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鷹先是怪異地瞟了陸元青一眼,而後又滿不在乎道:“屋頂?老子在墳地也敢喝。”


    陸元青欣然點頭,“墳地嘛,太昏暗了,還是屋頂好,又清靜又有明月相伴,明夜我請邵捕頭在屋頂喝酒如何?”


    邵鷹應道:“請我?好啊,不知在哪家的屋頂?”


    陸元青輕道:“蕭家,劉夫人的娘家。”


    沈白想起了之前在天香樓與陸元青在屋頂喝酒的往事,恍然大悟道:“元青,難道你想……”


    陸元青一笑點頭道:“明日就不邀大人了,如今大人的身份,實在不宜與我等做那雞鳴狗盜之事,邀邵捕頭一人即可。”


    邵鷹聞言氣結,什麽叫雞鳴狗盜之事,還邀他一人即可?


    似是看出邵鷹隱有怨言,陸元青又笑道:“早就聽聞邵捕頭破案如神,元青也不過是想借借邵捕頭的威名罷了。如果這劉夫人真的就是那隱在暗中的人,那麽她的溫婉可人就很耐人尋味了。元青隻是個文人,實在不敢托大,還請邵捕頭一定相助。”


    邵鷹詫異地看著陸元青,“你懷疑那個劉夫人?”


    陸元青點點頭,“一個人前後會發生怎樣的變化,才會讓一個一直喜歡並且跟隨她的丫頭變得不擇手段也要逃離她?單這一點,還不可疑嗎?況且,劉立陽腦頂的透心針十分軟細,而下針之人卻能將此針深入到堅硬的腦骨之中,可見此人絕不是普通人,而且此人必是十分憎恨劉立陽。那麽此人和劉立陽又有什麽糾葛呢?夕露曾說過,那婢女紅衣曾經拿走了她細心保管的柳葉,是誰授意她這麽做的?那授意之人或者紅衣本人,又對劉立陽就是柳音的身份知道多少呢?而紅衣又到底知曉了殺人者的什麽驚人秘密才被殺害了呢?”


    邵鷹第一次覺得這個麵目有些呆的師爺有幾分意思,他帶著一絲笑,“原來陸師爺也是個有趣的人,好,老子就喜歡和有意思的人喝酒,明晚不見不散。”


    沈白想了想,也沒有阻止,默許了他們的行動。


    轉日夜裏,邵鷹踏月而來之時,就見陸元青在蕭宅的牆角下不住地探頭探腦。他心底好笑,故意繞到陸元青的身後,重重一拍他的肩頭,本以為會嚇到他,卻聽他慢吞吞道:“邵捕頭姍姍來遲也就罷了,還要驚嚇陸某,豈不是有失厚道?”


    邵鷹無趣道:“你怎知老子來了?”


    陸元青一指地上的影子,“邵捕頭身形高大嘛,影子自然也長,你未靠過來,我便已知曉了。”


    邵鷹瞪他半晌,才哼了哼,“你比那個酸師爺餘觀塵有趣多了。”


    陸元青晃了晃手中的酒壺,討好一笑道:“那就請邵捕頭看在我還算有趣的分上,助我上房如何?”


    邵鷹作弄心起,也不和陸元青打招唿,一抓他的後腰,景物瞬間變換,二人已經站到了蕭宅的屋頂之上。本以為這書生會止不住驚恐地叫嚷,可是這陸師爺不僅沒有叫嚷過半聲,那壺酒也穩穩地拿在手中,不曾灑出半滴來,讓邵鷹暗暗稱奇。


    陸元青略略掃了掃下方的院落,一指東邊宅院,“在那裏。”


    邵鷹問道:“你怎知是哪裏?”


    陸元青低聲道:“今日是寒食節,禁忌煙火,隻吃寒食。可是東邊院落卻隱有煙霧繚繞,我想必是有人焚香備案,正在祭奠亡故之親人。”


    邵鷹嘴上不說,心底卻暗暗佩服這呆書生倒有些細心之處。


    邵鷹一帶陸元青的腰,正要奔東邊而去,卻聽陸元青輕聲問:“劉夫人恐怕不是易對付之人,邵捕頭對此有幾分把握?”


