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章 拓跋思恭


    大同防禦使府如今臨時充作李克用的行轅。須知這大同防禦使李克用也曾經做過,此處本就是李克用曾經住過的舊地舊宅,幾乎連適應期都不需要,倒似迴了老家一般隨意自在。


    花廳之中,李克用一目微渺,卻帶著溫和地笑意,聽著下首客席上一位年輕男子的陳述,時不時頜首表示認可。


    李曜進來之時,正看見客席上那年輕男子約莫不足三十歲,不過此人儀態威嚴,看起來卻容易讓人忽視他的年齡。此時他正侃侃而談:“……如此三番五次,府穀傷損尤重,如今拓跋氏張揚跋扈,盡忘當年長安之戰時,大王對拓跋思恭深恩厚德,悍然入侵河東……大王,是可忍,孰不可忍?唯望大王念折氏恭順,出兵以禦賊寇,則府穀軍民,必常念大王恩義,所謂萬家生佛,亦不過如此!”


    李克用此時皺起眉頭,道:“拓跋思恭也算得上一個人物,卻想不到……竟然還敢捋我虎須,這般不知輕重。”又朝李曜招招手,道:“存曜,來得正好,這位是府穀折家大郎,名嗣倫。嗣倫,此吾兒存曜,當世大才,如今是飛騰軍指揮使。”


    李曜剛露出笑容,還未說話,折嗣倫已然早早站起迎來,一臉恭謙:“可是‘建功未必狼居胥,報國豈止玉門關’的李正陽李衙內?”


    也許是因為高衙內太有名,李曜始終不愛聽衙內這個詞,但是也知道此時的衙內,是個好詞,平常人你想要都得不到,何況人家這般客氣,他也隻好笑著拱手:“折大郎客氣了,某便是李……存曜。”


    折嗣倫似乎還待客氣什麽,李克用卻沉著臉道:“拓跋思恭所作所為,存曜還不清楚,嗣倫,你與他說道說道。”


    無怪乎李克用暗怒,因為拓跋思恭和他,有著相似的人生軌跡,二人又曾見過麵,甚至還有並肩作戰的經曆,但是二人又因此互為競爭,而且還曾交兵戰陣,是以李克用提起他,多少會有些不悅。


    折嗣倫此來乃是請救兵,自然不敢違逆李克用的意思,當下將拓跋思恭的所作所為一一與李曜道來。


    其實拓跋思恭這個人在曆史上是很出名的。原因是很多人包括曆史研究人員往往將他看做是西夏始祖,是西夏真正的創建人。但是後世人都不知他是哪年生人,隻知道他是夏州刺史拓跋乾暉的孫子。


    拓跋思恭出身黨項最強大的平夏部。平夏部出身的男孩子,一般來說稍微有點能力,肯於努力,就會在部落裏得到重用。拓跋思恭不但有著常人不敵的能力,而且還是一個很求上進的孩子。須知在部落裏,要想能夠接班,絕不是光靠著血統和排行就行的,有了上述條件之後,你還必須有能力,最起碼遊牧部落的諸種馬上功夫過硬,才會得到職位。


    拓跋思恭得到了部落長的職位了,而且坐的很穩。他現在缺少的隻是一個機會。


    大唐自安史之亂後,國威大減,潼關以東,不複奉王命,自專生殺。安史之亂後,有朔方節度使郭子儀、還有威震河西的張議潮鎮守,任何人包括少數民族的首領想造反也得掂量掂量。因為,這個地區和黨項以前的高原地理位置不一樣,這裏的信息靈通的很,郭子儀和張義潮是被他們奉若神明的。


    但是,曆史不是由幾個一定時期內的傑出人物決定的,社會一旦腐爛,是誰也控製不了的。最終,因為朝政和官僚的腐敗,搖倒三百年大唐大廈的最後一股力量——王仙芝、黃巢起義爆發了。


