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潛龍勿用


    雲州城是一座古城,它曾是北魏都城(遷洛陽前),因而占地頗廣,且作為邊庭要塞,此城城樓既高又固,護城河既寬且深,難怪以李克用之能,攻打赫連鐸多年,才於今日一戰成功。


    北魏時節,欲廣宮室,規度平城四方數十裏,將模鄴、洛、長安之製、運材數百萬根。截平城西為宮城,四角起樓。鑿渠引武州水注之苑中,疏為三溝,分流宮城內外。經過九十多年的增擴改建,終於建成完整的宮殿群落。月觀霞閣,左社右廛,靈台山立,壁水池圓,雙闕萬仞,九衢四達,羽旄林森,堂殿膠葛。


    雲州地理位置十分緊要,三麵臨邊,最號要害。東連上穀,南達並恆,西界黃河,北控沙漠。實河朔之藩屏,中原之保障。漢高祖劉邦著名的“白登之圍”就發生於此。


    李曜此時,正在雲州城中。


    他剛從大同防禦使府出來,去往自家飛騰軍駐軍之地。


    此次破赫連鐸之戰,剛才李克用戰後論功,他從翊麾校尉擢升到致果副尉,餘官並如故。也就是說,這次出兵作戰,他隻不過由從七品上,升為正七品下,其餘全無變動,可謂進步有限。對於這樣的論功,即便同樣出戰的李嗣本都頗有微詞,私下跟李曜說,這次他們全是來給李廷鸞做陪襯的。因為李廷鸞此次雖然也隻是從遊騎將軍升為壯武將軍,算來也隻是一小級,但卻是邁過了五品到四品這個大檻。而主將薛阿檀也隻是得了一個檢校官,本兼各職一並如故。


    李曜倒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因為他另外得了一個實惠,就是此戰飛騰軍損失了五十多人,傷亡比例不算低,而李克用覺得飛騰軍此戰表現上佳,準許其擴充為八百人。於是李曜反倒掉過頭來安慰李嗣本,說此番畢竟是大王親征,不可能對前鋒諸軍獎賞過度,以免其餘各軍心中嫉妒,反而不美。李嗣本聽了,也知道此言不虛,遂不再提。


    李曜最為歎息的,乃是他大力督造的這批攻城器械在此戰中沒有發揮其應有的效用,李克用在頭幾天用這批東西攻打赫連鐸的雲州城,原本也頗有些效果,但沙陀兵野戰固然極強,操作機械卻是呆笨之極,生生因為操作失誤,自己損失了兩百多人。譬如那炮車,因為力量校正不準,一頓石頭砸過去,把前方架飛雲梯的一群軍士砸死砸傷了四五十個,氣得李克用下令不再使用。


    李曜知道李克用這是麵子上掛不住,畢竟他自己就是沙陀之王,沙陀兵在人前丟臉,他這個大王自然覺得沒臉。隻是這一來,就浪費了李曜許多心血,要知道這些攻城器械,如今大唐可能已經不是很多了,畢竟國力下降許多年,征戰又多,損失大了彌補不了,自然就少。


    李曜為改進這批新式攻城器械很是費了不少腦力,結果卻因為這種人為原因而被冷藏,他對此事的鬱悶,比升官不多反而大了許多。作為自詡“深刻”研究過二戰的偽軍迷,李曜是很崇尚閃電戰這種模式的,不為別的,隻為其戰法對民間損傷最小這一點。


    由於打得快,基本上沒來得及對民生造成巨大破壞便已經結束戰爭,這對於原本就是製造破壞的戰爭來說尤為可貴。為何中國古代一到戰亂,天下生民就要少足足七八成甚至八九成?無非是戰爭破壞太大,民不聊生而已。然而古代戰爭的破壞力哪裏能跟現代戰爭比,之所以仍然造成那麽大的損失,其實就是因為打得太久。一場戰爭打幾年的,還真不算長。別說戰爭了,就說一次戰役,都有打個好幾年的,譬如原本曆史上李存勖與梁國的夾河大戰便是如此。


