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之玠唯恐耽誤樓主病情,坐在房裏等天亮的煎熬讓他不禁有些焦躁不安,卻偏偏越著急時間就流逝得越是緩慢,若是再等上片刻,恐怕便要抓狂了,縱使天色依然為墨色籠罩,依舊阻擋不住他立馬啟程的決心。待遙遠天際呈現出淡淡的魚肚白時,他早已快馬加鞭駛出琅華樓幾十裏有餘。

    此去沉沙穀,若是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十天便已足矣。念及此,衛之玠猛踢了兩腳馬刺,催動著胯下的坐騎在晨曉中踏著微弱的幾絲天光疾馳而去。刺骨的寒風毫不留情地刮在臉上,留下撕破般疼痛,緊握韁繩的手也被凍得紅腫,他卻恍若未知,眼中所見,隻有綿延向前的道路,在白堊色的天空映照下,如一條灰白的緞帶蜿蜒盤曲而去。心中所想,便隻是沉沙穀三字而已。

    “這個小衛,做事怎麽毛毛躁躁的,個把時辰也奈不過,非得不告而別。”南宮墨看著手中的素箋,隻有寥寥數字:已啟程,毋須掛憂。他的話雖是責備之意,但語氣卻是無可奈何之中帶著抑製不住的讚許,仿若若要按他的意願來,也該盡早出發。

    “你對新任的南煙穀主了解多少,為何如此堅持讓小衛去。小衛的個性你又不是不知,若是對方有一絲不順著他,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冤死於他劍下。如果強行將穀主劫來,對方寧死不從,拒絕為樓主療傷又該如何是好?”歐陽澤也盯著那張素箋,眉頭深深皺起,他不是不相信南宮墨的能力,隻是此事事關重大,小心些想得周到些總歸是好的。

    南宮墨淡然一笑,眉宇之間倒是透露出輕鬆的情緒來,“你的擔憂未必多餘,隻是此次不管是你抑或是我出麵,都是請不動南煙穀主的,因為。。。。。。”他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狠意,“我們遠不足小衛狠辣!”

    天空陰沉沉的,為鉛色的烏雲布滿,雖然已時值正午,天色依舊呈現出一片死灰,仿若夜幕即將降臨。冷風唿唿的在耳邊咆哮,灰色的天空中偶爾會落下幾滴很小的水珠,隨即又被凜冽的寒風裹幹。周圍死氣沉沉的,沒有一絲生氣,嗒嗒嗒的急切馬蹄聲在空曠的田野間顯得極其格格不入。

    忽然,天空中飄下幾朵殘缺的雪花,似雪精靈般優雅地飄過趕路人的眼,卻被炙熱的鼻息融化,稍刻,大片大片的白色雪花便如黛色的蒼穹中撒下的片片花瓣般紛揚而下,似乎還帶著淡淡的清香。雪越下越大,漫天飛舞,密密麻麻,雪花與雪花之間沒有一絲空隙,在眼前形成一道巨大的白色帷幕,仿佛天地之間,就由這點塵不驚的白色帷幕相連接。

    雪花紛至而寒風漸息,雪下了整整七天七夜,山巒,樹木,房屋上都積了厚厚的雪層。那綿綿的白雪裝飾著天地間的一切,瓊枝玉葉,浩然一色。一騎飛騎從遠方踏雪而來,速度極快,在銀裝素裹的世界中留下一線墨色的痕跡。突然,馬腿一折,來不及發出嘶鳴,喘著粗氣的汗血寶馬便如同飛箭般栽倒,真如山嶽轟然倒塌,瞬間震起漫天雪霧,而馬上的黑衣男子卻在倒地的一瞬間騰身而起,穩穩落在不遠處的雪地上。

    衛之玠折迴幾步,看著口吐白沫唿吸急促沉重的汗血寶馬歎息一聲,右手微動,一道冷冽的寒光閃過,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柄極其鋒利的長劍。隻見他眼神猛然一凜,手腕微沉,一道冷光流出,縱橫淩厲,流瀉出的冷光宛若遊龍一般在汗血寶馬的頸項上迅速劃過,隻餘下細若蠶絲的一道傷痕,也不見有血滲出,但馬卻是在一瞬間沒了唿吸。汗血寶馬過度勞累,馬腹已被馬刺紮得血肉模糊,內髒也已破損,遲早也是死,倒不如讓它少受些折磨,安樂的死去。

    衛之玠還劍入鞘,再不多看這為他而死的汗血寶馬一眼,踩著雪繼續趕路。這七日來,他不眠不休,日夜不停地趕路,足足累死了三匹汗血寶馬,好在他的付出總算是有些迴報。此處距離沉沙穀已然接近,步行,最多半日便至。但這區區半日對於衛之玠來說,卻顯得極其珍貴,他提氣一躍,在雪地上幾個起落,已行出數十丈遠。

    輕功雖然好用,卻很消耗內力。半個時辰過後,衛之玠的額上也不禁冒出一層薄汗,體內真氣已然開始凝滯,輕盈的身形逐漸加重,每一次落腳都會印出一個深深的足印。隻見他眉頭緊皺,似乎是想極力護住最後一口真氣,若是真氣渙散,輕功也就自然而然無法運用,而他腳下的速度也因心情的急切而越來越快,越來越沉重。

    終於,遠處綿延不絕的山巒之間有了一道縫隙,縫隙是由兩座極高的山峰對峙左右而成,山上冰封雪鎖,寒雲繚繞,似乎亙古以來就沒有生命繁衍的痕跡,更別說是人類踏足了。而此時,衛之玠撐著的最後一口真氣也已到了極致,在雪地上站定,嘴唇因虛脫而有些發白,額上汗珠點滴而下,落入雪地,也融為冰雪的一部分。接下來的路,便隻能一步一步走了。

