不足。因如是故,兒以為可另設一衙門,專司其職,今後諸鎮軍需、後勤之務,由此衙門統一打理。如此一來,好處明顯:一則是,此衙地位特殊,可上表天子,經台閣而立,如此這般,則品銜便好安置;二則是,有此衙門專司後勤、軍械,則如劉仁恭之流,今後便被困鎖一臂,得兵卻未必得械,得械也未必得糧,如此即便各地節帥手握兵權,也難興大浪,請大王三思。”


    李克用麵色一喜,但卻忽然心中一動,暗道:“此計雖好,可如今能出任這新衙門首腦者,非正陽莫屬,然則正陽本身便是河中節帥,手握兵權,若然再將諸鎮軍需後勤全交他統一掌握,則日後各鎮勢必隻能看他眼色行事,屆時,則我李克用被置何處?”


    不過,李克用久居上位,縱然有時候有些大大咧咧,此時既然想明白這點,也不會立刻點穿,反倒笑得歡快起來,裝作毫不經意地問道:“正陽此計,大合我意,正是一箭雙雕之妙策。不過這衙門若果然得立,我意也隻有正陽可以擔當得了,不知正陽可願為我分憂?”


    李克用說話間,心中已然在想:“若正陽說‘願為大王分憂’,我便隻好不顧他的顏麵,強行將軍械監收迴了,至於這衙門……哼哼。”


    誰知李曜聞得此言,卻反而麵色一肅,果斷搖頭,拱手道:“大王此言差矣!大王,此衙門若然成立,其首長隻能是大王您本人,兒與其餘河東任何一將,皆不可以替代,否則於我河東而言,這衙門就是禍不是福,兒乞大王慎重。”


    李克用一怔,錯愕滿臉:“這……這是為何?”


    李曜肅然坐好,沉聲正色道:“大王,此衙若然設立,當為諸鎮所忌,然則因掌事權,偏又為諸鎮所需,如此則地位特別,分量極重。若兒或我河東任何一人出任此衙主官,哪怕諸鎮節帥,亦隻能唯唯以奉,倘若此人忠誠無二,或許暫無大事,但若此人稍有疏忽,或者心思不純,則河東必生大患!因此,兒以為無論何時,此衙主官,隻能由大王身兼。其餘人等,或有天縱之才,縱或邀天之功,至多也隻能偏居大王之副。”


    李克用恍然大悟,他也忽然轉過彎來,暗道:“不錯,正陽這話才是妥當!如正陽方才所言,可見這衙門確有創立之必要,但這主官除了孤王本人,卻絕不能使其餘人染指,否則那人掌握這般大的權力,若是稍有不忠之心,暗中圖謀不軌,我如何得知?他又可以手中軍械糧草來要挾諸鎮,長此以往,諸鎮攝於其淫-威,便要視我為無物,一舉一動,隻認此人了,那豈非大禍臨頭?難得正陽忠直,獻上此策之後,先說明其中關要,使我不誤。”


    李克用這般一想,麵色立刻和善起來,對李曜剛才的表現極為滿意,笑著讚道:“正陽果是吾家千裏駒,此計甚妙!不過,這新衙門,卻喚作什麽名兒才好?”


    李曜對名字不怎麽在乎,隨口道:“哦……喚作河東四麵總攬後勤諸事調度監便是。”


    “河東四麵總攬後勤諸事調度監?”李克用念了兩遍,搖頭道:“喚作‘監’,未免格局太小,不如喚作行台,嗯……不,喚作大行台!”他哈哈一笑,似乎很滿意,又念了一遍:“河東四麵總攬後勤諸事調度大行台……不錯,不錯,便是這般了。”


    李曜對行台製度雖然了解不是很多,但他多少知道一些,這一製度起源較早,不必上溯太遠,隻說隋唐。隋文帝開皇二年(582年)於並、洛、益三州各置河北道、河南道、西南道行台尚書省,隋文帝以其子楊廣、楊俊、楊秀各為行台尚書令。後廢洛州行台,又於襄州、壽春兩地設置山南道、淮南道行台。這兩處“行台”都因為討伐南陳而設置,統一以後就被廢除了。文帝開皇九年(589年)後,“行台”全部被廢除,而置並、揚、益、荊四大總管府,各統十餘州至數十州。隋煬帝大業元年(605年)各總管府也被廢除。


