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事情當然很奇特,奇特的事情總是能夠引起轟動,馬上汴州城內傳的沸沸揚揚。這樣的奇事當然會在第一時間內被報告給上級大員,於是訪風史們立即寫成奏折上報給皇帝。


    此時的睿宗皇帝剛剛把皇帝的寶座從自己的侄子手中奪來,也許正需要一種機會來顯示自己的不同,於是另一個策劃在京城的皇家大院內產生了,自己的夢想恰恰就感應在遠在數百裏的舊都大梁城內,親書匾額改建國寺為大相國寺,並立即命特使送達汴州城。


    從此以後大相國寺也就變成了國家級名寺,不但香火旺盛,寺院有皇帝派撥的專款,就連和尚們也享受著政府的津貼,小日子過的悠哉悠哉,慧雲和尚也因為此次成功的策劃活動成為一代名僧了。


    到了宋代,隨著開封成為世界最繁華的國都,大相國寺也一躍變成了大宋皇家的寺院了,不但在此做法事,皇帝的家人們也在此舉行生日、接待外賓活動。這還不夠,大相國寺還變成了全國最大的文化娛樂中心和商貿中心。


    據當年李曜來旅遊時導遊的介紹,大相國寺“祖上很闊”,地有千畝之巨,僧有上千名之多,院有多所,周邊的附屬寺院林林總總,每日佛號聲聲,霜鍾響起連綿不絕,而成為日後一景所謂“相國霜鍾”也。寺院每月開放五次,唱歌唱戲的,耍把戲賣藝的,販衣服賣藥的,賣各種各地小吃的,好不熱鬧。俗人忙著,梵人們也閑不了。寺院的和尚們忙著開店,忙著收房租,更有甚者忙著作和俗人一樣的營生,各色各樣的買賣不盡相同,最奇特竟有一個叫惠明的“大師”,做得一手好燒豬肉,竟成為一絕,眾人爭相購買。


    文的有,武的也要有,想當年水滸傳中響鐺鐺的花和尚魯智深也竟然隻謀到一個看菜園的職務,可見大相國寺內肯定人材濟濟,至於得到的高僧也是車載鬥量,甚至還有來自國外的洋和尚。也許有了這樣的基礎和文化的傳承,大相國寺毀了建、建了毀,在來來往往千百年來的朝代的變更中仍然屹立在這舊都的鬧市中,在喧鬧的紅塵中半僧半俗的生活,這樣的日子一直到民國的某一天嘎然而止。


    民國時期的大相國寺已經有些破敗了,原來老院子的四周被居民占去了許多,使本來寬大的寺院變得狹小。不僅僅如此,既便是存下來的殿舍也有些破舊,大雄寶殿上長滿了瓦楞子,八角琉璃殿掉了一角,前麵的山門有點搖搖晃晃。既然都民國了,從前的好日子當然也就不複存在,寺院裏還有八十多名僧眾勉勉強強的靠著收些租金和香火錢度日。某天的早上,天氣有些晦氣,主持敘慧晚起了許多,度著步子來到山門口想看看是否需要修一下那殘舊的山門。忽然就看到門外的廣場上站滿軍隊,烏黑的槍口直對著寺院。敘慧有些慌亂,顫抖的想問個究竟,一個長官模樣的軍人來到麵前大聲地宣布:奉督軍馮玉祥將軍的命令,大相國寺被接管了,寺內和尚限期二十四小時內必須全部撤離。


    那一年是公元1927年,馮玉祥主政河南,第二年相國寺被改為中山大市場,這座千年的古寺成為一個商業文化場所。再往後……是我大天朝,灰常灰常和諧,就不提了。


    李曜一邊走,一邊心中想道:“炒作是個好手段,就像王氏炒作我的文名,就是個一箭雙雕的好手段,我如今似乎也有必要考慮弄點東西炒作一下,也好……”


    正念即如此,忽然聽見身邊的憨娃兒悄聲道:“郎君,周圍有十二個人在監視我們,分成三隊,除了原先就有的那一隊尾隨,還有一隊把住大門,一隊散開在我們前麵……”


    李曜微微露出一絲嘲諷地笑容:“敬翔果然有些能耐,隻可惜,多謀無斷。”


    憨娃兒楞道:“郎君到底是誇他還是損他?”


