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日之升,則曰大明,當這個名字就象征著無限榮光的建築群消逝於世間,大唐皇朝曾經的輝煌與榮耀,也如西落的夕陽,確鑿無疑地,逝去了……


    日落長安,暮色蒼茫,前路漫漫,來日苦長,聞者驚心,言者心傷,煌煌大唐,殞逝遠方,群魔共舞,貔貅囂張,生靈塗炭,神州血染,何求彝鼎,祭我國殤!


    此戰之後,楊複光為收複長安所作的造捷露布中明確提到:“雁門節度使李克用神傳將略,天付忠貞,機謀與武藝皆優,臣節共本心相稱。殺賊無非手刃,入陣率以身先,可謂雄才,得名飛將。自統本軍南下,與臣同力前驅,雖在寢餐,不忘寇孽……自收平京闕,二麵皆立大功,若破敵摧兇,李克用實居其首。其餘將佐,同效驅馳……”


    出名的、得好處的很多,其中以李克用為最,但前任唐軍總指揮王鐸呢?幾乎無人與聞。


    李曜心裏明白,敬翔拿此來說事,其中必有緣故。


    第201章 竟是如此


    李曜如今冒充的是王氏子弟,對於自家這位先帝時期的宰相、朝中文臣領袖,無論如何也必須加以維護。隻是這王鐸老先生做官雖然不差,可那做事的能力——主要是在平叛中表現出的軍事領導能力——委實有些讓人撓頭。


    不過李曜畢竟是李曜,不敢說能把黑的說成白的,但起碼也能說成灰的。他前後一思量,頓時便有了主意。當下便道:“聽敬尚書之言(敬翔此時的最高官位是檢校禮部尚書),似乎對昭範族公(指王鐸,其字昭範)不甚了解……敬尚書也是名動汴梁之高賢,這看人品人,還需全麵才是。”


    敬翔見李曜年紀輕輕,居然一開口就帶著教訓自己的口氣,不禁哂然,道:“如此倒要請教王郎君,對這位王昭範公,如何才算是看得全麵,品得全麵啊?”


    李曜淡然一笑,道:“昭範族公祖籍太原,這不必說了,但想來敬尚書也該知曉,他這一枝,如今被稱為畫溪王氏。東陽畫溪王氏若要追溯,當從王恕開始,他曾任揚州倉曹參軍,於是定居在揚州。其子王播,官監察禦史、諸道鹽鐵轉運使、京兆尹、節度使、中書侍郎、刑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檢校司空,尚書左仆射等職位,封太原郡公;三子王起,官中書舍人、集賢殿學士、太子少師、觀察使、節度使、戶部尚書、兵部尚書、吏部尚書,判度支、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尚書左仆射,封魏國公。次子王炎之子王鐸,官駕部郎中、禦史中丞、戶部侍郎、判度支、禮部尚書、刑部尚書、吏部尚書,檢校尚書左仆射,右仆射、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諸道行營都統,太子太保,檢校司徒,封晉國公……這可是一門三相,天下稱羨。我太原王氏為其祖籍郡望,與有榮焉。”


    敬翔撇撇嘴:“王氏子弟,入仕何其易也。”


    李曜哈哈一笑,搖頭道:“敬尚書貢舉路難,某亦有所耳聞,然則王氏子弟萬千,為何便偏偏輪到他這一門?尚書此語,未免失了氣度。也罷,此事涉及某家族親,某今日便為尚書說道說道,以正視聽。”


    敬翔麵無表情,張王妃卻道:“且慢。”然後朝李曜笑笑,道:“王先生博學廣文,所言必是奴等未知之事,不若且請高坐,細細道來可好?”