    身逢亂世,正是英雄大展宏圖之時。


    黃巢起義伊始,唐朝與河西的軍事聯係就不複存在了。黃巢義軍發展很快,快打到長安了,朝中忙成一團漿糊,自然沒人去管拓跋思恭,沒人注意區區黨項部。


    這種時候,一度在大唐庇護下生活的拓跋思恭,正式開始為自己和自己部族的前途考慮。事實上,他也早就為自己準備好了。


    唐鹹通末年(公元783年),也就是在黃巢起義還沒有開始的前兩年,身為夏州將的拓跋思恭就糾合族眾,跑到宥州,盤踞城池,自稱刺史,開始了他擴充地盤的征程。


    “地盤是一切事業的前提”,這就是拓跋思恭的思維,這是我的地盤,誰也別想動。


    黃巢起義,確實給他創造了一個機會。


    唐廣明元年(公元880年)十二月,黃巢率軍攻入長安,唐僖宗李儇倉皇逃向成都。


    這時,進士出身的鄭畋,以兵部侍郎同平章事,出為鳳翔節度使,頂住了黃巢義軍的進攻,授檢校尚書左仆射,同平章事,也就是宰相。二年,也就是中和元年,鄭畋傳檄天下,號召四方藩鎮合兵圍攻長安。他知道單憑官軍已經不能打敗黃巢義軍,所以號召各個民族一起勤王,史載為“凡藩、漢將士赴難有功者,並聽以墨敕除官”,不論你是哪個民族,也不論你是哪裏的地方軍閥,隻要你打敗了黃巢,我代表朝廷給你官當。


    這確實調動了各路諸侯的積極性。以前打仗不賣力氣,那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各路諸侯都采取保存實力的鴕鳥政策。但是這次不同,中央有政策啊,那就可以幹了。何況,如果真的是黃巢坐穩天下,他可是曾經表示“度藩鎮不一,未足製己”的,也就是沒有將各路藩鎮放在眼裏,那等於是說,他一旦坐穩江山,會把這天下藩鎮一個個都收拾了。所以,“起兵勤王”之說,在鄭畋傳檄後,竟然得到紛紛響應。


    拓跋思恭得到消息後,也坐不住了。這樣好的機會百年不遇,不能錯過。唐中和元年三月,拓跋思恭高舉勤王理論偉大旗幟,搜羅了胡夏兵馬數萬,來到鄜州(今陝西富縣)與鄜延節度使李孝昌會盟,傳檄天下,約共討賊。據說唐僖宗在成都聽到這個消息,有些眼淚汪汪,連聲稱讚拓跋思恭為忠勇之士,當初他大父(爺爺)的大父收留他們看來不錯。正逢此時原夏綏銀節度使諸葛爽被黃巢大將朱溫給說降了,唐僖宗便封拓跋思恭為左武衛將軍,並權夏綏銀節度事。拓跋思恭這個樂啊,都還沒有打仗呢,就得到這個職務,跟打了雞血似的,興奮不已,立即揮軍直指長安。


    拓跋思恭率軍到達武功(今陝西武功縣西南)駐紮後,揮軍包圍了長安,但初戰不利,兵士死傷甚眾。七月,拓跋思恭又和李孝昌引兵進駐東渭橋(今陝西西安市東),與黃巢起義軍將領尚讓、朱溫對峙。八月,拓跋思恭遣其弟思忠迎戰朱溫、尚讓。在追擊中拓跋思忠戰死,這裏必須補充一句,這個拓跋思忠勇猛超常,是拓跋思恭的得力臂膀,他一戰而歿,對於拓跋思恭的打擊是很大的。


    於是拓跋思恭領軍退至富平(今陝西富平縣東北)。十一月,黃巢起義軍將領孟楷利用唐朝各藩鎮都想保存實力、遲疑不願前進的機會,襲擊富平,拓跋思恭勢孤力單,又遭敗績,隻好逃迴夏州。十二月,拓跋思恭經過一番整訓以後,再次請求出戰,受到唐僖宗的嘉獎,賜其軍為“定難軍”。這個定難軍以後成為夏國永久的稱唿。


    中和二年一月,唐僖宗授拓跋思恭為京城南麵收複都統、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拓跋思恭再度領兵進駐渭橋,受宰相王鐸指揮。拓跋思恭以八千精銳瘋狂作戰,受到了朝廷更進一步的重用。八月,進為京城四麵收複都統,暫代知京兆尹事。問題是長安還在黃巢手中呢,拓跋思恭想做長安市長,還要先問黃巢答應不答應。


    這時,黃巢為了保住主力決定先撤出長安。各路官軍中有個叫程宗楚的,處在前軍,在其他部隊還沒有跟上的時候,孤軍衝進了長安城,在城中開始大肆剽劫。黃巢本來就是主動撤軍,一聽城中情形,知道是個機會,立即一個“迴馬槍”殺迴去,包圍了程宗楚。