    李曜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小聲道:“不是誇,也不算損。”


    憨娃兒莫名其妙:“那郎君的意思是?”


    李曜仰頭看了看天空,笑得輕鬆自在,悠然道:“我笑老天不肯讓我這麽早死。”


    憨娃兒更不明白了,撓頭道:“郎君說的,俺聽不懂。”


    李曜看著他,搖頭一笑:“運氣,運氣而已……若是朱溫今日未曾離汴,我必喪命於此。”


    第203章 汴梁舊事


    李曜這句話可不是胡說八道,若是朱溫在此,並且目睹今日之事,以他的個性,不管能不能肯定他這個“王照”是真是假,也不管王家是不是已然與李克用聯合,隻要他覺得此人不會為其所用而今後又有可能對他產生危害,那麽他是一定會斷然下令抓捕,甚至當場斬殺,以不留後患的。


    李曜忽然歎息了一聲:“你想,當年朱溫在上源驛便敢陰謀暗殺吾王,那時節,大王正可謂是橫掃千軍如卷席,威震天下無人敵!而朱溫呢,前腳還靠著大王給他趕跑黃巢,後腳就敢如此行兇忤逆,試問若是他今日仍在汴梁,我這顆人頭,還保得住麽?”


    憨娃兒咧嘴道:“朱溫若在倒好!他要是敢派人來害郎君,俺就進他節帥王府活剮了這偷鍋賊!俺聽史都虞候說了上源驛的事,深恨這朱溫天良全無,隻恨未在戰陣上碰見,不然俺定要拿了他的腦袋當夜壺用!”


    李曜一怔:“國寶與你說過上源驛之事?”


    憨娃兒點點頭:“俺聽郎君和許多同袍都說白袍將史敬思厲害,想起史敬思將軍雖然歿了,但他兒子正在俺們飛騰軍,就是史建瑭史都虞候,那敢情方便……俺就去問他,看他耶耶史敬思有多厲害。”


    “然後呢?”


    “然後?嗯,史都虞候聽了,就請俺坐下吃酒,再然後,就講了上源驛之事。”


    李曜心道:“我知道的上源驛還是史書版,想不到你居然還知道了原版,這不科學啊!”當下問道:“他怎麽說的,你還記得麽?”


    憨娃兒忽然眉飛色舞,點頭道:“記得記得,俺聽故事保證不會記錯!”


    李曜忍住笑,道:“那你說給我聽聽。”


    憨娃兒一聽自己還有機會給郎君說故事,頗為歡喜,忙不迭點頭道:“好叻,郎君要從哪裏聽起?”


    李曜一怔:“你們說了很長?”


    憨娃兒道:“那是,從大王還在陰山外貓著的時候就說起,然後說出兵,說節度雁門……最後才說到上源驛。”


    李曜忙道:“那太長了,就說上源驛……就說大王追黃巢,兵困馬疲,在汴州落腳,從這兒說起就行了。”


    憨娃兒點了點頭,想了想,道:“當年我軍重創偽齊於屯沙苑,又攻入長安,再解陳州之圍,大王渡汴河追趕黃巢,一直到封丘追上掉尾的,趕殺無數;再追到大河邊,又沿著河追趕的幾十裏,斬殺萬餘人。那時我軍自許州開拔,到此二日兩夜騎行五百餘裏,連經幾番戰鬥,早已人困馬乏,前鋒僅不足千人而已,沒有帶足幹糧。大王於是宣諭部眾:‘先迴汴州找那朱朱溫打些饑荒,再來追趕不遲。”遂轉道汴州。”


    李曜一聽這開頭就知道,憨娃兒自己說不出這樣的話,雖然從這語氣來判斷,也肯定不是什麽文人雅士說出來的,但也不會是憨娃兒能說出來的,其中有些用詞明顯是史建瑭的原話。


    他也不開腔,就等憨娃兒繼續說。憨娃兒見李曜不說話,便繼續道:“朱溫率軍出城北的封丘門迎接,邀請大王並監軍陳景思赴宴上源驛,犒勞河東軍,謝其助軍滅賊。劉王妃(此時還不是王妃,但憨娃兒弄不明白這麽詳細)私下對大王說道:‘奴觀那朱溫奸詐多謀,司空荊門上了他一迴當,入長安時也沒殺得了他,今日還是小心為是,不如拒絕赴宴,求些糧草也就是了。’