    李曜還以為她是來打圓場,想不到卻不是,不過還好,至少不是來以勢壓人,那自己倒也就不怕什麽了,當下便略微寒暄兩句,在客席就座。


    待大家都各自坐好,李曜便道:“說昭範族公一人,如畫樓閣而隻現一角,不足道也。這三位相公,須得同時而論。”


    於是,李曜便開始侃侃而談起來。在他口中,用不同角度品評了王鐸家的一門三相:


    王播,字明揚,生於乾元二年,卒於唐大和四年,貞元十年考中進土,同年又應製舉賢良方正科,成績優異,補盩至(今陝西西周至)尉。在任期間,王播剖斷獄訟,明察秋毫,深得禦史中丞李汶的賞識,被推薦任監察禦史。當時,官場黑暗,政治腐敗,賄胳公行。王播身為監察禦史,剛正不阿,不畏權貴,曾冒著丟官的危險彈劾並罷免了犯有賄賂罪的雲陽(今陝西境內)丞源鹹季,擢升為侍禦史。


    貞元末年,王播因得罪驕橫的京兆尹李實,被貶為三原(今陝西富平西南)縣令。他在任職期間,縣中豪強犯法,也以法繩之,不予寬宥,年終考課,政績為“畿邑之最”。


    順宗即位,任命王播為駕部員外郎。他執法嚴明,嚴厲打擊不逞之徒,政績突出。擢任工部郎中、知禦史雜事。後來,王播出任長安縣令。當時,正值關中饑荒,諸鎮禁止糧食出境。王播奏明朝廷,下詔令各地賑援畿輔,關中地區的老百姓賴以渡過饑荒。


    元和五年,王播出任禦史中丞。十月,任京兆尹。當時京畿重地屯有諸多禁軍,軍人出入屬鞬佩劍,耀武揚威。盜賊混雜其中,剽劫作奸盛行,治安狀況一片混亂。王播奏請皇帝嚴禁軍人攜帶軍械出入,諸王駙馬權豪不得在京畿豢養鷹犬以及設置畋獵之具。自始奸盜弭息,深得皇帝賞識。


    元和六年三月,轉刑部侍郎,兼任諸道鹽鐵轉運使,負責運送朝廷征收的財賦收入,因其政績突出,為同僚所稱讚,並多次得到皇帝的表彰。


    元和九年,唐憲宗下令討伐淮西強藩吳元濟,各路官軍緊急出動,軍需供應異常緊張。兼任鹽鐵轉運使的王播推薦深通“泉貨盈虛”的程異為副使,馳赴江淮督促財賦,朝廷對淮西用兵三、四年而“兵得無乏”。王播對淮西戰爭的勝利做出了貢獻。


    元和十三年,王播受宰相皇甫縛的排擠,調離中央,去任偏遠的劍南西川(治所在今四川成都)節度使,他所兼任的鹽鐵轉運使一職由程異繼任。


    長慶元年七月,奸相皇甫縛遭貶逐,王播調迴京城任刑部尚書,複領鹽鐵轉運等使。十月,任中書侍郎,平章事(宰相)。長慶二年,王播調任淮南節度使,時值淮南遭受特大早災,老百姓窮困潦倒,他一心隻想著為朝廷辦差,對百姓疾苦關心較少,但比較注意水利工程的維修和興建,使漕運從此暢通無阻。


    寶曆元年,王播迴京任檢校司空。太和元年六月,拜尚書左仆射、同平章事。太和二年,進封太原公、太清宮使。


    大和四年正月,王播患喉腫暴卒,時年七十二歲。文宗為之廢朝三日,贈太尉,諡曰“敬”。


    王起,字舉之,生於唐上元元年,卒於唐大中元年。貞元十四年中進土,任集賢校理,後應製策直言極諫科,授藍田(今陝西藍田)尉,後調入中央曆任殿中侍禦吏、起居郎、司勳員外郎,直史館等職。


    元和十四年,王起以比部郎中知製誥。長慶元年,正授中書舍人,曾多次上疏勸諫唐穆宗不能耽於郊遊,要以國事為重。當年,朝廷考課政績,他為第一。同年,朝廷開科取士,禮部侍郎錢徽公開受人請托,唐穆宗命王起與同僚白居易對所錄取的士子重新複試,淘汰者大半。錢徽被免職。由王起代為禮部侍郎。


    文宗即位以後,其兄王播升宰相,為避嫌疑,王起改任兵部侍郎、集賢殿學士。大和二年,王起出任陝虢(治今河南三門峽)觀察使,大和四年調任尚書左丞。這年,他的兄長王播去世,王起哀痛欲絕。


