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日月如梭,轉眼到了第二年五月,正是樹枝發芽、枯草吐綠的時候。這天上午十來點鍾,小肖來通知田靜到陸明主任辦公室開會。田靜拿了本子、鋼筆就跑,進屋一看,有於建青、翻譯格桑、機要科的張梅和吳向東。

    看看人到齊了,一臉嚴肅的陸明說:“現在開會。首先,我簡要通報一下d 縣下河事件。我州d 縣下河公社與鄰州s 縣向陽公社由於曆史原因,多次發生草山糾紛,去年10 月以來,矛盾不斷激化,終於引發雙方群眾一千多人大規模械鬥,共造成8人死亡,30多人傷殘。事件發生後,根據上級指示,州委常委會專門進行了研究,州裏和d 縣組成工作組開展工作,兩州、縣工作組多方溝通協調,經過雙方幾個月的積極努力,形成了《會議紀要》。正在形勢向平穩方向發展、雙方準備簽訂《邊界協議》的時候,今年4 月21日,向陽公社首先挑起事端,槍殺我方群眾4人、傷5人,我方隨後進行還擊。”4.21‘事件雙方共7人死亡、27人受傷,連同去年的數字,半年來已有15 人死亡、近60 餘人傷殘,釀成了震驚全省、驚動中央的重大流血事件。“田靜聽到這裏,想起去年冬天於建青叫她打印的那份材料,事情過去半年多了,想不到事情還沒有解決。

    陸明這時接著說:“為了盡快解決糾紛,平息事件,州委決定組成以我為組長、州革委生產指揮部副主任喜饒為副組長、州委辦公室、民委、民政局、公安局有關領導參加,會同d 縣領導及有關部門,組成聯合工作組,明天進駐下河公社實地開展工作。”陸明用眼睛掃視了一下大家,繼續說:“經領導研究,在座的各位參加工作組,機要科負責密碼通訊,小於、小田負責組織聯絡及秘書工作,格桑負責翻譯。大家按照分工抓緊作好必要的準備,明天一早出發。”

    到牧區下帳,對田靜來說既興奮又緊張,興奮的是下去可以走一走,看一看,經經風雨,見見世麵;緊張的是怕下去適應不了牧區的生活,吃不了那個苦,受不了那個罪,最終丟人現眼。會議剛結束,田靜就忙不迭地問於建青:“都要做些什麽準備呀,我一點兒都不摸門,你快給我說說吧。”

    於建青笑著迴答:“到牧區下帳對我們來說是家常便飯,沒有多少可準備的。當然,對你們這些頭一次下帳的人來說,肯定比在機關要艱苦一些,多少需要做一些準備,無非是準備一些衣物、帶上被褥洗漱用具,準備好手電、蠟燭之類的東西。記著,帶足現金和糧票。”

    “我們去了吃住怎麽安排呀?”

    “現在還很難說,吃飯,當地做什麽吃什麽,一般他們要考慮機關幹部的習慣;住嘛,住公社駐地、住學校教室、住牧民帳房都有可能。這次是去解決草山糾紛,有可能自己帶帳篷。下河公社到有爭議的草山不通汽車,恐怕還得騎馬。”

    “啊!還要騎馬呀?我可從來沒有騎過馬,見了馬就打哆嗦,你得先教教我。”

    “明天就走,臨時抱佛腳是來不及了。其實沒有什麽可怕的,膽子大的不用學就會,到時候挑個老實馬跟著走就行了。”於建青說得很輕鬆,田靜心裏卻一直惴惴不安。

    下午,於建青給田靜領來了下帳用的馬搭子、狗皮褥子、皮帽子、皮大衣,看到這些髒兮兮、臭烘烘的裝備,田靜不禁皺起了眉頭。於建青看出了她的心思,特意囑咐說:“下帳去就不能太講究,這些東西別看有點髒,去了都能用得上。”

