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諫,就是拓跋思諫,也就是李思諫。他是拓跋思恭的弟弟,也是曆史上下一任的夏綏節度使,拓跋思恭的繼承人。


    李思諫沒有直麵李克用,對李克用沒有拓跋思恭那種來自心底裏的畏懼,聞言還很鎮定,平靜地問:“兄長可還記得,我們黨項人過去是何等悲苦,遷徙流竄的嗎?”


    拓跋思恭先是一怔,繼而麵色一肅,點頭道:“自然記得。”


    所謂黨項,本是羌族的一支。提到“羌族”,後人第一個想到的一定是那句著名的“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實際上,遊牧在西部地區的羌族,是一個有著悠久曆史的古老的民族。早在商朝時期,現存甲骨卜辭上就已有了有關羌族的記事。羌族與漢族的祖先黃帝族,在遠古時期已建立了密切的聯係和交往。漢時,羌族的活動中心在西海郡(今青海省海晏縣西),有一百五十多個部落,相互之間誰也不搭理誰,都各自過著“逐水草而居,老死不相往來”的日子。


    東漢的時候,羌人也時不時地跟著匈奴到中原旅遊一番,到了後來匈奴被趕跑以後,羌人也就嚐到了“跟風”的害處。你說羌人也是,自己在家好好呆著比什麽不強,跟著匈奴起哪門子哄啊!


    到了魏晉時期,羌人的日子更是不好過了。別看中原亂得可以,可是還是沒忘記跟羌人算賬。羌人後來被逼急了,也不跟著水草跑了,哪能活命去哪吧。就這樣,羌人“或臣於中原,或竄於山野”。跑不動的或者不願意再跑的,就到中原低頭認罪。身體結實又對中原不服氣的,有的經青海到了西藏,後來這一支建立了強大的吐蕃王朝。而另外一批人,則在四川、青海之間的山野樹林中找尋生計。


    到了西晉的時候,鮮卑慕容部吐穀渾西遷到枹罕,建立吐穀渾國,遊牧在這一帶的羌族人便依著這棵大樹乘起了涼。而這一支羌人,便是日後黨項羌人的前身。


    經曆了南北朝的亂世,中原大地天天是喊打喊殺的。相比之下,黨項羌人所處的西南倒是安靜了許多。各方勢力都在中原你爭我搶,西南成了個“三不管”的地方。


    這一下,可是高興壞了黨項羌人。在這段時間裏,他們一反魏晉時期的破落像,迎來了第一個發展的春天。經曆了幾十年無憂無慮的生活,到了唐初,黨項羌勢力範圍有所擴展。他們生活在“東至鬆州(今四川省鬆潘縣北),西接葉護(指西突厥領地,即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南界春桑(在今青海省南部果洛藏族自治州境內),北鄰吐穀渾(其統治地盤在今青海省北部、甘肅省南部一帶,活動中心地區則在青海湖附近),有地三千餘裏”的白河流域。白河,在今天四川省得西北部。據說,後來李元昊建國,自稱“白高大夏國”,與黨項人興起於白河上遊就有著莫大的關係。


    這時候的黨項人是相當落後的,他們基本上啥都不會,過著“織犛牛尾及毛為屋。服裘褐,披粘以為上飾俗尚武力,無法令,各為生業,有戰陣則相屯聚。無徭賦,不相往來,牧養犛牛、羊、豬以供食,不知稼穡”的日子。按照自氏族分化出來的家族結為部落,並以家族的姓氏作為部落的名稱。在眾多的族姓中,比較顯赫著名的計有細封氏、費聽氏、往利氏、頗超氏、野利氏、米擒氏、拓跋氏等八個族姓。而這八大族姓中的“龍頭老大”,就是傳說中那個留著高貴的北魏皇族鮮血的拓跋氏。


    隋朝建立以後,隋文帝楊堅一統天下,原來那些跑到山林裏的黨項羌人,這個時候又有的動了內附之心。開皇四年,黨項羌有千餘家願意歸順隋王朝。開皇五年,其大首領拓跋寧叢率領部落請求定居旭州(今甘肅省臨潭縣境),文帝任他為大將軍。這次,黨項羌人第一次出現在了正史之上。