    大王道:‘夫人多慮了,前日之爭,乃是因為我與他為敵,而今日我與他同朝為臣,他怎敢生謀害之心,況且他這一番好意,某料也是感恩而發,不便拒絕。我帶上諸將與護衛便是,有史白袍在,某自是無恙。”劉夫人知道丈夫脾氣,不好再勸,隻暗中囑咐諸將多加小心,勿要多飲酒。


    這天,天空中那若有若無的一絲烏雲,遮不住火辣的太陽,燥熱的天氣中,有一絲莫名的不安和躁動。


    聽著憨娃兒一下子史建瑭語氣、一下子自己的語氣輪番講述,他的腦子裏呈現的是這樣一副場麵:


    汴州節度使朱溫,一身豪貴的甲胄,外罩猩紅戰袍,滿麵堆笑地下了馬走到了李克用的馬前,拱了拱手,說:“李仆射可好,末將朱全忠,在此有禮了!”於是為李克用執韁繩,扶李克用下馬。


    李克用用他那隻獨眼瞥了下朱溫的模樣,莫名其妙的有些厭惡,但既然人已經來了,人家也是笑臉相迎,也不好說什麽別的,於是下了馬,一同步入了汴州城。


    沙陀軍被安排在汴州城內的上源驛暫住。那上源驛是一個官辦的驛站,專門接待朝中重臣;位於汴州外城中南首,東朝朱雀大街,西靠蔡河,南近尉氏門,北臨通濟渠——即汴河——也就是隋煬帝開鑿的大運河。是四進式的莊園,有五連排的館堂。但見今日的上源驛:四圍裏燈籠高掛,燭光映紅不夜台。大廳上筵席滿座,鍾酒映照無明月。


    當夜,朱溫在上源驛大擺六六三十六桌筵席,自率汴州要員與李克用、陳景思坐主席,一眾將領、義兒及三百護衛分列他席。朱溫一聲令下,鼓樂其鳴,美酒佳肴一一奉上,歌姬舞娘翩翩而起。


    這桌宴席可是耗費不小!香焚寶鼎,花插金瓶。玳瑁盤、紫玉碟盛裝美味,琥珀杯、琉璃盞斟滿好酒。笙簫琴瑟階前歌,紅裙琵琶當庭舞。嚐的是麒脯鸞肝,駝蹄熊掌,銀絲赤鯉,塞北黃羊。品的是瑤池玉液,月宮瓊漿,人間香醪,女紅杜康。歌的是《破陣樂》、《朝天子》、《賀聖朝》、《感皇恩》;舞的是《將進酒》、《飛天舞》、《醉霓裳》、《昭君怨》。放在現代,除了沒有趙本山,怎麽也得是個省級衛視的春晚檔次了。


    朱溫於席上向李克用頻頻敬酒,又喚歌姬侍奉兩側。李克用本來就是豪爽之人,嗜酒無度,自是不會推辭,來多少喝多少。酒至半酣,朱溫又親自為李克用把觴,窮盡讚美之詞來敷衍,李克用雖然不喜歡朱溫這人,但他的話說得好聽,倒也樂的接受,不覺已是大醉。帳下李嗣源此時年紀尚小,但他為人沉穩,十二分的少年老成,他受義母囑托,推辭不善飲酒,其餘諸將、義兒久經苦戰,難得有這好宴,有這好酒,早已全部大醉。


    李嗣源覺得不妥,仗著年紀還小,離席去勸李克用道:“耶耶,已過量了,不可再飲。”李克用朦朧著醉眼道:“噯,無妨,黃巢小兒即將為我剪滅,這是迴天之功,朱仆射擺酒慶賀,有何多慮?”