    而古代戰爭之所以打得久,其實經常就是因為大家的攻城手段過於低劣,這也是冷兵器時代一個沒法解決的問題,除非有火藥並開始投入實戰應用。李曜不是不知道火藥的好處,但是他不像其他穿越者那麽有先見之明,每個人都清楚記得火藥怎麽配置,他就隻能大體記得原料是哪些,可具體配備的比例就不記得了。要是火藥能投入應用了的話,他倒是記得一些使用辦法,可以加大火藥效力,或者製造更有效的武器,可惜現在沒有先進的火藥配方,僅憑這唐朝製造爆竹的火藥,在軍事上隻怕是難有作為,他也算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了。


    當然,現在說這些,都為時尚早,眼下最為緊要的,還是擴軍問題。前次組建飛騰軍,乃是直接從其他軍中抽調,問題不大,這一次卻沒這麽好辦,而是要直接招募新軍。這種真正意義上的新軍該如何訓練,對李曜來說,又是一樁考驗。


    再就是這新軍從何處征集,也是個問題。如果從方便的角度來說,征集新軍最好是從沙陀三部落和五院諸部征集,這都是遊牧民族,征調騎軍最是方便不過。但李曜心中畢竟有自己的一點小九九,總還是希望訓練一批漢人騎軍。這個想法並不完全是什麽民族意識,他現在的處境,是顧不得這個的,之所以這麽想,乃是出於平衡考慮。如今飛騰軍中的漢人隻占五分之一,而且這些漢人久在蕃軍之中,基本上也跟胡人無異。


    代北胡漢雜居太久,民族意識根本就談不上,要是去問這些漢軍,沙陀與他們有無區別,他們一準認為沒有什麽差別。當然這也是李克用可以平穩統治河東的一個重要原因。李曜自詡理智憤青,並不想像後世一些不理智的人一樣看待曆史,認為沙陀政權是對漢人的侮辱,這完全是站在今人的角度看古人。五胡亂華時期冉閔頒布殺胡令,李曜認為很妥當,很解氣,那是因為胡人把漢人當“兩腳羊”,漢人自然應該團結起來,也把他們當兩腳羊一樣對待。


    可沙陀不同,唐朝不同!在唐朝天可汗思想的延伸和施政之下,沙陀人早已漢化,即便還維持著一定的遊牧傳統,可最起碼其高層的思想早已跟漢人一般無二,其效忠大唐的心思比許多漢人還要真誠。這樣的情況下出現沙陀政權,原因雖然多種多樣,但無論如何也扯不到什麽漢人的恥辱上去。


    這就像老子教育兒子教育得好,老子自己老了以後,兒子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對於老子而言,固然有些傷感,卻又有何恥辱可說?哪怕這個兒子不是親生,而是抱來的養子,可人家真心當你是爹,誠心誠意地孝順你,連建了個新朝還是表示延續“唐”字國號,人家兒子做到這個程度了,你還非要糾結這點血統,那隻能說是你自己心中有疙瘩,不夠氣魄了。


    對於這樣的乖兒子,李曜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改造他的血統,直接變成真正的自己人,那才像話!咱們漢人不是最能同化其他民族麽?還嫌多他沙陀這點人不成!


    瞧瞧李克用,朝廷對他可真不怎麽好,可就是因為賜了他一個國姓,他還就真的老老實實把自己當做李唐宗室,後來昭宗李曄幾次召李克用救駕,李克用哪一次推脫半句,說哥沒空了?明明東、南、北都是敵人,皇帝陛下一聲召喚,人家不也半句多話沒說,千裏迢迢就帶兵去幫忙?反倒是李曄這位據說有心振興大唐的年輕天子太沒有祖宗氣度,生生把個李克用逼得幾次不能不動刀兵。別說李克用反抗有錯,換了漢人藩鎮,難道人家就不反抗?有本事你討伐一下朱溫,看看人家這純正漢人是個什麽反應!是不是大勝之後,戰敗的皇帝陛下貶斥兩個宰相,恢複一下他的名譽,他就肯善罷甘休,帶著大軍拍拍屁股就迴家這麽輕易!