    到了唐朝的時候,隨著黨項人的“近親”吐蕃人的興起,黨項人賴以生存的吐穀渾變得岌岌可危。在這樣嚴峻的形勢下,越來越多的黨項人選擇了當識時務的君子,可偏偏就有那死鑽牛角尖的人。他同樣出身在那個有著高貴血統的部族,他的名字叫拓跋赤辭。


    拓跋赤辭和吐穀渾的老大慕容附允是兒女親家,兩個人的關係那不是一般的鐵。唐貞觀八年,吐穀渾叛唐。這也是一個許多人一直都想不明白的問題,此時的大唐,正是稱得上“盛唐”的時候,就連突厥都被打得可汗獻舞了,也不知道老慕容是哪個筋錯了位,難道他也想重建“大燕”不成?


    要知道此時的唐太宗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哪裏能容得下西南小兒胡作非為,一代戰神李靖“靖雖年老,固堪一行”。


    要說這拓跋赤辭也是夠實在的,要是個心眼活的,見李靖親自出馬,早就在一旁看熱鬧了,何必給自己找那個不是呢。可他老人家偏不,與唐軍對陣狼道峽(今甘肅迭部縣境內)。唐朝真的很夠意思了,早先已經有細封氏等黨項部族歸附了,實在不想把拓跋氏怎麽樣,於是“廓州刺史久且洛生遣使諭以禍福”。


    拓跋赤辭還是在那死強,嘴裏嚷嚷著“我和慕容是親家,我們哥倆好,一條心。誰勸我也不聽,你們還是趕緊走,要不然我殺了你們還得髒了我的刀!”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隻能是手底下見真章了。


    可憐的是,拓跋赤辭嘴上牛哄哄,可是手底下實在不怎麽樣。被唐朝的輕騎一擊即潰不過唐太宗的“天可汗”之名也不是白叫的,不但沒殺他,還賜姓為李,並在鬆州(今四川鬆潘)設立都督府,轄下三十二州,多為辟遠之地,以拓跋赤辭為西戎州都督,拓跋部這才有了安身之地。


    拓跋赤辭是第一個被大唐皇帝賜國姓的黨項人,可是從史料上證明,他根本就從來沒用過這個國姓。被賜國姓,是多麽榮耀的一件事,你就算是把李世民的畫像掛在牆上天天磕頭都不為過,可是拓跋赤辭居然不用。他是傻了,還是不服氣呢?估計李世民不知道這事,也沒空搭理他,要不然的話,沒準後麵的事都不會發生了。


    到了唐玄宗開元年間,吐蕃勢力東擴,黨項拓跋部根本不是吐蕃的對手,越來越感覺到了來自青藏高原的威脅,天天提防著被人背後捅刀子的日子實在是太難熬了。沒辦法,黨項人把心一橫,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我走!從此,他們離開最初生息之地,離開了養育他們的白河,開始了再也沒有停止過的遷徙漂泊的生涯。


    唐開元九年,唐玄宗李隆基下詔在慶州(今甘肅慶陽)置靜邊州,安置不堪吐蕃人壓迫請求內遷的黨項人,以拓跋赤辭之孫守寂為右監門都督,並封西平公。而後,安史之亂爆發。拓跋守寂帶兵勤王,被提升為容州刺史,領天柱軍使。而拓跋守寂的勤王,也開了黨項拓跋氏“勤王”的先河。日後,幾代拓跋氏的優秀子孫在“勤王”的道路上大步流星向前奔,占盡了便宜,出盡了風頭,這其中就尤以他拓跋思恭為最甚。


    雖說在安史之亂中,拓跋家站穩了立場,堅定不移地跟著皇帝陛下走,表現很是不錯。可是畢竟黨項族是“異族”,經曆了安史之亂的大唐,雖然天可汗氣度尤在,但是絕對看不得“異族”們在一塊紮堆的。


