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室的王孫滿見了,慨歎說:“秦軍之為,如此不合禮法,想不敗也難啊!”


    這一路,也確實是千裏迢迢,從秦都城雍城出發,沿渭水而下,東渡黃河,過崤山,進函穀關,軍隊著實疲憊。等到了滑(音念“骨”)地,走了快兩個月,已是次年的早春二月了。


    滑是個彈丸之地,是晉國的一個邊區。此地離鄭國邊境尚有十多裏,離新鄭還有大約百裏。


    這時,秦軍大隊迎麵撞見一位鄭國商人弦高,正趕著12頭牛西行。


    弦高是個愛國主義商人,見秦軍浩浩蕩蕩往自己的祖國進發,暗暗心驚。於是連生意也不做了,派人趕快迴新鄭報警,又急中生智,把12頭牛趕進了秦軍大營,對孟明視一拜,謊稱:“我乃鄭國使者,受我國君之命,以肥牛十二頭犒勞秦師。”


    秦軍“三虎將”一聽:完了!鄭國早已有備,我軍若繼續前進,豈不是中了釣魚之計?


    偷襲不成,“三虎將”不想驚動鄭國,隻好對弦高說:“我等此來,隻為滑地。”矢口否認有覬覦鄭國之心。


    為了圓謊,“三虎將”隻得順手滅了滑(今偃師東北),然後班師迴國。


    鄭文公得報,連忙加緊了新鄭的戒備,嚴陣以待。秦駐軍首領杞子發覺機密已經泄露,連忙逃往了他國。


    跑了一趟,雖然沒損失什麽,但畢竟無功而返,“三虎將”怏怏不快,帶隊按原路往迴走。


    但是,秦軍的行動,驚動了晉國。


    上次秦晉聯合伐鄭,秦國說跑就跑了,晉國已很感不快。現在正值晉文公喪期,別人吊唁還忙不過來呢,秦軍卻悄悄通過晉國邊境,趁機破滑,這不是大不敬嗎?


    晉國老臣先軫、欒枝等被激怒了,進言說,不能輕鬆放他們迴去!


    晉文公的兒子晉襄公也被激怒了,他特地穿起墨染的喪服,調集三軍,激勵將士道:“秦侮我孤,因喪破我滑!”


    古話說“哀兵必勝”,晉軍還沒出手,勁兒已經鼓足了,要宰光這些不懂禮貌的家夥。


    晉國隨後又暗暗聯絡南部的“薑戎”,一起出兵,把軍隊埋伏在了秦軍歸國的必經之路——崤山的懸崖峭壁處。


    秦軍進入崤山峽穀時,時節已是初夏。大軍攜帶者滅滑時掠來的牛馬、女子,緩緩而行。


    西乞術看到山勢險峻,忽然想起老父臨別前的叮囑,心中不禁有一股寒意,提醒主帥孟明視:“此地險峻,家父送行時有過話,不可不防!”


    孟明視仰頭哈哈大笑:“千裏往返,未見一兵一卒。過了崤山,便是秦境,還怕他個鳥?”遂不以為意。


    大隊蜿蜒進入了東崤山,一切正常。但越走越發覺不對:山上的許多樹木,都被人伐盡,再看刀斧之痕,竟都是新的!


    秦軍正在疑惑間,忽聞山上傳來隱隱的鼓角聲——有伏兵!


    孟明視叫聲不好,急催大隊加速通過。卻不料,前鋒部隊一哄聲地叫嚷起來,原來前麵峽穀已被伐下的樹木堵死。


    此時秦軍全隊人馬已進入峽穀,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聽得一片殺聲響徹山穀。


    晉和薑戎聯軍以逸待勞多時,此時紛紛躍出,居高臨下地殺來。一場混戰之後,“大破秦軍,無一人得脫者”。


    可憐兩千名精銳老秦人,轉眼之間橫屍荒野。


    三虎將也做了俘虜,被五花大綁至晉君祖廟所在的曲沃。晉襄公準備殺了他們,以祭祀晉文公。


    幸虧晉文公的遺孀、也就是那個懷贏出麵,對兒子晉襄公說:“三將貪功,致使甥舅之國翻臉,秦君必恨極這三人,不如放迴去讓秦君去烹殺他們。如此兩國仍可修好。”


    這實際上是向著娘家說話,但晉襄公沒聽出來,他想想也有道理,就給了母親這個麵子,放了“三虎將”。


    孟明視三人如褪毛之雞,狼狽不堪地奔至汾河渡口。正待渡河,忽見晉國大夫陽處父,率領著數十人的小隊追來,大叫:“且住!”