    但是,就算對民族差異不甚在乎,可是軍中派係這一點,李曜卻是十分在乎的。他算起來,前世也是在官場上打滾多年的人,雖說級別不算高,可是見識並不差。如果自己手中全是沙陀和五院諸部之兵,那麽他這個主將永遠都隻能算是個臨時角色。


    對於一個穿越客來說,這種無根無憑的感覺讓李曜覺得心裏很沒底,很希望改變。


    然而,李曜考慮許久,仍然放棄了這次機會,他發現此次征兵,仍然隻能在沙陀和五院諸部征集。理由說穿了一文不值:為了取信李克用。


    別看他現如今似乎深得李克用信任,又是掌握實力越來越強的軍械監,又是親自領兵,可這都是空中樓閣。軍械監的差事不必說了,李克用一句話,要撤就撤,沒有半點可以囉嗦的。而領的兵呢?區區五百……好吧算八百,區區八百人,又不是遠鎮別處,還全是沙陀和五院諸部之兵,他有什麽信心可以把這八百人當作自己的憑仗?


    因此,李曜深知,自己如今地位仍不夠高,影響力仍不夠強,實力……就更別提了。所以此時此刻,唯有繼續深化李克用對他的信任,才是今後困龍升天的張本。


    至於如今,潛龍勿用!


    “再等等吧,今後還有的是仗打,有的是功立,我如今還能靠著一些記憶,有些‘先見之明’,避兇趨吉之下,總能撈到不少功勞,我好歹也是李克用的養子,又是他聯係文化界的唯一人選,隻要功勞擺出來,名聲打響亮,總有一日他得讓我出鎮一處,甚或代替隻有幾年好活的蓋寓蓋仆射,到那時,我便有了自保之力。等到今後李存勖即位打敗朱梁,以我那時的身份,沒準能撈個宰相幹幹,到時候多勸下李存勖,說不定還能穩定天下局麵,幫他統一天下。再不然,就算仍然如曆史上那般,李存勖一當皇帝立即扶不上壁,仍然是被李嗣源取代,那也無所謂,李嗣源這人念舊,我現在是他十四弟,跟他關係也好,到時候總也不會少了我的封賞,曆史既然證明他是個聽勸的明君,那時候我再勸他進行一些不算激烈的改良,不也可以為這天下做點貢獻麽?……話說,我還真當自己是誰了,天下,天下……輪得到我考慮?嗬……”


    心中想著許多事,不知不覺已然走到軍營所在。飛騰軍的軍營暫時座落在南城東角,此處本是赫連鐸一支兩千人騎兵的駐地,如今李曜帶著不到五百人入住,空間自然綽綽有餘。


    雲州城乃是北地大城,城中原是作為北魏都城規劃所建,因此劃分出來的駐兵之處相當大,足可以駐紮二十萬大軍。後世人看見二十萬,心中可能無甚感想,然而隻須打一個比方就會有點認識:代州城如今如果擠進二十萬大軍,那麽城中百姓就得搬出城外了,即便代州李家那樣的豪門,隻怕也隻能保得住一個後院,前院肯定會被臨時征集,因為二十萬將士,代州城容不下……


    然而雲州,就是按照二十萬駐軍來規劃的。隻是後來一直沒有達到這個駐軍數目罷了。此次李克用帶來近八萬大軍,全部住進城中駐軍之地,根本不見絲毫擁擠,一切都是那麽井井有條,說來真要感謝北魏皇室的慷慨大方……可惜是慷當時萬民之慨。


    一進軍營大帳,就看見李嗣恩和史建瑭二人麵色沉沉坐在帳中次席和三席,憨娃兒、拔塞幹·咄爾、處木昆·克失畢、張光遠以及劉河安五人坐在下首,包括憨娃兒在內,這幾人都是一臉憤憤不平。


    李曜一進來,眾人齊齊朝他看來,他見諸人表情不對,正要發問,拔塞幹·咄爾已然大聲問道:“衙內,俺聽說衙內隻升了個致果副尉?是不是真的?”


    李曜其實挺喜歡拔塞幹·咄爾這種粗豪漢子,對於他這話口氣有些不善,也不介意,微微一笑:“是啊,怎了?”