    唐初複置“大行台”。“陝東道大行台”置於洛陽,以秦王李世民為尚書令,地位在其餘“行台”之上。其餘“行台”如益州道、襄州道、東南道、河東道、河北道,均以宗室親王或親信大將任尚書左仆射,為“行台主”。武德九年(626年),諸道“行台”也都廢除。


    隋唐兩代的“行台尚書省”則以“行台尚書令”為最高長官,若不置令,即以左仆射為首。置官大略同中台而人數較少。“行台”主要為處理軍務而設,故以兵部居首,又兼綜民事,故吏、戶、禮、刑、工並置,卻往往一人兼兩職或三職。“行台”的統轄地區既廣,位重權大,不利於中央集權,所以唐太宗李世民即位後就予以廢除。


    此時李克用忽然提出新衙門以行台命名,李曜心中不禁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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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注1:天德軍,初名大安軍(一作天安軍),隸屬於唐關內道豐州,其兩處治所皆位於今內蒙古巴彥淖爾市陰山山脈南麓,與前套地區的振武軍為中晚唐時期(755年—907年)唐朝北方邊疆的重要軍事機構。安史之亂後,迴鶻汗國一直未能對唐朝造成較大威脅,故而天德軍與振武軍的防禦任務不重,駐軍量也較西北地區的西套銀川平原少,主要是迴鶻對唐朝威脅遠不如吐蕃嚴重。天德軍置有都防禦使之職,因駐軍量是唐朝河套軍鎮中最少的一個軍鎮,實力也比河套東部平原的振武軍弱,一直也未能像振武軍一樣升格為節度。最早的天德軍節度使,始見於911年的後梁時期。唐朝前期,河套內外駐防城群體盡歸朔方節度使統管,後期駐防城群體分別劃歸於靈鹽、夏州、天德軍和振武軍四個方鎮統轄,成為區域社會穩定的基石。


    天德軍最初治所在北城(內蒙古烏梁素海土城子),749年張齊丘於可敦城(今內蒙古烏拉特中旗溫根鎮南狼山山區)置橫寨軍,同年,自中受降城遷安北都護府治所於此城,可敦城乃可賀敦城之誤,為突厥語皇後城之意。753年安思順與郭子儀奏棄橫塞軍,請於大同川以西築一城置軍為朔方根本,並擬以中受降、東受降城連振武軍為左翼,以西受降城連天德軍、定遠軍為右臂,作為東西一線的河套防禦體係,755年築畢置軍,唐玄宗賜名大安軍,為其軍鎮治所,即故天德軍城。不久因安史之亂,郭子儀奉調征討,隻留老弱守此城,為燕將宋星星攻破,縱火焚毀,故將天德軍都防禦使遷駐西受降城,改名天德軍,臨時安置軍馬於永清柵(一作永濟柵,今內蒙古烏梁素海南岸),北城遂廢棄。


    796年,唐朝將三受降城分隸於天德軍和振武軍,振武軍初領中受降、東受降城,於813年再次分配時,將振武軍所轄之中受降城轉隸於天德軍。812年東受降城為黃河河水所毀,振武軍節度使李光進上表修城兼理河防,此時,西受降城亦為烏加河因黃河泛濫所毀,修複東受降城似未有它議,而西受降城則引起爭端。813年,振武軍節度使李進賢遺牙將楊遵憲率500騎兵趨東受降城備迴鶻,至鳴沙發生兵變被殺,李進賢棄鎮出逃,其家遭屠,振武軍大亂,唐朝遺夏州、河東二鎮出兵4千順利平叛。830年李泳為振武軍節度使,又在軍鎮內修整工事,加強防守。黃巢之亂時期,李克用在奉詔討叛軍沿途中掠糧,河東節度使鄭從讜向振武軍節度使契苾璋求援,李克用遂為契苾璋所敗,882年契苾璋擬同天德軍及大同軍共討李克用。李克用擊敗赫連鐸之後,逐漸掌控振武、天德二軍,此後振武、天德軍鎮為晉王李克用為首的河東方鎮所控製。


    第210章 力挽天傾(四)


    李曜心中一動,問道:“大王的意思是,上疏陛下,求為河東四麵總攬後勤諸事調度大行台尚書令?”


