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對。”段南風也走過來,“是催眠暗示,而且是隻能起一次作用的催眠暗示,不會對孔侍衛造成任何傷害----與無憂公主那種永久性地催眠修改記憶是不同的。”


    那日出糗地旁觀者還有一位麽?雲裳倏地紅了臉,轉眼去怒瞥一眼這位一直淺淡微笑地段公子,“段公子喜歡破而後立是不是?不如我們帶兵到大理去,替段氏王爺也來個破而後立?!”


    利用這個機會,雲裳又在詐人了。“段”這個姓氏並不少見,但,姓段而又能夠將皇家的尊貴與佛學地隱忍結合得如此恰到好處的,怕也隻有大理段氏一族了。


    幾代大理皇帝避位為僧,全國尊崇佛教,造就了段氏皇族出塵的氣質。


    果然,聽她如此說,段南風麵上神情終於難得地變了一變,默然良久,才說:“無憂公主從哪裏知道段某來自大理的?”


    竟是直接承認了。


    看他的神情,又是那種略帶著些緊張,仿佛對答案很是關切的模樣。


    雲裳看看孔傑,見他隻是睡著,應該並無大礙,便迴身怒道:“段公子不用急著問這些,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公子身份,何苦淌這灘渾水?大理與大鳳朝世代交好,民間商賈也多有來往,兩國的和平安睦來之不易,難道段公子就真的如此看好火蓮教,相信以這些流民匪寇的力量,就足以推翻幾百年國祚的大鳳朝朝廷嗎?!”


    “還有淩月姑娘,”她轉過身去,“馮少綰的出身我遣人核對過,馮家世代忠良,舍身報國,唯死而已,也正因為如此,我對少綰,從來都是信任有加,便是機密要聞,也多不避諱,可我還是弄不明白,一個借狐仙立教的荒唐門派,何以就讓馮氏忠良厚待,如此心甘情願為馬前卒,供人驅使,成為叛國逆上的利刃?”


    與方才段南風“勸降”中的雲淡風輕不同,雲裳這番質問,句句鏗鏘,擲地有聲。淩月麵上,也不免露出了一絲慚色……然而段南風卻隻是微有一些失望的神色。


    “無憂公主,”段南風的失望之色隻是一掠而過,再抬眸時,依舊是那般平靜,平靜到絕望一般,“段某從未支持過火蓮教,若說支持,或許火蓮教一方有所誤會倒是真的;不過無論如何,段某的所作所為都與大理沒有半點關係……隻是替一個朋友多操點心罷了……而且段某知道,隻有陸將軍,才有改變這天下命數的機會!”


    他倒是言辭懇切,聽起來頗有幾分真心實意在其中,而他提到了“改變天下命數”幾個字,更是再次觸動雲裳心弦,這個段南風,究竟與她有過什麽淵源?


    第三百三十三章 機謀之駁辯(下)


    原本和段南風相約於古陽村,便是急於了解答案,到了現在,卻還是觸不到真相。兩個人如今的敵對立場,讓她的一切問題,都問不出口。


    “淩月,”段南風迴眸,極為鄭重地問道,“如果陸將軍肯接受,你願不願意率領屬下眾人聽從陸將軍號令?“


    “我……”淩月的手按在劍柄上,眼眸垂下,複又抬起,如是者三,望著段南風,終於咬了咬牙,便要點頭。


    “你也不忙決定。”段南風卻在這關鍵時刻溫潤一笑,如一朵九天雲上垂下的花,“不要因為什麽個人的原因草率點頭,我知道你要負責你手下的那些馮氏族人的前程和富貴,事關重大,最好是商量好了再做決定。”


    他說罷,感歎一般又道:“淩月和少綰兩人當初入火蓮教,是為了和朝廷作對;如今樓鐸已死,若陸將軍肯救天下於水火,帶領蒼生重建江山,又何嚐不是馬家最好的歸宿?”


    倒想不到事情會發展到現在這個樣子,雲裳苦笑了笑,段南風的話,可信嗎?他要說服雙方,到底是做戲,還是真的?又有什麽目的?陸慎雖勇,到底隻是一個尚無兵權的小小招討使,且對大鳳朝忠心耿耿,要依靠他來反叛大鳳朝、重建江山?荒謬得可以了。


    “陸將軍想必也需要斟酌一番。”段南風輕揮袍袖,他那寬大如僧衣的青色布袍便輕輕招展,一如那夜雲裳在窗前所見的剪影。“還有孔侍衛,也需要休息了。不如幾位今夜就在這裏住下來,有什麽疑問,也好讓段某為諸位一一解答。他說最後一句的時候,雖沒有正麵看雲裳一眼,但話中之意,卻讓雲裳分明知道,那就是說給她聽的。


