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從遠處緩緩駛來一架獸車,車上的鬼修懶洋洋斜躺著,築基後期修為,且沒帶麵具,幾名灰麵具女子跪在周圍,捏腿的捏腿,揉肩的揉肩。


    獸車後,用鎖鏈拴了五十幾名白麵具奴隸,被皮鞭男驅趕著隨車小跑。


    夙冰今晚見到的全是平民,乍瞧此人氣派,奇道:“師傅,他可是出身王室?”


    “此人隻是魑魅王家臣之子,頂多稱得上半個貴族。”秦清止指著獸車身後的一眾奴隸,“那群奴隸中,倒真有一位身份顯貴,出身幽冥王室,乃羅刹王嫡子——濂溪。”


    夙冰微微一怔:“他藏在奴隸中做什麽?”


    秦清止淡淡一笑:“不是他要藏,是他腦子不太正常,離家出走時被歹人誆騙,扒光一身衣裳,連著證明其身份的玉令都給弄丟了,還被那歹人封了音識,賣給鬼奴販子。”


    夙冰眉梢一挑,望一眼秦清止身上的黑袍:“您口中那歹人,不會就是您自己吧?”


    秦清止摸摸鼻子,嗬嗬笑道:“哪能呢,為師一把年紀,豈能幹出如此無聊之事。”


    夙冰也跟著嗬嗬一笑,他當然不會那麽無聊,隻是好巧不巧的在他們出現之前出現,還告訴自己那麽多事情,顯然早有預謀,這老狐狸,瞧著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樣,鬼心眼兒多得很。


    便不做聲,等著聽他吩咐。


    果然,秦清止道:“邪闕被關了一千年,不知道現在酆都入口早已改了製度,單是特製麵具和衣袍,已經無法瞞過九階檮杌獸了。所以,你們隻能扮作奴隸混入車隊,才能順利進城。以為師揣測,邪闕此行的目的地應是幽冥王都,若是你能同濂溪世子拉近距離,一路必將通暢無阻。”


    “拉近距離是什麽意思?”夙冰有些納悶。


    “比如你可以英雄救美,之後裝作不知他身份,博得他的感激。”秦清止信手拈來,如數家珍,“再比如,你可以故作可憐,令他心生愛慕……”


    “師傅……”夙冰打斷他的滔滔不絕,額角青筋跳的亂七八糟,鬱悶道,“這些爛招,您都從哪裏學來的啊?”


    秦清止倏地從懷中摸出一本《嫁個仙夫好乘涼》,微微翹起唇角:“所以為師常說,任何事物存在於世間,皆有它的位置,要善於發現它的精華之處,而非隻盯著糟粕。”


    夙冰無語至極,但也知道秦清止既然不嫌麻煩,搞出那麽多事,必有道理。


    “現在來不及了吧,他們馬上就要進城了。”


    “來的及。”秦清止抬頭望一眼車隊,又從儲物戒中摸出一方赤紅木盒和一張高階召喚符籙,“酆都內,為師尚可護你周全,但一進入幽冥王都,那裏高階鬼修比比皆是,尤其是羅刹王,已近化神後期,為師有傷在身不能隨意現身。你跟著邪闕,若是見到此物,便將此符捏碎。”


    “徒兒記下了。”


    夙冰將召喚符接過手中,看了眼那方赤紅木盒,已經猜到必然是魂皿無疑。但夙冰瞧見秦清止打算離開,急忙道:“師傅,您等等。”


    秦清止疑道:“還有何事不明?”


    “那個。”夙冰一咬牙,硬著頭皮道,“這一次出門,雖然偏離了您原先計劃,但總算殊途同歸,不知您答應徒兒的靈石,還作不作數?”


    “自然作數。”


    秦清止說完,將地上的鬼麵具重新帶上,化為一道金光,竟向酆都城門飛去,行至一半,驀地收迴周身禁止,漫天金光激現。不一會兒,果然引發一陣騷亂,守城檮杌獸跳出查探,酆都大門被迫關閉。


    夙冰見狀,趕緊摸出懷裏的傳音符:“妖怪叔叔,快來!”


    ☆、46鬼蜮之行(二)


    等邪闕來了之後,變出一套奴隸的行頭丟給夙冰,自己則化為一團小小白毛球,躲在夙冰的袖子裏。夙冰穿戴完畢,將修為斂在練氣一二層的模樣,趁亂混進奴隸群中。反正那麽多奴隸,多一兩個少一兩個,根本無法察覺。


    騷亂平息後,守城檮杌獸迴歸原位,貴族公子亮出身份玉令,它稍作檢視,便放了行。


    兩人悶頭跟著獸車,夙冰聽見邪闕傳音道:“剛才門外發生何事?”