    李克用毫不客氣,點頭道:“不錯,某正是此意。某知尚書令非人臣可任,但這大行台尚書令卻是不妨。我意,孤王親任此大行台尚書令,以正陽你為左仆射,寄之為右仆射,統一掌控河東四麵軍需後勤事務。如今我河東,除孤王本鎮之外,又有河中、盧龍、振武、雁門、天德、昭義、邢洺等鎮,俱為控疆之地,有此大行台,則其管控,可更加靈便。”


    李曜一聽,心中便是一塊大石頭落地,拱手道:“若此大行台果能設立,則軍械監之職,兒便可擇機卸任也。”


    李克用笑了笑,點頭表示同意。


    其實李曜這話說得很有技巧,技巧就在首先要這個大行台“果能設立”,這是個前提,其次則是“擇機卸任”。實際上他的意思也就是,先幹上這個河東四麵總攬後勤諸事調度大行台的尚書左仆射,然後再找個機會,卸任河東軍械監掌監一職。


    先做到這個大行台的左仆射,是為了不使自己對軍械監的掌控出現時間上的斷層,確保軍械監一直處於自己的掌握之中,因為這個大行台明顯是軍械監的正管衙門,也就是頂頭上司。如此則他一旦成為大行台尚書左仆射,就仍是軍械監的“主要領導”,特別是按照李克用和蓋寓此前的表現,十有八九李曜仍然會是河東軍械監的“直接領導”,也就是分管這一塊。


    那麽是不是說,當了這個大行台左仆射,李曜就會立刻卸任軍械監掌監呢?未必。


    按照李曜的設想,在他本人出任河中節度使之後,河東軍械監必然要來一次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舉。他必然會將河中軍械監按照河東軍械監的模式,一般無二地打造起來,而為了快速提高自己那時候可以直接掌握的河中軍械監之實力,他肯定要從河東軍械監抽調骨幹、調撥物資,將各種人力物力財力轉到河中方麵來。為了確保這一計劃順利,他必須在完成此事之前一直身兼河東軍械監掌監一職。


    李克用對李曜剛才提出新建一個總管河東四麵各鎮後勤的衙門一事非常滿意,同時說實在的,他也沒覺得李曜身兼河東軍械監掌監有何不好,要不是因為河中節度使這個職務比河東軍械監掌監確實高了十萬八千裏,他還不肯讓李曜卸任呢。因此,李曜這話雖然表示他不會立刻卸任,但在李克用看來,卻也是必要的。——卸任太快的話,誰知道會不會出亂子?以正陽的個性,必然是要把各項首尾處理妥當,才會卸任的,這不是很好麽?


    於是這件事就這般定了下來,李克用一搖三晃地迴去,叫自己的掌書記擬稿,準備為此事上書天子。


    李克用走後,李曜卻是不能休息。他新為蒲帥,需要處理的事務極多,公事、私事,都要早作安排。


    先說公事,至少有如下幾件大事須得盡早辦妥:


    其一,河中一番大戰下來,雖然蒲州城本身沒有遭到太大的兵災損害,但城外各處,包括蒲津渡,被晉、汴雙方十幾二十萬大軍來來迴迴踏了個遍,不少良田、村莊被毀,此時戰爭結束,必須早作安排,以免開春之後影響生產。


    其二,軍隊擴編問題。這個問題關係到李曜能不能坐穩蒲帥位置,其重要程度不比多說。而眼下有一個問題是:開山軍和原河中鎮軍的關係如何處理。聽李克用方才的意思,顯然是根本沒有考慮河中鎮軍的心情,直接讓李曜將開山軍作為節帥牙兵。但李曜的想法,與之略有不同。


    李克用讓他用開山軍為牙兵,是因為這年月,作為節帥必須有自己最為親信的一支強軍作為權力基礎。比如李克用自己,就有黑鴉軍和鐵林軍為親信牙兵。這其中,鐵林軍是他從小所領,而黑鴉軍是以最出色的義子們為骨幹建立,有這兩支兵在,河東無人敢懷疑李克用的控製力,因而他也建議李曜用他親手創建的開山軍為牙兵,畢竟開山軍對李曜來說,無論忠誠度還是戰鬥力,都是毫無疑問的。但李曜卻覺得,如果隻用開山軍為牙兵,原先河中的鎮軍必然會有一種自外於李曜的心態,也就是下意識把李曜當作外人。鎮軍多是本地招募,一旦他們將自己節帥當做外人,這節帥的統治基礎,怎麽說也有些虛浮。因此李曜對於牙兵之事,便有了別的安排。