    唐廣德二年(公元764年),唐代宗李豫聽取郭子儀的意見,以左羽林大將軍拓跋乞梅居慶州,號為東山黨項部(慶州在六盤山以東),拓跋朝光居銀州(今陝西米脂縣,李繼遷、李自成都出生在這裏)、夏州(今陝西靖邊縣),也就是今天的鄂爾多斯大草原東南。由於這裏曾經是南北朝時期赫連勃勃大夏國的故地,又緊靠騰格裏大沙漠,所以號為平夏黨項部。背井離鄉的黨項人從高山走到平原,從邊疆走到內地,從青海走到四川,從四川走到甘肅,又從甘肅走到陝西。終於,黃河母親接納了他們,一場改變了黨項人命運的百年大遷徙,在陝西北部畫上了句號。


    這樣的遷徙,從來不是黨項人自己所願意的,實在是生活生存所迫,不得不為之,因此隻要提起此事,知者無不凜然,無不唏噓。


    拓跋思諫很滿意兄長的神色,當下沉聲道:“兄長可有想過,朱三雖然刻薄,可此次出兵,對我黨項而言,好處甚大。隻須占據麟州以及沿河五鎮,則河套之內,我黨項北有長城,東有大河(黃河),那時若有人要伐我,即便是李克用,我等亦無懼矣!”


    拓跋思恭猛然一驚,繼而哈哈大笑:“果然,果然如此!吾弟好算計!如此,便遂了那朱三此意又如何?”


    第085章 兵臨府穀


    七月中旬,天炎地熱。一支五百餘人的騎兵,正不緊不慢地在從朔州往府穀的道路上行進。全軍並不解甲,卻也不高展大旗,隻是在隊伍前、中、後各有一名騎士背插雙旗,一杆旗上隻有一個“李”字,另一杆旗上卻是“飛騰軍使”四個字。


    李曜和折嗣倫的馬並排走在隊伍略靠前的位置,他的身邊是一成不變的甲旅旅帥朱八戒,也就是憨娃兒。憨娃兒如今在軍中日久,也不知是殺人殺得多了,還是軍中將校見得多了,他似乎也逐漸養出一種氣勢來,隱隱有些讓人不可逼視。


    當然這僅僅是對旁人而言,以憨娃兒足可稱為天下有數戰將的武力做底子,身量又足夠魁梧高壯,一身頂盔貫甲之下,隻要他麵色一肅,自然而然會有幾分肅殺之氣,但這點“氣場”對於李曜來說,卻是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


    憨娃兒的武藝突破,原本就是他所指點,以他此時的能力,與憨娃兒硬拚硬打固然毫無勝算,但他那青龍劍法練得久了,身體矯健,步履輕靈卻是日漸所長。原先他和憨娃兒若是比跑路,憨娃兒甩他不知幾條街,而現在雖然論起長跑,李曜仍不及憨娃兒那種神力不絕之人,但短距離突然加速的衝刺、小範圍靈巧的騰挪,憨娃兒卻已經比不上他了,因此李曜甚至有信心能跟憨娃兒拖個五十招以上。


    當然,武藝之說其實不是關鍵,關鍵是憨娃兒對他一片赤誠,曆來最聽他的話,對待他的時候,自然也就不會流露出什麽戒備啊、殺氣啊之類的情緒,是以李曜從來沒覺得憨娃兒有什麽“氣場”。


    折嗣倫這一路來,對李曜的表現還算滿意。他其實始終擔心李曜是不是會帶兵,因而這一路頗為注意李曜的行為舉止,結果發現李曜雖然很少對行軍過程中的一些具體事務做出安排,但他每日必然最早起來,最晚安寢。早上天還沒亮,他便起來查看夜哨,晚上除了哨崗之外所有人都已睡下,他卻仍舊一處不放過地查完所有哨崗才會安睡。就衝這態度,折嗣倫便放了一半的心。


    折家治軍甚嚴,但作為主將,也不一定每天都要查崗,因為軍中自有都虞侯負責此事。折嗣倫見李曜每日查崗,滿意之下也不禁疑惑,終於忍不住問了他一句,說主將隻須下令安排,事情自有專人去做,為何要親力親為?


    結果李曜迴答:“以身作則,是最好的命令。”


    折嗣倫聞之,肅然起敬。


    “或許這位李軍使帶兵確有所能,否則並帥如何能放心叫他來援府穀?”折嗣倫這般想著。


    忽然,他便看見李曜轉頭朝他看來,一手卻指著前方,問道:“前方可是有河?是大河(黃河)嗎?”