    有些人喝過酒之後話比較多,李克用就是其一,他被李嗣源一說,反而勾起了話頭,居然將朱溫拉到身旁,執手道:“仆射昔日跟著巢賊,所幸及早歸國,否則我沙陀大軍過處,曆來片甲不留,此刻恐怕也成我刀下之鬼了,哪還有今天的歡娛快活啊?”說完,大笑。


    李克用這話其實已然明顯是醉話了,但朱溫聽了可不這麽想,他方聞言,臉色頓時變得如豬肝一般,但此人確實有梟雄之姿,仍嬉笑逢迎道:“甚是!甚是!司空收複長安,剪滅黃巢,居功至偉,全忠佩服!佩服!”


    有句老話是:“你第一眼看不上誰,他就是你一輩子的敵人”。這句話在李克用和朱溫兩個身上果真應驗了。這時候李克用聽了“全忠”二字,醉眼朦朧地盯著朱溫。


    朱溫的笑臉有些掛不穩,還以為自己衣飾著裝上有什麽不對,忍不住問道:“李仆射,末將有何不妥嗎?”其實李克用是掛名的仆射(檢校官),朱溫也是掛名的仆射,並非什麽上下級,他卻自稱末將,顯然也是攝於李克用戰無不勝之悍名。


    李克用搖搖頭,滿嘴酒氣地道:“我聞……聞汴帥在巢……賊那兒,是叫朱……溫。”


    朱溫臉色陰沉了一下,立刻又笑臉相迎,道:“是是是,那都是往事了,承蒙陛下不棄,允某迴歸正途,已賜末將名‘全忠’了!”說著,還朝長安方向拱了下手。


    李克用笑了——酒後嘛,自然是很放肆地笑。笑聲在空寂的長夜中傳出了很遠。


    朱溫沒有說話,隻是嘴角抽了抽。


    果然,李克用沒有什麽好話,他笑著把玩著手中的酒杯,道:“朱……溫,朱……溫,豬……瘟,忒地難聽!”


    朱溫眼皮跳了跳,臉上的笑容實在是有些掛不住了,但他還想忍耐。哪知李克用一邊哈哈笑著,一邊晃著手指,指著朱溫道:“朱三兒,你……全個什麽忠……啊!我看你就是……全……不忠!鬼……才信……你全忠呢!”


    朱溫眼皮猛跳兩下,硬是強行擠出一絲笑容,放下酒杯,道:“仆射醉了,來人,扶仆射前去休息。”


    李克用擺手道:“某是……何等酒量,哪裏是……是這三……杯兩盞,就,就可以醉的?我不用扶!”但話是這麽說,可惜是醉話,他千裏追殺許久,忽然豪飲,哪裏能不醉,當下李嗣源親自過來,將他扶著上馬——其實朱溫準備了馬車,但像李克用這種沙陀高手,就算醉得幾乎不省人事,走路都走不穩了,坐在馬上也不會掉下來。


    皎潔的月光被一抹烏雲遮住了,夜空中一股肅殺之氣凜凜而生。


    李克用走後,朱溫猛然把手中的酒杯摔了,罵了一句:“直娘賊,獨眼鴉兒!”


    屏風後轉出了牙將楊彥洪,笑著道:“大帥,何必動怒,何必為了李沙陀摔了這麽好的一隻杯子呢,這可不值!”他看了一眼朱溫,接著道:“某有一策,可為大帥息怒!”


    “息怒?如何息怒?殺了他我才息怒!”朱溫悻悻然道:“且不說擅殺朝廷大員乃是誅九族的大罪,就算我敢,李鴉兒可是那般好殺的!”


    楊彥洪笑著說:“李克用現在是巢賊第一大仇讎,而且四方巢賊亂兵也很多,若要是亂兵得知李克用安身之處,聚眾行兇,殺入上源驛,把他給做了呢?”他說著,微笑著看了看朱溫。


    朱溫眼珠一轉,但並未立刻答複。


    楊彥洪正了正臉色,上前抱拳道:“李克用目中無人,以其兵威,日後必是大帥心腹之患,正該乘此除掉,以絕後患。”


    朱溫其實已然被他說動,見他這般正色道來,也就下定決心,斷然下令,命他去準備。楊彥洪找來樹枝等引火之物,擺放於各館堂巷陌中,以阻擋奔竄;又備齊了弓箭手以及火箭等物;又在浚儀橋邊布下大軍;將尉氏門關閉,熔銅汁灌鎖中。