    作為“四麵收複都統”的拓跋思恭得到消息後,馬上帶兵趕來增援,在王橋和黃巢軍幹了一戰,結果隻有七個字:“戰不利,死傷甚眾”。於是沒法子,隻好和李孝昌退屯東渭橋,準備再攻長安。當然這戰損失最大的是涇原節度使程宗楚,因為他丟的是自己的命。而在王橋和拓跋思恭大幹了一場的那個人,必須提一句:就是那個在“火災”中出生,日後親手滅了三百年大唐的“全忠公”——朱溫。


    中和三年四月,拓跋思恭和時任雁門節度使的李克用一起攻入長安,為唐朝收複了一度失去的首都。當然,全天下都知道,這次大勝巢賊,李克用毫無疑問居功第一,隻不過人家拓跋老兄屢敗屢戰,忠心可嘉,總不能不記功吧?


    於是,唐僖宗以拓跋思恭的“戰功”,於同年七月晉爵為夏國公,再一次“賜李姓”。八月,唐僖宗下詔,正式任命拓跋思恭為夏綏節度使,轄夏州、綏州、銀州、宥州、靜州,實力暴漲,拓跋思恭立即成了具有相當實力的一方諸侯。


    這件事的意義還不僅限於此,更關鍵的是在於以前羌人的地盤都是李家給安排的,那地方不是你的,隻不過我讓你住而已。我高興就讓你住,不高興你就給我卷鋪蓋走人。可是現在羌人終於有了自己光明正大的一片天地了,從此以後“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而這片天地也正是以後西夏王族的“龍興之地”——定難五州。


    拓跋思恭在平定黃巢的作戰中,令他最為心痛的就是弟弟拓跋思忠的戰死。拓跋思忠箭法超群,英勇善戰。在東渭橋上,他一箭就把鐵雀射了個透心涼,使使整個黃巢軍都嚇了一跳,大有當年張飛嚇斷當陽橋之勢。可惜的是,他對麵的不是“曹操的百萬兵”而是黃巢軍朱溫、尚讓部,都是百戰將軍。


    拓跋思恭也沒有深思,以為黃巢軍,以為朱溫就是怕了弟弟。任憑弟弟追擊了下去,哪裏知道這是誘敵深入之計,拓跋思忠中計,“歿於陣”。其實從這裏也可以看出,像拓跋思忠這樣千裏勤王,血灑疆場之人,應該說還是真想保護唐朝的,哪怕他是黨項人。


    直到中和三年七月,拓跋思恭在封夏國公基礎上,賜李姓。後來元昊把國號定為大夏,就源於這時。夏國一直被後人稱為李姓王國,也是源於此時。


    能被皇帝賜國姓,那是無上的榮耀。朱溫當時的勢力很大,還隻是被唐僖宗改名朱全忠,應該說混的還不如這位國姓公“李思恭”。


    然而,雖說拓跋思恭被唐僖宗封了個“夏國公”,又有了“定難五州”這樣的立足之本,算是雄霸一方的“藩鎮大員”了。可是拓跋思恭還是覺得自己像是個後娘養的。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定難五州”那都是屬於“鳥不拉屎”的地方,幾乎連人能走的路都沒有。他沒辦法去和那些在中原富饒之地的藩鎮相比。於是拓跋思恭經過深思熟慮後,選擇了一條和別的藩鎮不同的道路。


    不能不說李唐皇室對“蠻夷胡虜”的巨大威望,縱然國力大減之後,仍然是相當的高。因為在這麽多藩鎮包圍中,拓跋思恭仍然盡力維護大唐王朝。也就是說,在朝廷出事的時候,他聽從朝廷的召喚,替朝廷出力。


    接下來發生的就是“鹽池之戰”,前文有述,便是田令孜下令王重榮交出河中鹽池,結果惹得王重榮聯合李克用大敗諸軍,殺進長安的那一次。


    當時田令孜以朝廷的名義,一聲令下調邠寧節度使朱玫和拓跋思恭合軍進討王重榮。


    拓跋思恭接到朝廷的命令,表現相當馴服,立即表示服從。一聽朝廷有事召喚,帶著兵直接就奔著王重榮殺將過去。奈何人家王重榮事先有準備,不禁在沙苑就排兵布陣了許久,還擔心自己人單勢孤,跑到河東又把李克用搬來了。這下,拓跋思恭是碰到硬釘子了。


