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戲耍無憂公主。”馮少綰抬起眼眸,直視著雲裳,“無憂公主難道真地都忘記了嗎?”


    “忘記什麽?”


    馮少綰歎息了一聲,“原本公子還說,從無憂公主現在的情形看,或許還能記得些從前也說不定……聽說無憂公主前一段曾經失憶過,是不是真地?”


    “……是真的。”


    “那就對了。”馮少綰鄭重地點點頭,“屬下原本是為了刺殺樓鐸進入樓府,無憂公主是知道的;但是後來,屬下的確是打算一直跟在無憂公主身邊的……之所以會離開,就是因為聽公子說過了……他和無憂公主的故事。”


    “什麽故事?”雲裳饒有興味地坐近了點,手中還在撕扯著拈來的野花,仿佛隻是將這個消息當作消遣聽來解悶一樣。


    “公子不願意讓我對旁人提起……”馮少綰輕輕一歎,“不過我還是希望你會知道……公子他的心中也很苦。你不曾看見他望著你的眼神……看見你和蓮準公子在一起的時候,還有聽說你去找陸將軍的時候……”


    “到底是什麽事呢?”雲裳笑著,“我不記得還認識這麽一個人呢。”


    “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麽?”少年眸光純摯,帶著些心疼似地,“可是公子知道你的女兒身,他說,他曾和你,共度過三年的時光,也戀慕了你三年。”


    “可笑!”雲裳揚眉嗤笑,心中隱隱的不安讓她不自覺提高了聲音,“三年的時光,即使我不記得,別人也不記得麽?今年我才隻十七,三年前,他就戀慕我了?”何況,他不是一個僧人麽?


    再有……三年以前,她還好好的生活在揚州老家呢。


    那時候就戀慕她了?


    “是巫術。”馮少綰卻一點也沒有笑,“大理巫術,偷得了三年的時光,你忘記了……公子卻還記得;所以公子知道你喜歡什麽,知道你會做什麽,而你,卻全然忘記了公子!”


    “那麽,我喜歡什麽?想要做什麽?”


    “你喜歡喝我釀的酒,想要挽救這個天下。”身後一個仙人般溫潤空靈的聲音迴答了她。


    雲裳倏然轉迴頭去,看見的,正是那位“公子”段南風。


    ******************


    “公子”段南風的出現,倒在雲裳意料之中。她知道段南風讓馮少綰來,定是已經打算要告訴她所謂的“曾共度三年”這種事情的,然而這麽曖昧的東西,通過別人轉達,總有些不妥,也不那麽令人信服----說起來,她對馮少綰的話,還是持保留態度:偷來的三年,可信麽?若說相信,這事畢竟太過匪夷所思,對方,又是火蓮教的人;可若說不信,如何解釋她對陸慎的熟悉感,對“自己”的過去,那零星的感覺和迴憶?


    “馮少綰說的,是真的。”


    段南風出現以後,馮少綰便告退離開了,而段南風也就取代了他,坐在了雲裳的對麵。“雲裳,你要相信,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


    “除非你能夠證明給我看。”雲裳閑適地笑笑,麵前這個人是催眠暗示的高手,她一定不能放鬆警惕,更不能輸在氣勢上,要知道,氣勢,也是催眠的關鍵。


    “我可以解釋給你聽。”段南風的目光,遊離在九天夜雲之外,“其實,偷來三年光陰這個說法,並不確切,確切的是:我,或許還有你,是從熙德十九年,也就是三年後迴到了現在的這個時間。”


    雲裳眉尖微微蹙起。


    “三年後的大鳳朝,已經接近顛覆的邊緣。是你不忍見生靈塗炭,立誓要救黎民於水火,這才逆天改命,重迴熙德十六年,要從頭來過……”


    “段公子,”雲裳打斷他,“如果我不知道你懂得催眠術。或許我會相信一些你的話。”


    第三百三十五章 誰被誰催眠


    “不信麽?”段南風雖是微微苦笑,月色下的神情卻依然高潔不染塵俗一般,“我的確懂得催眠術。我又怎麽會不懂催眠術?你既然想起了我大理王子的身份,該知道大理地佛巫並重。大理的佛女,研究的,就是中原稱之為巫術地催眠一路。你我都是佛女後代,最適宜於學習催眠的體質,自然都是自幼研習。而若非如此,我們又怎能發現逆天地秘密?”