    拔塞幹·咄爾是沙陀人,是把李克用當作大頭人的,他們沙陀人因為遊牧習性,對養子最無偏見,因此見了李曜總喜歡喊衙內,說了幾次也沒改過來,李曜也隻得就此作罷。


    遊牧民族對於血親關係看得一貫不是很重,比如後來的成吉思汗,老婆被人搶走,懷了人家的孩子,他打敗人家又把老婆搶迴來,人家那孩子他也不“處理”一下,生下來了他也不見外,居然就當自己的娃一樣養……此事無關乎什麽心胸氣魄,而是這種事對於遊牧民族來說真的很正常而已。


    拔塞幹·咄爾見李曜一臉無所謂,瞪大牛眼,嚷嚷道:“怎了?還能怎了?大王賞罰不公,俺是個混人,都知道獻計而取勝,乃是大功勞,怎的隻升了這麽一點鳥屎大的官?更別提俺們飛騰軍還殺敵三百四十七人,擊潰三千餘眾,這麽點賞,還怎麽帶下頭的弟兄們?”


    李曜奇道:“某得賞不多,與士卒何幹?他們的功勞,某都如實上報了,大王自然會公平賞賜,不至偏私,你著急什麽?”


    咄爾正要站起來分辨,旁邊的處木昆·克失畢拉了他一把,一邊把他拉住,一邊對李曜道:“軍使有所不知,這軍功大小,底下的弟兄們能分幾何,的確是跟主將之功有關的,主將功大,則大王對底下軍士的賞賜也就夠多,萬一主將無功,底下將士就沒了賞賜,隻給點辛苦錢,賜一杯水酒洗塵。若是……主將不僅無功,反而有過,非但主將必然受罰,副軍使、都虞候以下,所有人都跑不了責難,軍官還好說,底下的士卒有些會被扣掉半月或者一月薪俸,以為作戰不力之膺懲。”


    李曜一聽,頭皮一下有點發麻,這才知道為何那些大將們都要拚命爭功,原來不僅是為了地位、為了發財,更多的是為了穩住軍心士氣啊!史書中說李存孝和李存信二人爭功,到後來李存信讒言不斷,居然把李存孝逼反了,當時自己還覺得李存孝的膽量在戰場上和戰場下怎麽相差那麽大,可現在才知道,那隻怕是不得不反啊!如果總是有過無功,底下的軍士誰還服你?李存孝出鎮在外,肯定不如李存信身在李克用身邊好說話,久而久之處境必然越來越糟,他隻怕多半是發現軍心不穩,才不得不造反。因為造反之後,他就是節度使,可以自己做主,那時候賞賜部下,就是他給人家的好處,軍心自然也就穩了。


    李曜明白過來這一點,又看了看咄爾的表情,一下子就明白過來,如今自己這次明明立功不小,卻沒能拿到足夠的賞賜,他們作為出力甚至賣命的軍將,自然不服氣得很。這個不服氣對李克用或許隻是有些怨氣,而對他李曜這個直接領兵的軍使,那可就是怒氣了,一個處理不好,說不定就是內亂,哪怕如今是在李克用的眼皮子底下,兵變基本上不會有什麽可能,但是也很可能鬧出什麽事來,搞得他李曜這個新上任不久的軍使在軍中威望盡失!


    一個看似很不起眼,但其實無比巨大的危險,就這般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李曜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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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了,頭疼,上個wc,才幾步路,都飄飄忽忽的,且更五千,餘者記賬,欠著先,慢慢還……


    第082章 折家來人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李曜雖是心中一沉,麵色卻反而微笑起來:“嗬嗬,嗬嗬。”然後施施然坐到自己席上。


    咄爾壓住怒氣,身子往前傾去,粗聲問:“軍使可是以為我等戲言爾?”


