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元青小心地接過,此物看起來像是一片柳葉,為什麽說看起來像,那是因為這片柳葉不知道因為何故,竟然蜷曲成了一個半圓狀,四周的葉緣不再光滑圓潤,因此顯得並不飽滿,可是那抹綠意卻是極為逼人,清新如洗。


    陸元青拈著那片柳葉反複看了半晌,才對胡二一笑,“現在來說說那名叫做紅衣的婢女之死因如何?”


    胡二悻悻道:“陸師爺不是知道嗎?要再斟酌斟酌的。”


    陸元青看著胡二的眼睛緩聲道:“我說斟酌斟酌,是在沈大人麵前給你留有餘地,事到如今你還這般一意孤行,豈不是辜負了我一番美意?”他拈著這片柳葉悠然道:“仵作雖然做的是與死人打交道的行當,可是畢竟隸屬於衙門,乃是官衙中的吏役,食的是府衙的油鹽,領的是朝廷的俸祿,所以你該比那些布衣百姓更加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才是!你今日的所作所為一旦被沈大人知曉,你可想過後果?似你這般年紀,家中也該有高堂老母需要供養,身邊也會有妻兒需要你的照拂,難道不是嗎?難道你忍心他們被你連累,受那無妄的牢獄之苦嗎?”


    胡二沉默地捏緊了自己短衣襟的下擺,說道:“吏役?說得好聽!在那些達官貴人、豪門富紳的眼中,我不過是個賤民罷了……我的父親是名仵作,所以我不能入學堂讀書,不能參加科舉考試,我隻能繼續做一名仵作,受盡白眼……”


    胡二挑釁地看著陸元青,隻見這位年輕的師爺微微笑著看著他,似是在鼓勵他繼續說下去一般,他微微怔愣,才低聲繼續說道:“我沒有受人脅迫,也沒有拿人錢財,我所做的不過是發自肺腑地想去幫助那個人而已,因為那人對我有恩,我一直想要報答,卻苦於沒有機會,這樣做了我就可以安心了。”


    陸元青扭過頭看著微微泛起波紋的湖水,澄碧清澈,卻令人一眼望不到底,難探深淺。他微微歎了口氣,“就算你不告知,我也會查出來的。”他似是有些悲憫地掃過胡二驚訝的臉,“瀟湘館的夕露姑娘真是待人周全,就算是對著你這所謂的低賤的仵作,也這般和藹地微笑,猶如見到熟人一般,豈不令人對她心生好感?”


    胡二猛然抬頭,“我對夕露姑娘才沒有那種非分的想法,我隻是感激她助我……”他猛然驚恐地頓住,一臉駭然地看著陸元青。


    陸元青一邊搖頭,一邊輕輕一歎,“這片柳葉不是新鮮的柳葉,這個時節柳樹才剛剛萌芽,不可能長出葉子來。況且剛剛行走在這劉府之內,縱觀雖然多有草木,卻並沒有半棵柳樹,所以說這柳葉並非來自劉府,而且這是片陳年舊葉,雖然有人一直細心保管,可是那種新鮮感卻難以恢複。它之所以這樣清新如洗,我想應該是在極熱的水中燙過的緣故,所以它的葉緣被燙得收縮起來了,你說是不是這樣?”


    胡二聽完陸元青的話,臉色蒼白得仿佛見了鬼一般,他的喉嚨微微緊縮,喘了半天的粗氣才低聲道:“這個叫做紅衣的婢女……是,是被凍死的。”


    陸元青緊盯胡二的神情,慢慢點了點頭,仿佛一切對他來講了然於胸,口中漫不經心地道:“說下去。”


    胡二放棄了掙紮,頹然地低聲道:“雖然如今已是早春時節,但是入夜前後溫度依然很低,如果裸身置於室外,不超過一個時辰,活人就會慢慢失去所有的知覺,直至變成一個死人。況且死者又是一名弱不禁風的女子,而且她至少兩日內未曾進食了……”


    “還沒有完。”陸元青歎了口氣,“凡是凍死之人,必定身體僵硬,皮膚緊縮,四肢無法彎曲,而這名叫做紅衣的婢女不僅渾身皮膚鬆軟,關節靈活,而且麵色生動。顯然是在她死之後,有人為了混淆視聽,對屍身做了某種處理。”