    王起曾任戶部尚書、判度支。他經過詳細周密的調查了解,得知靈武、邠、寧一帶荒地很多,就命當地駐軍實行營田,為國家節省了一大筆開支。


    大和六年,王起調任河中尹、河中晉絳節度使(治今山西永濟)。時值當地蝗災泛濫,米價騰貴,不法奸商又乘機囤積居奇,百姓生活非常困苦。王起約法三章,禁止私人儲糧超過30斛,餘糧必須出糴,否則以對抗罪論處。有一個神築軍將士倚仗宦官權勢,公然藐視法令,王起堅決予以製裁。於是,那些囤積糧食的人家紛紛拋售餘糧,市場糧價馬上穩定下來,人民才得以度過饑荒。大和七年,王起升任兵部尚書,次年,出任襄州刺史、山南東道節度使(治今湖北襄樊)。王起上任後,派李業巡查各郡,主持修複各地倒塌的堤壩,又頒布《水法》,令當地人民遵守。不到一年,這裏又恢複了昔日魚米之鄉的繁榮景象,水患災害也得到有效的控製。


    大和九年冬,李訓、鄭注等發動的旨在消滅宦官的“甘露之變”失敗,宦官肆虐,濫殺無辜。王起被罷奪判度支之職,降任太子侍讀。由於唐文宗耽湎於文學,嗜好古文,王起以知識淵博入翰林院,講經論史,曆任太常卿,禮儀使、太子少師等職。唐文宗去世,王起充任山陵鹵簿使,宦官樞密使劉弘逸、薜季稜陰謀發兵廢黜剛即位的唐武宗。王起得知這一緊急情況,密奏唐武宗,誅滅了這些罪大惡極的宦官。王起因功起任為東部留守,封魏國公。


    會昌元年,王起調任吏部尚書,三年,知禮部貢舉,四年拜右仆射,複知貢舉。王起曾先後四次主管科舉考試,所舉皆當代辭藝之士,有名於時。時人評價他舉士精鑒徇公。同年秋,王起調任興元尹、山南西道節度使(治今陝西漢中)、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為使相。赴鎮上任之日,唐武宗特在延英殿為他餞行,說,“宰相無內外。公,國耆老,朕有闕,當以聞”。大中元年,王起卒,年八十八歲。朝廷為他舉哀三日,追贈太尉,諡文懿。


    敬翔指責的是王鐸,所以李曜辯解起來,最關鍵的一人自然還是王鐸。李曜對王鐸的介紹,可就不同一般人的理解了。


    在李曜口中,王鐸是這樣的:其字昭範,生於唐元和中期,卒於唐中和四年。其父王炎,官至太常博土。王鐸於會昌初年中進士,累遷右補闕、集賢殿直學士,後為白敏中征辟入西川節度使府。大中初,由地方調入中央任監察禦史。鹹通元年以後,王鐸曆官駕部郎中、知製誥、中書舍人、禮部侍郎、禦史中丞、戶部侍郎、判度支、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等職。


    王鐸居官以清廉聞名。唐末科場風氣敗壞,賄賂請托公行。王鐸任禮部侍郎,主管科舉貢士兩年,專以獎拔後進為務,唯賢是舉,“所取多才實士”,“時稱得人”。


    鹹通十二年,王鐸官居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之職,為免遭當時的執政宰相韋保衡的迫害。主動向唐懿宗上書請求免去宰相職務,得到批準,於是以檢校左仆射,出任汴州刺史兼宣武軍節度使。說到此處,李曜還笑了一笑,道:“所以說,昭範族公還算是朱令公之前任。”


    敬翔依舊麵無表情,張王妃倒是笑了一笑,看看敬翔,卻也不說話。


    李曜也不以為然,他對王鐸的“平反”,說到這裏也就是關鍵時刻了。他是這麽說的:乾符二年,巢賊之亂爆發,很快發展成燎原之勢。經宦官田令孜和重臣鄭畋交相推薦,王鐸被調迴中央擔任了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的職務,主持朝廷的日常工作。他在當政期間,整頓朝綱,“練製度,智慮周密,時論推允”。乾符六年,黃巢亂軍攻克廣州,接著一路北上,勢如破竹。此時,王鐸自告奮勇向朝廷請求督率諸軍,前往鎮壓。唐僖宗當即批準了王鐸的請求,任命他為門下侍郎,兼領荊南節度使、諸道行營兵馬都統,領兵駐紮江陵(今湖北江陵),扼製亂軍的北進。