    李克用可以毫不客氣說,就是此時唐朝第一大將,他又覺得咱們倆都是馬背上的民族,幹一仗最好,看看到底是你拓跋厲害,還是我朱邪無敵,於是連打帶削狠狠地收拾了拓跋思恭一頓,幾乎將拓跋思恭全殲。


    挨了頓打,拓跋思恭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所謂朝廷,就是田令孜的,跟皇帝隻怕關係不大。他帶著殘兵敗將迴了夏州,認真分析形勢,估計唐朝的天下不久了,都是為自己在爭鬥。自己就算再怎麽給僖宗(田令孜)賣命,他也給不了自己封地了,土地隻有自己打下的,看住了,才是自己的。於是乎,拓跋思恭就霸著夏州開始休養生息了。


    就在拓跋思恭在夏州麵壁思過的時候,李克用的沙陀軍已然打到長安城下了。沒料到僖宗居然一點不害怕。他覺得這都是屬於朝廷的兵、自己的將,他知道李克用是因為自己封朱溫一個“朱全忠”,才和自己過不去,其實這人打仗雖然猛,但是腦袋裏不大會算賬,估計大不了等他進來給他點封賞,賜個“李保忠”之類的也就迴去了。


    可是皇帝不急太監急,田令孜坐不住了,這事本來就是他搞起來的,要是李克用真的進了長安城,那他田觀軍(觀軍容使)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所以他又一次強拉著僖宗跑迴老家“躲貓貓”去了。


    田令孜這一跑,跟著打王重榮的朱玫琢磨了:原來老子是被你個死閹人當槍使啊?一想明白這點,朱玫可就恨田令孜恨得牙根疼了。一路追著田令孜逃跑的腳印就下去了。可追了半天也沒追上。朱玫想,你田令孜能夠帶著個皇帝,挾天子以令諸侯,我也能!於是公元886年底(僖宗光啟二年),朱玫強立襄王李煴為帝,自己執掌“朝政”。


    這就有些鬧著玩一樣了。唐僖宗雖然被田令孜掌控,但是個大家承認的天下共主,輪不著你李煴來搶飯碗。可是,誰能給自己出力呢,唐僖宗又想到了拓跋思恭,下詔讓拓跋思恭出兵討逆。當然,詔書上寫的是“李思恭”。


    朝廷有旨,不得不遵。但是這次不能再當冤大頭,他出兵照出,但到了綏州不走了,等著瞧熱鬧。想不到真有熱鬧!李克用忽然傳檄天下,不承認新君,上書僖宗,要求平叛贖罪。僖宗自無不肯,李克用於是揮軍一殺……毫無疑問,朱玫兵敗,李煴被殺。這一次拓跋思恭也算助戰,還跟著鼓掌叫好,但之後立馬迴夏州接著休養生息。


    史書上對於拓跋思恭這次“行而不進”的行為頗有一些看法,認為此乃“怠緩之最”。不過這是站在“大局”來看,從當時他自己的情勢看,拓跋思恭采取這種觀望態度是正確的。在當時的形勢下,大廈將傾,天知道殺進長安的李克用到底什麽心思,有沒有想過幹脆改朝換代算了!須知李克用這時腦袋上頂著碩大無比的“無敵”二字,他要想幹,那是真敢幹的,未見得有多少人敢跟他玩真的——後來河東大戰的事實證明了這一點。所以此時,有的人想在這個時候趁亂撈上一筆,有的人認為最起碼要保住自己已經有的。無疑,拓跋思恭是屬於後者。


    當然,拓跋思恭不是純粹的保守,而是在有把握的情況下,一定要出擊,將利益搶在自己手裏。


    拓跋思恭勤王一定要經過鄜坊軍,或者路過這個地方,也就是說鄜坊軍距離夏州定難軍是最近的。(無風注:鄜坊軍改稱為保大軍。)這保大軍範圍比定難軍還大,888年,保大軍的節度使東方逵得病去職。拓跋思恭得知這個消息後,立即盤算將這塊地方收歸自己。何況此時,朝廷已經換了主人,僖宗在諸多不甘中逝去,李曄上台。