    邵鷹聞言不悅道:“對付一個女子,難道老子還會出紕漏不成?就算她是個妖女,老子也能將她拿下!”再不理會陸元青的囉唆,借力使力在屋頂上連點數下,已經一陣煙般縱至了東邊的屋頂之上。


    采花郎(24)孿生姐妹


    夜深,借著東院中的煙氣,暗色開始在周圍彌漫開來。陸元青和邵鷹棲身於屋頂房瓦邊緣的暗處,小心地探身向院中觀瞧。院中不知因何掛起了無盡的幔帳,幔帳於夜色中飛舞,帶起一陣陣令人恍惚的白霧。院中共有三人,一名中年人坐於椅上,背對著陸元青和邵鷹,看不清麵目,根據年紀推算,應該是蕭情的爹蕭員外。還有一白衣女子站在蕭員外身旁,神情與那日劉府中的一見生憐不同,顯得極為冷漠,正是劉夫人蕭情。蕭情身後還站有一名綠衣的婢女,應該就是那個綠袖。


    三人看的方向一致,就是東院院中一株桃樹。如今汴城桃花開得正豔,蕭宅中的這株桃樹似乎猶顯豔麗。夜風不時吹落嬌豔的桃花花瓣,無數的桃花花瓣就那麽爭先恐後地落入了塵埃中,成為那不可避免會被人踐踏成泥的肮髒。


    蕭情對綠衣婢女低聲說了些什麽,那婢女猛點頭後離開了片刻,再迴來時,端了一個銅盆過來,腋下還費力夾了一本書。婢女恭恭敬敬地將銅盆放在了桃樹下,又將手中的書小心翼翼地遞給了蕭情。


    蕭情似是迴頭看了蕭員外一眼,而後慢慢地跪在了桃樹麵前,她不緊不慢地將那本書撕碎,而後接過綠衣婢女遞來的燭火,將撕碎的書頁撒進了銅盆中點燃,看著火光將那書頁一點點地舔燃。在明明滅滅的火光中,蕭情的神色顯得極為悲痛,她終於低低地哭起來,“妹妹,情兒,今天是寒食節,我和爹來看你了。情兒,我的好妹妹,姐姐對不起你,你可怨恨我嗎?這是你最喜歡讀的《西廂記》,我燒給你讀好嗎?你別不理姐姐好嗎?”她哭了不知多久,那火也終於將那本《西廂記》的殘骸吞噬殆盡,隻餘下一縷縷煙霧,隨夜而逝,終於湮滅無跡。


    平靜了片刻,又忽聞那劉夫人恨聲道:“情兒,姐姐終於為你報仇了。那玷汙你的淫賊已經癡傻無用了,他再也不能欺負如妹妹這般純潔良善的女子了……我不會讓他死得那麽痛快,妹妹受過的苦楚,我要讓那廝一一嚐盡,我要讓他活著,不,眼睜睜地看著我將他一點點毀掉……官府已經開始懷疑劉府了,劉立陽那個淫賊,紅衣那個小賤人,劉大成那個以為銀子可以解決一切的窩囊廢,他們都會得到他們應有的報應。妹妹,你終於能夠瞑目了,姐姐終於可以替你報仇雪恨了……”


    劉夫人的聲音漸漸高亢尖厲,帶著一種毀滅一切的瘋狂,聽得陸元青心內一陣抽緊。他剛想歎一口氣,卻見身旁的邵鷹已經按下刀柄,電光石火間,他的身形已如張開巨大翅膀後穩穩滑行落地的蒼鷲般,瞬間出手,不過是眨眼的工夫已經落在了東院的院落中。


    隨著他的身形一起動起來的,還有他斜背在身後的大刀,那刀背在邵鷹的身後並不起眼,甚至說邵鷹將刀拿在手中的時候,也甚不起眼,可是如今,當邵鷹將它揮舞起來的時候,這刀變得寒光閃爍、耀目逼人。


    邵鷹的動作迅捷而無聲,從落地到拔刀一氣嗬成,可料想不到的是,劉夫人的動作比他更快。在邵鷹落地的一瞬間,她已經憑空拔地而起,不需任何借力,就已躍起一丈來高。她白色的紗衣被風帶起,一瞬間仿若雲端仙子,隻是那曾經含情的眉目,如今布滿了寒霜。她麵容陰冷,在這一躍間已經占盡地利,她自袖中快速抽出一柄短笛,自邵鷹的頭頂全力灌下,如此輕便之物,卻被劉夫人帶起了一陣凜冽之氣,邵鷹吃驚非小,至此再不敢小看麵前的女子,打起精神,全力應戰。


    房頂上的陸元青看得是一陣搖頭,早知道這劉夫人絕非尋常女子,所以為了穩妥起見,才讓邵鷹與他一起前來。沒想到這邵捕頭這麽性如烈火的脾氣,剛剛聽到一些端倪,就已經按捺不住,脫韁野馬一般衝出去了。不過,這劉夫人的本事也是大大出乎陸元青的意料之外,這女子好生淩厲的武功啊!