    她於是笑笑,搶先朗聲道:“客隨主便,雲裳願意聽從段公子安排。”


    ******************


    這個火蓮教的分舵,果然廣大。


    淩月說這裏是千年古墓改造而成,那麽擁有這個闊大雄渾古墓的主人,也定然是個帝王將相一流的人物。


    從他們用餐的大廳出去,前麵是一個長長的石級甬道,寬闊敞亮,足有丈把高,但很明顯並不是這千年古墓的主墓道,沒有雕刻,沒有壁畫,隻有隔不遠一個的青銅壁燈,昏黃地注視著來往的生人。


    雲裳被段南風安排在了離那個廳較遠的一個房間裏。屋子裏裝飾得倒還豪華,又有婢女服侍,但還是讓雲裳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覺----千年古墓,誰知道現在的這間房,原本會不會是哪個陪葬的倒黴女鬼棲息之地?


    陸慎倒是提出三個人同室而居的建議,不過她寧肯在這裏一個人住,也不願意到隔壁去和陸慎孔傑擠在一起;倒不是怕和陸慎一間惹人非議,也不是怕孔傑醒過來的時候看見她會抓狂,她隻是,覺得一個人住方便些---夜裏,也許還要探探鬼屋……


    而陸慎估計真是以為她在為了那天夜裏催眠的事情尷尬,見她不肯,又有火蓮教的人在旁邊,便囑咐了她有什麽異常立刻警示,就迴到隔壁房間去了。


    在古墓之中本沒有白日黑夜,雲裳胡亂和火蓮教的婢女們調笑了幾句,估摸著將近戌時末了,便遣了人都出去,又將“房間”裏竊聽的銅管處置了下,去帳子裏靠在枕上,打算假睡一會兒,預備夜裏行動。


    千年古墓。獨自一處,能不怕麽?雲裳倒是感覺還好,靠在枕上。看著壁上膏脂燃起的幽幽藍火,心裏卻在盤算著段南風這番部署的用意。以及自己究竟能夠在其中撈到什麽好處。


    古墓雖幽,卻遠遠比不上人心更令人畏懼。


    迷迷糊糊,正要睡著的時候,期盼已久地叩擊聲終於響起,暗夜之中。門閂開處,一個黑影輕巧巧一個閃身,便進了雲裳的房間。


    為防備萬一,雲裳的房內也已經熄了燈,黑影一閃而入,雲裳便將門嚴嚴實實管好,頓時,整個房間陷入了深淵一般地黑暗之中。


    “無憂公主?”黑影不確定似地,先開了口。


    雲裳沒有答話。隻是咳了一聲,示意自己的存在。


    “屬下陳阿南,見過無憂公主!”對方有些激動。聽聲音仿佛已經向著雲裳地方向跪拜了下來。


    “陳阿南----果然是你!”至此,雲裳才確認了對方的可靠。輕輕一搖。點起了個火折子去燃壁上膏油燈;而……手上那枚淬毒指環,卻並沒有收起。


    麵前的人。真的是陳阿南,平興府中,被雲裳從死屍堆中拖出來的那個少年。不過一個多月不見,人已經長高長壯了不少,黝黑地麵龐上,也多了些成熟穩重的氣息。


    雲裳欣慰地扶起他,“傷都好利索了麽?怎麽會到這裏來,還用了羽林禁衛軍的聯絡暗號?”


    陳阿南對在這樣陰森的地方能夠見到雲裳,感覺十分激動,見問,連忙把這段時間來的境遇扼要介紹了一番。原來,平興府那次,他重傷被雲裳救下之後,因為好醫好藥,很快就能夠下床走動了;但他身份尷尬,曾經參與過射殺鎮南軍的將士,所以軍中再不敢待了,正好羽林禁衛軍同他聯絡,要他以平興知府的府兵身份,投奔火蓮教做個臥底,又許了高官厚祿,他也就同意了----一番安排,才入了火蓮教,不過是個小卒,誰料正好遇到段南風和馮少綰從平興都督府出來,機緣巧合,竟然被馮少綰看中,帶在身邊打雜跟班。


    不過羽林禁衛軍紀律嚴明,非命不得擅動。他雖然知道暗力營和馮少綰聯絡的事,可是在沒有見到羽林禁衛軍的聯絡信物之前,他卻是一點消息也不曾透漏。


    兩個人正說著話,那門,居然又一次被輕輕叩響。


    “陳阿南,你來見我,是馮少綰地命令麽?”


    陳阿南搖搖頭,“我是看見無憂公主玉帶鉤的聯絡暗語,知道無憂公主要找羽林禁衛軍的人,這才趁夜來見地。”


    “好,那我隻問你一件事:段南風這個人,是什麽時候到了火蓮教?”