    段南風是一個很容易博得別人好感的人,那神仙般的姿態,那略帶憂鬱的眸光,都讓人下意識地就有撫慰他的衝動,不過雲裳還是沒有忘記守住自己地神智,盡可能控製不去想,不去想他提到的“三年後”正是記憶中提到過的“甲子年”,不去想“逆天改命”這個詞匯多麽熟悉。不去想“大理佛女”後代和她自認的秦婉兒之女的身份如何符合……如果對麵的是敵人,那麽一切的巧合都可能是故意的。


    “一直以來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如我一樣迴到了三年前,”段南風歎口氣。“我守在你的身邊,試圖照顧你。觀察你。但是即使我在你身邊出現,你也毫無相識地半點感覺……我以為如今的你。一定是不曾見過我的那個,可後來……你失憶地說法給了我希望……”


    雲裳看著他,隱約有些冷笑。


    這個精妙準確計算了一切的段公子,大概還不清楚,她,已經不是那個活在大鳳朝的樓雲裳,這具身體之中,已經被另一個靈魂憑空占據了。


    就在他口中所說的那幾年前的時光裏頭。


    他微微靠近了些,眸光凝聚,粲若晨星,“雲裳,你告訴我,你的記憶中,真地半點也不曾有我地影子麽?”


    雲裳垂下眸子,不去看他的眼睛,卻又拈一朵花在手,撕扯搓。


    段南風隔著石桌伸過手來,忽然握住了她地雙手。


    雲裳倏然一驚,不由抬起頭來,驚愕地注視著麵前這個看似溫柔無比的男子,幾乎瞬間就要沉溺在那潭水一樣的柔情之中---不過她也立即發現,自己的反應太過強烈了,這樣的失神很容易被對方利用,造成催眠的後果。


    機會稍縱即逝,段南風卻隻是歎息一聲,反而自己垂下了眼眸,放開了手,“你沒有必要用蜜蜂聯絡暗力營了,你不是要這個湖南分舵麽?我給你不就成了麽?馮家姐弟本來就不是真心待在火蓮教,而這裏的教眾,”他向四周示意了一下,“也有很多都是馬家的舊人。”


    雲裳終於有些動容。難道他說的,果然有幾分真麽?放著這樣的催眠良機不加以利用,他難道還有什麽憑恃,可以讓她相信他的話?


    天上的月色光影變幻,給遠遠近近的房屋,染上了些虛幻的色彩;蟲鳴啁啾,湖水陣陣,自然界中的各種聲響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卻給人一種靜謐得空寂的錯覺。


    “你還記得明年潭州的那次屠殺麽?”段南風帶些傷感的聲音傳來,“火蓮教王坤率領十萬赤腳軍,就是以這個小島作為據點,圍住潭州城近三個月,終於在損失三萬教眾之後,攻破潭州,全城盡戮!”


    聽他這樣說,雲裳恍恍惚惚也有了些印象,那時候陸慎在湖南,聲名大振,但是手下人馬不多,精銳親衛依舊才隻上千之數;雖然這已經是極大的榮寵,陸慎也依靠著這些人馬南征北戰,將赤腳軍牢牢地牽製在了兩湖境內。就是這次圍城,燃燈侍童王坤以十萬赤腳軍困住陸慎幾千人,雙方對比懸殊,陸慎依然以神武無敵的形象,震懾住了赤腳大軍,守住潭州三月不失,當真是天下刮目----隻可惜,他越是功高名重,文官係統對他越是戒心重重,支援潭州的援兵糧草也就越是遙遙無期,終於害得潭州城內草根樹皮盡皆無存,終於害得英勇的潭州軍民落入豺狼之手。


    城破之日,陸慎的親衛將他打暈,護衛著從小路逃離。


    這也直接導致日後的陸慎,使出雷霆手段,近乎殘暴冷血地橫掃了赤腳軍。


    “還有,熙德十八年,蒼浯國兵士大舉南下,席卷江南腹地,攻入京城,先皇輾轉逃亡入海。也是那次,你被俘入胡營,後來是陸將軍將你救迴?”