    胡二點頭道:“陸師爺說的是。在人被凍死之後,身體還未完全僵硬之時,將屍體置於熱水之中,可以快速舒緩死者因為體溫過低而僵硬不能彎曲的四肢。”


    “隻是兇手還是過於大意了,雖然剝去了這婢女的衣物,以防驗屍之時被看出端倪,但是卻沒有發現死者的頭發裏竟然藏有一片柳葉。這柳葉經熱水燙泡,雖然碧綠如新,可也必不能幸免於被熱水燙得打起了卷,暴露了殺人者的手法。”陸元青緩緩道來,“隻是這樣的殺人之法,卻有非常難以避免的無窮後患。”


    見胡二好奇地抬頭看他,陸元青一笑,“胡二你驗屍多年應該明白,這凍死之人都有一種特性,想必你在驗屍之時就已經發現了。如今時節剛剛早春,晚間時候依舊寒意逼人,潑在街上一盆水,轉天早上去瞧,定已是結上了一層薄冰。要是誰家的水缸沒有淘淨水就留在院中,那麽早上起來,這水缸必定會被缸中結成冰的水頂破了。同樣的道理用在死人身上,一定也是同樣的效果。”


    陸元青繼續說道:“你驗屍之時摸了死者的頭骨以及四肢的骨骼,可有什麽發現?”


    “死者頭骨破裂,渾身骨骼也有碎裂的痕跡,乍一看來,會以為是外力所導致,但是死者身上的斑斑點點卻讓我明白,那是凍死之後,又被熱水浸泡所引起的皮膚內部充血所致。另外,死者皮膚過於慘白,乃是長時間泡在熱水中所致。不過……”


    陸元青擺了擺手,示意胡二不要再說下去,“被冷凍後的血液,又因為熱水的緣故而化開了,最終就隻會有一個結果。不過嘛,我倒是可以利用這個結果去試探一下兇手。”


    胡二靜靜地望了一眼陸元青,“陸師爺已知曉誰是兇手了?”


    陸元青搖頭淺笑,“不知。”


    “一定不是夕露姑娘!”胡二有些急切地道,“雖然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會讓我幫她取迴留在死人身上的柳葉,但是我相信不是她,她是那麽善良的一個人……”


    陸元青搖頭打斷他,“我沒有說是她。”胡二眼神一亮,陸元青又道:“我也沒說不是她。”


    “在真相沒有確定之前,誰都有嫌疑!”他看了一眼胡二又道,“今天的事情,我不會告訴沈大人,大人問起時,我會告訴他,你經過認真仔細的檢驗,終於確定了死者的死因。”


    胡二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愣在了原地,呆呆地看著陸元青出神。


    陸元青一笑,“你也不必感激我,這個案子我還有需要你的地方……不過有句話,你要記在心裏:今日這樣的行為,以後永遠不要再做。因為不是每一次都有人願意再給你機會,所以要珍惜你的每一次機會,懂嗎?”


    采花郎(5)瀟湘館館主


    站在瀟湘館之前,陸元青躊躇了片刻,終於邁步走上前去,早有迎客的小廝笑容滿麵地迎上來,“這位公子,可是來找相熟的姑娘?”


    陸元青也客客氣氣地迴以一笑,“我來找你家老板。”


    那小廝麵色一變,疑惑地看了看陸元青,“公子可是有什麽事?”


    陸元青耐心迴道:“你就說汴城縣衙陸元青登門拜訪。”


    那小廝將信將疑,但是聽說是縣衙來人,也不敢怠慢,一溜煙奔進去了。陸元青等在原地也是無趣,就上上下下觀察這間瀟湘館。門前中間匾額上的題字極有風骨,下筆者胸中似有丘壑萬千,未盡之意都體現在了這下筆的一瞬間,隻是這筆鋒與之前在天香樓所見的有所不同,想來不是出自那位“一字難求”的文書月姑娘之手。


    陸元青望著這題字微微出神,半晌才喃喃自語道:“迴首楚樓千裏,遺愛滿瀟湘……”