    李曜決定將開山軍拆分之後再行擴編,具體手段,便是將原先的河中鎮軍與開山軍分別拆散成幾支,然後打混,會同新募之兵一道,聯合編成數支新軍。


    李曜知道這樣的處理,是肯定會有風險的,河中鎮兵之中的一部分軍官將校必然會有反彈,但李曜並不擔心這一點,他有足有的應對辦法。


    至於牙兵,李曜的打算也很簡單,將憨娃兒的牙兵旅直接拿出來,再從鎮兵中選拔精銳,聯合而成一個人數不算太多的精幹部隊,形成類似後世的“中央警備團”式的保衛力量。李曜相信,縱然有部分鎮兵一開始會對開山軍牙兵旅心有隔閡,但以憨娃兒的親和力,無須多久,便能將他們捏合在一起。至於牙兵,在李曜的心目中,或者按照他的設想,他麾下的部隊都要有牙兵一樣的忠誠度和戰鬥力。


    其實說到底,李曜這樣的安排也是一種安撫部下的手段。他自己做了節帥,開山軍的軍使之職勢必不會再兼任,而恰好河中需要擴軍,既然如此,何不將開山軍分拆,然後補充兵員,一軍化為數軍,以原先的開山軍老兵為骨幹,帶動新兵,在最短的時間內形成戰鬥力?在後世,這可是某個特殊時期非常流行且行之有效的好辦法,李曜既然知道,自然不會不加以利用。


    再有就是水軍問題,李曜對水軍,從現階段來說,並沒有將編製擴大的意思,他的主要思路是培養水軍人才,其中作戰人才和水軍軍備人才同樣重要。


    其三,建設問題。河東軍械監掌監之職雖然還能再兼任一段時間,但既然已然決定暗度陳倉,那就是說明李曜正在準備將軍械監的主要生產能力從河東往河中轉移,很顯然這絕非一日之功,而且還要小心行事,不能令李克用產生懷疑。這個行動,工程量是很大的,工坊廠區的搬遷,技術人才及其家屬的轉移等等,其中會有各種看似雞毛蒜皮,但實際卻不得不考慮的事,李曜心中有些吃不準該派誰來負責此事。


    其四,鹽池問題。作為深知經濟杠杆重要性的穿越者,李曜絕不會單純將鹽池所產的池鹽當作貨物來進行簡單的販售,謀取政治優勢、進行戰略物資經濟戰之類的動作,豈能沒有?而既然要有,怎麽進行,就勢必要提前做出謀劃。


    其五,人才問題。對於古代的政治勢力來說,大到一國,小到一鎮,都得有自己的文物班子,河中當然也不例外。李曜手下,在他作為開山軍使時,倒也還算得上人才濟濟,但此刻忽然持節河中,這點人就完全不夠看了。別的不說,光看看李克用麾下有多少勇將,再看看他河中……這是天壤之別。當然,說實話武將問題,李曜並不多麽擔心,有河東做大後方,武將顯然不會缺,現在的麻煩在於文官。他腦中有幾個人物,是“曆史證明”比較有能力的人才,可以找李克用試試看能不能要到河中來,但就算要過來,他也仍然覺得太少,不夠。


    此時,他忽然想到自己還有一個辦法。


    第210章 力挽天傾(五)


    旌旗招招,鐵騎濤濤。河中解州池神廟外,今日來了不少精騎,看那黑袍黑甲的裝扮,不是今日入主河中的沙陀大軍又能是誰?


    這支隊伍約莫千人上下,前後各有騎兵五百,中間則是儀仗:從右至左,依次有鼓、角手各四人,分左右列隊。鼓、角手後麵有武騎兩隊,每隊四人。再後麵是文騎兩隊,每隊也是四人。在兩隊文騎之間有舞樂一組,共八人,分兩組對舞,旁邊立樂師十二人。八名舞者排成兩隊,甩動長袖相對而舞。後麵跟著的樂隊,除兩邊各有一麵大鼓外,還有琵琶、橫笛、篳篥、拍板、箜篌、腰鼓等。再往後,則跟著六名執旗者,立六纛。隊伍最末跟隨著衙前兵馬使三騎,散押衙二騎。


    儀仗隊的最中間,是一名身材修長的年輕將領,他穿黑色燕居常袍,腰係革帶,胯騎白馬,氣度儼然,卓爾不群。然而最為引人注目的,卻是在此人身邊,由四名騎士高高舉起的雙旌雙節。


    這竟是河中節帥的儀仗!隊伍正中那年輕將領,不是新任河中節度使李存曜又能是誰?