    第二天一大早,於建青就跑來幫田靜收拾行裝,捆紮行李,嫉妒得張梅跑過來嚷嚷:“田靜,你可攤上了個好領導,不象我,姥姥不疼,舅舅不愛,連個搭把手的人都沒有。”於建青裝模作樣地一哈腰,把嘴一咧說:“你貴為公主,小的們不敢隨便冒犯。既然公主示下,小的隨時可以效勞。”於建青的滑稽模樣,逗得兩個姑娘哈哈大笑。

    牧區條件艱苦,除陸明主任、喜饒州長及有關局長、主任分乘兩輛北京吉普外,其餘人員連同行李都上了兩輛帶蓬布的解放牌卡車。格桑的父親喜饒雖然現在隻是生產指揮部副主任,但大家仍習慣地叫他喜饒州長。汽車行駛在搓板路上,上下顛簸搖晃,象要把人的五髒六腑都要搖出來似的。前幾天剛下過一場半尺深的大雪,草原如同鋪上了白色的地毯,山是白的,路是白的,起伏的山巒仿佛大海翻起的白色波浪,在陽光下顯得耀眼眩目。一望無際的銀色世界,偶見幾頂升騰著淡淡炊煙的帳房和掩映在茫茫雪原中的畜群,一陣陣狂風吹來,“山舞銀蛇,原馳蠟象”,使這原本聊無生氣的草原平添了幾分生機。

    前往d縣駐地一百四、五十公裏路程,車隊搖搖晃晃走了五個多小時。縣城隻有一條十字街,還沒有內地一個村子繁華。田靜她們在縣委食堂吃罷午飯,繼續向下河公社進發,直到太陽西垂才趕到公社駐地。下河公社因跟前的一條小河而得名,簡易公路兩側分別是公社辦公大院、供銷社、衛生院、獸醫站、糧站、郵電所,周圍零零星星建有幾十戶牧民的低矮土房。車隊的到來,讓這個定居點一下變得熱鬧起來,州上來的、縣上來的幹部接近百人,恐怕比當地居民還要多。公社機關包括各站、所職工全力以赴投入接待,幾個院子人歡馬叫,熙熙攘攘。門外聚集著幾十個身著藏袍、手持轉經來看熱鬧的老人和歡蹦亂跳的孩子,連三三兩兩遊蕩的野狗都好奇地瞪大了眼睛。晚飯是幾大盆羊肉、血腸、糌粑和奶茶,特別新鮮的是鄉幹部煮了一大鍋蕨麻,給一人盛了一碗,再加上幾勺白糖。蕨麻又叫人參果,是草原的珍品,象這種吃法,田靜還是第一次。田靜來牧區一年多了,成天和民族幹部打交道,已基本適應了牧區的生活,習慣了牛羊肉及酥油的氣味,過去聞著膻氣撲鼻的酥油奶茶成了她的最愛。晚上,州、縣來的幹部大部分住在寄宿學校的教室,陸明和田靜、張梅則住在公社幹部騰出來的宿舍裏。田靜沒有象一年多前在溫泉的小店裏那樣坐一晚上,而是擁著牛糞爐火,合衣躺在木床上,聽著男同誌喝酒劃拳的吆喝聲以及院裏幾條藏狗的狂吠聲,好久好久沒有睡著。

    第二天早上,吃了公社幹部做的羊肉麵片以後,幾個牧民趕來了數十匹馬和一群犛牛。從下河到有爭議的冬季草場不通汽車,隻能騎馬,三十來公裏路程就是牧民騎馬也要走上半天。

    一聽說騎馬,田靜就心裏發毛。因為她聽人說過,牧區的馬很野,性子烈,不摸脾氣的人很難駕禦,常有逞能的人摔死或摔傷。縣裏做向導的同誌反複強調,一定要安全第一,不會騎馬的不能勉強,可以隨馱行李的犛牛隊一起走,無非是晚到一會兒罷了。