    王鐸到任以後,雖然做了一些備戰工作,“益募軍,完器鎧”,另外又對人民實行懷柔政策,“綏懷流散,完葺軍戎”,但是,“南方糜爛久矣”。所以,到了乾符六年十月,黃巢親率大軍自桂林順湘江乘船北上,連下永州、衡州,很快又攻克湖南重鎮潭州之時,王鐸正坐鎮江陵,他本打算與亂軍作一較量,不意潭州這麽快就失守,自忖江陵也難保,“未免遭受更大損失,挫傷士氣”,隻得棄城撤往襄陽。亂軍進至潼關時,王鐸又參加了攔截亂軍的行列。中和二年正月,僖宗正式任命王鐸為侍中、兼中書令、滑州(今河南滑縣)刺史、義成軍節度使,充諸道行營都統,率三萬兵馬,屯於周至,移檄天下,擺開了與亂軍決戰的架勢,又征召李克用的沙陀兵,對黃巢亂軍實行圍剿鎮壓。在官軍的長期包圍下,亂軍的處境日益困難,中和三年三月被迫撤出長安。王鐸指揮官軍收複京城,因功進封為晉國公。


    就在王鐸大功告成之際,宦官田令孜欲使功出於己,於是在唐僖宗麵前說了王鐸的許多壞話,使王鐸的相職再次被罷,並從前線調迴,令他以義成節度使(駐地今河南定陶)還屯河南。中和四年,王鐸又被改任為義昌(駐地今河北滄州)節度使,當他行至高雞泊(今山東恩縣境內)時,遭到了魏愽節度使樂彥禎之子樂從訓的伏擊,王鐸及家屬佐吏盡皆遇害……


    原本,話說到這個份上,王鐸基本上算是被李曜平反了,縱然王鐸的指揮作戰的確不怎麽樣,江陵失守顯然有著王鐸的責任。但是說話是一門藝術,按照李曜這樣的說辭,也未必說不通。畢竟當時王鐸手中的兵力,與銳氣正盛的亂軍交戰,確實比較困難,而且一旦江陵戰敗,對於軍心的挫動也確實很大。再有一個原因就是,一旦王鐸在江陵戰敗,朝廷當時可以用於抵擋亂軍的兵力,勢必更加捉襟見肘。這麽說來,王鐸的棄城而走,也可以用後世著名的一個詞來表述:“轉進”。


    這事情,一旦要這麽分析,那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了。


    平反到了這個地步,按說已經夠了,但李曜偏偏還嫌不足,又道:“至於方才敬尚書說昭範族公一門三相僅僅是因為姓王,乃借我太原王氏之力,此論實是大謬不然。勤奮好學,才是一門出三相之關鍵。王播、王炎、王起三兄弟的曾祖父王璡,乃是嘉州司馬;祖父王升,曾任鹹陽令;父親王恕,任揚州倉曹參軍,家資原因殷實,但由於年幼喪父,家中並不寬裕。是以大郎王播為了求取功名,不得不到揚州昭惠寺木蘭院寄食,故有了‘飯後鍾’的尷尬境遇。然則他們並不氣餒,相互激勵,奮發圖強,是以王播、王起先後於貞元十年、十四年擢進士第,王炎也於貞元十五年登進士第,一門三進士,名噪一時。大詩人白居易曾讚曰:‘昆弟三人,不十年而五登甲科,時論榮之’。王炎之子、昭範族公王鐸,也是靠自己的努力,於會昌初年考中進士的。”


    李曜朝西(長安方向)拱了拱手,又道:“再有便是,忠君敬業乃是三相的做官原則。王播、王炎、王起三兄弟及王鐸、王式、王鐐等人進入官場之後,都能做到忠君敬業,敢於直言,清正廉潔,不斂私財,為國為民辦了許多實事,對朝廷都作出了重要貢獻。如王播,兼任鹽鐵轉運使多年,為朝廷積累了大量的財富,使朝廷對淮西用兵三、四年而‘兵得無乏’。‘自淮南入朝,進大小銀碗三千四百枚,綾絹二十萬匹’。王播雖然手握國家財政大權,但本人並不斂私財,其弟王起為臣時貧不能自存就是例證。


