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朝廷,他便給皇帝提了一係列建議,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興禮樂。並且擬定了一份草稿呈遞上去。這可都是聖王們才能做的事情啊!文帝看了,自認為還不是時侯,雖然沒有采納,但是他對賈誼能提這些建議卻很高興,對他的才能也很賞識。


    建議擱置,但是賈誼並沒有氣餒,馬上又提出別的建議。他就像一個高明的園丁,滿腦子有數不清的好點子,希望能將國家這壇巨花修剪得更加完美。這次,他提出的建議,比如更定法令,遣列侯迴國,都得到了實施,於是,一班列侯們灰溜溜地迴封國去了,而功高勞苦的丞相周勃以及灌嬰等人因為擔任高職,暫時留在朝廷。


    每有朝廷下詔令問訊,諸位老先生還沒想出怎麽應對,賈誼就已經擬好了奏折,大家看了,都覺得正好是自己心中要說的,人人心中皆有,而人人筆下全無。


    賈誼紅了,成為皇帝的大紅人,他以其過人的才智,得到了漢文帝的賞識,一年之中連升四級,成為太中大夫。


    此時的賈誼風華正茂,躊躇滿誌,他相信,他一定能讓朝廷煥然一新,能讓國家更加富強。但是他不知道,他的鋒芒畢露以及一些政策,已經招致這些功臣們的極大不滿。若政策繼續落實,周勃他們也得卷鋪蓋迴封國,這可不是他們想看到的。當賈誼揮灑才華,跟文帝火熱問對之際,很多朝臣卻都冷眼旁觀。一個人是不能過於表現自己的,尤其是有才能的人,你也得給別人表現的機會,同時,你的建議不能打擊太多人,尤其是很有話語權的人,否則,你就真的跟皇帝一樣,成為孤家寡人。一個人同一個集團的作戰,注定是要失敗的。賈誼看似光明的前途,其實已經成為鏡中花水中月。


    當漢文帝提出要任命賈誼為公卿的時候,朝中立刻有很多人站出來反對。其中猶以周勃、灌嬰、張相如、馮敬這些有分量的大臣反對最劇烈。當然,他們都是有反對資格的,周勃身為丞相,有責任對大臣的選拔提出建議和意見。他們紛紛給皇帝進言,那個洛陽少年才學了多少東西,就想要擅權!嘴上無毛辦事不牢,還是不要太相信他為妙。


    周勃灌英他們其實也不完全是出於嫉妒,他們已經位極人臣,而且四朝元老,就算賈誼平步青雲,暫時也不會對他們的地位構成威脅。退一萬步,縱然不在朝廷為官,他們還是萬戶侯,依然不失富貴。他們看不慣賈誼,其實還有原因。


    有一次,文帝到上林苑去,來到虎圈,看著圈中威風凜凜的老虎,文帝問管理上林苑的官員:“上林苑中還有哪些珍禽異獸?”官員愕然,不知所措。他慌忙看下四周,希望能有人替他解圍。


    文帝以為他沒有聽見,繼續問到:“上林苑中還有哪些珍禽異獸?”


    他還是沒有迴答。


    此時上林苑有個搞雜役的人也在人群中,他見狀,趕緊應聲答道:“還有大象,獅子,孔雀,鶴…….”


    “每種動物雌雄各有多少?”


    “……”


    雜役代為迴答。


    “每天大概需要多少食物?”


    “……”


    雜役又代為迴答。


    官員並非一問三不知,他的情況比這還嚴重。文帝問了十多個問題,他一個都迴答不上來。文帝看看他,隻見他額頭冒汗,戰戰兢兢。


    就這樣管理上林苑嗎?就這樣搞你的本職工作嗎?俸祿白給你了!文帝惱火了。他又看看那個搞雜役的,很普通的一個人嘛!但是他對答如流,可見平常對工作有多用心。搞工作不就需要這樣盡職盡責的人嗎?文帝馬上下令:“謁者仆射過來一下,提拔這個雜役為上林令,這個官員就地免職!”


    謁者仆射是張釋之,一代名臣。文帝通知了好一會兒,他才慢吞吞地過來,說:“陛下認為絳侯周勃是怎樣的人?”


    “忠厚長者啊!”


    “那東陽侯張相如呢?”


    “一樣啊,也是長者。怎麽了?你問這個,跟提拔上林令有關係嗎?”


    張釋之說:“陛下您也說了,周勃周大人跟張相如張大人都是忠厚長者,他們為國家為朝廷立下多大的功勞!但是他們說話遲鈍,幾乎說不出口,哪像這個雜役,伶牙俐齒,喋喋不休!陛下想想,哪種人才值得任用?再說,秦朝就是因為任用刀筆之吏,隻知道說,不知道做,最後才亡了國。今天陛下您因為雜役應對如流就要拔擢他,我擔心以後天下從風,隻務口才不務實。”


    文帝想了想,說:“你說得太對了!”


    論積貯疏


    管子曰:“倉廩實而知禮節。”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嚐聞。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饑;一女不織,或受之寒。”生之有時,而用之亡度,則物力必屈。古之治天下,至纖至悉也,故其畜積足恃。今背本而趨末,食者甚眾,是天下之大殘也;淫侈之俗,日日以長,是天下之大賊也。殘賊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將泛,莫之振救。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財產何得不蹶!