    李曜擺擺手,氣度雍容,仿佛一切盡在掌握,淡淡微笑:“豈會如此?咄爾,你且安坐,此中詳情,待某細細道來。”


    咄爾本不願如此“服軟”,但見李曜這般泰然自若,不知為何,居然心中一虛,老老實實正襟危坐起來。他身邊的處木昆·克失畢見狀,也是心中一凜,又更坐直了三分。李嗣恩與史建瑭同時雙目一亮,對望一眼,麵色肅然。張光遠和劉河安早已端坐,目不斜視,麵帶恭謹。唯獨憨娃兒視如不見,依舊麵色如常。


    李曜察見眾人神情,這才淡然道:“此戰赫連,我飛騰軍,上下齊心,奮勇克敵,以一當十,破虜甚眾!大王察之,其心甚悅,論功之際,言多嘉賞……至於爾等所憂,實屬多餘。”


    他環視諸將,泰然道:“爾等與麾下兒郎並力破賊,殺敵立功,所經之戰,斬獲良多,大王明見萬裏,豈吝重賞?此番論功,領軍諸將,敘功超遷,至多一轉,某為大王螟蛉,焉能獨外於眾?是故,某之獲賞,與爾等之賞,軍士之賞,全無幹係,爾等但須謹守軍營待賞便是。”


    咄爾是個粗豪性子,但不代表他的腦袋跟憨娃兒一般轉不動,李曜故意在這話裏夾帶私貨,果然一下就讓咄爾誤會了。他以為李曜之所以得到的賞賜不算多,是因為別人的賞賜都不高,最高也就是升個一級,李曜來河東時日尚短,自然不好獨外於眾,所以李克用才不得不委屈他一下,也隻是擢拔一級。


    他有想到,李曜對於他們的賞賜這麽有信心,隻怕是李克用論功之後特意找過他,告訴過他其中緣由,並且對軍士之賞賜另有安排,這才使得李曜說得如此信心十足。


    有此一慮,咄爾果然立即釋懷,當下鬆了口氣,抱拳對李曜道:“原來如此!這般說來,倒是俺咄爾誤會軍使了。軍使本就受了委屈,又被俺這混人誤會,還這般心平氣和與俺們說道,果如外間人所言,乃是君子之風。俺給軍使賠禮了!”


    李曜心中鬆了口氣,笑著擺手:“無妨,萬事大不過一個理字,你為麾下兒郎考慮,本是理所應當,某為兒郎請功,也是職責所在,既然俱為此事,還有甚誤會解不開的?這道理說開了,誤會自然解除,卻說道歉作甚?”


    眾人見李曜絲毫不見怪責,不禁都鬆了口氣。其實像李克用這等藩鎮,沒有不擔心部下殺主將而造反的,而且這種事本也就是安史之亂後各藩鎮的尋常事。所以為了將這種情況扼殺,藩鎮們都很維護軍中各種階級法,隻要部下還沒有相邀一道殺主將起事,那麽主將的權威就絕不是部下可以違抗,李克用對此事也很是在乎,同樣是用心維護的。因為維護下麵的各級主將,到頭來也就是維護他自己。


    所以當阿悉結·咄爾問完疑惑,發現自己的擔心並無道理之時,就很擔心李曜給他亂扣帽子,要不然一個“於軍中目無主將”的帽子扣下來,那可是連殺頭都有可能攤上的大罪,尤其是軍法不比國法,主將一聲令下,牙兵衝進來殺了,那也就是殺了,你待怎的?


    當然,咄爾並不認為李曜敢殺他。


    眾人解決了這一樁大事,當下便緩和了氣氛,談笑起來,說到此戰精彩之處,各自麵有得色。


    大帳之中氣氛正好,卻有李克用的牙兵前來請李曜過府一敘。


    李曜剛從大同防禦使府出來,卻又立刻被傳召,不禁奇怪,一問來使,卻不是李克用要安慰一下他之類的事,而是一樁他未曾想到的事情:府穀折宗本之子折嗣倫來了!


    居然是府穀折家!居然是折嗣倫!


    李曜一下子興趣上來了。


    在後世人熟悉的楊家將故事中,有一位文武雙全的老太君——楊業的妻子、佘賽花。說起佘賽花,民間有許多膾炙人口的故事,說佘賽花是一位巾幗不讓須眉的女中豪傑。實際上曆史上的佘賽花,應該叫折賽花,出身於折氏將門之家,折楊兩家為世家,折氏家族對楊家將誓死抗遼,忠心報國,有很大影響。折賽花的曾祖父、祖父、父親、弟弟及後人都是名將。折家數代,東抗契丹,西禦西夏,在當時有很大的影響,尊稱為折家軍。