    三人愕然,連忙找了個小船,催促船夫手忙腳亂地離了岸。


    陽處父趕到河邊,下得車來,打了一躬,說明了來意:原來是來踐行的。


    孟明視哪裏肯上岸,隻是迴了個禮,說:“不必了,還要多謝貴國不殺之恩!”


    原來,陽處父此來,果然有重大使命——要擒拿三將。


    釋放三將時,老臣先軫並未在場,他聞知後,跑來找晉襄公質問:“我等冒死血戰才抓獲此囚,如何憑一婦人之言,就放走?孺子糊塗!”


    晉襄公是聰明孩子,一聽就明白了:殺了這三人,就等於砍掉了秦軍的頭,起碼也能震懾秦軍若幹年。於是,命令陽處父趕緊去把三將誆騙迴來。


    陽處父見三將不肯迴頭,又謊稱晉襄公要將好馬一匹相送,你們這就帶走吧。


    孟明視完全明白了,打了一躬,哈哈大笑說:“多謝多謝!等三年後我們再來領受恩賜吧。”說罷,小船已飛駛而去。


    三將軍脫險,剛鬆了一口氣,忽然想起:按秦律,全軍覆沒者,將領必處死罪。迴去後不還是個死?三人不禁又悶悶不樂起來,


    到了雍城,他們卻驚見秦穆公一身縞素,親率群臣在郊外迎接他們。


    三位將軍羞愧難當,一齊跪倒在地,請求給予死罪。


    秦穆公對著三人泣曰:“寡人不聽蹇叔勸諫,致使三位受辱,這是我的過錯,你們有什麽罪?”


    隨後,他恢複了三人過去的官職俸祿,更加厚待。


    自此秦穆公一心想著報崤山之仇。他立即將以前所俘虜的楚將鬥克釋放,與楚國結好,共同對付晉國。


    第三年,秦國便對晉國發動了猛烈進攻,以示報複。殽山之役中的敗將孟明視,再次擔任秦軍主將。


    嚴格來講,在殽山之役中,晉軍屬於偷襲,勝之不武。而這一次,秦晉兩軍是擺開了堂堂正正之陣,堪稱一次軍力的總較量。


    秦軍來勢兇猛,晉襄公親率主力迎戰,兩軍在彭衙一帶(今陝西白水北)決戰。彭衙是在秦國的地盤上,可見會戰一開始,秦軍就打得不大順手,被迫在境內進行決戰。


    早在崤山之役的第二天,晉軍營壘裏曾發生過一件事。晉襄公把俘虜的秦軍先鋒官褒蠻子捆了起來,派“車右”(戰車右邊之將,為主將的副手)萊駒用戈去宰了他。褒蠻子突然拚死大喊:“手下敗將,你有什麽權力殺我。”這一聲喊如晴天霹靂,聲震屋宇。褒蠻子借勢用力一掙,將捆他的繩子一下迸斷,跳將起來就要奪武器。


    萊駒吃了一嚇,手一軟,竟然把戈掉在了地上。晉襄公嚇得趕車就跑。旁邊恰好有一位叫狼瞫的小校,一躍而起,撿起戈一通亂砍,砍掉了褒蠻子的頭,又一把抓起萊駒追上了晉襄公的戰車。


    晉襄公對這位勇士大為讚賞,就任命狼瞫作了自己的車右。


    在這之後的一次作戰中,老將軍先軫不知為何,看著狼瞫不對頭,就撤下了他,換了另外一人做晉襄公的車右。狼瞫氣得火冒三丈,恨不得吃了先軫。


    狼瞫的朋友見狀,對狼瞫說:“何不死?”狼瞫說:“尚無死地。”他朋友說:“俺們一起發難,殺掉那個老雜毛先軫吧。”狼瞫卻說:“死而不合於道義,非勇;為國所用,方為勇。姑且等著瞧吧!”