    如今,如今要如何是好啊?!陸元青為難地看著下麵打鬥正酣的二人,苦惱道:“這個,這個誰能幫我下去呢?”


    已經被院中的情形嚇住了的蕭員外和綠袖直勾勾地看著快速移動的劉夫人和邵鷹,忽聞頭頂有人自言自語,驚慌抬頭,這才發現,原來他家屋頂上還有一個人!


    陸元青見他二人抬頭,忙露出自認為最和藹可親的笑容,討好地道:“這位綠衣服的姐姐,那個,你家可有梯子?”


    綠袖目瞪口呆地看著陸元青,怎麽都沒想明白這位呆裏呆氣的公子是怎麽上去的。他們兩人在這裏大眼瞪小眼,一旁的蕭員外忽然道:“綠袖,想想法子幫這位公子下來,憶兒已經瘋狂了,可是我們不能和她一樣,還不快去!”


    綠袖趕忙答應了,快速地跑開,一會兒又跑了迴來,手裏拿了一根繩子,她跑到陸元青的下方大聲道:“公子,我沒有梯子,繩子行嗎?”她問得一臉認真,陸元青卻在心底歎氣……這位綠袖姑娘腦子好像不大好使。


    蕭員外仿佛看出了陸元青的想法,他出言解釋道:“綠袖是有些傻氣,可是她心地單純,不會害公子的。”


    陸元青聞言點點頭,對綠袖一笑,“那麻煩綠袖姑娘將這繩子用力拋給我,好不好?”


    綠袖點點頭,忙後退了幾步,手中的繩子向上一甩,繩子快速飛出去,而後又落下來,纏住了她自己的頭,她疑惑地看了看繩子,“咦?怎麽又迴來了?”


    陸元青眉毛微微動了動,繼續鼓勵道:“綠袖姑娘,再往後站站,把繩子向前一點兒拋,對對,就是這樣……”


    兩人一上一下,一靜一動,忙得不亦樂乎,終於繩子的另一頭到了陸元青的手中,他欣然點頭,“繩子很粗,應該可以支撐我爬下去了。”他一邊說一邊將繩子緊緊地係在了房簷的邊角之上,係好後又用手試了試,才對綠袖道:“綠袖姑娘,你站遠一些,我要下去了。”


    采花郎(25)采花之恨


    陸元青小心翼翼地順著垂下來的繩子往院中爬,一邊爬一邊慶幸當政者對於城牆高度的限製,甚至百姓院牆的高度都是有嚴格規定的。朝廷可以不管貪汙,但百姓的院牆高度卻是個牽涉君臣綱常的大問題,不能不管,故此尋常百姓家中的院牆都修得不高。


    蕭宅雖是小康之家,但是比起衙門裏的院牆,還是遜了許多,所以陸元青爬得不怎麽費力,他慢吞吞地爬下來,而後又慢吞吞地落地。這整個過程,站在下麵的綠袖都認認真真地看著,一臉崇拜之態。


    被“崇拜”的陸某人自認親和地對綠袖一笑,“多謝綠袖姑娘的及時繩,解了在下的困境,實在感激得很。”


    綠袖居然不好意思地垂下臉傻笑道:“沒有找到公子想要的梯子,是綠袖不好意思才是。”


    陸元青心底一歎,真是個可愛的姑娘,可惜了……他略微轉開視線看向依舊打鬥中的蕭邵二人,目光一沉,邵鷹的武功走的是極剛猛霸道的路子,反觀蕭情,不,應該說是蕭憶,她的武功路數卻極為詭秘,看似陰柔無力,可是卻詭譎多變,令人防不勝防。言談之中,邵鷹此人頗為自負,想必也從未吃過什麽大虧,一切仿佛盡在掌控中,這樣的性子才最容易吃暗虧。陸元青暗暗皺眉,照目前的情勢發展下去,邵鷹恐怕是要吃虧的……


    他看了眼一直坐在椅子上的蕭員外,又目光下移看了看他無力垂落的雙腿,心中一動,輕聲問道:“蕭員外似是行動不便?”


    蕭海平苦笑地搖搖頭,“先生是衙門裏的人,是嗎?”