    王起任中書舍人時,曾多次上疏勸諫穆宗不能耽於郊遊,要以國事為重。他任河中尹、河中晉絳節度使時,當地蝗災泛濫,米價騰貴,為了平抑米價,他‘嚴誡儲蓄之家,出粟於市,隱者致之於法’,市麵糧價得以穩定,使百姓順利度過了饑荒。


    至於昭範族公王鐸,更是在巢賊之亂已成燎原之勢的情況下,在宰相位上,兼領荊南節度使、諸道行營兵馬都統,率軍與黃巢亂軍周旋,最終指揮官軍打敗了黃巢亂軍,收複了京城長安。當然,‘三相’為官時雖然忠君敬業,為朝廷作出了貢獻,但由於朝中黨派之爭非常激烈,仕途也不是一帆風順的,受到的排擠打擊,有時是難以想象的,‘三相’中的王播、王起都能通過自己的勤奮和努力,不斷地化解矛盾,逐步取得皇帝和同僚們的信任,做到善始令終。王播、王起逝世時,朝廷都為其廢朝三日,贈太尉。最可惜的,便是敬尚書口中的這位,昭範族公成了黨派鬥爭的犧牲品,死於非命。”


    李曜說到最後時,張王妃朝敬翔看了一眼,敬翔看似毫無察覺,卻偏偏輕輕點了點頭。


    張王妃露出一絲笑容,待李曜說完,當下便道:“王先生說得甚是,奴家雖不懂國家大事,卻也以為王相公當日,實乃朝廷中流砥柱,王相之逝,是禍非福。”


    李曜微微一怔,下意識朝敬翔望去,卻見敬翔居然換了一副笑臉,拱手道:“王先生高見,某亦心服也。”


    李曜心中暗叫厲害,這敬翔兜了老大的圈子,竟然是試探自己的身份!人說敬翔是朱溫最主要的謀士,心思細膩,一步三計,如今看來,果然不假!若非自己與王氏交情匪淺,深知王氏內幕,方才這一下,隻怕就要露怯,被他們懷疑這個“王照”的身份乃是捏造,好險!好險!


    第202章 多謀無斷


    “啟稟王妃,那王照先去辛家樓吃了一份糖醋溜魚,然後便帶著自家書童往大相國寺遊覽去了。”


    張王妃端坐案後,思索片刻,道:“那他的隨行,可曾找到?”


    一名小校單膝跪地,低頭答道:“迴王妃,正如楊家娘子所言,他的隨行一共十餘人,如今全在盈香妙坊中休息。”


    “哦?他去大相國寺居然沒帶隨從,隻帶了一個書童?”張王妃似乎有些意外。


    那小校道:“是。”


    張王妃轉頭朝敬翔看了一眼,問:“先生如何看?”


    敬翔撚須道:“一般來說,當是這位王郎君為人灑脫,不以隨行排場而自得。”


    張王妃淡淡道:“那若是不一般呢?”


    敬翔笑了笑:“那自然是這位王郎君別有用意。”他見張王妃並不說話,知道她對這個打啞謎的迴答並不滿意,便繼續道:“這便有兩種可能。其一,此人故意如此,來顯示其作風習慣乃有賢士之風,這可能是希望引起節帥王府的注意……那就是說,他有自薦之心。”


    “其二,此人心懷叵測,因擔心我等識破,故將自己隨從支開,以免目標過大,這樣的話,他隨時可能趁亂而走。”


    張王妃蹙了蹙眉,搖頭道:“他一介書生,在我宣武軍之根本重地,再如何心懷叵測,又能翻得起什麽浪來?再說,這一個書生,就算真是有所居心,擔心被我等識破,隨時打算遁走,那他就更不應該將他的隨從支開,否則他還能隻靠一個書童就從汴州逃脫嗎?”


    敬翔點頭道:“王妃所言甚是,某亦很難相信。之所以這般一說,隻是因為如今之河東,似他這般年紀,偏又有這等才情、這等見高官而毫不拘束之灑脫者,實在遍查而不得……”


    張王妃忽然搖頭道:“那也未必,那位報國豈止玉門關的李洺州便該有此才情,也正如這般年輕,隻不過那李正陽畢竟位尊職重,自然不可能白龍魚服跑到我汴州來而已。”


    敬翔笑著頜首,道:“正是如此,是以某才有些詫異,深覺不安,以為其乃別家蘇秦、張儀之輩,這才出言相探。”


    張王妃露出一絲笑容:“先生隻怕也未曾料到,居然換來他如此長篇大論?”