    一時間周圍變得很靜,陸元青迴頭望去,隻見他身後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女子,一身豔麗的裝扮,連臉上的妝都是那般的精致。女子本來一直漫不經心的嘲弄神情卻在注視著陸元青的時候,綻放出從未有過的懷疑與淩厲。


    陸元青迴身一笑,“原來是柳姑娘。”


    柳琴風並不迴答,她隻是來迴地打量他,仿佛根本就不認識他一般,口中卻仿佛夢囈般低語道:“迴首楚樓千裏,遺愛滿瀟湘……我這瀟湘館的名字確是取自這裏……”她的語氣猛然透出一股淩厲,“隻是陸公子又是如何得知?”


    陸元青呆呆地答道:“我……我不知啊……”


    柳琴風又盯了他半晌,才退後一步,語氣恢複了那種挑逗和懶散,“怎麽?陸公子這麽快就上門捧場了?”


    陸元青想起上次在天香樓中柳琴風的戲語,不由得尷尬道:“不,我是來找柳姑娘你的。”


    “哦?”柳琴風吐出一口氣,眼波流轉,“陸公子不是嚷嚷著要見這瀟湘館的老板嗎?怎麽又說來見我了?”


    陸元青一笑,“這瀟湘館的老板不就是柳姑娘你嗎?”


    柳琴風纏繞發絲的動作一緩,才冷哼一聲,“誰說我是這瀟湘館的老板?”


    陸元青認真地點點頭才道:“如果柳姑娘不是這瀟湘館的老板,而瀟湘館的姑娘又都如柳姑娘這般待客的話,恐怕瀟湘館就快關門大吉了。”言罷還像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頭,以示無奈。


    沒想到柳琴風聞言卻是撲哧一聲笑起來,“你這人不俗,又有趣,我很中意。裏麵請吧,陸公子。”


    從外觀看,這瀟湘館與普通的青樓妓館並無任何不同,花紅柳綠,極盡奢靡誘惑之態,可是陸元青如今置身的這間屋子卻清雅得很,就仿佛饑渴的行路人在荒蕪的沙漠中孤獨地行走,然後一座綠洲突現眼前,令人有說不出的舒暢之感。


    這屋子看起來極像一間書房,但是沒有筆墨紙硯等物,有的隻是棋盤、琴譜覆蓋的古琴、風情無限的仕女屏風,屏風後隱隱約約透出奢華的床幃幔帳……這是柳琴風的房間。


    主屋內熏了香,陸元青聞不出是什麽味道,與剛剛堂中令人神魂顛倒的香味截然不同,隻覺得令人唿吸格外舒暢,腦子也清醒許多。


    陸元青坐了半盞茶的工夫,柳琴風推門而入,陽光撒在她的身上,給她奢豔無雙的錦繡女衫鍍上了一圈唯美的金邊。她站在門邊,似是低頭笑了笑,那笑很淺,卻比在天香樓飲酒時的笑更加迷人。


    陸元青有些呆呆地看著她的笑,並不自覺地也綻開了一抹笑。


    柳琴風走到了琴台邊,隨意地將上麵古老的琴譜一揮而下,漫不經心地跪坐下來,撥動了一根琴弦,“我知道公子因何而來。”


    陸元青微笑著點點頭。


    柳琴風又道:“我不知道的是,公子為什麽來?”


    這話乍聽起來很是矛盾,但是陸元青卻很明白柳琴風指的是什麽。


    這汴城縣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而柳琴風所在的妓院,又是迎來送往人員密集之地,而那所謂的消息,也正是經過這樣的場所,在城中蔓延開來的,所以陸元青猜測,柳琴風應該已經知曉了劉府發生命案的消息。而以瀟湘館那位夕露姑娘與劉府接觸的密切程度推斷,陸元青此刻上門也不該是為了別的事,所以柳琴風說:“我知道公子因何而來。”


    但是這本是夕露的事,又不是她瀟湘館館主柳琴風的事,所以她說:“我不知道的是,公子為什麽來。”


    像是為了印證陸元青的猜測一般,柳琴風又道:“夕露不在。”


    陸元青點點頭,“夕露在劉府,所以必定不在瀟湘館。”


    柳琴風疑惑地看他一眼,“所以陸公子真的是來找我的?”


