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越來越近,清脆的金屬碰擊聲在山穀中迴蕩。翻滾的濃煙中,一個身影逐漸浮水而出。洛琴緊盯著那漸漸清晰的身軀,總感覺似曾相識。“那,那不是我們前幾天在山坡上看到的那個影子嗎?”洛琴詫異地說道。無傷臉色變得異常難看,那分明是一匹馬,一匹不似來自人間的馬,隻見它全身一色墨黑,隻有左前蹄上緣有一撮白毛,在煙中十分顯眼。它身上沒有一絲盔甲或是裝飾,渾身是健壯的肌肉塊,優美的線條在背脊處驟然凹陷,沿著身體的上緣又在臀部完美地翹起,黑色長的鬃毛在風中如火焰般張揚地飛起,暗示著它已好久沒有被修剪打理,它不時甩了甩長長的馬尾,沉重的鼻息聲伴著馬蹄扣著聽者的心弦。

    赤兔由見應還羞,的盧垂首自憾顏,當年若是霸王見,怎傳烏江別美人。它的美讓人想起了野性的不羈,自由的美好,激起人的強烈征服欲望,仿佛它出自天地的鬼斧神工,來自女媧的豪興鞭起。這匹黑馬,就這樣徐徐地向無傷與洛琴走來,每一步都鏗鏘有力。無傷突然感受的異樣的壓迫感,從體內某處漸漸滲入全身的靜脈血管,他痛苦地半跪在地上,臉色蒼白的像宣紙一般。極冷的陰氣摩擦著無傷的骨縫關節,他兩手環保胸際,渾身瑟瑟發抖。洛琴正望著那匹黑馬愣神,隻聽一聲悶響,轉過頭心中一驚:無傷痛苦地緊閉雙眼,汗水沿著太陽穴緩緩流淌。“無傷!你怎麽了?”洛琴跪下來,抓住無傷的肩膀。無傷睜開眼,好像比剛才清醒了一些:“這匹馬***這匹馬來自地獄。”洛琴睜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望著無傷。“我***我能***感覺到。”無傷艱難地說道。突然,一陣嘶鳴聲響徹雲霄,兩人抬起頭一起望向那匹黑馬,隻見它猩紅的雙眼中閃著火光,鼻息中時現微小的火團,仿佛生於煉獄,浴火重生。“我看它現在心情好像很不好,我們還是趕緊離開這吧。”洛琴皺了皺眉,扶起無傷。那匹馬好像心領神會一般憤怒地直立起身抬起前蹄,在空中又一次嘶鳴,刹那間,月暗星隱,風起雲湧,到處是撕心裂肺的哭聲,折磨著耳膜,隻見無數的骷髏從黑馬身後飛出,哭號著衝向無傷與洛琴。它們尖牙暴露,白骨森森,張牙舞爪地咬向兩人。洛琴急忙抽出腰間的“噬”,隻聽“吭哧”一聲,一個骷髏頭咬住了洛琴的寒劍,無傷咬緊牙站了起來,同時將另一個飛來的骷髏頭擊的粉碎。無數的骷髏頭不斷的向兩人湧來,越聚越多,哭號聲也變得震耳欲聾。洛琴急念咒語,瞬間狂風驟起,將襲來的骷髏群卷成巨大的一團,“裂!”洛琴大聲喝道。隻聽轟隆一聲巨響,無數破碎的骨骼從空中落下,像冰雹般嘩啦作響。那黑馬見洛琴破了它的骷髏陣,便將脖子略向後仰,深吸一口氣,突然,熾熱的火焰從黑馬的鼻子嘴巴中如決堤的洪水向洛琴襲來,洛琴大驚,急忙用劍擋住,但他怎忍受得了那高溫的炙烤,眼看就要化成灰燼,隻見無傷將“泣”橫在“噬”的麵前念起咒語:“水之水者之滾滾不絕者,今遇火之火者之三味真火者,吾命汝,滅!”話音剛落,兩把劍中突然銀光乍現,清澈的水柱如蛟龍般纏住狂笑的火舌,周圍,水蒸氣發出嘶嘶的聲響,但水柱不但未顯瘦,反而不斷加粗。無傷手中的劍不斷地顫抖,洛琴能感覺到無傷體內的氣在逐漸流失。“挺住,無傷,火滅了我們趕緊離開!”洛琴緊盯著無傷聲嘶力竭地大喊。水柱霸道地纏繞著火龍,並不斷地擠壓,火勢逐漸減弱,那匹黑馬也好像頂不住了,火焰驟然消失,水柱失去了對手也“啪”的摔在地上,滿場狼藉。洛琴無傷抓住機會,轉身就要跳下大石,卻發現後路早已斷了。原來,地麵上的沙粒正不停地抖動,刹那間,地麵裂出千萬個細縫,隻見無數的手骨扒泥而出,繼而是整個骷髏骨架。數不清的骷髏士兵一手拿矛一手持盾,張著空洞洞的嘴向洛琴與無傷走來。