    對經常下帳的幹部來講,騎馬是小事一樁。大家都鑽進馬群挑選,連張梅都挑了一匹大黑馬。田靜心中膽怯,麵露難色,猶豫不決。領隊的陸明指示:“小田還是跟行李一起走吧。”接著安排張梅說:“小張跟小田做個伴。”已經騎到馬上的張梅撅著嘴,很不情願地嘟囔:“還是叫於科長陪她吧。”在眾目睽睽之下,受到領導這樣的照顧,讓田靜羞紅了臉,加上小張的這種態度,田靜的強脾氣來了,她脖子一梗,象是接受挑戰一般,連聲嚷嚷:“我要騎馬,我也要和大家一起騎馬。”陸明關切地說:“不會騎就不要騎,這可不能勉強,出了事可不是鬧著玩的。”田靜似乎忘記了害怕,連連大叫:“沒問題,沒問題。你們能騎,我就能騎。”於建青這時在馬群裏轉來轉去,終於給田靜挑了一匹又瘦又小、皮包骨頭的白馬,嘴裏安慰說:“這匹馬老實,肯定沒有問題。”田靜看看別人騎的都是高頭大馬,自己這匹馬骨瘦如柴,剛想拒絕,於建青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急忙勸道:“學騎馬跟學其他東西一樣,要循序漸進,一口吃不成個胖子。”於建青說到這個程度,田靜也不好堅持。實際上,就是騎這種小馬,她心裏也依然沒有底。在大家善意的笑聲中,於建青扶她上馬,並一再交代騎馬的要領:腳掌認鐙,兩手握韁、兩腿一夾馬肚就走,雙手一勒馬韁就停。田靜帶著幾分恐懼、幾分窘迫騎到馬上,在於建青的指導下很快掌握了騎馬的要領。馬兒“噠噠噠噠”跑了起來。隨著小馬輕盈而有節奏的腳步,田靜一顆懸著的心逐漸落了地,渾身緊繃著的肌肉也慢慢鬆弛了下來。田靜發現,自己原來也很了不起,第一次騎馬竟然就毫不費勁。初次騎馬的興奮以及成功的喜悅,使田靜感到心情舒暢,任身下的小馬在草原上邁著碎步隨著大隊前進。這裏草原的積雪已經消融,空氣清新濕潤。五月的草原,牧草還沒有返青,地上一片枯黃,馬隊的腳步驚起一些旱獺一類的動物,直立著身子盯著人們,待馬隊走近以後才倉皇遠去。馬隊翻過一道又一道荒涼的山脊,四周原本高聳的山峰似乎越來越低,白雲從人們的頭上飄過,濃濃的雲影在草原緩緩移動。這些山巒海拔都在三、四千米,是牧民祖輩生活的地方。沒有到過高原牧區的人很難想象一個社隊的草山是如何之大,牧民群眾居住的是如何分散。從下河出來,走了大半天,竟見不到一頂牧民的帳房,偶爾卻看到成群的野驢、黃羊、野犛牛等野生動物。騎馬在草原上馳騁,令人精神振奮,馬隊中的年輕人立刻亮開了嗓子:“從草原來到天安門廣場——”,“長鞭呐那個一呀甩耶——趴趴地響啊——”、“藍藍的天上白雲飄,白雲下麵馬兒跑……”幾個魁梧彪悍的藏族小夥子還唱起了高亢嘹亮的藏族民歌。身處這種氛圍當中,田靜似乎忘記了旅途勞頓,心情如同這無垠的草原一樣遼闊。

    中午時分,馬隊馳進爭議地區。這是牧民的冬季草場,山巒起伏,地域開闊。眼前一座山勢不高、坡度平緩的山包,山坡一側,駐紮著一片大大小小的帳篷,簡直就是一個“帳篷村”,爬上山頂,另一側同樣也是一個“帳篷城”,兩軍對壘,劍拔弩張。