    折嗣倫點頭笑道:“不錯,正是黃河,過了大河,對麵便是府穀了。”


    李曜鬆了口氣:“那就好,今日到了府穀,諸事便好安置了。”


    此番西來,可不是容易之事。別看史書記載出兵隻是一句話,這其中牽涉許多事物,譬如後勤轉運,就很麻煩。尤其是李曜這般臨時出兵,後勤上最容易出現問題。由於隻是出兵五百,李克用並沒有為其任命轉運使,轉運之事,一概由李曜親自負責。


    河東軍的後勤基地無疑是晉陽,也就是太原。原本此番出征雲州,後勤糧秣是從太原往北,經代州過雁門關而到雲州,此番李曜忽然出兵西去,太原方麵就要另外派一支運糧隊保障他這一支軍隊不會餓死。但這裏就有問題了,這支運糧隊是從太原直接往府穀去,還是從雲州往府穀派,亦或者幹脆直接讓李曜帶上足夠幹糧奔到府穀,接下來他這五百人直接就吃府穀的糧草?種種細務,均須議論。


    好容易確定此節,飛騰軍拔寨西行,李克用所謂的沿途揀練軍隊被李曜發現完全是扯淡,他除了在雲州不遠處發現幾十個赫連鐸麾下被打散的漢軍騎兵之外,一路根本沒有收獲。這幾十個漢人騎兵乃是因為家在雲州,不願隨赫連鐸逃走,這才偷偷離隊的。李曜碰上的時候,還以為遇見了赫連鐸殺迴馬槍,不過他仗著手下陣容豪華,又是騎兵,當下也不懼怕,讓李嗣恩親自領上處木昆·克失畢前去試探。


    哪知道這群漢軍騎兵本就是迴來“投誠”的,一見是河東軍,根本不跑,把武器往地下一丟,自己乖乖下馬受縛了。


    李曜一邊接受他們的投誠,一邊心中暗念“諸葛一生唯謹慎”,趁著離雲州不遠,飛速派人迴去查探,結果第二日派出去的人快馬趕迴,確定這批投誠的赫連鐸軍果然是雲州當地漢人,家室都在雲州。


    李曜這才放了心,但卻不給他們單獨一個旅的編製,而是將其打散,分置五個旅之中。他這一點上膽子不小,在自己的牙兵,也就是甲旅之中也塞進去十三個人。如今清點全軍,居然是五百二十人,李曜心道:“這倒是個好數字,就是不知道愛誰。”


    既然黃河已經遙遙可見,而河對岸就是府穀,李曜當下傳令全軍加速,而折嗣倫也立刻派人飛馬到河邊聯係船家過河,請他耶耶折宗本折兵使趕緊調集船隻過來接人。


    望山跑死馬,那黃河雖然遙遙在望,但李曜這次出來雖是騎兵,卻帶了不少攻城器械,雖然大多數能拆卸的都是拆卸“打包”押運而來,但仍然過於影響速度,以至於折騰了一個半時辰,這才趕到河邊。


    此時自然沒有什麽黃河大橋,滔滔黃河等同於天險,李曜這夥人總不能遊過去,對麵折兵使估計還在調動船隻,河邊安靜得隻聽見水聲風聲。其實不遠處就有一座小村莊,但李曜嚴禁全軍,不得有人過去,大家隻好按照他的要求臨時落腳。因為對麵就是府穀,他們也沒有紮營的意思,隻是停下來休息休息,甚至都不遠埋鍋造飯,都想著過去了吃折家的來得劃算。


    李曜懶得計較他們這點心思,隻是站在河邊,望著滔滔黃河對麵的府穀,心中一時感慨。


    這對岸,就是府穀了。那個孕育了數代名將,北抗契丹,西戰西夏的府穀……想不到啊想不到,我本隻是想著躲避兵災,如今卻偏偏親自領軍,來造兵災了。隻是,若不投身軍旅,我又如何出得了心中這口悶氣?