    零碎的骨頭到處都是,洛琴想念風咒卻無奈抽不出時間,隻要他一停下就會有矛刺來,有刀落下。無傷也好不到哪去,一會兒就有斷了的胳膊纏住他的肩膀,一會兒就有單個手骨鉤住他的白靴。眼看兩人馬上就要被源源不盡的骷髏埋住了,突然,所有的骷髏瞬間停了下來。洛琴緊張地握著劍,滿是灰塵地站著,無傷則迴首望去:那匹黑馬好像看到了什麽,眼中充滿了迷茫,但轉而代替的是欣喜。它屹立在遠處,望向一方,就像等待主人的蒞臨,巋然不動。無傷與洛琴順著黑馬的方向望去。“雪笛兒!”洛琴驚訝地睜大雙眼。

    遠處,柔長的青絲護著雪白的衣裙,在風中得意的招展,那把長刀閃著詭異的寒光,在主人的手中激動地錚鳴著。黑馬長長地嘶鳴了一聲,所有的骷髏瞬間化作煙塵消散在空中,它抬起強有力的蹄子向雪笛兒走去。洛琴與無傷互相看了一眼也跟著衝了上去。碩大的圓月從雲中顯出身影,懸掛在雪笛兒的身後,使得兩人看不清雪笛兒此時的表情神態,隻能看到一個黑色但清晰的輪廓。黑馬踏上山頭,同樣被身後的月光映成黑影。隻見它恭敬地控製著速度,踏著緩慢的步伐走進雪笛兒,它探下頭,埋在雪笛兒伸出的雙手中。

    無傷與洛琴追上山頭,見此光景全愣在那裏,雪笛兒微笑著,深情地望著黑馬:“我都不再恨了,你為何還癡癡地尋我呢?”黑馬發出沉重的鼻息聲,雙眼竟化去了剛才的鮮紅,換成了烏亮的雙眸,在雪笛兒溫柔的眼中熠熠發亮。它轉過身望向不遠處的洛琴和無傷,輕輕吐了一口氣。突然,煙霧從四麵八方驟起,越來越濃,掩蓋了叢林,遮住了星空。

    在這三人一馬麵前,竟開始閃現出奇妙的畫麵。

    “稟將軍,敵人已被我們擊退三十裏,我軍是否乘勝追擊?”一小卒半跪在馬前,而那匹馬竟然是無傷與洛琴極為頭疼的那匹黑馬。而那高大的駿馬身上,一位英姿颯爽的男子手持韁繩,他身穿銀色盔甲,後披白色鬥篷,眉宇間豪氣十足,雄壯的身軀極力體現出男子的陽剛之美。隻見他望向遠方,聲音洪亮清晰:“我命令,全軍出發!不能放掉一個敵人。”“是!”小卒立刻退了下去。黑色的戰馬嘶鳴著,隨著主人豪邁的笑聲衝向戰場。“報。”那位男子勒住戰馬,迴過頭來:“什麽事!”“皇上有旨,宋將軍聽令!。”男子大驚,急忙滾下戰馬半跪在手持黃卷的人麵前。“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我朝與南朝為保護邊疆百姓,即日起修立盟約,永結友好。宋長令將軍此刻立即迴京,不得有誤,違令者以叛國罪處置。”“這***,”男子驚訝萬分,他完全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麽迴事,他停頓了兩秒,那個娘娘腔的宦官見他沒有任何反應,沒好氣地道:“還不接旨,想造反嗎?”男子不聽則已,聽罷勃然大怒,他目眥盡裂,額頭青筋暴起:“你們這幫小人,收受南朝賄賂。在皇上耳邊說盡讒言,南朝常年騷擾我國邊疆百姓,燒殺搶掠無惡不做,現在竟然重修於好,肯定是你們這幫長著狗嘴的勢利小人誘惑皇上簽訂喪權辱國的條約,我殺了你!”男子說罷,從背後抽出長刀,劈頭刺進那宦官的心髒。“你***”,那剛才的傲氣十足變成了見鬼一般的驚恐,那官家模樣的人像沒了骨頭般癱倒在地,鮮血擴散到男子的靴下。“眾將聽令,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我們殺!”男子向身後氣勢昂揚的部下大聲長喝,“殺!”雷一樣的喊聲響徹整個戰場,讓人熱血沸騰,讓人激動地說不出話。這就是男人的世界:一個到什麽時候都不能脆弱屈服的世界。一個用自己的生命,用自己的身軀,保護自己的家園,還有自己的愛人的世界。一個永遠不能把憂傷的一麵暴露在外的世界。一個尊嚴之上,不祈求同情憐憫的世界。

    “宋長令,你竟然敢違抗聖旨,你現在遊街,就是你應有的下場。”一個醜惡的嘴臉說道。那位男子,早已不在如往昔般豪氣滿懷,他淩亂的頭發上滿是塵土,身上滿是鞭笞留下的血痕,發達的肌肉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但他的眼神卻閃著震懾人心的光亮,他仰天長笑:“你們這些不男不女的小人,我不在乎,我沒有愧對於心,愧對於天下,我違抗聖旨又怎樣,我忤逆皇上又怎樣,我的一切都屬於我的國家,不屬於那個昏君,更不屬於你們這幫小人!”“你!”那太監氣得不輕:“把他拉出去遊街,然後淩遲處死!”“死太監,你沒這個權利!”男子怒目圓睜:“我做鬼也要食你的肉,喝你的血,扒你的皮!”