    進入駐地,陸明首先帶領大家查看現場態勢。隻見山脊兩側約一百米範圍被劃成隔離帶,雙方不能越界,指定有專門的代表對話、談判,很有點“三八線”的味道。陸明一行尚未跨入隔離帶,對方就有荷槍實彈的牧民在大聲吆喝,發出警告。

    住進“帳篷村”,入鄉隨俗,午飯就是奶茶、糌粑、羊肉、血腸,民族幹部則衷情那種用新鮮生肉晾製的風幹肉。由於情況嚴重,氣氛緊張,自然就免去了接風洗塵的客套,大家都迅速進入了臨戰狀態。

    下午在陸明和喜饒州長住的黑色大帳房裏,召開州、縣、公社三級工作組聯席會議,縣、社兩級領導就調處這次草山糾紛作了詳細匯報,於建青、格桑和田靜承擔記錄和翻譯。

    兩地之間的糾紛是曆史遺留下來的。這片有爭議的草場為兩縣接壤地區,地形縱橫交錯,山巒起伏疊嶂,草場肥美,雨水豐沛,海拔在3500多米,解放前分屬兩個不同的部落,曆史上就經常有一些糾紛和摩擦。全國解放以後,省、州、縣各級政府都做了大量工作,但問題始終沒有得到徹底解決,雙方多次發生械鬥。這些年,由於普及大寨縣大力發展畜牧業,牲畜數量劇增,賴以生存的草山日益緊張,終因互相指責對方越界放牧,引發了這次驚天動地的草山糾紛,給當地牧民群眾的生命財產造成了極大損失,嚴重影響了群眾的生產和生活。

    匯報會之後,工作組通過專門代表與鄰州工作組取得聯係,雙方當晚就舉行了會晤。座談會就在陸明、喜饒州長的大帳篷舉行,州、縣公安幹警戒備森嚴。雙方工作組通過交換意見,商定共同維護不久前達成的《會議紀要》,以準備締結的《邊界協議》為基礎,各自做好群眾的說服教育工作,對“4.21”事件的肇事者,由各自公安機關緝拿歸案,依法懲處。會議提出,本著實事求是、互諒互讓、力求讓雙方群眾滿意的精神,加強雙方工作組之間的聯係和溝通。由於雙方領導都是熟人,會晤在友好合作的氣氛中結束。田靜作為工作人員參加會議,感到協商出乎預料的順利,似乎用不了幾天糾紛就能圓滿解決。

    晚上,草原上的氣溫驟降,至少在零下二、三十度,寒風唿號,田靜穿著棉衣棉褲裹著皮大衣也似乎抵擋不住刺骨的嚴寒。機要科張梅、吳向東工作的小帳篷成了她們兩個女同誌的宿舍。田靜還在記恨張梅白天的態度,黑著臉不願和她搭話。倆人脫了大衣,吹滅蠟燭,躺在縣裏為她們準備的折疊床上。帳篷裏太冷了,她們頭頂著被子,身上捂著皮大衣,仍覺得跟睡在冰窖裏差不多,手腳凍得跟石頭一樣,渾身冷得直打哆嗦。

    “田靜,田靜。”

    “噢。”

    “你睡著了嗎?”

    “沒有。”

    “我也睡不著,太冷了,我好象快凍僵了。”

    “我也是,冷得睡不著。”

    “咱倆鑽一個被窩吧,互相挨著還暖和一點。”

    田靜猶豫了一下,說:“好吧。”

    張梅趿拉著鞋跳到田靜的床上,順手又拽來她的皮大衣蓋在身上。她邊鑽被窩邊說:“還是脫了棉衣、棉褲吧,不然總也暖和不了。”田靜默默脫去衣褲鑽進沉甸甸的被窩,張梅一把摟住她,問:“還在生我的氣呐?”“沒有,我生你什麽氣呢?”