    陸元青一笑,“有時候查案也並不需要非從有嫌疑的人開始入手啊。”


    柳琴風扣住琴弦,“陸公子想從我這裏知道什麽?”


    陸元青輕啜了一口茶,討好地笑,“很多很多,多多益善,比如說夕露姑娘的來曆。”


    柳琴風“嘿”了一聲,“她可是自願賣身瀟湘館的,我可沒幹過逼良為娼的勾當。我這瀟湘館裏其實最是公平,你來我往,全憑自願。”說罷輕佻地一鉤琴弦,一音流瀉而出。


    陸元青似是好笑,“哪有女子心甘情願要做娼妓的?”


    “這個陸公子你可就不知道了。”柳琴風走到陸元青身側,玉手輕搭他的肩膀,“俗話說得好,人各有誌,別人和你選的路不同,但未必就一定是錯的呀,不是嗎?”


    一陣香馥氣息襲來,令人聞之欲醉。陸元青看著柳琴風近在咫尺的臉,快速眨了眨自己的眼,卻突然一歎道:“你何必非要如此呢?”


    柳琴風撫上陸元青臉頰的纖纖玉指猛地一頓,似乎連身體也猛地顫抖了一下,一根銀針自陸元青指尖出現。柳琴風本是要紮向陸元青腦後的“百會穴”,可是也不見陸元青有什麽動作,此刻這根針卻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刺入了柳琴風的“肩井穴”,刺得不深,僅有三寸,卻極準極穩,令柳琴風瞬間動彈不得。


    柳琴風氣得已經說不出話來,她極為惱怒地瞪向陸元青。他幹脆視而不見,緩步走至仕女屏風之後,將柳琴風極為輕手輕腳地安置在床榻之上,又給她蓋上錦被,口中還念念有詞:“雖然汴城桃花已開,但是這早春還是冷得很……我就冷得很,還是蓋上被子好些。”而後他一邊放下床帳,一邊歎道:“你這樣做根本幫不了她,就算沒有我,那聰明的沈大人也會將她查出來的。柳姑娘還是暖和舒服地躺好,我們談談如何?”


    采花郎(6)汴城神醫


    從瀟湘館出來時,天已擦黑,陸元青走出幾步,忍不住迴望,複又苦笑搖頭:柳琴風一定是氣得無以複加了吧?以她的脾性,以後見麵他最好小心些為好。


    已經這般晚了,不知道劉府中的宋玉棠見他沒有遵照沈大人的吩咐看住自己,是不是已經暴躁得七竅生煙了?不過在迴劉府之前,他還要去見一個人,一個對此案來說極為重要的人。


    莫愁堂透出的光亮在這漆黑的夜色中尤為令人覺得溫暖,陸元青站在莫愁堂的門口已經有一會兒了。


    韓千芝終於給病患紮完了最後一針,長長地唿出一口氣,起身給自己斟了一杯水,無意間抬頭看到了陸元青,不由得一怔,驚訝道:“陸公子?”


    陸元青有禮地一笑,“韓姑娘。”


    韓千芝問道:“這麽晚了,陸公子可是有什麽事嗎?怎麽不進來?”


    “韓姑娘一直在忙,在下實在不好意思打擾,不過,這個忙卻隻有韓姑娘才能幫,所以隻能前來叨擾。”


    韓千芝摸不著頭腦,隻是溫言道:“不妨事,陸公子請進吧?”


    陸元青倒是主動開始幫韓千芝裝門板,“不必進去了,倒是要煩勞韓姑娘隨在下去個地方。”


    韓千芝問道:“去哪裏?”


    陸元青言簡意賅地說道:“劉府。”


    白日裏華麗威風的劉府,在此刻看來,於暗夜無邊中反而透出一股陰沉沉的感覺,那朱漆高檻的大門,在光影之下,隻餘下了一團團模糊的黑影。


    劉府門前的係馬石上拴了兩匹馬,隻是遠瞧,就已知是良品馬。待陸元青走近,那高頭大馬威風地踏了踏前蹄,打了個響鼻,鼻子向前湊近,開始聞陸元青的衣袍,而陸元青也似極為喜愛它般梳理著它的鬃毛。他的手摸過它的脊背,掃過它的尾鬃,最後摸了摸它的馬肚子。在不遠處的韓千芝看來,這不過是一場最普通的人與馬之間的感情交流,她奇怪的隻是為什麽一路上幾乎可以算是行色匆匆的陸公子,此刻到了劉府門前,反而變得慢吞吞,顯得不怎麽著急了?