    牢車緩慢地在街上遊蕩,一代忠臣,一個為了天下百姓披肝瀝膽的忠臣,得到的卻不是百姓的傷心哭泣,而是爛菜葉臭雞蛋的攻擊,惡言的詛咒。那幫佞臣混淆視聽,散布謠言,淳樸的百姓聽信了這喪盡天良的話,他們不問青紅皂白,衝著男子冷嘲熱諷。一滴淚,從這個熱血男子的眼中滑落,一個鋼鐵男兒,在百姓麵前竟然流出了眼淚,那是多麽深的疼痛,多麽徹骨的恨,他使勁望向天空:“我宋長令,生不逢時啊!”

    轉眼間,皇家園林,那匹黑馬立在那裏,它兩眼布滿血絲,無神地望著天空,一名太監大搖大擺地走到它麵前,另一個小太監低頭跟在身後:“公公,您終於報了仇,他殺了你弟弟,咱們就讓他全家來陪葬!”那個公公冷笑一聲:“跟我鬥?哼。這馬是他生平最愛惜的?”“迴公公,是。”“拿鞭子來!”

    黑馬瞪大了雙眼,它恨不得吃了這個醜陋的生物,可它渾身都被鐵鏈鎖住,動彈不得。“啪!”火辣的疼痛陣陣襲來,黑馬憤怒的咆哮著,鮮血染濕了它的毛發,又是一聲鞭笞,它嘶鳴著,鐵鏈嘩嘩作響,它像一條犯了天條困在天牢的黑龍,悲鳴著時運的不公。血色的傷痕向妖豔的桔梗花開滿它的全身,汗水血水滴滴答答的沿著粗壯的四肢流淌到蹄上。“哼,到現在還反抗,跪下,讓我騎!”那公公尖細的聲音向掉到油裏燃燒的火柴,讓黑馬徹底的瘋狂。猩紅的雙眼閃著無盡的仇恨,牙齒憤怒地硜硜作響。“鏗!”隻見它屈下四肢,竟然跪了下來!

    屈辱,從未有過的屈辱,像藤蔓般捆紮著受傷的心靈,淚水滑過它滿是傷痕的臉頰,那是怎樣的痛,讓一個驕傲的戰馬生不如死。“哈哈哈哈,這就對了。”那公公得意地笑著,變要跨向黑馬的後脊。當他剛一條腿邁過黑馬的身子時,隻見黑馬突然站了起來,用自己的鐵蹄毫不猶豫地踩向那連畜生都不如的太監。“啊!救命!”那公公驚慌失措,連滾帶爬地躲閃,尿濕了整個褲子。“來人,把它給我閹了!”黑馬歇斯底裏的咆哮著,血從眼睛、耳朵、鼻孔不斷湧出,它使勁掙脫著鐵鏈。“沒用的。”公公淫褻地笑著。隻聽哢嚓一聲,黑馬晃了晃,隻見它三蹄而立,而左前蹄竟無力地晃動著,“它竟然斷骨!”周圍的人頓時驚唿,隻見它無力的悲鳴著,最後望了一眼廣闊的天空,便驟然低下鮮血模糊的頭顱,撞向了身旁持刀侍衛鋒利的刀鋒上。

    煙霧逐漸淡去,圖像也變得模糊,三個人一匹馬,就這樣靜靜地矗立在慷慨的月光中。雪笛兒輕輕撫摸著黑馬:“烈炎,一切都過去了,你這個樣子,我很難過。”黑馬悶悶地哼了一聲,眼裏晶瑩。雪笛兒拾起長刀:“我給你選了新主人,以後你就會明白我這樣做的苦心了。你要向對我一樣將忠誠奉獻給她,我已找不迴肉體,馬上就又要身形聚散,天地間自有正氣,後人自有評論,我已不再恨,你,也自由了。”

    突然,雪笛兒身體中飄出無數美麗的光點,閃著幽藍的光芒,輕靈地向無盡的夜空飛去,像是追尋“生”的蒲公英,充滿著無限的希冀開始了自己的旅程。所有人仰望著這安詳微笑的靈魂,肅立在靜夜中,他們也不禁望著天際默默祈禱:“但願,世間所有的恨意最終都能在傷口上開出美麗的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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