    “有兩位高階鬼修一言不合打起來了。”


    邪闕沒有繼續追問,夙冰鬆了口氣,開始環顧四周。這還是她第一次來到冥界,跟她想象中的差距頗大,原以為所謂冥界,應是死氣森森,但大眼瞧上去,和人間皇城並無區別。


    走著走著,迎頭忽地衝來一列黑袍精兵,各個兇神惡煞的模樣。


    冥兵頭子瞧見獸車裏的貴族公子,行過禮後,恭敬道:“大人,您迴來了。”


    那貴族公子淡淡瞥他們一眼,不滿道:“這是怎麽了?”


    “啟稟大人,濂溪世子半個月前在酆都失蹤,羅刹王盛怒……”


    隨後,冥兵頭子指著手中畫像,嘰裏咕嚕說了一些夙冰聽不懂的鬼話,透過麵具上兩個狹小的洞,她暗暗打量這一波奴隸,按照秦清止的話說,那什麽濂溪世子,就在奴隸群中。


    夙冰懵了一懵,但他似乎忘記說,哪一隻才是吧?


    不過既然被他封了音識,理應是聽不見也說不出,但雙眼又沒被封,看還是能看到的吧,冥兵手中握有他的畫像,他隻消走上前,將麵具揭開不就完了?思及此,夙冰闔上目,略略凝神,注意每個人的動靜,果然發覺奴隸群中有一人,踟躕著向前走了幾步,又退了迴去,再挪了挪,又退迴去。


    開始有些不解,但當她瞄見畫像,立刻明白過來。


    隻見那畫像上所繪的世子大人,黑麵黑袍,別說相貌了,根本連公的母的都分不清。真是好生奇怪,白毛不是說,王室中人可以不帶麵具的嗎?


    “妖怪叔叔,羅刹王是什麽人?”想不明白,夙冰隻好開口詢問。


    “冥王第九子,狠戾殘暴,貪杯好色。”邪闕嘖嘖歎了兩聲,“千年前,便已是元嬰後期修為,現如今,估摸著已修至化神中期了。”


    “那他兒子呢?”


    “羅刹王膝下至少兩百多個兒子,不知你指的哪一個?”


    “兩百多個兒子?”夙冰頗訝異。


    “是啊,這還是一千年前呢,現在有多少,本王也不知道。”邪闕朝畫像睇了一眼,涼涼道,“不過,冥界和妖界一樣,最講血統,羅刹王妃隻能出身王族,生下的兒子才能稱之為世子。比如當年的冥王妃,便是幽冥王的親生女兒。”


    “這……這不是亂倫麽?”


    “所以出身王室的鬼修,腦袋大都怪異,少同他們打交道才妙。”


    夙冰忍不住扶額,這一點,他和秦清止的認知出其相似,看來鬼修界王室中人的腦子,的確不太正常,既然如此,同這濂溪攀上關係,難度似乎挺高。


    噯,一路穩穩當當難道不能到達王都麽,幹嘛非要同他攀上關係?


    冥兵象征性的盤查過罷,獸車隊繼續行駛,兩三個時辰之後,停在一處客棧落腳。


    五十幾名奴隸被分為三撥,分別擠在不同的奴隸舍中,裏麵空空蕩蕩,連把椅子都沒有,大夥均是習以為常的席地而坐。夙冰瞧見濂溪坐在最角落,思來想去,便挑了與他相鄰的位置坐下。


    邪闕從她袖子裏伸出半隻眼睛,不解道:“幹嘛非要擠在這?”


    “咱們畢竟是假冒的,裏頭安全。”


    “怕什麽,酆都這些蝦兵蟹將,本王還不放在眼裏。”


    “請問,您究竟要去哪兒?”


    “自然是王都。”


    “進個酆都城都那麽費勁,何況王都?”夙冰冷笑一聲,斜他一眼,“別忘了,您現在妖力越來越弱,我也隻不過將將築基,憑什麽同人家化神期大鬼修鬥?您還當自己是在千年前嗎,可以入幽冥王都如入無人之境,一旦被抓,我死是小,您的內丹還想不想要了?”


    “行了行了,我不過順口一說,你至於冷嘲熱諷的麽?”