    可以說,在真實的曆史上,折家的影響力是遠遠超過了楊家將的,楊家將在許多地方是在向折家軍學習,是以折家軍為榜樣的。折氏,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家族,在宋、遼、夏、金角逐的舞台上活躍了兩百多年。這樣一個在當時的名門大族,一個名將輩出的地方世襲軍閥之家,李曜一直都是很有興趣的。


    曆史上關於折氏最早的記錄是在清朝。根據其記載,秦始皇統一中國後,定都今陝西鹹陽,建立了中央集權的專製主義政權。此時,仍然處於奴隸製政權的北部匈奴經常率部攻打秦王朝的北部邊境,這給秦王朝的北大門造成很大的威脅。於是秦始皇派大將蒙恬率領三十萬部隊橫掃北疆。匈奴自然沒有能力和強大的秦王朝相抗衡,最終無力抵擋,逐漸向北退卻,秦王朝占領了大片疆土,當時稱為“新秦地”,並在這一大塊領土上分設了四個郡和若幹個縣的建製。其中一個郡,叫雲中郡,雲中郡轄區內有一個叫府穀的地方,即後世的陝西省府穀縣所在地。這就是曆史上關於折氏的最早的居住地的記錄。漢朝時由於與北部匈奴連年征戰,折氏一族也經受著連年戰爭的洗禮,在邊境線上奮雪浴戰,誓死守衛著自己的家園。不過曆史上也有關於折氏是羌族的一支,是從川藏地區遷徙而來的說法。


    李曜其實比較偏向於支持後一種看法,在他看來,折氏,屬黨項族。


    到唐朝中期的時候,黨項族分為實力較強的兩派,一派為折氏,一派為拓跋氏,拓跋氏後來建立了西夏國,與折氏一族世代成為死敵。


    在原先的曆史上,唐朝末年的時候,國家四分五裂,戰亂四起,這時候折氏一族的領袖折宗本,也就是折賽花的玄曾祖父在戰亂中崛起。


    折宗本曾任振武軍所隸五鎮都知兵馬使之官,這裏說的鎮武軍在曆史上記錄不祥,大致在現在的陝西府穀縣一帶,所謂的兵馬使也就是地方上的軍事長官之類的官職。


    折宗本死後,他的兒子也就是折賽花的曾祖父折嗣倫繼任麟州府(現陝西神木縣)的刺史。據史料記載折嗣倫不但具有抵禦外族侵擾的將才,也有團結部族、安定民心、經營農牧的能力。


    折嗣倫的兒子折從阮,也就是折賽花的祖父,在前兩代努力的基礎上,成為了當時折氏家族最傑出的人物。折從阮從小受父輩的影響,就崇尚武功練成了一身本領,青年時就成為了河東節度使手下的將領,到了後唐同光年代,成年的折從阮成為了府州的刺史。到了後晉的時候,幽雲十六州落被契丹人占領,府州也落入了契丹人的手中,契丹人為了直接控製府州,要將折氏一族強行遷往遼東,折從阮堅決拒絕,率族人進行了頑強的鬥爭,最後終於重歸後晉。迴歸後晉的折從阮奉命率部隊北征,從此,折氏與契丹完全處於對立的地位。折從阮率領折家軍,在邊境線上開始了持續不斷的戰爭生活。到後漢的時候,折從阮已經官至兵馬節度使;到後周,折從阮被封為鄭國公,成為後周的顯貴。後周顯德年間,折從阮去世。雖然從唐末到後周折氏一族社會地位在不斷上升,但其家族固守邊境線上,奮勇殺敵、抵禦外敵的戰爭生活卻沒有變。


    以上折宗本、折嗣倫、折從阮三代壯大了其家族在府州的勢力,提升了家族在府州的地位,奠定了家族世襲府州的基礎。折宗本、折嗣倫、折從阮三人是折氏的第一代將領,特別是折從阮,獨自據守府州,經營西北,那時中央政權軟弱,但是由於折從阮勇武過人,少數民族因此不敢進犯陝北,史稱“中國賴之”,大有西北棟梁,一柱擎天的感覺。