    漢之為漢,幾四十年矣,公私之積,猶可哀痛!失時不雨,民且狼顧;歲惡不入,請賣爵子,既聞耳矣(。安有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驚者?世之有饑穰,天之行也,禹、湯被之矣。即不幸有方二三千裏之旱,國胡以相恤?卒然邊境有急,數千百萬之眾,國胡以饋之?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衡擊;罷夫羸老,易子而咬其骨。政治未畢通也,遠方之能疑者並舉而爭起矣。乃駭而圖之,豈將有及乎?


    夫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財有餘,何為而不成?以攻則取,以守則固,以戰則勝。懷敵附遠,何招而不至!今毆民而歸之農田,皆著於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遊食之民,轉而緣南畮,則畜積足而人樂其所矣。可以為富安天下,而直為此廩廩也,竊為陛下惜之。


    太對了嗎?或許是吧,從漢朝開國到現在,從高祖的垂拱到曹參的無為,他們都提倡任用忠厚淳樸之人,甚至曹參擔任丞相期間,凡忠厚木訥者則任用,凡口齒伶俐者則罷黜。朝廷的用人機製引導著下麵對官員的選拔。


    問題是,業務不精跟不善言辭並非一迴事啊!


    這是一個偉大的時代,從頭做起,百業正興。但可惜的是,這個時代卻不需要才幹,需要的是一些踏踏實實的老黃牛,卻不需要具有遠見卓識的鳳凰麒麟。


    文帝曾經拍著大腿惋惜李廣:“惜哉,李廣!若值高祖時,萬戶侯豈足道哉!”英雄,到了這個時代,也隻能無用武之地。不要你多有點子,不要你多有智慧,你隻要低頭幹事,至於為什麽幹,怎麽幹,你不知道也無所謂。怎麽能幹得更好,你最好不要知否則你就是個喋喋不休、徒逞口舌之人。


    這個時代是偉大的,但是對於天才來說,卻生不逢時。就像賈誼,因為卓越的才幹,受到那些忠厚長者們的詆毀。


    朝廷一直很安靜,有事說事,沒事退朝,大家該幹嘛幹嘛。幾乎所有的大臣都秉承既往方針,講求無為。現在忽然來了一個年輕人,口若懸河,挑東挑西,說這也要改,那也要做,有誰受得了?國家大事,豈是你這等人所能言說?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聽得多了,文帝相信了這些人的話,漸漸疏遠了賈誼。朝廷是用不上了,又將賈誼貶為長沙王太傅。


    銳意進取的年輕人終於碰釘子了,他帶著行李,以及滿心失意,前往長沙國。一路顛簸,他來到了湘水邊,在這裏,他停了下來。一百多年前,也有一個人,曾經在湘江邊踟躕徘徊,他形如枯槁,麵如死灰,望著南方,嘴裏念叨著,他詛咒饞臣的奸佞,他抱怨君王的昏庸,他為生民罹受荼毒而歎息,他為國家即將淪喪而痛哭。“世人皆醉我獨醒,舉世混濁我獨清”。國家拋棄了我,君王拋棄了我,如此渾濁的世界,還有什麽可留戀的。這個人懷抱石頭,縱身跳入滾滾江水。


    一百多年後的今天,賈誼又來到這裏。相同的遭遇,相同的心境,一切似乎正在重演,曆史何其相似乃爾!望著滾滾不息的江水,賈誼久久不能自已。忠心見疑,報國無門。“於嗟默默,生之亡故兮!斡棄周鼎,寶康瓠兮。騰駕罷牛,驂蹇驢兮;驥垂兩耳,服鹽車兮”,“國其莫吾知兮,子獨壹鬱其誰語?鳳縹縹其高逝兮,夫固自引而遠去”,“鳳皇翔於千仞兮,覽德煇而下之;見細德之險征兮,遙增擊而去之。彼尋常之汙瀆佤,豈容吞舟之魚!橫江湖之鱣鯨兮,固將製於螻蟻”。屈原似乎就是自己的前世,而自己正是屈原的今生。為什麽忠心為國,卻總是遭受猜忌?有心問天,天卻無語,有心問河,江水不息。


    賈誼離開了朝廷,鬱鬱適南土。偉大的時代依然在前進,但是表麵的興盛下,一些隱憂的問題也開始顯現。諸侯王過於強大,朝野崇尚奢靡之風,禮義不用,仁恩並棄……朝廷依然淡定,依然歌功頌德,“國家堪比唐虞,陛下匹儔文武。”在這一片大好形勢中,文帝飄飄然了。創業容易守業難,祖先家業,看來他不但守住了,而且守得非常好。沒有人在他耳邊時刻提醒:“陛下,要冷靜,要清醒。”充斥於耳際的,盡是“歌舞升平,形勢大好。”國家需要有人未雨綢繆,但未雨綢繆的人已經被調離朝廷了。


    賈誼到了長沙,這一呆就是三年多。在這三年裏,他一直鬱鬱寡歡。他不明白,自己一心希望補過拾遺,裨益國家,為什麽被貶到這裏?是自己才學不夠嗎?好像不是,是自己議論失當嗎?好像也不是,難道真的像朝中元老們所說,自己是在擅權?這個似乎還不至於,自己區區一個太中大夫,能擅什麽權?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啊!明明跟皇帝很談得來,可是最終還是難以逃脫被貶黜的命運,莫非真的是自己時運不濟,命途多舛?賈誼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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