    有這樣的事麽?三年後,家國慘劇,一至於斯?雲裳心中微微疼痛,仿佛當真被揭開了隱匿已久的瘡疤,腦子裏鈍鈍地,不自覺地就向腰間摸去,取了那個隨身攜帶的葫蘆,借酒,澆愁。驚醒了雲裳。


    她忽然咬咬唇,站起身來,幾步邁到湖邊,毫不猶豫地縱身,向著湖水之中一躍而下。


    果然,她方才是處於被催眠的狀態中。


    其實很多時候,被催眠者是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催眠了的。目能視,耳能聽,口能嚐,想做的一切,都可以做到----當然,隻是在幻覺中做到。


    就像當初孔傑被她催眠的時候一樣。


    雖然要破解這種催眠也很容易,隻要生出些懷疑,做出些與常理不合的舉動,就很容易從自己的幻覺中走出來,真歸真,假歸假。


    不過,另一個角度來說,破解這種催眠也很困難----被催眠後,仍然以為自己生活在現實之中,自然一切按照常理來思考,來反應;若沒有懷疑在,又有誰能如雲裳那般,縱身投湖以自醒?


    就算是自己深諳催眠術,又存心防備,也不免會著了道兒。


    雲裳知道段南風懂催眠術不過是最近的事,但是她防備自己被催眠,卻是用心良久了----她的方法,就是,先催眠自己。


    曾經她進行過自我催眠,暗示自己,如果是在幻境中,那必然品嚐不出一點酒的甘辛滋味。


    之所以會給自己這樣的暗示,是因為,對她而言,無論是真實還是虛幻,酒,已經是她離不開的夥伴。


    而這一次,也真的因為酒,讓她識破了段南風的機關。


    跳入“湖水”的那一刻,她就醒過來,卻已經是在她居住的那間“屋子”裏的床上了。


    並不很驚訝,催眠中對時間和空間敏感度並不高,能夠知道的,隻是施術人想讓你知道的那些而已。估計段南風打算催眠完成之後“派遣”她自己迴房睡覺,那麽醒來地時候見到這個房間,應該根本不會生疑。


    雲裳的目光從自己一直掃到房間裏那另外一個捂著心口一直咳嗽的人身上。沒見什麽異樣,這才放下心來;可還沒等她質問什麽。正被催眠術反噬地段南風就勉強撐著開了口,“鳳兮----”


    他叫她鳳兮。


    雲裳微微一愕,此時她倒用不著再畏懼被催眠了,催眠中如果被打斷,短時間內是無法重新凝聚精神再次進行這項工作的了。


    “鳳兮。”段南風艱難地止住咳,“原諒我。”


    “原諒你什麽?”雲裳原本打算叫陸慎來助她一臂之力,但看段南風現在地樣子,似乎暫時還用不著。


    “原諒我,催眠了你。”他那出塵仙人般的氣質並不因為此時的孱弱而有所虧減,倒是那唇邊一縷血絲襯托得他越發幹淨純粹。“我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把催眠術用在你的身上……”


    雲裳抬起依舊穿著長靴的雙腳,從床上下來,“說這些。有什麽用?以為我還會再相信你麽?”


    “我還是太過於急切了……”段南風依舊撫著心口,似乎催眠反噬地疼痛真的十分難以忍受,“你不相信我……而我又真的很想知道……麵前的你。究竟是生活在熙德十六年的那個,還是和我一起從十九年迴來的那一個……”


    他說著。費力地抬頭看雲裳。微微地笑,“很幸運。竟然是後者……”


    雲裳有些動容,“有區別麽?如果你說的是真的……”


    “有區別。”他很認真地點頭,目光溫柔得滴得出水來,“如果你就是一直以來的無憂公主,那我會陪在你身邊,用心待你……相信假以時日,定能感動了你,讓你同意和我一起遠走高飛,無論是大理,還是你曾提到過地海外,隻要是和你一起……”


    “如果是從熙德十九年迴來的那一個呢?”