    敬翔卻收了笑容,正色道:“王妃,方才王當空那番話,雖然我等皆知,實在過於給王鐸麵上貼金,但王妃可曾發現,在他說的時候,那些話我等其實根本無從反駁。”


    “嗯?”張王妃遲疑片刻:“那便如何?”


    敬翔一臉肅然,道:“那便是說,此人深研縱橫之道,一張利嘴,猶如酈食其在世,此等人物,王妃不覺得有些可怕麽?”


    張王妃悚然一驚:“為何?”


    敬翔冷笑道:“李克用,明公之宿敵也。其所長,兵精將猛,勇悍無雙;其所短,重武輕文,策士寥寥。某十年前便勸明公八字箴言:‘內養外擴、欲鴉則慎’,也就是內修文治、養生息;外練精兵、擴治地。如今十年過去,明公與李鴉兒已可並論北國雙雄。為何李鴉兒縱橫天下,卻被明公迎頭趕上?因為李鴉兒重武輕文,好比缺了一條腿走路,而明公文武並重,自然一路順風,迎難而上。然則,若今日這王當空已然進了並帥幕府,那麽將來李鴉兒麾下便不隻是有蓋寓一人可以為其獻策……更何況,王氏若有一人入李鴉兒幕府,則必然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張王妃吃了一驚:“若非先生提醒,奴今日必誤大王之事矣!先生,既然如此,可是要將這王當空……請來?”


    張氏雖然賢惠,但畢竟是朱溫的妻子,自然是以朱溫的立場來做事,一聽敬翔如此說法,立刻便問是不是要斷然處置。


    然而敬翔卻搖了搖頭:“王妃且稍安勿躁。”他略微思索片刻,道:“李鴉兒立足太原十年,太原王氏仍未明目張膽與之聯合,無論出於什麽原因,我等此時都不宜過於衝動,一旦輕舉妄動,反而有可能適得其反。”


    張王妃急道:“可李克用已然開始迂迴轉進,用了李正陽這麽一著妙招,輾轉與王氏拉近關係,一旦今日這王照果然是驚世大才,將來李克用憑著李正陽的能耐,將王氏收歸麾下,則王照必是我汴州大敵,屆時這王照早已不在汴州,我等豈非悔之晚矣?”


    敬翔仍是搖頭:“李正陽雖與王氏交好,王氏如此力捧李正陽,除了李正陽確有過人之才外,也未必沒有給李克用麵子之意,然則王氏畢竟千年望族,其行動必然不會僅僅為了一人而改變。李正陽要拉攏王氏入沙陀門下效力,單是這門第相差,中間便還有許多事要理清……王照縱然有才,畢竟年輕得很,想要在短期內進入李克用視野,未必那麽容易。”


    張王妃遲疑道:“那依先生之見,如今我等對這王當空,該是如何處置?”


    敬翔沉吟片刻,斷然道:“若王照果然有過人之能,則其往大相國寺一行,多半便是故意觀察我等將有如何舉措。某雖不知他對最壞的預計留有什麽後手,也實在想不出他一介書生如何在我汴州憑空遁走,但某卻敢肯定:若他果然有才,必然自信可以走脫,若他並非真有所能,我等抓他來此,不僅於事無補,反而打草驚蛇,誠然不美。因此,為慎重起見,不如先加強監視,確保他的行蹤一直在我等掌控之內。再往後嘛……再視形勢而定不遲。”


    張王妃果斷道:“好,就依先生之計!”她轉頭對那小校道:“你可聽見敬尚書之言?立刻安排下去,加強監控,但不得露麵,不得引起王照的懷疑。”