    酒宴一直到醜時方罷,克用一幫三百人多已大醉不醒。李嗣源扶著李克用至內館安睡妥當,自己方才睡下。剛躺下不久,就看見窗外升起火光。烈焰騰騰,濃煙滾滾,須臾間響徹天關,頃刻時燒開地戶,亭軒變得通紅;館堂全然赤色。就好像孫猴子推到了煉丹爐,鐵扇公主猛扇芭蕉扇一般。


    李嗣源得了劉夫人吩咐,警惕性很高,看到火起,如條件反射般一躍而至榻下,飛快奔到內屋,卻見燭光已滅,不見了義父,瞬間唬得魂不守舍,心膽俱寒。定神一搜尋,方聽見床下傳來唿嚕聲,他鬆了口氣,忙將床下人拖出,正是李克用。恰好侍者掌燈端水進來,說他看到火光,匆忙將司空藏於床下,自去取水來澆醒。李嗣源趕忙將水端來,親自撲麵。


    李克用被水一澆,陡然驚醒,怒道:“這是做甚!”


    李嗣源忙道:“黒朱三要謀害耶耶,外間已然起火!”


    李克用一凜,下意識伸手往旁邊一摸,摸到寶弓,援弓而起,正欲起身,才覺頭痛欲裂,寸步難行。李嗣源頂盔貫甲,上前扶住,將他背起,往外殺來,隻見火光通天,道路已經全部阻絕,嗣源深處四圍火海之中,一籌莫展。忽然聽到樓頂上有人大唿:“我家大帥有恩於汴帥,汴帥卻作這等無恥行徑,邀大帥飲酒謝恩,卻來圖謀害命,哼!我雖隻護衛三百,足以濟事!”一聽聲音,正是史敬思。李嗣源聞之一振,大喊:“史將軍暫勿廝殺,且下來保護大帥!”


    其餘主將和三百牙兵此時也都醒來,有的根本不能走一步,活活把自己變成了烤全人;能行的,阻於大火,也不能出。將領畢竟本領超群,能夠躍上樓頂,看清楚了李克用、李嗣源、和史敬思的位置,紛紛向這邊聚攏。可大火還在繼續,頃刻間已燒到了樓頂,眾人都已感到了窒息,萬分絕望,抱在一起說不出話,隻有眼淚被煙熏得打轉。


    哪知道正在這危急關頭,天邊一道閃電劃過,火光裏也看得親切;接著驚雷炸響,火勢似乎陡然矮了半截。緊接著狂風吹來,大雨傾盆而下,雨水如澍,不辨人物,李克用經這大雨澆注,也自覺清醒了許多。眾人狂喜,舞拜感謝蒼天。


    轉眼,火滅煙消,然而危險並沒有解除。驛館內巷陌之間都被燒枯的樹柵所攔,很難出門。史敬思急中生智,道:“翻-牆!”諸將及眾親兵個個武藝高強,隻輕輕一躍,抓住牆緣,便可上的丈高牆頭。眾人躍過牆來,卻見汴軍矢箭齊發,遂撥箭開路。史敬思武藝最高,最後背著李克用翻過牆來。這時李克用酒已稍醒,令嗣源傳令,往尉氏門殺去,由此門出城最近。薛鐵山也過來親自護衛李嗣源和李克用往尉氏門殺去。


    殺到浚儀橋頭,又出現一支伏兵,攔路阻擊,飛箭像蝗蟲一樣密集射來。三百親兵一個接著一個倒下。諸將各自揮舞手中兵器格擋,衝過箭陣,與汴軍步戰,攪作一團。朱全忠在馬上看見,汴軍的傷亡也很多,弓箭手卻已不能為。楊彥洪獻計道:“夷狄之人一旦急了,首先想到奪馬而乘,末將請率一隊騎兵助戰,見奪馬而乘的令公便可射殺。”


    朱溫冷著臉點了點頭。


    薛鐵山見有騎兵至,大喜道:“天助我也,看某奪馬來乘。”史敬思也麵色一喜,正要上前,恢複了清醒的李克用卻猛然伸手阻攔道:“不可,城中混戰,四門緊閉,乘馬也跑不開,反倒張大了目標,必被暗伏的弓箭手射殺。”遂傳令將士,隻許步戰,不得奪馬。