    “你不用騙我,我早就看出來了。都怪我太自私了,就咱倆女的,你又第一次下帳,本應該多照顧你……”

    “其實也用不著照顧。”

    “對不起,實在對不起。不過,你不知道,我特別喜歡騎馬。從省城來這兒不久,我爸爸就教我,開始也象你一樣害怕,多騎幾次膽子就大了。現在,我一見馬就想騎,就象剛學會騎車子一樣,心裏有癮呢。好久不騎了,今天一見到馬就興奮,陸主任叫我陪你,哪擋得住呢。再說一聲對不起,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就原諒我吧。”

    “你太客氣了。”

    “嗨,你是第一次下帳,我可是家常便飯,每年都得下來一、兩次。本來這次輪不到我,可巧李鳴和小袁隨周書記下去防治牲畜口蹄疫,走了十幾天了,張科長老婆住了院,原說讓李富民來,可他前兩天得了重感冒發高燒,正在打針,隻好我來了。一個女的不方便,也就連累你來給我做伴。我估計,讓你來肯定是於建青的主意。”

    “實際上,我很願意下來。到州上一年多了,還沒有下過帳,心裏早盼著這一天呢。”

    “盼什麽盼,盼著來受罪吧。怎麽樣,在這荒山野地睡帳篷的滋味不好受吧?”

    “我是農村出來的孩子,這點苦算什麽?跟我老家的冬天差不多。”

    “差不多?差多了,你老家的冬天能冷成這樣?來,擠緊點,擠緊了暖和。”張梅一邊說,一邊用手把田靜的長發梳理到腦後。倆人身體緊緊依偎在一起,相互吸收著對方的體溫,傾聽著對方的唿吸。田靜覺得比剛才暖和多了,張梅攬著田靜,模樣就象個大姐姐一樣。忽然,張梅似乎想起了什麽,貼著田靜的耳朵問:“田靜,於建青似乎對你很關心嘛?”

    “他是我們科長,上級關心下級難道還不應該嗎?”

    “當然應該,隻是我覺得他對你關心的有點特別。”

    “怎麽特別?”

    “具體怎麽特別我也說不上,隻是心裏有點感覺。不過,我要提醒你,最近機關有些傳言,說他過年迴去探親和老婆鬧離婚,才住了半個月就跑迴來了。”

    “他鬧離婚跟我有什麽關係?”

    “當然和你沒關係,隻是咱倆作為朋友,我想提醒你,他可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咱們可不能跟他走得太近了,免得招人閑話。當然,於科長這個人也不錯,愛學習,能說會道,工作也有能力,隻是我覺得他太聰明了,似乎有點不大實在。”

    “聰明一點有什麽不好?”田靜想為於建青辯護。

    “聰明一點當然好,但聰明過頭就不好了,聰明反被聰明誤呀。”田靜對張梅的話不以為然,感到無聊,但又不想爭辯,所以沉默了。張梅覺察到田靜的態度,“嗨!”歎了一口氣,緊摟著田靜的手慢慢鬆開了。這一夜,田靜和張梅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久久沒有入睡。

    調處草場糾紛,並不象田靜想的那麽簡單。第二天上午召開群眾大會就遇到了阻力,本來通知九點開的會議,到上午十點才來了三、四十個人,而目前在現場聚集的群眾至少有七、八百。無奈之下,陸明、喜饒州長不得不將群眾大會延期到下午三點,上午先召開工作骨幹會議。陸明顯示出他的威嚴和幹練,命令縣及公社幹部在一小時內把大隊、生產隊幹部及黨員召集起來,否則立即停職檢查。我們的基層幹部還是聽話的,不一會兒,六、七十個社隊幹部和黨員就都來了。會上,陸明對基層幹部和黨員提出了四點要求:一是社隊幹部要發揮應有的作用,站在黨的立場上,聽黨的話,黨叫幹啥就幹啥;二是社隊幹部帶頭,做好群眾思想工作,教育群眾服從工作組的領導,支持工作組的工作;三是警惕少數階級敵人的破壞活動,正告“4.21事件”中的犯罪分子,“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隻有盡快投案自首,才是唯一出路;四是由縣社隊幹部和黨員分工負責,動員群眾積極參加下午的群眾大會。