    行至池神廟前,前隊騎兵兩麵散開,儀仗兵分立左右,李曜行至端門之前,抬眼看了看代宗皇帝禦筆親提的“靈慶公祠”四字,翻身下馬,步行入內。隨行眾將,跟隨節帥身後魚貫而入。


    穿過神廟前部的山門、過殿,便可見到中部並列著三座戲台及東西配殿和套院,後部三座大殿並立,皆為重簷九脊十獸歇山式屋頂,雕梁畫棟,氣度雍然。


    三大殿分別是池神殿、日神殿、風神殿,並列勾連,威嚴壯觀。李曜親帥眾將祭拜三神之後,才至偏殿暫歇。


    河中鹽池名動天下,自李都、王重榮起,河中節度使依例身兼兩池傕鹽使之職,因此新任節帥上任之後,來鹽池祭拜池神,乃是常例,李曜自然也不例外。


    李曜等人方才暫歇,鹽池宮觀呈上一方錦盒,道:“節帥新獲旌節,兩池便有蚩尤血現世,實乃天降祥瑞。”


    李曜微微一怔,便知這盒中之物,當下笑了笑,接過來打開,果然是一盒紅色的鹽晶。他知道這紅色鹽晶被稱為“蚩尤血”,也知道此物形成的真正原因,不過祥瑞之說,隻要有利,他並不排斥,更不會在這時候去搞什麽科學普及,當下便哈哈一笑,道:“來,諸位,都來看看。”說著就將這盒子遞給眾將觀摩。


    李襲吉對鹽池最為熟悉,他早年曾在此處做官,見李曜這般表現,便也湊趣道:“說起這池神廟,還有一段典故。大曆十二年(公元777年),中條山一帶,陰雨連綿,連月不開。雨澇成災,淹沒鹽田,原鹽生產損失慘重。天放晴之後,被淹的鹽畦中出現了紅鹽自生現象,這紅鹽,便是今日諸位所見的蚩尤血了。當時有鹽官命崔陲者,就把此事當作自古未有之異狀,立即報告給戶部韓滉,韓戶部稱之為祥瑞,隨即報告給代宗皇帝。代宗皇帝本不相信有這種事,就派諫議大夫蔣鎮前往鹽湖實地察看,蔣某人迴去複命,言自生紅鹽屬實。代宗陛下龍顏大悅,特下詔書,賜解州鹽湖為寶應靈慶池,欽定在鹽湖建廟,賜封池神為靈慶公。於是同年冬十月按皇帝敕旨,在鹽池北畔臥雲崗上建起了這座池神廟。後來德宗皇帝,還曾親臨祭奠池神。”


    諸將大多都是武人,哪知道鹽湖的神秘,聞之皆歎。李曜雖然也一臉笑容,口稱祥瑞,其實卻知道這蚩尤血的來曆,不過是由於鹵水和淡水結合操練,鹽在結晶過程中就帶有顏色,尤以紅色居多。所謂紅鹽自生就是天雨浸入鹽畦鹵水中,影響結晶所致。這本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可在此時無法用科學原理解釋這種現象的情況下,遂成奇聞異象,號曰祥瑞。


    眾人嘖嘖讚歎之時,憨娃兒卻奇道:“為何鹽巴成了紅色,便叫蚩尤血?”


    李襲吉看了李曜一眼,見他並無阻攔之意,便笑著答:“朱押衙有所不知,此事上溯極早,要從黃帝戰蚩尤說起……不知此事朱押衙可曾與聞?”


    李曜做了節帥,將開山軍和原河中鎮兵全部打散,新立四軍,為開山軍、陷陣軍、蕩寇軍、破虜軍,又單獨將原開山軍牙兵旅獨立,號近衛軍,由憨娃兒獨領。此五軍如今皆不滿員,還要等新募的新兵到位,作為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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