    那楊彥洪奔將過來,見河東軍不奪馬,方知拙計失敗,隻得迴稟朱溫,自乘馬而迴。朱溫老遠瞅見,忽然心思一動,不動聲色地張弓一箭,將他射殺了。


    李曜聽到此處,雖然早知朱溫梟雄冷血,也不禁吃了一驚,心道:“好個冷血屠夫!如此對待屬下,也難怪自己一死,梁國就四分五裂了。”


    朱溫為何要殺自己的牙將?不過是作賊心虛罷了,朱溫是怕今日火燒上源驛,落得同室操戈的罵名,為朝廷所不容,自然是要嫁禍他人。


    諸將與三百親軍一路殺過了浚儀橋,到了尉氏門下,又遇重兵阻攔,此時河東軍已傷亡大半,複於汴軍惡戰,虧得諸將勇猛,護著李克用衝出包圍,到尉氏門跟前,可以背靠銅門作戰了,稍稍喘了一口氣。可是,那兩葉城門卻是被銅汁熔為一體,已然被封死,急切間哪能打開!李存孝上前拿畢燕楇一撾,隻見鐵門火星四射,卻是動也不動,其餘人一看便知糟糕,李存孝都不成,他們的兵器更是連火星也難發出了。


    眾人苦思無策之際,天已漸漸放亮了,史敬思在城門邊上的羊馬槽內看到了一根粗繩。急忙唿喊:“上城牆,再縋繩而下,我來掩護。”餘眾遂殺上城來。才發現隻剩下了一眾將領保護著李克用,監軍陳景思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死在了亂軍之中。史敬思顧不得許多,將粗繩一端栓在女牆上,力勸李克用及諸將率先下城。李存孝道:“某雖年幼,自問不遜將軍許多,不如某也留下……”史敬思怒道:“你也留下,誰來護衛大帥?”李存孝一看身邊隻剩幾位將領,不禁遲疑道:“那要不某留下,將軍去護衛大帥?”史敬思大怒:“放屁!你才幾歲,搶著先死麽!趕緊下去,汴軍要來了!”李存孝無奈,隻得滑了下去。


    史敬思獨立城牆,看了汴軍一眼,忽然轉頭朝李克用一拜,大聲道:“可汗且去!仆定不負沙陀之勇名!”眾人這才想起,史敬思留後,這時候下來必然被汴軍砍斷繩索,是以他才堅持留下殿後,為自己一行爭取最多的時間!


    李克用獨目立刻紅了,怒吼:“敬思不可,你且跳下,我等疊成人墊也能把你接住!”


    史敬思看了一眼高度,搖了搖頭,大聲道:“可汗,待日後捉了偷鍋賊,記得拿他人頭往某塚前,與我一觀!敬思來世再來為可汗殺賊!”說罷大槊一揚,已然殺入汴軍陣中。


    李曜聽罷,悵然一歎,擺手道:“史將軍忠勇,某知矣。”


    憨娃兒居然也難得地歎了口氣。


    李曜奇道:“你歎氣做甚?”


    憨娃兒道:“存孝郎君年幼時,沙陀軍中便是以史將軍為第一好手,史將軍歿後,才以存孝郎君為第一。這般說來,俺打不過存孝郎君,也就打不過史將軍……”


    李曜心道:“你這個比法明顯不對,不過……讓你這麽理解倒是也有好處。”當下便道:“古往今來,勇者無數,然則霸王終歸隻有一個。你練武的天賦已然極好,再多用心,終有一日也能縱橫天下。”


    第204章 十六應真


    憨娃兒將故事說完之時,李曜已然轉遍了大半個大相國寺的主院,來到一處寬闊院落,忽見院中眾僧端坐,前頭蒲團之上盤膝坐著一名慈眉善目的老禪師,嘴唇微動,似在講經說法。


    李曜稍一猶豫,暗撇一眼汴軍細作,坦然上前,做出居士模樣,在一空蒲團上默然端坐,又朝憨娃兒示意,招唿他也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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