    “如果是那一個,”他的神色明顯黯然了許多,“我依舊會陪在你身邊,幫助你……實現你……所有地願望……”


    “為什麽給我的感覺,似乎你更歡迎地,是第一種可能?”


    “是啊……”他閉了閉眼,往椅子扶手上麵靠了靠來支撐體重,“我寧願是前者……但,鳳兮,真地很幸運……竟然是你……”


    雲裳有些黯然,良久,站起身來,“真的很抱歉,我依然無法相信你。段南風倏然睜大了眼睛,“為什麽不相信我?剛才催眠地時候你明明是有那段時間記憶的不對麽?”


    “你會相信自己被催眠時的記憶麽?”


    段南風默然。


    良久,他再抬起頭來時,那清澈的眸光中已經有了一絲決然。“換你來催眠我吧。”


    第三百三十六章 二人的謊言


    “什麽?”


    “你來催眠我。你不相信被我催眠時想起的東西,那麽你來催眠我,問你想問的一切問題。你也知道,被催眠狀態下是最沒有防備的時刻,你懂得催眠的技巧,你也一定能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雲裳輕輕咬住了唇,有些想不明白,象他們這樣敵對的關係,如果被對方催眠,等於把生命都交在了對方手上一樣,如果他隻是想要控製她,這樣的險,值得冒麽?


    不過……或許是段南風知道她每次催眠之後都會有寒症發作的情況?篤定她不會真的去做?


    正這樣想著,忽聽段南風又道:“還有,你不用擔心寒症的問題,淩月是個內功高手,隻要你讓我及時醒過來,我會教她如何幫你驅除寒毒。”


    “寒毒?”雲裳有點猶豫,她淡淡的抿了抿唇角,終於擠出一句話來。“這寒毒……真的是我胎裏帶的寒毒麽?”在她的記憶裏,這個毒……是被蓮準的獨家毒藥常思水弄出來的呀。根本不是自己的什麽胎裏帶的寒毒。


    段南風的臉上閃過一絲難過的神色,很快恢複了正常。看著雲裳幹淨的大眼睛,有些心痛,又有些隱忍似的說道,“寒毒是你與生俱來的,是因為你的母親,一直修習巫術的緣故,所以……”


    “可是在之前的十幾年的時間裏,我的寒毒並沒有發作過。”雲裳比了一個手勢,止住了他說的話。


    段南風的眼中掠過一絲驚訝,試探性的反問,“沒有發作過麽?一次也沒有麽?”


    雲裳誠實的點了點頭,確切的說,她在揚州那些年……過的還算不錯。


    母親費盡心思的讓她上最好的私塾,給她請來最好的教習先生,盡管她們當時的處境並不是特別的好,但是對於自己女兒的一些有失偏頗的愛好和興趣,母親還是選擇了寬容和接受。


    比如,她大概十三四歲的時候,開始迷上了賭色子,開始喜歡……在酒館裏一呆一整天,當然,她玩兒這些,從來不會用家裏的錢,因為……那個宋大哥還有一些其他的大哥們總是對她……挺好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這個鑒寶大師的賭術還算不錯,不管是搖骰子還是單雙數,都玩兒的不錯。


    段南風想了想,低聲道,“這……是沒道理的,你的寒毒……的確是遺傳了你母親的巫術的反噬的緣故。”


    雲裳挑眉看他,先前,陸慎曾經在自己的師傅高遠麵前對自己說過,她的寒毒,是遺傳自高家,和她的母親……其實沒有一毛錢的關係。


    而現在,段南風卻是這樣告訴的自己。


    那麽……雲裳得出了一個結論。


    眼前的這個段南風和陸慎,兩個人之間肯定有一個人是在說謊。


    她該相信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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