    下午三點,群眾大會按時召開。由於縣社隊三級幹部共同努力,大多數群眾都來了,五、六百青壯年牧民把帳篷前的一片草地擠得滿滿當當。讓田靜驚奇的是,這些牧民一個個荷槍實彈,大都手持叉子獵槍或步槍,個別不帶槍的腰裏也掖著一尺多長的腰刀,威風凜凜,讓人有些不寒而栗。陸明代表工作組講話,格桑站在旁邊一句一句翻譯。他首先總結了前幾個月的調處工作,對取得的成績給予了充分肯定。接著指出,兩縣間的草山糾紛是曆史遺留的,但被少數壞人利用。他們挑撥離間,蓄意挑起雙方械鬥,給群眾生命財產造成了很大損失,嚴重影響了群眾的生產生活。為了盡快平息事件,保護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恢複正常的生產、生活,經兩州工作組協商,確定以前一段雙方簽定的《會議紀要》和達成的《邊界協議》為基礎,堅持實事求是、公正合理、尊重曆史、照顧現實的原則,就邊界的確認、糾紛雙方人員傷亡、撫恤生活補助等問題擬定最後《裁決意見》,《裁決意見》將廣泛征求雙方幹部群眾的意見,力求達到雙方滿意。在最後《裁決意見》達成之前,雙方立即撤離爭議地區,停止械鬥。廣大群眾要聽黨的話,和工作組站在一邊,自覺和極少數階級敵人劃清界限。“4.21事件”中的犯罪分子,要認清形勢,消除僥幸,迅速向公安機關投案自首,爭取寬大處理。喜饒州長在講話中要求大家盡快停止非法集結,迅速返迴牧業生產第一線,抓好當前生產。

    群眾大會以後,接著便是雙方工作組頻繁的座談協商、交換意見,在此基礎上形成了《77裁決書》。這個《裁決書》連同工作組起草的《調處下河地區草山糾紛政策原則宣傳提綱》用藏漢文字打印,向牧民群眾廣為散發。聯合工作組在陸主任、喜饒州長和d 縣領導的帶領下,深入帳、圈做牧民群眾的思想工作,公安機關也隨即就“4.21案件”展開偵破。

    田靜、於建青一直跟著陸明走帳串圈,宣傳政策、了解情況、征求對《裁決書》的意見。他們一人一馬,手拎打狗棒。牧區的藏狗太兇了,一個個瞪著血紅眼、呲著牙、咆哮著往人身上撲,如不是主人一聲聲嗬斥,他們幾個人還真有點招架不住。走訪牧民,格桑成了他們幾個的向導和翻譯。田靜跟他學到了不少東西。牧民的帳房都是犛牛毛織成的,居中砌著鍋灶,後麵堆著牛糞,自然把帳房分成兩半,右邊是男席,左邊是女席,地上鋪著毯子或牛皮。田靜不好意思一個人孤零零坐在左邊,常也跟著坐在男席,主人似乎也不見怪。格桑說你是遠來的客人,也可以坐在客席。牧民群眾都十分好客,走進那家帳房,剛一落座,主人就會端上熱騰騰的酥油茶,經濟條件比較好的牧民還會恭敬地獻上青稞酒。格桑教田靜雙手接過酒碗,用中指蘸酒朝上彈三下,表示敬天、敬地、敬佛。格桑還告訴他,藏區分為前藏、後藏,有衛藏、康巴、安多三大方言區,群眾大多信奉藏傳佛教,有寧瑪派、薩迦派、噶舉派、格魯派四大教派。格桑還繪聲繪色給田靜講了不少藏族的神話故事。