    那道縫隙看起來就在不遠處,但走了良久卻發現那縫隙依舊在那個位置,不遠不近,似乎先前走的路都隻是在原地打圈似的。衛之玠知道這是由於路途遙遠所致,並非自己迷路,而且雪地上已有了許多淺淺的雜亂足印和縱橫交錯的車轍印子,隻要順著這些痕跡走,就一定能到沉沙穀。

    所謂樹大招風,區區一個沉沙穀遠遠不足以容納從五湖四海慕名而上門求醫的人,因此,先任穀主便在離穀口不遠處設了一處醫廬,醫廬中由穀中四大弟子每日輪換坐鎮,專門負責為人診脈看病,如病情較輕者,則立即開方抓藥,當日便可打發離開;病情稍重需留下觀察者,則可在醫廬中暫住幾日,由專人看顧;隻有那些病情嚴重,病人生命岌岌可危,並且短時間之內尚不足以恢複者才會收入沉沙穀,由當日坐鎮大弟子負責親自照料,若弟子不能處理者,則穀主親自出馬。

    當最後一絲天光消失在地平線時,衛之玠的視野中終於出現了幾間占地較廣的房屋,四周以柵欄包圍,隻在南麵留下約莫兩扇門寬的缺口供來往行人出入,缺口並沒有鑲嵌門板來隔離內外,隻在上方懸掛著一塊陳舊的牌匾,上麵用綠漆刻畫出娟秀的“醫廬”兩個字。

    衛之玠眼光掃過牌匾,或許為這空氣中彌漫著的藥香所驅,原本焦急的心境竟然沉澱了幾分,幾日來的奔波勞累似乎在一瞬間消解於無形。天色已然向晚,雖不見出入醫廬的人,卻可觀察到柵欄內閃爍著的火光。一抹笑容於他嘴角悄然綻開,仿佛樓主已然康複在他眼前,踏出的步伐也不由得輕快許多。

    柵欄內的藥香比外麵聞起來濃烈許多,院子中央,數十個小火爐成矩陣排列,火焰在火爐中央忽明忽暗的跳躍著。每一個小火爐上都置有一藥罐,有些已經沸騰,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仿若沼澤中不斷升起的水泡,膨脹,破裂。而有些卻很安靜,隻在藥罐口飄著幾縷若有若無的霧氣。也許是為這熱力所趨,抑或是拿著蒲扇忙碌穿梭於火爐之間的四位女弟子所踩踏,院中並無覆蓋積雪,隻是路麵有些濕滑,有人體貼地撒上一層幹土,踩上去軟軟的,很是舒服。

    所有房屋的門都是朝院而開,昏黃的燈光從門縫中透出,冷冽的空氣中不時傳來幾聲微弱的呻吟和間斷的咳嗽聲。衛之玠四顧片刻,隨即快步行至一位端著空藥碗,從左邊屋內走出的紫衫女子身側,持劍抱拳道,“姑娘請留步。”

    紫衫女子停下腳步,狐疑地打量著眼前的黑衣男子,隻見他麵色紅潤,眼神清冽,說話鏗鏘有力,斷不像是上門求醫之人,“今日探病時間已過,公子明日請早吧。”原來,她把眼前的人當成了病人家屬。說著,便要離開。

    “等等!”衛之玠抬手攔住她的去路,正色道,“在下琅華樓衛之玠,今日貿然上門打擾,煩請姑娘為在下通報一聲。”他眼裏流露出決然而淩厲的神光,讓人不禁心頭一震,無法也不敢開口拒絕他的請求。紫衣女子似乎是從未遇到過如此犀利難纏的人,微微一怔,拒絕的話語湧到嘴邊又為他的眼神逼了迴去,半晌才迴過神,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帶著一分驚疑,兩分害怕,一路向院子深處小跑而去。

    衛之玠垂目略一思索,順著那紫衫女子的背影跟了上去。

    “師傅!”

    隨著這一聲急唿,軒室的房門被霍然推開,帶起的冷風卷得桌案上的燭火閃爍不定,燈下,一名水紅色衣衫的女子正埋頭執筆書寫著什麽,仿佛為弟子浮躁的舉動而慍,不情願地從紙卷上抬起頭,看著一臉失措的紫衫弟子,眉頭略微皺起,道,“紫衣,什麽事那麽慌張?”

    被喚作紫衣的女子知道自己行為有失,臉噌的一下紅了,有些赧顏的低下頭,悄悄地吐了吐舌頭,囁嚅道,“外麵來了一名自稱是琅花樓的人,他。。。。。。”

    “在下琅華樓衛之玠,無心貿然打擾,實在是事出有因,如有得罪之處還請穀主多多包涵。”

    紫衣話未說完便被身後的聲音打斷,訝然迴頭,不由驚唿,“呀,你怎麽會在這裏?!不是讓你在外麵等著嗎?”

    水紅衣衫的女子循著聲音的來處看去,一名黑衣束發的男子不知何時竟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屋內,她甚至未看清他是怎麽進來的,眉頭不由得皺得更深,聲調中沒有一絲起伏,“紫衣,你先去做事。。。。。。”繼而繼續埋頭書寫,淡淡道,“琅華樓的人都似衛公子這般無禮嗎,今日算是見識了。”無禮兩字她咬得特別重,似乎表達著自己內心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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