    陸元青欣然點頭,“正是,在下汴城縣師爺陸元青,那與你女兒打鬥之人,就是本衙門的總捕頭邵鷹。”


    蕭海平悲歎一聲後道:“我早知會有今日,可是憶兒如同入魔一般,根本聽不進我說的話。”


    陸元青聞言卻微微轉頭對綠袖一笑,“在下能否煩勞綠袖姑娘去個地方?”


    綠袖顯然對這個表演了“爬繩絕技”的公子頗有好感,立刻連連點頭,“公子要我去哪裏?”


    陸元青微笑道:“請綠袖姑娘速去汴城縣衙門,通知沈白沈大人,就說陸元青有難,讓他速帶衙差前來蕭宅。”


    綠袖顯然對這位公子文縐縐地說著的“有難”十分不解,但她聽得懂是讓她去衙門找一位沈大人,所以忙點頭道:“綠袖知道了,梯子我沒有,但是綠袖認識汴城縣衙門。”說著,一溜煙就跑出去了。


    這邊的動靜顯然引起了蕭憶的注意,她輕喝一聲,隔開邵鷹的刀勢,扭身向陸元青撲來。陸元青嚇了一跳,連忙往蕭員外身後躲藏,陸元青料定了蕭憶不會傷害她的父親,索性和蕭憶圍著蕭海平捉起了迷藏。


    隔著蕭海平,蕭憶不敢施展短笛,怕誤傷蕭海平,可是這呆頭呆腦的小子委實狡猾,她每一次將要抓到他,卻都被他或跌倒或彎腰地躲開,如果不是看他滿臉的驚慌之色,和遍身塵土的狼狽不堪,她會以為這個呆書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邵鷹在一旁也是看得驚疑不定,他見陸元青極為狼狽而驚險地躲過了蕭憶側身的一抓,摔倒在地,不由得也出了一身冷汗,忙縱身欺上前來,隔開了蕭憶隨後的一擊,兩人再次纏鬥在一起。


    陸元青長舒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了蕭海平的身側,卻聽蕭海平焦急道:“憶兒,你莫要犯糊塗,一錯再錯,你聽爹說……”


    卻忽聽身側之人笑起來,蕭海平疑惑地看向前一刻還狼狽不堪此刻卻是朗聲笑起來的陸元青,驚問:“先生笑什麽?”


    陸元青不顧渾身的狼狽,隻顧笑得痛快,“我笑蕭員外迂腐至極!”


    “你……”


    陸元青止住笑,一臉正色道:“蕭員外,你的女兒蕭憶,心狠手辣,多傷人命。她已經迴不了頭了,可你居然還妄圖說服她?如果你能說服她,如果她肯聽你的,員外如今會無可奈何地坐在椅子上,眼睜睜地看著嗎?難道員外的腿不是你女兒蕭憶的傑作嗎?”


    蕭員外沉痛一歎道:“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陸元青卻趁機問道:“為何蕭憶要以蕭情之名嫁進劉府?蕭情是因何而死的?蕭憶怎麽習得這一身武功?蕭憶又為何對劉府公子恨之入骨?”他心底對這一切其實早有猜想,但是他想親自得到證實。


    蕭海平道:“憶兒從生下來身體就不好,請過無數的大夫,旁門偏方也用過不少,可是都沒有效果。我和內子都以為這孩子不能成年,所以對她從來都是千依百順、不曾拂逆,這孩子自小就任性慣了,對誰都是頤指氣使,可是唯獨對她妹妹情兒疼愛有加。本來她們兩姐妹相處得好,我們應該開心的,可是……唉,也不知道是病痛的折磨,還是我們太過寵愛憶兒,她的脾氣暴戾而古怪,對情兒的關心也是。情兒小時候養了一隻鳥,可是有一次開籠子的時候,小鳥飛了出去,情兒傷心得大哭,後來小廝將鳥又追了迴來,憶兒看著傷心的妹妹卻一把奪過小鳥,將小鳥的翅膀雙雙折斷,又將那奄奄一息的小鳥放迴了鳥籠中,對情兒安撫道:這樣小鳥就不會再飛走了。情兒當時被嚇得就不哭了……這樣的事情太多太多,我和內子都覺得憶兒還小,隻不過是嬌慣了一些,長大了就會好些的,可是……”