    盡管牧民群眾對工作組都恭恭敬敬,客客氣氣,但對《裁決書》的內容並不完全認同,各自站在各自的立場上,思想混亂,很難統一。

    轉眼二十多天過去了,通過工作組強大的政治攻勢和艱苦細致的思想工作,“4.21案件”中的幾個主要犯罪分子先後投案自首,公安機關隨即召開公捕大會,將“4.21案件”的十餘名犯罪分子依法逮捕,進一步擴大了影響,增強了威懾力,使一觸即發的嚴重形勢得到了有效控製。然而,在調處這場糾紛的關鍵性文件——《77裁決書》上,工作組和群眾遲遲達不成共識,陸明、喜饒州長為此感到一籌莫展。

    這天傍晚,象往常一樣,辦公室的幾個工作人員晚飯後都齊聚到陸主任、喜饒州長的大帳篷裏。由於調解工作始終沒有取得突破,大家的心情都十分鬱悶。帳房竿上掛著的馬燈放射出昏暗的燈光,牛糞爐火似著似熄,更增加了帳房裏的沉悶氣氛。陸明蹺著腿坐在床沿上抽煙,喜饒州長仰躺在鋪蓋上,大家都漫無邊際的東拉西扯。還是陸明把大家引入了正題,他有些慚愧地說:“咱們來下河快一個月了,盡管做了大量工作,大家都非常辛苦,但成效不大。這個問題的關鍵在哪裏,大家都議論議論,看看有沒有什麽好辦法?”格桑到底是敢說敢為,這時他分析說:“下河和向陽公社曆史上雖分屬不同的部落,但都歸xx千戶管轄,是上河大寺的勢力範圍。這裏的群眾有兩個特點,一是由於受過去部落的影響,群體性強,喜歡抱團,群眾中有”千言一意、百牛一繩‘的說法;二是信教群眾多,尤其是老年群眾,幾乎人人信教。據了解,雙方暗地裏都有“老人會’在起作用,”老人會‘的態度影響著年輕人的言行。所以,我們應該從實際情況出發,請當地的宗教上層和民族統戰人士出麵,幫助政府做牧民群眾的思想工作。“格桑說完,於建青首先表示反對。他說:”讓活佛喇嘛、千百戶頭人出來做工作恐怕不太合適,這些人都是被打倒的封建殘餘,是從政治上、經濟上、精神上壓迫人民群眾的反動勢力,叫他們出來說教,豈不是表明黨委政府無能,豈不是向這些人投降?那些地下的“老人會’,實際上就是這次流血事件的幕後操縱者,是破壞生產和團結的罪魁,應該堅決繩之以法,對他們實行無產階級專政。”機要員吳向東不同意於建青的說法,他說:“藏族地區曆史上實行”政教合一‘的體製,宗教的影響滲透到社會的方方麵麵。正是由於存在這種特殊性,黨中央對西藏一直實行“慎重穩進’的指導方針,製定並實行了一係列特殊政策。為什麽要這樣呢?,就是因為這些民族和宗教上層人士在信教群眾中還有較大的影響力。我們應該從實際出發,開展統一戰線工作,利用民族和宗教上層人士為黨服務,維護正常的生產和生活秩序。”田靜和張梅都沒有講話,但田靜似乎更讚成於建青的觀點,封建領主頭人跟漢族地區的地主老財不是差不多嗎?既然差不多就應該是革命的對象,怎麽還能依靠他們做工作呢?喜饒州長的態度模棱兩可,一會兒說,讓活佛頭人出麵問題解決的肯定要快一些,一會兒又說這個問題很敏感,鬧不好會犯錯誤。陸明這時一麵聽大家的議論,一麵緊鎖著眉頭思忖著什麽,一直到大家散去,他也沒有明確表態。

    第二天,陸明跟喜饒州長說迴州辦點事情,約上格桑就騎馬走了,一直到第四天傍晚才帶著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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