    邪闕撇撇嘴,不大高興地縮起眼睛,夙冰也瞧不見他此刻的表情,不過肯定臭著臉無疑。如今肉在砧板上,懶得理他高興不高興,夙冰偏過臉,打量起濂溪來。


    這小子隻有練氣二層修為,透過麵具上的小孔,兩隻眼睛倒是明亮的緊。


    大部分鬼修是凡人死後化成的,並無實體,所以不論臉龐還是身軀,都十分可怖,才會統一黑袍麵具進行遮蓋,若非如此,滿大街的蛆蟲之體,他們自己瞧著也會惡心。


    而貴族和王室不同,繁衍至今,他們大都是些胎生鬼修,相貌也會好看些。


    但這濂溪世子出身王室,父親又是一鬼之下萬鬼之上的羅刹王,地位之崇可想而知,卻一直帶著麵具,連羅刹王尋他,都畫不出他的樣子,會不會奇怪了些?


    難道他和夏重霜一樣,一張臉生的見不得人?


    奴舍裏的奴隸一直在三三兩兩進行交談,夙冰聽了一會兒,便學著他們講話的語氣,抬手碰了碰濂溪,問道:“喂,你是從哪裏來的?”


    濂溪垂了垂眸子,兩隻眼睛滴溜溜一轉,指著自己的耳朵和喉嚨,搖了搖頭。


    夙冰這才使用秘術傳音:“你是啞巴?”


    濂溪起先一愣,再是激動萬分,倏地扯住夙冰。夙冰縮了縮,縮不迴,看著他在自己手心寫道:前輩,救救我,我被高人封了音識!


    夙冰故作愕然,再道:“你是何人?”


    濂溪見有門,激動的痛哭流涕,顫顫著繼續寫。


    話說邪闕正縮在袖子裏生悶氣,眼角稍稍一斜,恰見夙冰的小手被一惡賊緊緊抓住,還恬不知恥地在她手心寫寫畫畫,當即跳起來,一頭將此惡賊撞去牆上,怒道:“好大的膽子!”


    他連一分妖力都沒使,但妖獸天生兇猛,濂溪的腦袋黑血直流,昏了過去。


    奴舍內登時陷入一陣慌亂,他們中修為最高者不過練氣二層,邪闕不經意間顯露出的稍許妖息,令他們膽顫心驚,紛紛抱成一團,不敢擅動。


    外頭看守的鬼修聽見動靜,便起身去看究竟。


    夙冰簡直無語問蒼天,她真懷疑,以邪闕這麽不靠譜的跳脫性子,到底是怎樣一次次修到大境界的,怪不得天道不肯放過他,依她看,天雷還是劈少了,該多劈一劈才是。


    無暇多想,收了白毛球,再一把將濂溪抗在肩頭,她破窗跳了出去。


    一路狂奔許久,她又折返迴來,躲在客棧後的一片花叢中。環顧四下無人,從儲物袋中取出須彌芥子,默念法訣,縮身進入其內。


    邪闕從她袖子裏跳出來,一落地即恢複人形,劈頭道:“你這芥子真差勁。”


    夙冰蹲□子,檢視起濂溪的傷勢,完全無視他。


    “你帶上他作甚?”邪闕俯□,伸手取下濂溪臉上的麵具,“莫不是瞧上他了?”


    夙冰正想說,鬼修長的那個惡心模樣,自己腦子有病還是怎樣,結果眼尾一掃,還真吃了一驚,這小公子長的也忒英俊了點兒吧?


    簡直就是一翻版藍少卿啊!


    尷尬著清了清嗓子,她道:“無端端差點兒將人踢死,難道放任不管麽?”


    “哎呦。”邪闕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似的,“我怎麽不知道,你何時變得好心了?”


    “妖怪叔叔,您再這樣下去,我看咱們根本走不到王都。”夙冰微微有些惱,這家夥能不能靠點譜啊,趕緊平安抵達目的地,做完該做的,賺到靈石,這單生意便完了,至於天天玩命嗎?


    “其實去不去王都,對我來說,已經不太重要了。”


    邪闕忽然斂了笑意,目光森冷地望著她,“無論什麽證據,都沒有感覺來的真切,我幾乎可以肯定,藏在王都宮殿下的辟雷珠,已經被人挖了出來。”


    夙冰微不可擦地抖了抖,沉下眸子道:“辟雷珠?”


    邪闕席地而坐,將麵具擱在手中把玩,翹起唇角道:“在很久以前,嗬,當真是很久以前,當我第九次轉生後,修到築基境界時,已經貴為神君的師傅私自下界,送我一顆辟雷珠,告訴我,隻要有它傍身,等到合虛大乘境,便不再懼怕天罰,飛升時渡大天劫,再將此神器完全吸納,即可安然飛升。”


    “如此一來,便不必再次曆經轉生?”


    “沒錯。”邪闕輕輕望她一眼,緩緩道,“於是我滿心憧憬,將它貼身藏著,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一千年過去,那顆辟雷珠內的器靈,漸漸蘇醒了。”


    “器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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