    如果是僖宗在位,拓跋思恭還要考慮考慮麵子問題,因為他是僖宗提拔起來的,人家是他的老領導,然而此時就沒有這個顧慮了。


    唐文德元年,拓跋思恭派遣兄弟、行軍司馬拓跋思孝率精銳襲取保大軍,攻入鄜州鄜州、延州,自稱留後。然後拓跋思恭立即上表請封。留後這個官職,相當於現在的“代理”,請封自然就是名正言順了。


    唐昭宗李曄收到表後又能怎樣?這時的李曄正為李唐江山的亂像發愁呢,外有李克用這樣的強藩,內有楊複恭這樣的權宦專權,保大軍?嗯,還算遠,管不了,何況你都自己代理了,我不批準也沒用,而且理智想想,拓跋家的表現一直很好,以後似乎也可再用,於是下旨“授李思孝為保大軍節度使”。這下,拓跋李家的地盤比以前擴大了一倍。


    拓跋兄弟沒有想到的是,保大戰區雖說名義上統歸唐朝,可是鳳翔大軍閥李茂貞認為保大軍是他的地盤,李茂貞是吃肉不吐骨頭的人,所以,拓跋李家收了保大軍是福是禍,還說不定。


    但是李茂貞還沒找到機會,拓跋思恭這個勤王專業戶又要勤王了。


    這一次,就是去年的河東大戰。拓跋兄弟提兵來戰,但隻是遠遠作勢,等韓建那二愣子吃了個大虧,拓跋兄弟二話不說,當下拉起隊伍就走。


    隻是沒料到的是,拓跋思恭偷地盤上了癮,南邊保大軍還望著李茂貞全力戒備呢,卻又往東北打起了主意,這一次,他的目標是麟州,而府穀,也在其範圍之內。


    趁著李克用攻打雲州之際,拓跋思恭出兵麟州、府穀。於是“沿河五鎮兵馬使”折宗本緊急派了長子折嗣倫前來雲州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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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本確定了婚期,國慶期間更新可能會疲軟一點,提前說下,見諒。


    第084章 各有算計


    李曜聽完,麵色如常,看了李克用一眼,卻見他並沒有說話的意思,心中一動,便朝折嗣倫問道:“嗣倫兄,未知此番拓跋氏出兵幾何?如今戰況怎樣?”


    折嗣倫道:“好教衙內得知,拓跋氏出兵號稱一萬,想來至少也有五千以上。據沿河五鎮探馬探知,目前到達府穀之定難軍,當有三千餘眾。至於戰況,某來之時,府穀兵馬謹守三寨,拓跋氏所來乃是騎軍,因而尚未大舉攻伐,想是正在臨時趕造攻城器械。”


    李曜點了點頭,心中暗自盤算,李克用卻沒給他仔細盤算的機會,已然冷笑道:“三五千人,便敢來我河東撒野?某料拓跋思恭此番不過試探,他必然以為某連番大戰,對於麟州等地,已是無暇相顧。嘿,他卻也不照照鏡子,就憑他那點衰兵弱將,某若逐之,如同攆雞趕鵝!”


    李克用猛然喝道:“存曜!”


    “兒在。”李曜立刻拱手。


    李克用獨眼一寒,斷然下令:“你領本部兵馬,帶上一應器械,前往府穀,助折兵使退敵禦邊,若尋得良機,則破敵更佳!”


    李曜心中一咯噔,本部兵馬?我現在本部才四百五十來人啊。


    不過李克用既然帥令已下,李曜也不敢此時抗命,抱拳應諾:“末將得令!”


    李克用見他毫不猶豫,麵色一緩,微微笑道:“好,甚好。存曜,你麾下所部,目前尚有缺額,不必為難,此番西去麟州,也有不少部落人家,你可以揀練精壯,擇其成軍。至於馬匹,此番在雲州繳獲吐穀渾部健馬頗多,某與你五百匹,當可足支此戰。你又身兼掌監一職,其餘裝備,自行調撥便是。”


    李曜拱手道:“兒,恭領帥令。”


    他麵色淡然,似乎對此戰極有把握,毫不擔心,心中卻叫苦不迭:“此番慘也!我手底下才四百五十人,就算許我隨時收練部眾,現在一時也沒機會練兵。他還要我破敵最佳,我又沒帶機關槍,突突突一下就完事了,就現在這點兵,能幫著折宗本守住他們那三大寨也就不錯了。”