    想著想著,竟不覺有些悵然。


    他身邊的折嗣倫見了,不禁笑道:“軍使勿急,府穀並無錢帛打造水軍,是以這調集船隻總要有個一時半會。不過折家對府穀商賈素來公道,調他們船隻來接飛騰軍至府穀,也是守其家園,他們不會故意推脫的。”


    李曜微微一笑,搖頭道:“某非著急過河,隻是遙望府穀,一時感慨罷了。”


    折嗣倫一愣,繼而迴過神來,笑道:“哦,李軍使可是詩意上來了?某雖駑鈍,好歹識字,即便不知軍使詩中神韻,卻總能將之記住,以遺後世。”


    李曜笑著擺手:“折兄說笑了,哪有什麽詩意。”


    折嗣倫隻當李曜學著文人習慣,故作謙辭,哪裏肯依,再說李曜如今享譽文壇,若是為府穀寫下一首詩,則他折家豈非也要跟著出名?當下非要李曜賦詩一首。


    李曜本無什麽詩意,被他一番恭維,招架不住,隻好隨口道:“河水本無憂,風來浪白頭。本是逍遙客,何故宦海遊。濤拍東石岸,雲壓西麟州。借得倚天劍,問爾幾時休。”


    折嗣倫雖然讀書不多,但唐人喝個酒都要賓主賦詩,以彰風氣,而這首詩李曜本是脫口而出,是以言語淺顯,一聽就懂,他自然也一下就明白過來。


    折嗣倫心中想道:“李正陽偌大名頭,果然不是幸至,如今我府穀,我折家,豈非便是那河水,本來自無憂愁,隻因拓跋氏的大風吹來,上下緊張,便如那浪花一樣,幾近白頭!隻是他說‘本是逍遙客,何故宦海遊’不知何意,莫非說我耶耶不該做這兵馬使,惹得徒耗心力?這卻是他不知我家情形了,我折家本是黨項大族,與拓跋氏卻一貫不和,若不做這兵馬使,我家何處生存?至於倚天劍,想必是說他自己了,不過我家借了你這倚天劍,是不是真就能喝問拓跋氏‘幾時休’,那卻還要打上一仗,才見分曉。”


    他自按自家心思來理解李曜這隨口之作,卻不知道李曜這詩,前半闕根本不是說府穀折家,而是說他自己。他方才心中所想,就是自己原本沒有任何野心,隻想一世逍遙,不受兵災就好,奈何因緣際會,居然成了帶兵的將領。他心中悵然,下意識便將這份心思寫進詩中,不料折嗣倫卻誤會了。


    至於後半闕,折嗣倫的理解大體沒錯,但李曜卻沒囂張到把自己說成倚天劍,這倚天劍之說,本是指李克用。他的意思是,府穀有李克用撐腰,大可以毫不畏懼夏州,如此而已。


    不過無所謂,折嗣倫那般理解,反倒對李曜有了幾分好感,覺得李曜能猜出他們折家心中憂慮,又肯當那把“倚天劍”,幫他們質問拓跋思恭“幾時休”,那就行了。當下連連稱讚,說已牢記此詩,日後擊敗拓跋氏之軍,便以此詩下酒以賀。


    李曜對折家可從來沒有想過要用什麽文才讓人懾服,那純屬癡人說夢,是以折嗣倫如何稱讚,他都不當迴事。隨意敷衍兩句,便轉而問起府穀防禦情況來。折嗣倫正覺得自己跟李曜談詩不是個頭,一聽李曜輕輕轉過話題,心中很是鬆了口氣,當下把府穀的防禦布置說了一說。


    原來府穀防備定難軍的關鍵之地,不在於府穀本身,而在於西南不遠的神木。神木西臨窟野河,背靠群山,最是險要不過,卻偏偏是大軍由西進入府穀的必經之地。


    李曜知道神木地理地貌獨特,地處陝北黃土丘陵向內蒙古草原過渡地帶,地勢西北高、東南低。其北部為風沙草灘區,中南部為丘陵溝壑區。現在一問折嗣倫,果然如此。如今神木風沙草灘地區多是折家放牧之地,折家騎兵就是從這裏來的,而中南部則是漢族聚集之地,城鎮都在此處,商業也好、農業也好,甚至一些為數不多的手工業,都集中在此處。