    彭衙大決戰的當天,秦晉兩軍擺開陣勢,狼瞫率領徒眾不要命地衝進秦軍陣中,晉軍將士見己方竟有這等勇士,都熱血沸騰,跟著就衝了上去,一鼓作氣將秦軍擊敗。最後勇將狼瞫戰死在了陣上。


    晉軍獲勝後,又率宋、陳、鄭聯軍展開戰略反擊,攻下了彭衙和汪(今陝西澄城)。


    秦穆公喪師失地,心情沮喪。他終於強迫自己正視現實:雖然自己能夠三置晉君,但晉國之強,自己的有生之年恐怕不能搖撼。秦國的擴張方向,今後主要不應向東,而應向西。


    崤山之仇,是一定要報的,但“打過黃河去”這個宏偉藍圖,就丟給子孫們去做吧。


    戰略主攻轉向西,就是要清除西戎勢力。當秦穆公開始轉這個念頭時,老天就給他送來了一個很有用的人。


    崤山之敗後,秦雖在心理上遭受重創,但國力並未削弱,尤其在西部地區聲威赫赫,戎王對秦也敬畏三分,就派了一個使團,來到秦國參觀學習。


    使團的團長叫由餘。這個由餘是哪裏人,史書上記載不一。很可能他的出生地為晉國,後來遷至西戎長大。由餘是個智囊型的人物,對中原文化傾心向往,並通曉晉國語言,當官後輔佐戎王,使西戎在長時間內非常穩定。


    西戎使團此來,秦穆公感到很得意,畢竟秦之強大,讓這些野蠻人也不得不心服了!他興致勃勃地領著由餘遊覽雍城的華美宮殿,向他展示秦國的府庫積存之盛。


    他料定隻要西戎使者看到這些,就足以產生心理上的巨大震撼,從此對秦國更加敬服。


    不曾想,才看到一半,由餘忽然說:“這些宮殿是如何造的?若是役使鬼神造的,那麽是勞神,如果是役使人工造的,那麽是勞民,又談何政績啊!”


    秦穆公聞言悚然一驚,想不到西戎竟有這等見解非凡的人。他頓時收起驕奢誇富之心,態度恭謹地問:“有一事寡人想問,中國以詩書禮樂及法度為行政之本,尚且不免變亂,西戎沒有中原的這些東西,平素又何以行政,那不是更要亂麽?”


    由餘笑道:“我看這些玩意兒,正是中國變亂不止的根源。自從上古的黃帝創立禮樂法度,他本人以身作則,也僅僅達到小治。到了後世,君主們自己胡來,卻借禮樂之名粉飾自己,以法度來嚴厲督責小民;小民受到壓迫,生活苦極,當然要怨恨上位者。如此,上下失信,互相仇視爭鬥。天下由此而貪欲橫行,篡奪不止,這不就是變亂之源麽?”


    批判完了秦國與其他諸侯國,由餘話鋒一轉,又大肆讚美起西戎的政治來:“戎夷國家就不同了,俺們在上者實行醇厚之政,待民以惠;在下者報之以忠誠不二。這樣,國家就像人的頭腦在指揮身體一樣,上下合一。聖人治國,也不過如此吧?”


    秦穆公聽了這番見解,大為震驚。他默然良久,想到了自己的國家與山東諸侯國的現狀。


    無為而治,是最好不過的,可是秦國發展到今天,退迴原始狀態已不可能了,那麽如何治國才是圖強求治的出路呢?由餘的話,顯然是轟毀了秦穆公心目中詩書禮樂那一套的神聖感,此後秦國凡有作為的君主,都非常注重製度創新,並不拘泥於中原國家的陳規,大約都與秦穆公的這次頓悟有關。


    參觀完畢,秦穆公把由餘的話告訴給百裏奚。百裏奚也慨歎說:“真乃賢人啊!”


    百裏奚迴頭就把這件事告訴給了內史廖。


    秦穆公隔天又問百裏奚:“我聽說鄰國有賢人,就是我國的憂患;現在由餘是賢人,正是寡人的憂患,這如何是好?”


    百裏奚請秦穆公去向聰明的內史廖請教。


    內史廖早想好了對策,侃侃而談道:“戎王地處老少邊窮地區,從未享受過中原的五色美味,君上不妨選些歌舞小姐和超級大廚給他送去,以此麻痹他的心誌。同時再想辦法把由餘牽製住,不讓他按期返迴。這樣,戎王就會因吃喝玩樂而怠於政事,對由餘逾期不歸也會產生猜忌。做到了這一步,不要說想得到由餘這個人,您就是想取西戎這個國家,也是易如反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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