    “段公子是最近才到的,聽說很受元師器重。”


    門外地敲擊聲再次響起,與陳阿南那一板一眼地三沉兩輕不同,這兩次敲擊,顯得雜亂些,但仍然是規律的,帶些樂感,仿佛在說著什麽密語。


    雲裳走到門邊,將門上用於通話地小孔拉開,輕輕問:“少綰?”


    門外頓了頓,歎息似地迴答:“是我。”


    雲裳也歎,迴身熄滅了壁燈,在陳阿南耳邊輕輕囑咐:“枕頭下麵有一個小竹筒,該怎麽做我都寫在裏麵,你自己去看。”


    說罷,她去開了門,一閃身,自己出去了。


    門外,真的是馮少綰。


    他沒有料到雲裳忽然從裏麵出來,愣怔著退了一步,昏黃的燈光下,一時兩個人相對無言,竟然有些尷尬。


    “帶我四處走走吧,還沒有參觀你們火蓮教。”雲裳率先打破了沉寂……可是,夜半,古墓,兩個敵對立場的男女,四處走走,真的,很合適麽?


    “好。”馮少綰似乎也並沒有發現這建議的不妥之處,隻是點了點頭,往旁邊讓了讓,待雲裳先走。


    這是他做雲裳男寵時養成的習慣了。


    雲裳心中一時有些怪怪的,卻什麽也沒有提,真的舉步,向著遠處黑暗中的甬道,慢悠悠地走去。


    那不知道是什麽動物油脂製成的膏油燈,在潮腐的氣味中搖搖曳曳地燃燒著,而兩個人的影子,也隨著燈光,忽長,忽短。


    “還記得從前那段時間,每天夜裏都這樣和你一起在府裏到處亂走呢。”她微微含笑,又一次打破沉寂。


    “嗯。”馮少綰和她一樣一身白衣,和古墓中的氣氛倒是般配,也……如同當初他第一次在蓮心小築中與她共遊時的裝扮。


    “記得那時候我還問過你怕不怕鬼呢,你說即使楚縉出現,你也是一劍賜它個灰飛湮滅。”雲裳略歪著頭,真如初見時的那般,打趣著他,“你真的很恨楚縉麽?”


    “恨……不過不是這個原因。”


    是在說他離開她的事麽?不是這個原因,是什麽原因?雲裳忽然停住了腳步,淡淡歎口氣,“少綰,你知不知道,我很後悔?後悔當初把你留在身邊。”


    少年的腳步也隨她停下,垂了頭,遮住眼眸中的黯然,“應該的。”他背叛了她,離開了她,目前的立場與她敵對……她會後悔當初,理所當然。


    她搖搖頭,“你不知道。我看見現在的你,就想起初見麵的時候……那時候,你會笑,會憤怒,會諷刺我----可是現在,和那個段南風給人的感覺倒是越來越象了:空靈飄逸,不食人間煙火一般……反教人看了心疼。”


    雖然暗昧之中看不清楚,但她也知道,那個少年垂下的睫毛定然是在輕輕顫抖。


    “其實都是我的錯。”雲裳歎口氣,“當初在蓮心小築,我早知道你接近我別有目的,卻還是留下了你在身邊,我以為你既然與樓鐸有不共戴天之恨,又是忠良之後,那便總能與我相處得來----卻忘記了,人各有誌,豈可強求?若是我當初不一定用心計留你,想必今日再見,也不至於如此尷尬……可是,你也許不知道,我並不曾後悔曾經救了你。畢竟……那件事是出於我的本意。不過,你會用馮少綰這個名字一直活下去,倒是讓我有些意外呢。”


    第三百三十四章 偷來的三年


    馮少綰嘴唇動了動,要說什麽,卻終究沒有說。


    古墓之中通風還算不錯,有微風輕輕吹過來,盤旋在兩人之間,一如曾經的在大理寺丞的那夜,雲裳和少年兩兩相對的無言。


    不過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在遠遠的他們走過來的甬道那端,一扇房門早已靜悄悄地打開,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默默注視著相對的兩人,那眼神竟是帶了些陰寒。


    這個“千年古墓”地形其實算得上詭異,按理說,從進入墓道開始,走不多遠,應該是墓門所在,再往裏,才是大型的地宮群。但是火蓮教開發的部分,似乎是一個環形墓道,據說走來走去,便可以走迴原來的地方;而“墓道”兩側又有些“房間”,看起來不像是陪葬坑,卻也不新,應該不是火蓮教後來挖掘而成。


    大而幽深的墓道,寂靜中隻顯得兩個人的腳步聲格外空洞。膏油燈雖然長明不滅,卻越發在陰風中搖曳出些恐怖來。望著幾丈之外那森森的漆黑,雲裳不由得往馮少綰身邊靠緊了些……東拉西扯地問著些關於這個古墓的問題。