    而在神木對岸,也就是窟野河西岸,沿河五鎮兵馬使折宗本在臨河的一座山上立下寨子,那山叫做西山,寨子就叫神木寨。此寨乃是神木的橋頭堡,拓跋氏若不拔下此寨,則既無法收羅船隻過河攻擊神木,又麵臨神木方麵的隨時偷襲,總不得安生。反之,若是拔下此寨,則神木方麵的情況就要有些艱難了。拓跋氏可以隨時征調附近的民船在寨後水泊集合,出兵神木,又不必擔心神木方麵能對他們有所騷擾。


    因此,窟野河西的神木寨,可以說便是此戰最為關鍵之地。


    其實李曜對神木的了解遠不止如此,他知道後世神木的資源情況,此地絕對可以稱得上風水寶地。蘊藏著極為豐富的礦產資源,主要有煤炭、石英砂、天然氣、石油、鐵礦和石灰石等,其中以煤炭儲量為最。


    別的不說,就說煤炭,神木的煤炭主要分布在縣境西部和北部,儲煤麵積具體是多少,李曜不記得,但記得麵積很大,而且最關鍵的是已探明儲量足足500多億噸,且煤質優良,埋藏淺,易開采,為世界少有的優質動力環保煤和氣化用煤,在國際能源市場上具有很強的競爭力。其富煤區每平方公裏地下儲煤量高達1000多萬噸。


    在後世,神木和府穀交界的東勝煤田成煤於一億四千萬年前的侏羅紀,煤田麵積為三萬多平方公裏,探明儲量2300億噸,占全國探明儲量的30%以上,相當於70個大同礦區、160個撫順礦區,因此神、府東勝煤田稱得上是世界最大的煤田之一。


    李曜因為穿越前所在單位過去就在神、府買過煤,是以記憶猶新。雖然現在石炭的作用遠不如後世那麽廣泛,但李曜掌握著冶鐵的改進技術,今後是可以通過改進生產器械而可以使用煤炭煉鐵的,他豈能不關心?更何況,神、府二地本身就出產鐵礦石,主要有磷鐵礦、褐鐵礦和赤鐵礦三種,平均含鐵量為30%,最高達60%,對於中國這個鐵礦石連年進口的國家來說,也算不錯的鐵礦了,李曜焉能忽視?隻不過這事情急不來,暫時隻能存在心裏,說出來反正也是沒用。


    李曜於是專心聽折嗣倫說起神、府防禦,聽罷之後,心中略有成算。他此番帶來的都是守城器械,自問威力不小,若說以他這點兵力,守個城池,那是太過於勉強,但是守個寨子,想來就要簡單得多。


    不過李曜還是忍不住問道:“折兄,這神木寨是夯土之寨,還是竹木之寨?”


    折嗣倫聽了,不禁有些鬱悶,但也不好怪責李曜,畢竟他也知道,在李曜他們這些李克用養子級別的河東“大將”看來,他們折家真的太窮了,沒準真隻能斬木為寨,又因為神木這個地名帶著木字,因而有這些擔心也不奇怪。當下便解釋道:“神木寨地勢緊要,豈能斬木為寨?自然是夯土壘成,堅實可靠。隻要拓跋氏沒有準備數日前在雲州看見的那些攻城利器,某可以豪言,即便失了此寨,也絕不會是因為城破。”


    李曜聞言,這才放下心來。他還真就是怕折家現在太窮,這神木寨隻是個木頭竹子搭建的山寨,如果那樣的話,拓跋氏一旦使用火攻,隻要當天順風,這寨子多半就保不住,到時候他萬一也屯兵其中,這事情可就糟糕之極了。


    兩人又就府穀防禦商議了一會兒,黃河之上終於看見數十艘船隻緩緩駛來,中間一艘最大的船隻上,高掛著一麵大旗,上書“沿河五鎮兵馬使折”,竟然是折宗本親自來了。


    李曜看了,也不禁有些驚訝。此前就聽折嗣倫說過,他父親折宗本的身體近來有些不適,而戰爭的來臨,必然又會加重這種不適,李曜甚至都做好了計劃,準備看見病床上的折宗本了。哪知道今天才到黃河邊,便看見折宗本親自來迎。