    他把目標主動調低之後,心中一動,忖道:“破敵是不好說,不過說來退敵倒是有些指望的,老子花大力氣打造的那些攻城、守城器械,李克用麾下的這些沙陀兵不會使,後來幹脆被他雪藏了,可這些東西真心是好貨啊……你不用我用,反正你要我隨便帶,我就盡我部之力,能拉走多少拉走多少,到時候給你們打一場不同凡響的守城戰看看,別以為我不知道有人在李克用麵前讒言,說我軍械監浪費錢財,造了些‘屠龍刀’,尼瑪這次就偏要證明給你們看看,老子花錢是花在刀刃上的,不是潑水。”


    他聽到的關於對他的讒言,這次卻是李嗣源告訴他的,李嗣源因為性格沉肅克製,多次被派出與李存信搭檔,他人緣甚好,因而能得到一些別人所不能知曉的消息,據他所說,此番讒言李曜的,倒不是李存信,而是李存顥。不過也無所謂,左右都是他那一派的人,具體是誰,也都一樣。


    問題是這件事李曜不好怎麽解釋,因為那些攻城器械造價的確不低,而且此戰之中也的確沒有發揮多大作用。雖然這不是李曜的問題,但客觀事實就是這批器械成了屠龍之刀,看似厲害無比,實則作用全無,直接被李克用打入了冷宮。此次府穀有警,李曜必須抓住機會,讓這批器械在自己手中體現出應有的價值,以實際戰績反駁那些荒唐讒言。


    折嗣倫此時並不知道李曜麾下有兵馬多少,但據他在府穀時聽到的消息,關於李曜的多是其在文壇的名聲。這些名聲自然是太原王氏和李克用特意散播的,這其中尤其是有了王家的不少文宗大儒刻意吹捧,李曜的文名至少在河東及附近地區已然散播開來。尤其是王氏特意宣傳王笉《送李轉運出征》以及李曜所和那首《和王燕然送別詩》,更是讓李曜有一舉成名之勢。


    尤其是李曜此詩中一句“建功未必狼居胥,報國豈止玉門關”,更成為河東軍甚至許多藩鎮洋洋自詡的名句。似乎有了這一句話,這些藩鎮,尤其是中原那些非邊庭藩鎮,就有了足夠的理由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因為咱們也是報國啊,是一片紅心向朝廷啊!你看咱們既不要朝廷一文錢的花銷,又為朝廷守土固地,這還不是忠臣,那什麽是忠臣?


    而河東軍更是趾高氣昂,咱們河東是何等戰力?“五千精騎何言少,十萬天兵若等閑”!聽見沒有,咱們河東哪怕隻有五千兵馬,也不是那些亂臣賊子能打主意的!就算十萬官軍,無過而討,那也是要吃癟滾迴長安的!不相信?“將軍未及溫酒熱,斥候已報斬將還”,孫揆那廝就是你們的榜樣!


    隻是,在折嗣倫看來,李曜文壇聲名再如何顯赫,也當不得軍隊來使!打仗又不是吟幾句詩就玩完的,要不然還要他們這些人幹什麽?上次河東大戰,南線主將也不是他李正陽,而是李存孝嘛!


    李曜心中叫苦之後,立即暗暗下定決心,要給拓跋思恭一個教訓。折嗣倫卻是一直叫苦,心道:“耶耶叫我來搬救兵,以免我家兵馬損失過重,並帥卻隻給咱一個李正陽,他手下就一個新編成不久的飛騰軍,這能有多少兵?尤其是此番我等乃是堅守城寨,李正陽手中卻是一軍騎兵,這兵我家要來何用?沒得浪費糧草。莫非是我方才對李正陽過於客氣,並帥以為我家對其尊崇,是以覺得他去府穀,我家必然待如上賓,雙方融洽,才好戮力同心?隻是……唉,隻願這李正陽手底下的本事不比嘴上本事差太多,多少是個會帶兵的,起碼別給咱們府穀幫了倒忙才好。須知那沙陀兵的戰力雖然強悍,其軍紀也是頂呱呱的……糟糕。可莫要來搬救兵,卻搬了一群家賊,那就悔之晚矣。尤其是請神容易送神難,萬一那些沙陀、五院搶上癮來,我府穀可就遭了殃了。”