    到了後周和後漢時期,折氏歸附於後周;而劉姓家的後漢政權卻歸順了契丹國。當時應該說北漢政權對折氏家族還是相當優厚的,但折氏一族卻由於北漢臣屬於自家世代的敵人契丹人,與自己的立場完全相反。無奈之下,折氏一族不得不歸附於後周。


    折氏一族作出這樣的選擇是痛苦的,因為這樣的選擇,就使其家族立即麵臨嚴峻的形勢:府州在地理位置上與契丹、北漢交界,很容易受到兩者的夾攻;另一方麵卻離後周的的政治中心比較遠,一旦受到夾擊很難得到及時的援助,要想生存就必須依靠自己的實力生存,也就是說折氏選擇的是一條與戰爭為伴的生存之路,必須在戰爭的夾縫中依靠自己的實力生存下來。


    折氏經受住了考驗,還在這嚴酷的考驗中培育出了新一代將領。折德扆,是折從阮的兒子,也就是折賽花的父親,就是第二代將領中的代表人物。在折德扆35歲時,北漢大舉進攻府州,折德扆率領族人勇敢迎戰,消滅北漢軍2000多人,隨即乘勝追擊渡過黃河,占領大片北漢屬地。為此,他受到後周皇帝的賞賜,封為節度使。


    折氏地位的上升,引起實力更大的黨項族拓跋氏一族的不安,當時拓跋氏的首領叫李彝興,當時他也是節度使,控製著府州通往中原的道路。為了消除折氏一族的威脅,他下令切斷折氏與中原聯係的通道,這等於逼折氏陷入孤立無援的困境。雖然這一事件後來在後周皇帝的幹涉下得以解決,折氏通道得以打通,但是折氏與拓跋氏的矛盾依然存在。事實上這時的折氏已經處於契丹、北漢、夏州(後來拓跋氏一族建立了夏國),三大勢力的包圍之中,這給折氏帶來了巨大的威脅,簡直無法安枕。


    要說當時形勢到底有多危急,身為後人,可能無法了解,但是從折氏都要求內遷以保全家族就足以說明其形勢之糟糕。雖然折氏一族後來為了邊境的安穩著想沒有內遷,卻得到了後周的支持和優厚賞賜。但是為了生存主要還是要依靠自己的實力,也再次證明了折氏一族對邊境線的重要性。


    趙匡胤建立北宋後,折氏隨即歸附於宋朝,折氏希望宋廷早日平定北漢,以便打通通往中原的道路,擺脫孤立無援的困境。為此折德扆多次主動向北漢進攻,取得了不少的功績。對此宋太祖趙匡胤給予了優厚賞賜,並允許折氏可世襲府州知府,事實上這等於確立了折氏近乎藩鎮的地位。這在堅決抵-製藩鎮割據和官職世襲的宋朝,是難能可貴的、絕無僅有的,這也反映了折氏一族對於宋朝的重要性。


    有意思的是折德扆把女兒折賽花嫁給在北漢為將的楊業,自己卻是後周的鐵杆,屢次與北漢交戰,並因打北漢而多次立功。其實當時楊業的哥哥楊重勳在麟州也服從北周,說起來,倒是楊業屬於有點兒一根筋,跟著北漢一條道跑到黑,直到劉氏滅亡才歸順北周的後身宋朝。楊業才與老丈人一家在同一朝下為官。不知道當時的楊業是否與老丈人對峙沙場,現在可能無從考究。因為這種種原因,折德扆也成為了折氏第二代將領中的代表人物。


    折德扆的兒子折禦卿,也就是折賽花的弟弟,也是一位能幹的武將,十九歲時就擔任了府州的知府,後多次率領折家軍配合宋軍攻打北漢,在平定北漢的戰役中立下了汗馬功勞。折德扆死後,折禦卿成了折氏的領袖,率領折家軍繼續鎮守府州,守衛著宋朝的邊境,折禦卿的主要作戰對象是契丹人,在契丹軍中聲名遠揚,令契丹人望而生畏。可惜折禦卿後來因病早逝,年僅三十八歲,屬於天妒英才。折禦卿可以算是是折氏第三代將領中的代表人物。


    經過折德扆和折禦卿兩代的努力和卓越戰功,折氏已經成為了宋朝德的顯貴,在朝廷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同時為了表彰折家軍的戰功,宋朝給予了一係列的特殊政策,譬如允許折氏世襲知府州一職等。