    李曜心中估計,折宗本並不一定是多麽看重自己這個人,而是看重自己李克用養子這個身份,或者再包括自己身後這五百兵吧。


    但是不管怎麽說,人家折兵使親自來了,李曜也不能怠慢,當下整了整甲裝儀容,帶著李嗣恩、史建瑭以及五旅旅帥在岸邊相迎。


    船隊漸漸靠近,中間那艘大船船頭,巍然站立一位五旬老者。此公身披戰甲,長髯飄飄,雖官位不大,隻是沿河五鎮兵馬使,卻是頗見威儀,他身後兵馬帶得不多,隻有四五十人,卻個個威武挺拔,麵對飛騰軍這樣由老兵組成的軍隊,也絲毫不見露怯。


    折嗣倫在一邊道:“李軍使,那船頭所立之人,便是家嚴。”


    第086章 唯君唯民


    李曜麵帶笑容,遠遠朝折宗本拱手示意。他所在之處本就處於眾人中心,猶如眾星捧月一般,折宗本老遠便已看見,此時已然能看清岸上李曜的眉目。


    他見李曜一襲冷鍛戰甲,腰佩橫刀,豐神俊朗,儀表非凡,更兼舉止得體,心中不禁讚了一聲:“果是河東名士之望,如此言揚行舉,姿容俊美,望之令人心折!可惜老夫膝下無女,否則這等佳婿,誰肯錯過?”當下也滿麵笑容地朝李曜拱手迴禮。


    李曜笑著對眾人道:“諸位,且請隨某移步,以迎折公。”說著,就帶著麾下諸將迎往那臨時搭建的簡易碼頭,折嗣倫在一旁連連謙辭,李曜正要做出這番姿態來,卻又哪裏肯聽?


    折宗本見了,忙快步搶先下船。李曜這次卻搶先行了個軍中禮節,抱拳道:“飛騰軍使李存曜,奉河東節度使隴西郡王帥令來援府穀,所部兵馬五百二十人,全數在此,請折兵使查驗。”


    折宗本原本正要客套幾句,沒料到李曜卻首先上來說了這樣一番話,微一錯愕,立即心中又是一讚:“好個先公後私的李軍使。”當下也略微肅然了一下表情,但還是麵帶微笑:“李軍使有心了,犬子與軍使同來,兵丁幾何,想來也有所知,這人數就不必再查了。此番拓跋氏出兵來攻,沿河五鎮兵微將寡,竟要勞動李軍使尊步,折某實在慚愧。”


    李曜笑道:“折公何故有此一說?拓跋氏如今有兩鎮節度,括地數千裏,擁兵數萬眾,雄踞河套,虎視關中。而折公治下之地,不過沿河四百裏,麾下兵丁不過數千,如此形勢之下,麵對拓跋氏來伐而麵不改色,折公已然是英雄了得。然,夫英雄者,並非逞一時意氣,不計成敗,率性而為,此等草莽意氣,我等為將帥,豈能有之?折公深明其道,請大王發兵相助,於情於理,正是該當,何言慚愧?”


    折宗本沒料到李曜口才這般了得,這番話看似反駁他,卻偏偏正是捧他,而且當真是說到他心底裏去了,聽得他不禁老懷大暢,哈哈一笑:“人言正陽乃是太白之後謫仙第二,某本以為言過其實,哪知聞名不如見麵,此等舌辯之才,老夫駑鈍,實在望塵莫及,就不與你相爭了。李軍使,李副軍使,史都虞候,諸位將軍,列位遠道而來相助府穀,老夫不勝感激涕零,現已在府中略備薄酒,為諸位洗塵。且請上船,到我府穀一醉方休!請!”


    李曜等一齊側身,道:“折公請。”


    當下一番賓主相洽,在折家的安排下,李曜的飛騰軍上船渡河,到達府穀。


    府穀目前地位並不高,從行政的角度來說,隻是一個小鎮,連縣都還不算,這是因為折家原本也屬於遊牧,歸唐一來,尤其是近些年來漢化越發深入,才漸漸變得遊牧與耕織相結合,定居下來的人越來越多,連折家自己也在府穀築城建房定居下來,此地才逐漸有了人氣。同時又因此引得不少漢人來此與他們交易,府穀便逐漸形成了一個小鎮。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東唐再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雲無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雲無風並收藏東唐再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