    “憶兒八歲那年,病情突然加重,我和內子雖然早知會是如此,又怎舍得自己的孩子?那段日子心力交瘁,我此生都不願再去迴想……後來聽聞京城近郊天清觀香火鼎盛,說是許願靈驗,我和內子權將死馬當作活馬醫,就帶著憶兒去了天清觀。天清觀的功德錢也捐了,願也許了,可是一切還是沒有絲毫的起色。從天清觀迴來的當夜,憶兒就發起了高燒。我和內子明白,這是無力迴天之相,隻得抱著女兒放聲痛哭,正哭著,忽聽有人口誦:無量天尊!邊唱邊行,竟已到了憶兒的房門口。我和內子抬頭一看,原來是一位年輕的道姑,她慈眉善目,緩緩走到憶兒的床旁,看了半晌才道:不知二位可舍得我將此女帶走?”


    “我夫婦二人忙問那道姑可是有法子救治小女。那道姑隻是對我和內子說,小女由她帶走,讓我們權當憶兒已死。我夫婦心中悲痛,可是又有什麽法子?隻得眼睜睜看著那道姑將憶兒帶走了。”


    蕭海平憶及舊事,滿心的傷感,“一直過了十年,這十年間,內子因為思念憶兒,患病不起,到了第九個年頭,就撒手人寰了,隻留下了我和小女蕭情。情兒這個孩子自小就懂事,待人客氣有禮又溫婉,還孝順,也算是上天可憐我吧。這些年,我一個人照顧情兒,生怕她受了委屈,所以我做生意,開染坊都隻是為了讓情兒過得更加無憂無慮。可是我沒有想到,我本以為已經死了的大女兒蕭憶,十年後迴來了,她活著迴來了。”


    陸元青皺眉片刻,隻是點點頭,示意蕭海平繼續說下去。


    蕭海平又道:“憶兒變了,和記憶中的她不同,雖然她還是恭恭敬敬地叫我爹,還是對情兒那麽好,可是總覺得心裏有些東西變得越來越遠了……不瞞你說,我雖然是憶兒的爹,可是有時候我卻很怕她。”


    “憶兒迴來了,卻不常在家住,她往往住上一段日子就離開。我也問過她離開家去了哪裏,憶兒隻是說迴師父那裏,我再問深些,她就閉口不答了。每到這個時候,我就在想,不怨憶兒,是我和她娘先舍棄了她……後來,染布坊的生意出現了問題,我很憂慮,正巧,吳媒婆上門為憶兒提親了。”


    陸元青插話道:“為蕭憶提親?”


    蕭海平點點頭,“是,憶兒離家這些年的事情,我也很少對外人提起,所以外人都隻知道我有一對孿生女兒,隻是其中一個一直生病臥床,不怎麽出門。每每情兒出門,因為識大體、懂禮儀,往往被誤以為是姐姐蕭憶,所以最初吳媒婆上門是為蕭憶說媒。說實話,染布坊的生意陷入困境,我急需銀兩周轉,所以我希望憶兒能嫁入好人家,順便幫幫家裏。可是我隻是將這個消息對憶兒略提了提,卻立刻被她拒絕了。很快,吳媒婆帶來了消息,說提的是劉府的老爺劉大成,在這汴城縣是出了名的富豪,鰥居多年……我陷入僵局中,日夜發愁,然後情兒突然對我說,她願意嫁入劉府做劉大成的續弦夫人。我知道情兒懂事,可是劉老爺和情兒的年齡差距又讓我極為不忍。可是我終於還是同意了情兒的要求,親事就這麽定了下來,這段日子,憶兒都沒有再迴來過。”


    “情兒嫁入劉府的前夜,出了事情……”說到這裏,蕭海平的神色突然痙攣般痛苦,“情兒她,情兒她……”


    蕭憶冰冷詭異的聲音傳來,“我那無辜良善的妹妹蕭情,被采花賊柳音奸汙了,當夜就懸梁自盡了。”


    陸元青和蕭海平一驚,抬頭看向蕭憶,她一步步慢慢走過來,她的短笛上往下淌著血,一滴、兩滴……滴個不停。


    陸元青一驚,忙去尋邵鷹,卻見他倒在地上,無聲無息,不知是生是死。


    蕭憶一邊慢慢走近,一邊陰冷地笑著,“爹,怎麽不繼續說下去?”又看看陸元青,“你想知道真相是嗎?哈哈哈,死之前我就成全你。紅衣那個小賤人是我殺的,因為她竟敢愛上那個劉立陽。劉立陽就是柳音。這個吃裏爬外的狗東西,竟然敢動劉立陽的心思,她就該死!妹妹對紅衣多好啊,她竟敢背棄妹妹,她該死!她還拿走了我手裏的那片柳葉,那片妹妹床頭的柳葉……她還懷了孩子,也許就是柳音的孽種,她還知道了我不是蕭情的秘密,我怎麽還能留她?”