    折家軍最難能可貴的是以區區府穀,對抗三大勢力。前麵提到過折氏與契丹為世仇,到宋朝發展壯大了的折家軍更不會善罷甘休。宋朝滅北漢以後,宋遼之間的戰事不斷發生,折家軍經常在側翼發揮作用。折禦卿更是在與遼軍的交戰中,聲名大振,多次打敗遼軍,立下了赫赫戰功,使契丹人望而生畏,避而遠之。


    折禦卿以後是折家軍的第四代,其中以折惟信,折惟昌,折惟忠為代表,三個兄弟各有各的特點,折惟信作戰勇猛,很早就戰死戰陣;折惟忠足智多謀,治軍鎮定嚴格;折惟昌則勇謀兼備,文武雙全。李曜有時候會想,折老太君在楊業死後彈劾潘美等人成功,隻怕其原因不在於有什麽“龍頭拐杖”,而在於老折家的如雲名將,就連趙官家也要忍讓幾分吧?畢竟她這三位兄弟都在抗擊遼軍中,舍身殺敵、浴血奮戰,立下了汗馬功勞,忠於職守的守衛著宋國的邊防線。


    被對遼國還不夠,上麵說過,折氏與黨項族拓跋氏矛盾曆來已久,後來拓跋氏建立了西夏。宋朝成立後,宋、夏間經常發生戰爭,折氏也卷入到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中,先後湧現出折繼閔、折克行、折可適等一批優秀將領。折繼閔是折家軍第五代的最傑出代表;折可行、折可適則是折家軍第六代將領中的代表人物。他們都在對西夏的戰鬥中,為了家仇國恨,頑強戰鬥、奮勇殺敵,立下了巨大戰功。既維護了折家軍的尊嚴,也維護了宋朝的國威,即抗擊了外敵的入侵,也維護了邊境的安寧。


    隨著金國的成立,宋朝遇到了最強大的敵人。抗金初期,折氏出了兩個名人,一是最後一任府州知州折可求,一是官至簽書樞密院事,進入朝廷最高領導集團的折彥質。折可求是折家軍第七代的代表,折彥質是折家軍第八代的代表。北宋靖康年間,金國軍隊攻破宋朝都城開封,擄走了徽、欽二帝,宋朝遭遇了曆史上有名的靖康之恥,北宋隨即滅亡。


    這時守候府州的折可求,處於糧盡援絕的境地,無奈之下被迫率部投降金國。然而折可求隨後被毒死,家屬逃迴中原。自此折家軍守候了近兩百年的府州淪入了他人之手,連折氏的墓地也被摧毀。折彥質是折可求的孫子,他是折氏家族中惟一的進士,文武雙全,曾在南宋做到樞密使,但是好像從這一代折家將離開了陝北的老家起,就再沒有出過名將了。


    隨著裏折氏離開府州,家族也四分五裂,分成了南北兩派,折家軍再沒有湧現出知名的將領,折氏從此衰弱。有人可能會問為什麽折家軍連出八代名將為什麽不如楊家將出名呢?原因在於他們不在河北地區的主戰線上,府州在現在的長城線上,軍事要地,屬於對遼,夏,金的側麵戰場,戰鬥激烈和影響不如河北正麵,因此吃了個虧。實際上,折家代代都有出色的將領,很多楊家將的故事,實際上是從折家將的事跡變化出來的。


    李曜心中對折家很有興趣,但之前並未把折家和李克用聯係起來想過,現在聽說折嗣倫來了李克用這裏,才猛然醒悟,此時的折家好像正歸河東節度使管轄!原先沒有想起,是因為這個時期的折家才剛剛嶄露頭角,而李克用麾下一貫名將輩出,是以折宗本、折嗣倫父子雖然被後來人列為折家軍第一代領軍人物,是折家基業的奠基人,但卻聲名不顯。


    此時李曜忽然聞聽折家的大郎君折嗣倫親自前來,李曜幾乎一下就猜到其所為何事了,心中也立即有了一個計劃。


    “哥缺的這三百五十個兵,可就著落在你折大郎身上了……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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