    “是,王妃!”那小校匆匆一禮,立刻轉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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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相國寺始創於北齊天寶六年(555年),其寺址原為戰國時期魏公子無忌之故宅。寺院初名建國寺,後毀於戰火。唐長安初年(701年),高僧慧雲雲遊至汴州,夜宿繁台,看到城內汴河有紫氣衝天,天明徒步河岸,又見此地瀾漪中有天宮影,參差樓閣九重儀象,如彌勒佛之兜率宮院,慧雲隨發願建寺。後所督造的彌勒佛像,大放金光,照徹天地,震動人心。巧合的是,睿宗皇帝是夜也於夢中感通寶像奇瑞,且靈應肇發,大有感悟。


    為紀念自己由相王龍飛稱帝,應其祥瑞,睿宗帝禦筆賜名,對大相國寺以特別眷顧,使其極盡造化,風光莫比;另一方麵,汴州自古便為大梁故都,天下要衝,至唐代雖為河南道統轄下一地方單位,但自從隋代開通濟渠以來,更為“水陸都會”而名揚天下,商貿和文化活動均十分頻繁和發達,堪為地靈人傑。朱溫這些年來在汴州並未大興土木,而是以夯實統治基礎為己任,勸課農桑、發展貿易,休養生息,因而大相國寺的香客、遊人越發多了起來,香火鼎盛。


    這個大相國寺就是後世開封的大相國寺,李曜是來過的,不過地點和名字雖然一樣,但兩次來看,這寺廟給他的感覺卻全不一樣。


    大相國寺出名於唐代,而興盛於宋代。相國寺的前身為建業寺,根據曆史記載,公元712年,睿宗李旦感夢於建業寺,為紀念自己由相王而榮升皇帝寶座賜建業寺為大相國寺,並親書牌額一楨懸掛於山門之上。


    中國的最高領導人題字此前未見記載,從唐睿宗開始愈演愈烈確是事實,僅相國寺就有宋太宗、徽宗和清高宗幾位皇帝提過字,這是題外話。但李曜當年一直不明白:唐時的國都在長安,也就是後世西安,而此時的開封明教汴州,充其量也僅僅相當於現在的一個地級市,建業寺也隻是這普通城市中的一個普通寺院而已,那為何遠在數百裏之外的皇帝會感夢於此?好在有文獻留存下來。


    透過唐朝李邕“大相國寺碑”和宋朝和尚釋讚寧的“唐東京相國寺慧雲傳”,剝去迷霧我似乎隱隱可以看出一點脈絡和真相,用現在人的話講叫“炒作”,更商業一點的詞語叫“策劃”。這樣的推測讓他自己也大吃一驚,甚至有些得意。現在人所使用的作秀、炒作,原來在我們祖先那裏卻早已被運用得爐火純青了。所謂古為今用,終於為現代的炒家們找到了鼻祖。


    人物永遠是事件的主角,炒作這件事情的主要人物叫慧雲和尚。故事是這樣開始:有一天傍晚,百無聊賴的慧雲和尚在繁台(繁塔所在地)之上徘徊,忽然就看到汴河的北岸仙霧繚繞,佛宮隱隱,好一派西天極樂世界的景象。慧雲和尚大受感動,認為佛祖將降大任於己,暗示自己,決心為佛作一項有意義的事情。於是按著佛的指引找到了這片地方,購得鄭姓莊園建立了建國寺。同時又到濮陽的報業寺化緣得來錢,一次成功的鑄造了一個金身丈二羅漢。


    如果事情到此為止,或者慧雲和尚僅僅靠著佛祖的暗示修建了寺院,鑄造了佛像弄個主持當當,作個一把手,也就沒有以後的大相國寺的名揚千古了。


    正所謂無巧不成書,此時大唐刑部派出的訪風史官員正在汴州城內進行取締無證寺院的工作,沒有名額的寺院所鑄的銅鐵像羅漢們也麵臨著被銷毀的危險,說不定建業寺也被麵臨這樣的情遇。此情此景令慧雲和尚無限的傷心,撫摸著大佛淚流滿麵。


    絕境對於有些人來說也許就是機遇,走投無路的和尚或許佛的指引,或許另有啟示。


    但是接下的事情就有些蹊蹺了:據傳聽到和尚的哭泣,大佛發出陣陣光芒,而此前曾經反對大佛的謗言者們也口生疔瘡或舌伸出口外不能言。於是在某個不知名者的告誡下,找到慧雲在大佛麵前表示懺悔,結果立馬轉好如初,並自願到寺院為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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