    陸元青看著如同地獄惡鬼一般猙獰嗜血的蕭憶,平靜地問道:“是你將昏迷在劉府內湖邊渾身濕漉漉的紅衣帶走的,對嗎?”


    蕭憶冷笑一聲後道:“我迴到房中,發現了柳音留在妹妹枕畔的那片柳葉不見了,我猜想是紅衣那個賤婢拿了,這陣子她天天如同被勾了魂一般往返湖心閣,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發現了劉立陽的秘密,總之我是特意去了內湖,卻意外發現了昏迷的紅衣。”


    陸元青點頭道:“然後你將紅衣帶迴了你的房間,不,不是你的房間,你把她帶到了一個隱秘的地方,然後你將她囚禁了起來,逼問柳葉的下落,對嗎?”


    蕭憶眼底利芒一閃,“不錯,我的房內有個密室,這些年來劉大成沒有進過我的房,我在房中藏了一個密室,他都不知道。我將紅衣關在了密室中,她求我放過她,她說她猜到我其實是大小姐,不是二小姐,說她有了孩子,請我放她一條生路,她絕不會把一切說出去……她竟然求我放她一條生路?你說可笑不可笑?”


    陸元青平靜地看著她,“所以你根本不需動手做什麽,你隻是不給她飯吃,然後剝去她的衣服,讓她在寒冷和恐懼中等死。”


    蕭憶冷笑道:“你說得不錯。我就看著她罪惡的生命慢慢結束了,看著她痛苦無路,求助無門,我要讓她嚐嚐我妹妹曾經的絕望和痛苦。”


    “你凍死了紅衣之後呢?又做了什麽?”


    “沒做什麽,隻是幫她洗個熱水澡,洗去她一身的肮髒和罪孽罷了,然後讓她幹幹淨淨地出現在大家麵前。說起來我還該感謝她,要是沒有她,單憑那些布料、那些頭發也根本不能引來官府的追查,我該謝謝她將自己的屍體貢獻出來,哈哈哈。”


    “你布置好了一切,然後又故意演出了那一場暗夜中的采花,引我和沈大人去查劉府?”


    蕭憶冷冷地看著陸元青,“你都猜對了,那又怎麽樣?”


    陸元青看著瘋狂的蕭憶,又慢慢問道:“所以劉立陽腦中的透心針也是你刺進去的?”


    “不錯!”蕭憶淒厲地笑起來,“我本來還不確定情兒的死與劉府有關,可是我和劉大成新婚大喜之夜,劉立陽進了我的房間,你猜他對我說了什麽?他說我怎麽這麽不知羞恥,明明已經不是完璧之身了,還敢厚顏無恥地裝作清白女子嫁進劉府,他問我怎麽不去死?他說昨夜的教訓還不夠嗎?那一刻我突然懂了,他就是柳音,這個劉立陽就是昨夜在我妹妹枕畔留下一片柳葉的采花大盜柳音!”


    “我心底的恨就如翻江倒海,我想立刻結束他的性命。可是我聽到了腳步聲,劉大成來了……我改變了主意,這麽死了,太便宜劉立陽了,我要他痛苦地活著,眼看著被我毀滅卻無能為力,我要他父子反目,永墮地獄!”


    陸元青默然地看著蕭憶,“你成功了,他們父子反目,劉立陽被他爹打傷了,還被他爹軟禁在了湖心閣。”


    蕭憶冷哼一聲後道:“劉大成還是護著他的兒子,而這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趁劉立陽養傷之際,去了趟湖心閣,我就讓他眼睜睜地看著我將透心針拍入了他腦頂重穴,我將他變成了一個傻子,我任意地踐踏他。”


    陸元青歎口氣後道:“可是你還是不解氣,所以就有了那夜你在我和沈大人麵前表演的那幕‘深夜采花’,你故意留下天竺布料和頭發,引我們去查劉立陽。”


    蕭憶冷笑道:“你這狗師爺倒不笨嘛。不錯,劉大成不是護著他那做采花賊的兒子嗎?他越不想讓人知道,我就越要鬧得滿城風雨。柳音欺淩了多少女子,他喪盡天良、罪有應得,我不過是送他上路罷了,何錯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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