    馮少綰似乎也覺得這樣的氛圍中多說些話會緩解緊張,對雲裳這樣不著邊際的亂侃漸漸地開始有問必答,隻可惜少年來到這個分舵的時候並不長,對這裏的結構和情況也並不十分了解,隻能告訴她這裏是火蓮教多年前就占下的,曾經仔細研究過,大家一致認為這個“古墓”要麽不是一個古墓,隻是修建的一個地下堡壘;要麽,就是還沒有發現真正的墓門,沒有探索到古墓真正的地宮位置……


    雖說在夜半搞地形介紹不太象那麽迴事,但兩人間最開始的尷尬氣氛也的確在這樣簡單的一言一語中逐漸溶化,尤其顯著的是:馮少綰的話,不再如開始般一個字兩個字地往外迸了。


    差不多是時候了……雲裳趁著馮少綰不注意的時候,手中悄悄地,拋下了什麽東西……


    “少綰,”雲裳在一盞青銅壁燈前停住了腳步,“有什麽話。就直接說吧。”


    她原本隻是想要聯絡羽林禁衛軍安插在這裏的探子,卻沒想到那個替她鋪床的火蓮婢女,悄悄打出了暗力營以前的暗號。告訴她馮少綰有話要對她說。而且,這個時辰。他又親自來了。


    馮少綰卻躊躇著並未開口。


    墓道盡頭吹來地潮濕帶著腥味的寒風,撩打著兩個人的衣袍下擺,暗昧地燈火下,是兩個人搖曳不定的影。這裏地墓道兩側,已經開始有了各色的壁畫。斑駁古舊,但依然看得出陰鷙的筆風----風吹影動,看上去,就仿佛牆壁上生了無數雙眼睛。


    雲裳略略裹緊了衣衫,“這裏氣氛太過恐怖,少綰,我們能不能不要在這種地方一直站著?”


    “那好,我們到地麵上去。”馮少綰極快地接口。


    “哦?”雲裳微微愣怔了下。


    “從甬道這邊過去,可以到蘆泉島上。那邊才是火蓮教眾居住的地方。”


    果然,依據雲裳早先得來的信息,這火蓮湖南分舵應該是在湖心地一個島嶼之上。雖與外界隔絕,但總不至於隱秘到居於地下……何況這墓室之中。本就很少有人居住的樣子。


    不過雲裳原本打算慢慢地誘馮少綰帶她出古墓看看的。誰料還不等她使出脅迫利誘等等手段,馮少綰就已經爽快地主動要求一起到蘆泉島了。


    雲裳迴頭看看。甬道那邊,她投下的那個小炸球,嫋嫋地霧氣正要開始蒸騰,不過用不到它再來製造恐怖氣氛了。她微微一歎,迴眸觸到看看身邊少年暗昧中依舊純淨的目光,第一次覺得自己怕是用心太過了……


    兩個人很快在墓道的一個拐角處找到一個岔路,蜿蜒向上,直通到了那個所謂的“蘆泉島”……月上中天,鳥語花香。即使依然是深夜,卻還是讓人覺得滿目光華,無論視野還是心情,都敞亮了許多。


    “無憂公主,其實是公子讓我過來,和你談一談……”不遠之處,竟是深潭一樣的大湖。馮少綰引著雲裳,向前走了沒多遠,在潭邊一個小石桌前麵兩兩坐下,卻又沉默了片刻,這才開


    “嗯?”


    “公子還是和白日裏說的意思一樣,隻要無憂公主能勸陸將軍另舉大旗,他自願歸入陸將軍麾下,輔佐陸將軍和無憂公主建功立業,外拒北胡,內安黎民。”


    雲裳笑了笑,“理由呢?還有,他為什麽讓你來和我說這個?他要說服陸將軍自己說去,與你我有什麽幹係?這個圈子不嫌繞得太遠些麽?”


    “隻有無憂公主才能夠說服陸將軍……”馮少綰垂下眼眸,“而公子他,不方便自己來見無憂公主。”


    “不方便?”雲裳有些疑惑,明明都已經見過了不是麽?現在地分舵之中,以他為大,連淩月都不敢違抗他的命令,他還有什麽不方便的?


    深不見底地湖水嘩嘩地響著,擊打在岸邊石頭上,也積累著兩個人之間的靜默。


    良久,馮少綰終於迴答:“是公子他……不願意單獨見無憂公主,怕雙方傷感。”


    這話,太不著邊際了吧?雲裳冷笑了下,“好像這位公子很喜歡說些出人意料地話呢!難道這樣戲耍別人很有意思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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