    李曜和折嗣倫心中各有盤算,李克用自然也有他的用意。此時他見李曜和折嗣倫各自沉吟,心中暗暗得意,忖道:“沿河五鎮那片地方,我一直沒機會真正插手,自從來了河東,已然數年過去,好容易拓跋思恭主動挑釁,試探我對麟州的意思,我豈能不如他所願?他隻派了那點兵力,無非是不敢把局麵鬧大,以免被我當作對手,遭我全力打壓。但他卻不知道,他這番試探,偏偏給了我一個真正插手沿河五鎮的機會。沿河五鎮兵力不過四五千,還分於各大家,折家兵不過兩千出頭,又是窮鄉僻壤之地,軍中甲兵盡多殘損,戰力有限,如何敢獨守其地?難免要找我求援。但是這種時候,我若大舉進兵,一則高看了拓跋思恭,二則折家必然惶恐,三則連番大戰,也要休養元氣。是故我最好的辦法,便是派一支小而彌堅的精銳前去,助折家守住沿河五鎮,有了這一遭,我河東軍派兵常駐其地,就有了由頭。本來若說精兵,自然以義兒黑鴉軍和鐵林軍為最佳,但此二軍皆我牙軍,此番又剛敗赫連鐸,還須提防李匡威那廝前來攪局,黑鴉、鐵林斷不能離,而突騎、突陣等諸軍,雖然戰力也是足夠,卻嫌人員略多,唯有飛騰軍人數最少,卻剛好堪用。此番拓跋氏派兵不多,能到府穀的想必也就是那三千人吧,折家自己有兩千兵馬,加上存曜這五百,又有地利,又有器械,至少也能守住城寨,讓拓跋思恭兵挫堅城之下。再說……存曜此前各種表現都是上佳,今次卻要看看他為方麵之將,可也有獨當一方之能。若有,則今後我之麾下,便又多了一員大將。若是不能,也可使我知其深淺,所費也不過區區數百兵,豈不是好?”


    三人各有盤算,但這件事卻就是這麽定了下來。當下折嗣倫謝過李克用“恩典”,隨著李曜去飛騰軍中吃酒——當然吃酒不是重點,重點是李曜作為援兵出征,折家作為地主,肯定是要放點血的,犒賞勞軍那是必不可少,此番前去就是先許下好處,籠絡飛騰軍。當然與此同時,也得有一批禮物先行送達,不能真個兩手空空就去。


    李曜對此事還是知曉的,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雖然他心中有拉攏折家的意思,但這話現在不能說,連意思都不能透露。以他目前的實力,對於折家而言,還指不定誰拉攏誰呢。


    而且李曜還有一層意思,就是借折嗣倫的禮物安撫麾下軍將,麾下這些人哪裏知道這次打仗並不是李曜爭功爭來的?但是事實擺在這裏,李曜自然不會放過,在軍中暗中宣稱是自己在大王麵前請命,為的就是折家必有禮物奉上,而擊敗“弱小”的拓跋氏軍隊,更是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純屬是去超遷幾轉,順便順手牽羊弄點戰利品的發財之行。


    有此一樁,早先剛剛醞釀出來的一點不滿,立即煙消雲散了。


    夏州,沙塵飛揚,暑氣逼人。


    夏綏節度使府,使帥節堂之中,拓跋思恭正在踱步。


    他的腳步有些快,看得出頗為著急。


    “報!”一名拓跋氏親兵忽然跑到門口。


    “報什麽報,趕緊說!”拓跋思恭立即嗬斥道。


    “是,節帥。四將軍迴報,折宗本長子折嗣倫已經前往雲州向李克用告急!”


    拓跋思恭並不算高大,也不壯碩,反而是一條有些精瘦的漢子,不過好在瘦而不弱,一雙眸子炯炯有神。他聽了這話,眼中精芒一縮,似乎有些緊張:“李鴉兒那邊有什麽決定?”


    “這個……節帥,從時日上來說,折嗣倫可能今日才能趕到雲州,暫時無法知曉李克用有何決定。”


    “哦,是了,是某操切了。”拓跋思恭悵然點了點頭,忽然朝身邊一個比他略小,長相很像的漢子看了一眼,歎道:“思諫,某這節度使,也不好當啊。李克用,沙陀之王,天下驍勇,此番某等聯結汴梁,汴梁卻叫某等納這投名狀……此狀難納啊。你說,李克用能放任我等襲取麟州及沿河五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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