    陸元青的手在馬腹位置微微停留,他似乎摸到了什麽東西。他巧妙地背著韓千芝在月光下一照,似是一塊汙泥,隻是這泥土的顏色與普通泥土有異,好似泛著淺淺的紅色。陸元青的眉頭不易察覺地微微皺起,隨即他無聲地一歎,從袍袖中抽出一塊汗巾,將那紅泥小心地裹好,然後塞在了自己的袍袖中。他迴頭對韓千芝一笑,“韓姑娘,我們進去吧。”


    陸元青一邊走一邊想,這麽出眾的快馬,他隻在墳山腳下的驛站中見過……所以他在劉府停屍的房門口遇到了沈白,也就絲毫不奇怪了,他奇怪的隻是這沈白沈大人為何穿了一身衙役的衣服。


    沈白看見陸元青後,幾步迎了上來,“元青……”待看到陸元青身後的韓千芝時,顯然一愣,“韓小姐?”


    韓千芝微笑行禮道:“沈大人。”


    還未等沈白問詢,陸元青已道:“大人,我請韓姑娘過來幫忙‘驗屍’。”


    此言一出,在場的幾人同時一驚。


    沈白身後的胡二迅速抬起頭來掃了陸元青一眼,見陸元青迎著他的目光坦然一笑,又猛地低下頭去。


    沈白也是微感詫異,韓千芝更是沒有想到般驚問道:“驗屍?我?”


    陸元青似乎早就料到眾人的反應,他隻是平靜地笑了笑,對沈白道:“想必胡二已經向大人稟報過了劉府婢女紅衣的死因。”他說完一頓,見沈白點了點頭,又道:“所以我請韓姑娘過來,驗的並不是之前胡二所驗的那些。韓姑娘的醫術在汴城有口皆碑、毋庸置疑,當然,我請姑娘過府的原因是,我信任韓姑娘的醫術,還有人品。”他說到這裏,對韓千芝微微點頭示意,韓千芝的臉頰微微泛起了紅色,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


    陸元青接著說:“我冒昧地請韓姑娘過府,是因為我心中有一個猜測,我需要姑娘幫我驗證。”他一邊說,一邊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韓千芝雖然不解,但還是隨著陸元青進了停屍房,眾人緊隨其後。


    陸元青撩起了蒙在女屍身上的白布,那在夜晚顯得更為猙獰的女屍便出現在了眾人麵前,韓千芝隻是看了一眼,就眩暈得後退了一步。


    她自學醫到行醫這十幾年來,醫治過無數的傷者、患者,從最初的懵懂惶恐,到如今的沉穩淡定,這其中的艱辛困苦她從不在外人麵前表露,她始終覺得,作為醫者要有強大的精神信念。在那些悲苦、痛苦、灰心、絕望的病者傷者麵前,她要幫他們樹立強烈的信心和求生意誌,如果一個人的精神消亡了,那麽離他肉體的滅亡也就不遠了。所以無論麵對何種難關和挫折,她從不在旁人麵前表現出一絲的退卻和猶疑。尤其是在她的患者麵前,韓先生就像是黑暗中綻放的一束炫目強光,照拂著所有出入莫愁堂的男女老少,讓他們在那裏擺脫肉體的痛苦,尋找精神的重生。


    今日韓千芝向後退的這一步,已經清楚明白地表明了,她失態了。


    這具女屍的恐怖程度已經超過了她的想象。


    采花郎(7)承君一諾


    這具女屍在流血。


    不僅是七竅流血,全身的血液都似要噴薄而出一般。她的身體被紅色絲線爬滿,比起早上時的類似毒斑的形態,更為駭人。


    別說韓千芝一介女子,就是身後的沈白、宋玉棠等人也是側目皺眉,胡二卻好似一切本該如此一般看了一眼陸元青,隨後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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